尤其蘇毓秀渾身又是微微顫抖,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
等她回過神時,卻發現偌大的廳堂中只剩下他二人,父母早已悄然地退下,體貼地留這方小小的天地給他倆。
蘇毓秀動了幾下嘴唇,張張合合,腦中一片空白,迎著連雲溫和深邃的眼眸,遲遲才吐出一句:「大哥,你來晚了半個月。」隨著話語,心口又是一陣抽痛,她再次按住胸口的硬物,感受自布料下傳來溫存的暖意,放鬆了幾分。
蘇毓秀的話說得是沒頭沒腦,但連雲卻瞭解她話中所表達的意涵,輕輕道:「因為路上遇大雪,耽擱了渡河的時間,所以才比預期的晚了半個月。」他說著,大掌輕輕撫上她的頭,「這些天,辛苦你了,毓秀。」
習慣地閉眼,微抬下巴接受他的撫慰,毓秀覺得這些天不敢斥之言語,不敢流於顏面的委屈和悲傷開始急速地醞釀,並很快到達最高點。
她的淚自眼角緩緩落下,形成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看似透明純粹,卻蘊藏著她所有的悲哀。
連雲靜靜地看著她,也不說話,只是機械重複地做著撫摩的動作,似乎想透過這簡單的舉動將所有的安慰傳遞給她……
在這一下又一下的撫觸中,毓秀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這半個月來所有的抑鬱終於煙消雲散了。她驀地睜眼,彎起兩邊的嘴角給了連雲一個微笑,同時輕輕說了聲:「謝謝你,大哥。好像總是麻煩你安慰我呢?」
連雲笑而不答,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久久,他盯著她的眼睛,正色道:「毓秀,既然這是塊傷心地,那你可願意隨我離開?」
啊?!此話一出,引來蘇毓秀有些呆滯的眼神,她甩甩頭,在心裡斥責自己,瞧她在亂想什麼啊?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裙腳,問:「大哥是想帶我去風馳堡做客嗎?」
連雲仍是笑而不語,他突然從腰帶裡摸出一樣東西,手直直地伸到她面前。
怎樣?毓秀挑起右眉看向他,以示疑惑。
連雲抿嘴神秘地一笑,攤平了手掌,露出掌心一塊小巧精緻的圓形黃玉。
這玉看來沒什麼特別之處,但蘇毓秀卻結結實實地怔住了,只因那玉上雕著一隻活靈活現的鳳凰,一隻她從出生看起看了二十年的鳳凰。
怎麼會?她的玉珮怎麼到了大哥手裡?明明剛剛還掛在她脖子上的。她想著,反射性地伸手抓向胸口……
啊?!
這一抓,眼神更是驚駭。怎麼會?!
玉珮明明還掛在她脖子上,怎麼大哥手裡還有一塊?
她不敢置信,右手順著脖子上的紅線探入領口,輕輕一拉,一塊同樣大小的黃玉從胸口拉出。她低頭一看,果然,她的玉還好好地掛在她的脖子上。震驚下,她來回看著連雲手裡的玉珮和自己脖子上的玉珮,仔細觀察下才發現這兩塊玉珮乍看之下一模一樣,但事實上她玉上的鳳凰較他的纖巧,且鳳頭對的是月,而他的那隻鳳頭對的是日。
蘇毓秀看了又看還是不太明白,當她正想抬頭詢問,卻聽連雲清朗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這兩隻玉珮是一對,我這個是鳳佩,你那個凰佩。」
蘇毓秀驚喜地接過連雲手裡的暖玉,細細觀察起來。可沒看多久,她突然愣住了,為什麼她的玉和大哥的玉會是一對呢?
一想到這個疑點,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來,似乎混合著不安、惶恐……
她轉身想逃,可還沒走開,連雲已經拉住她的手,露齒一笑,說:「毓秀,連聽大哥說話的耐心也沒有嗎?」
以前一向覺得大哥的笑具有撫慰人心的力量,但現在看著雜亂的黑鬍子間雪白的牙齒卻令她有種難以言喻的緊張。
要發生什麼不能回頭的事了嗎?
嗚嗚,可是為何明知是如此,她還是無法拒絕大哥呢?
在那笑容的「威脅」下,她不得已坐下,低頭看著裙腳,靜靜聽他述說。
「這鳳佩和凰佩是我連家的傳家寶,二十年前凰佩作為聘禮送到了你蘇家……」
「大哥,你別開玩笑了。」才聽到這裡,蘇毓秀已經耐不住地站起身來,聲音微帶顫抖,「你知道毓秀不經嚇的。」
「毓秀,大哥曾經騙過你嗎?」連雲略一歪頭,堅定地看向她,那毫不避諱的目光使得蘇毓秀只能無力地坐下。
「沒有。」她虛弱地否認。
對她的回答,連雲滿意地一瞇眼,繼續說:「這樁指腹為婚的親事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婚約自半個月前才開始實行。」
半個月?聽到這個時間,蘇毓秀一愣,半個月前的那天是姐姐和景臣成親的日子,也是她和姐姐二十週歲的生日。挑在那天成親,正是姐姐的期望。
似乎聽到她心底的疑問,連雲頓一頓,為她解惑:「當年約好在你滿二十週歲後,倘若雙方皆沒有其他婚配,即執行婚約。」
「那為什麼是我,不是姐姐?」她原本只是在心裡發問,卻不自覺地將話問出口。輕叫一聲後,她有些靦腆地掩住口。
看著她的臉頰染上淺淺的紅暈,連雲深沉地一笑,淡淡說:「那是你的選擇。」
啊?!瞎說什麼?
