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跟幾個西瓜班的小朋友在堆沙,堆得正高興,突然覺得旁邊熱熱的,一回頭,赫然發現一隻超級大狗正對著她哈氣。
她從小怕狗,而公園裡不可或缺的除了人,大概就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在堆沙堡的小朋友一哄而散,剩下小恩茱僵在原地。
她看看狗,又看看它身後的狗主人,臉孔一下變得蒼白。
大狗的主人是個小男孩,比他們大上一些,穿著附近小學的制服,小女生害怕的樣子似乎讓他很得意,原本放在口袋的雙手一下交叉在前胸,「你很怕狗?」
恩茱點點頭。
「它叫做約翰,很聽我的話,我叫它做什麼,它就會做什麼。」
「那你可以叫它走開嗎?」恩茱虛弱的說。
小男孩哼了一聲,「我不要。」
那為什麼要跟她說那些呢?
她覺得那個可惡的小壞蛋看起來就像和平戰士中,老是想要毀滅地球的那個大壞蛋一樣欠扁。
恩茱想將眼前的小壞蛋推開,然後快點離開沙地,可偏偏雙腳無力,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約翰就在她旁邊哈著氣,近到她甚至可以微微感受到熱度,不用轉頭她也知道它離她有多近。
好可怕……
她覺得那只約翰一定會咬她……
好想昏過去。
童恩茱,七歲,身高九十八公分,生平第一次恨自己居然如此頭好壯壯,在這麼恐怖的時刻,她為什麼還清醒著?
能昏過去就好了,昏過去她就不用忍受大狗就在身邊的恐懼,不用想著等一下被狗咬會有多痛,天啊,被咬會很痛吧,一定會要看醫生的,看醫生就要打針,而打針對一個小女生來說是多大的惡夢啊……
可惜事與願違,她越是希望昏倒,她的精神就因為恐懼而集中。
就在恩茱覺得過了一百年那麼久之後,突然有個小男生的聲音闖入了沙地。
「這是你的狗嗎?」
恩茱抬頭,有三個穿著跟自己一樣上衣的幼兒園生,三人都拿著可樂,講話的是中間那個比較高的。
不是自己班上同學,恩茱不認識他們。
小壞蛋聽見別人問起,又開始得意,「是啊。」
「看起來好笨。」
沒聽到預期中「好大,好威武」的讚美,小壞蛋生氣的大聲說:「約翰是純種狗,很聰明的。」
「雷謙,你少說一句啦。」左邊的小眼鏡說:「這個人比我們高很多耶,而且他還有狗。」
雷謙……
原來,他就是雷謙啊,其實在電梯碰過好幾次,可是她從來沒去留神他的五官,或者長什麼模樣。
他應該不怕狗吧。
她記得聽過他跟雷爸要求養寵物,後來被雷媽痛揍一頓的事情。
彷彿接受到她的求救訊號似的,原本站在她前面的雷謙一下走到旁邊,小小的身體替她擋住了巨大的約翰。
「不用怕。」雷謙說。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小小身影,替她擋住了全世界她最害怕的生物——恩茱覺得安全了。
她還看到他非常大膽的把手搭在狗頭上,就像觀賞什麼似的揉來摸去。
「我看它一點都不聰明,站在那邊一直吐舌頭動都不動,你看,我這樣弄它,它還對我搖尾巴,看起來有夠呆。」雷謙喝了一口可樂後,接著補上一句,「跟你好像。」
最後四個字讓小壞蛋怒了,「你才呆,你們全家都很呆。」
聽到主人突然放大了聲音,剛剛一直哈氣的拉布拉多發出了叫聲。
汪!汪汪!汪汪汪!
恩茱徹底腿軟的坐倒在沙地上。
它……它叫了。
它應該快發火了吧……
「約翰……」
小壞蛋還沒說完,只見雷謙張口,吸氣,頭往上仰。
「救∼命∼啊啊啊啊啊∼∼」
盡得雷媽真傳的吼叫聲直衝雲霄,一下子成功讓整個公園的大人都轉過頭,關切這淒厲叫聲的源頭。
「老,師,快,來,有壞人∼∼」
小壞蛋呆住,連約翰也被驚嚇住了。
最近的金老師一下衝了過來,擋在幾個孩子前面,「你想幹什麼?」
小壞蛋眼見勢頭不對,喊了聲「約翰」,帶著寵物一下溜走。
「你們沒事吧?」金老師連忙回頭看幾個孩子——除了自己班上的恩茱好像有點驚嚇外,三個芒果班的小男生還好。
尤其是剛剛發出吼叫聲的那個,看起來精力充沛。
「今天當了小英雄喔。」金老師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這樣做很對,看到壞人要大聲叫老師。」
說完,又回頭對恩茱溫柔一笑,「沒事吧?」
沒事了!