「抓周。」知道她不會相信,連雲在一旁做適時的補充,「在你和鍾靈一週歲時,蘇伯父和蘇伯母為你倆舉行抓周禮,當時,鍾靈挑選的是一把木製小刀,而你選的就是這塊凰佩。兩家的長輩將此視為命運的安排。」
聽完後,蘇毓秀久久沒有說話,連雲亦然,整個花廳內是叫人心慌不安的寂靜。
……
「大哥,你真的要執行這樁婚約嗎?」片刻後,蘇毓秀輕啟嘴唇,發出仿若蚊吟的聲音。
但連雲聽到了,他沉沉地應對:「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他雲淡風輕似的語氣引來蘇毓秀的不滿,她小嘴一噘,很不甘願地說:「大哥,你怎麼可以把婚姻當兒戲?」
近似指責的口吻引來男人的一陣沉默,而蘇毓秀也在話出口後立即後悔,她忐忑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很想道歉,可扭捏了許久後,還是說不出口。
最後還是連雲開口了:「原來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他話裡那股若有似無的失落,惹得蘇毓秀更內疚,她鼓起勇氣要道歉,卻還是被連雲搶了時機。
「毓秀,不管這樁婚約是否看來可笑,它總是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選擇的機會。現在,我的抉擇是來到這裡,那你呢?」他說著,將手裡的鳳佩交到她手中,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等你的決定。」
話落後,他轉身朝廳外走去。
誤以為他生氣了,蘇毓秀惶恐地拉住他的衣袖,微咬下唇,歉然道:「大哥,你不住下嗎?」再咬,再問,「你生我氣了?」
連雲輕歎口氣,回頭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習慣地撫摩她的頭,道:「怎麼會?毓秀,大哥什麼時候生過你的氣?」又鑽牛角尖了不是?
「那……」那你為何要離開?
「小傻瓜,不要老是疑神疑鬼。」臉上寵溺的笑容更深,「這次隨大哥前來的還有兩位朋友,我總不能留他們兩人待在客棧吧?」
「真的是這樣?」蘇毓秀兩手交疊,放在胸口,不確定地追問。
「真的。」利落的口吻和加上一個篤定的淺笑終於使蘇毓秀稍稍安心。
幸好,如果連大哥都生她的氣了,她真不知如何是好。哎,為何她老是不夠乖巧,老是惹人不悅呢?蘇毓秀習慣地自怨自艾起來。
不過這次她沒有憂鬱太久,因為在場的另一人不許。
連雲撫上她的眉角,故意用抱怨的語氣打斷她的自憐:「毓秀,為什麼你老是皺著眉頭,看到大哥你這麼不高興嗎?」
「不,不,當然不是。」蘇毓秀慌亂地連聲否認,用不斷重複的話語強調自己的無心。直至看到眼前人眸底的笑意,她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又被耍弄了。哼,為何大家都喜歡戲弄她呢?
姐姐也就罷了(因為二十年來,她都習慣了),現在連大哥也來湊熱鬧。難道她就長了張「好欺負」的臉?想到這,她情不自禁地撫摩臉頰,並不悅地嘟起嘴,「大哥,你在外頭學壞了!」
「你這小丫頭,教訓起我了?」連雲失笑地點點她的小鼻頭,那親暱熟悉的小動作惹得毓秀也跟著笑起來。
氣氛瞬間柔和下來,似乎之前的事在那輕鬆愉悅的笑聲中煙消雲散,化於無形了……
但歡樂的時光總是一閃即逝,片刻後,連雲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毓秀,時間不早,我真的該走了。」
「大哥,」在他轉身之前,蘇毓秀又叫住他,「你這次回來會待多久?」
「本來可以多留些日子,可是因為在路上耽擱了些時日,現在只能再待個四五天吧。」
「這麼快?!」蘇毓秀有點不捨地驚呼。
「若是不捨得,你可以用別的辦法留住我。」連雲掛著不羈的笑,用戲謔的口吻說道,話中意有所指。說完,便不負責任地瀟灑離去,留給蘇毓秀無盡的煩惱。
蘇毓秀輕輕搔著右耳後的青絲,覺得頭腦開始發漲:哎,大哥的話中分明有話,他之前說的該不會是當真的吧?糟糕……怎麼辦?嫁給大哥,真的,真的好不可思議,好,好可怕!她的意思不是嫌大哥不好,更不是討厭他,只是……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可能性。她和大哥?
太荒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