雷謙替她擋住了恐怖的大狗,替無法發出聲音的她討來救兵,拉不拉多已經消失,最疼小朋友的金老師也在自己身邊,她現在除了喉嚨很乾,什麼事情也沒有,太好了……
極端恐怖後的情緒放鬆導致了另一個悲劇——恩茱發現自己的裙子濕了。
無法控制,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濕了。
她覺得好丟臉,不知道該怎麼站起來。
雖然都是小孩子,但大家都知道屁股後面濕了一塊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金老師溫柔的看著她,「站不起來是不是?手伸出來,老師抱你。」
恩茱覺得想尖叫——她不要任何人碰她。
她要在這個公園等媽媽帶她回家。
就在她想推開金老師的手時,一直站在她身邊的雷謙突然把手中的可樂往她裙子一倒——
金老師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怎麼可以這……」
話還沒說完,彷彿嫌她的裙子上的水漬不夠大似的,雷謙搶過身邊兩個小朋友手中的可樂,又往她裙子上一倒。
「雷謙!」
這下除了金老師氣急敗壞的怒吼,還有痛失可樂的兩位小朋友的哭聲。
「我的可樂∼∼老師,他拿我的可樂∼∼」
「嗚嗚∼∼我的可樂∼∼」
她知道,那天雷謙又被雷媽媽修理了。
雷家爹媽還拎著他的耳朵到家裡來道歉。
童家父母已經從金老師的電話中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也覺得這孩子皮了點,但無論如何,也替一向恐狗的女兒解了圍,因些還反過來勸雷媽沒關係。
因為太丟臉了,恩茱不敢承認雷謙倒可樂是為了替自己掩飾,她知道,他不是在惡作劇,他是在避免她丟臉。
七歲小孩也有自尊,她絕對不能忍受被同學知道她這麼大了還會……會……
對雷爸雷媽來說,這只是他們寶貝兒子的頑劣事跡之一,對恩茱的爸爸媽媽來說,這只是無傷大雅的小插曲。
但對恩茱來說,這決定了她幼年時的初戀,青春時期的暗戀,以及現在的明戀對象。
都是同一個人,是她的對門鄰居,青梅竹馬。
那個人叫雷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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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茱到大學籃球場時,球隊的例行練球已經開始了。
二十幾個大男生穿著長袖運動服,在雷謙的帶領下做著暖身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伸展,拉腰。
靠著二樓的欄杆,看著雷謙認真的樣子,她內心小花一朵一朵的萌放。
大概是幼年「遺毒」的關係,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覺得他的身影看起來萬分高大,萬分可靠,只要在他身邊,就什麼都不用怕。
雖然他從來沒有追求過她,不過這些年來,他身邊也沒有其他人,通算起來,在眾多圍繞在他身邊的蝴蝶群中,她已經是最接近他的人了,接近到每一個剛認識他或她的人都會以為他們在交往,這是多麼美妙的誤會啊。
他一直是很受異性歡迎的。
青春期開始,他身高突然拉長,讀書也開竅後,喜歡他的女孩子就沒有少過,國中小女生送情書跟折紙星星,高中女生則會以多人聯誼掩護,大學女孩子更是直接約他。
她知道他很享受那種被人簇擁的感覺,但也知道他沒迷失在這樣的高人氣中,團體活動他從不缺席,在學生餐廳吃飯也沒問題,可如果要到外面比較正式的地點或者看午夜場電影,他大半會拒絕,原因是怕麻煩。
雷謙很誠實的跟她承認,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子睜大眼睛問他要不要一起看午夜場電影時,他總會聯想到被蜘蛛精盯上的唐三藏,有種很難全身而退的感覺。
她當時覺得很開心,因為聯想到的是,雷謙從來不會拒絕她。
這代表她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芸芸美女中,她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內心粉紅到最高點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擠了擠她。
「老鄉,你怎麼沒找我?」美琪的聲音。
「嗯?」明顯敷衍。
場上雷謙已經做完暖身運動,開始做簡單的三步上籃以及定點練投,三分線,罰球線,一次又一次。
雷謙是後衛,投外線的機率比別人高,因此他花在這上面的練習時間也比其他人高。
她喜歡看他站在三分線上的樣子,長臂一伸,橘色的球在空中劃過弧線,「刷」的一聲進網,比灌籃還讓她覺得驚心動魄。
去年夏天他們與鄰校球隊的友誼賽,一路拉鋸到延長賽,最終靠著雷謙一記三分遠射奪下冠軍,當隊員當起人肉支架撐著雷謙剪下籃網時,恩茱真的覺得,他整個人在發光。
「童恩茱,我在叫你欸。」
禁不起美琪雷打般的聲音,恩茱回到了現實。
「我知道啊。」恩茱眼看著場中閃亮亮的雷謙,心不在焉的回答,「你什麼時候來的?」
「大概早你一百年到而已。」
她終於如夢初醒般轉過頭,「真的嗎?」
美琪搖了搖手中的袋子,「我就在你旁邊吃完兩個麵包,你說我在這裡多久?」
「我剛沒看到你啦。」
「我知道。」她理解的點點頭,「你眼中只有雷謙。」
她知道雷謙會發光,不過像童恩茱這種人她倒是第一次見到——她眼中的光芒永遠聚集得很徹底。
體育館一樓的球隊練球的固定地,二樓則不限制,常有女同學三五成群坐在二樓的位置,看著樓下帥哥運動,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聊天。
她自己對這個地方一向沒興趣,要不是因為志豪後來加入籃球隊,她根本不想來,一大群人搶一個球?太不文明了,每次看幾個大男生擠成一堆,她就很想一人分一顆,人人有球,世界和平。
志豪說她不懂籃球有趣,她也不以為意,因為她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多人搶一的運動。
才來幾次,她就注意到恩茱——跟別人不一樣,她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她也從不對球場尖叫,也沒聽她喊過「×××加油」、「×××好球」,但表情卻是夢幻已極。
後來從志豪口中知道,她是隊長雷謙的女朋友,兩個星期後,志豪又跟她更正,不是女朋友,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這真是我看過最上道的青梅竹馬。」
志豪說他高中時的隊長也有一個青梅竹馬,多話又吵雜,一個人可抵十隻火雞,每次來去隊上一隊風,停留的時間永遠嘰咕個沒完,連球隊跟哪家運動廠商買新球衣都有意見,就好像自己是球隊經理一樣。
而雷謙這個一起長大的玩伴,永遠只會在二樓看他練球,有事找他也會在門口等,絕對不會貿然闖入球場——球隊上的人對她這種尊重球場的表現都很滿意,用男生的說法,童恩茱是個上道的正妹,因些雖然不熟,但評價還是頗高。
至於她跟恩茱的「家屬情緣」,當然是她主動。
美琪剛開始覺得她有點冷漠,久了後就發現她不是冷漠,她只是沒辦法一心二用,尤其是在觀賞雷謙的時候,雙眼燦燦,專注得好像考古教授終於挖出千年遺物那樣。
來往久了,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多,有次兩人在學生餐廳吃飯,美琪終於不小心問出內心疑惑很久的問題,才問完就後悔了。
怎麼可以問這種問題呢,這麼可以打聽別人的隱私……正想道歉,沒想到恩茱「嗯」的一聲,「對啊。」
美琪一呆——太直接了,太直接了,太直接了。
最可怕的是恩茱的表情純良得像是在回答今天是什麼天氣一樣自然。
「不過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補上這句後,恩朱繼續埋頭吃飯,美琪則呆了好幾秒,才繼續動筷子。
那次以後,她再也不會覺得童恩茱這個從高深莫測,還會反告知志豪,雷謙這個青梅竹馬其實很率真。
因為喜歡,能聊的事情就越來越多,有時就算沒事可說,兩人一起看練球也不錯,不需要特別想話題,安安靜靜的也不會覺得尷尬——就像現在一樣。
她秀完兩個麵包袋,恩茱點點頭,兩人不約而同又將眼光轉回球場。
美琪敏感,不多時已經發現有人在她們身邊晃來晃去。
回頭看,是個穿著藍色大衣的男生,看起來有點緊張有點靦腆,猛然發現有人在看他,男生被嚇了一跳。
「呃……我……我……」
美琪繼續瞪他。
男生一下跑到恩茱身側,「同、同學。」
「嗯?」
「好、好久不見。」
恩茱終於轉過頭,看了那個好久不見一眼,怎麼樣也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微一考慮,決定直接問:「你是誰?」
男生明顯被打擊了,「之前你在圖書館要跟我買剩下的影印卡。」
好像有這麼回事……不過那是多久以前了啊?
「後來你還跟我說,如果手上的指定參考書看完能不能先別還,你一直借不到這本書。」
她想起來了,應該是上個星期的事情。
男生露出接近喜極而泣的表情,「我叫張士堯。」
「你書看完了嗎?」
「呃……沒有。」
恩茱心想,那叫我幹麼?
大概是看出來她的疑惑,張士堯連忙又說:「我只是想問你下個月第二個週二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吃飯。」
「我那天跟人家約了。」
「跟……跟你們繫上的成裕天嗎?」
成裕天?
恩茱搖搖頭,「你想太多了。」
為什麼認為她跟成裕天有地下情的人這麼多?有人看過連手都沒牽過的情侶嗎?她跟成裕天借影印卡還得將扣掉的金額還給他,就連感冒時他帶口罩給她的原因都是怕被傳染,他們哪裡看起來像一對了?
張士堯離開後,美琪忍不住笑,「好奇怪的人,幹麼不講日期,下個星期第二個週二?誰知道哪一天啊。」
「那天是情人節。」
要不是前幾天打電話訂餐廳,她可能也不會注意這件事情。
寒假又是情人節,她花了不少時間才訂到位子,為了避免雷謙那個粗線條忘記,她還特別在他手機裡的記事本設定事件通知,二月十三日時系統會自動提醒他。
美琪睜大眼睛,「原來是情人節啊……」
恩茱臉上漾出一抹笑容,「嗯。」
「笑成這樣,是不是跟雷謙有約啊?」
恩茱抿嘴一笑——雖然名義上是過生日,但她媽媽剛好就把她生在二月十四,所以她可以每年每年都理所應當的跟他約情人節,再光明正大不過。
媽媽,謝謝你把我生在情人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