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十五分鐘的暖身,依然是三十分鐘的定點投籃,依然是分組練習,所有的流程都跟以前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雷謙就是覺得少了一點什麼。
「好,休息十分鐘。」
隨著教練這聲恩赦,場上十幾個大男生紛紛回到籃板區,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
雷謙看了一下自己沒有放毛巾的袋子,歎了一口氣,掀衣服擦汗。
居然忘了帶毛巾……
不對,他上次自己帶毛巾是什麼時候?
想不起來,這些事情好像都是恩茱在替他打理,但是他好像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見到她了。
下意識的抬頭往二樓看台區望去,幾個不認識的女生,其他隊員的女朋友,還有美琪——恩茱平常都會跟她坐在一起,但這幾天都只有她一個人。
奇怪,恩茱在忙什麼?
等他比完球賽後,要好好問她一下,還有,生日那天放她鴿子的事情,也該正式道個歉,雖然他覺得她一定可以瞭解——就像過去那些年一樣,她總是可以理解他所有在師長眼中欠揍的行為,但無論如何,他還欠她一頓。
「在看什麼?」
阿南的聲音。
籃球隊的陳國南跟文學系上的高慣東是學校有名的廣播電台,什麼事情想讓別人知道,只要告訴這兩人說「別給別人知道」那就對了,他們會負責在半小時內將流言散播出去,要讓別的學校知道也很容易,只要加上「千萬別讓X校人聽到」即可。
為了避免阿南散播謠言降低他的行情,雷謙很快收回視線,「沒什麼。」
「咦?你的小媳婦沒來啊?」
「我的小媳婦?你說張娜拉嗎?」
「屁啦,你想得美。」身為張娜拉台灣後援會會長的阿南馬上激動起來,「張娜拉是我媳婦,你媳婦是童恩茱。」
「陳國南,我要糾正你兩件事,第一,張娜拉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你,第二,我跟童恩茱不是那種關係。」
「大哥∼∼」志豪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可是我老婆說童恩茱喜歡你耶。」
「她說的?」
「我老婆問她,她親口承認的。」志豪想想又補上,「不然我叫我老婆下來,你自己問她。」
「不用,哪那麼無聊。」
根據他對恩茱的瞭解,那一定是怕麻煩的結果——既然你們這麼認為,那就這麼認為好了,懶得解釋,反正這種事情只會越描越黑,只要她說是,以後耳根就清靜了。
當然,對志豪來說就完全不是這樣了。
志豪只覺得,果然∼∼校園王子就是不一樣。
對於每天都會收到情書的人來說,別人喜歡他大概等同太陽會升起,只是生活常態,不需要特別在意。
真想也過著每天被示愛的生活。
「學長,我好羨慕你。」
「吵死了,閉嘴。」
恩茱喜歡他?
嘴上說不在意,沒關係,但心裡畢竟還是有個梗在,練完球後,雷謙撥了恩茱的電話號碼。
「是我。」
「喔。」不冷不熱的聲音,「有什麼事情嗎?」
「嗯……沒事。」
「沒事的話我掛電話了,拜。」
嘟,嘟,嘟……
雷謙看著手機,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這……這算又掛他電話嗎?
說掛電話也不對,因為這次她至少說了「拜」,但他根本什麼都沒講啊,看看通話記錄,居然才九秒,九秒!
不知道基於哪裡來的不甘願,男人又撥了一次,「等等,先不要掛斷,我有話說。」
「喔。」依然不冷不熱的聲音,「說吧,我在聽。」
「呃……」
好唄,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是覺得他們最近有點怪怪的,一個多星期沒見,他丟MSN離線訊息她也都不回,他想講講電話,想透過電話知道他們的友誼沒事,純粹是剛好彼此有點忙,沒見到面只是他多想。
不過他現在覺得,好像不是他多想。
對恩茱一向有說不完的話的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事。」
「那我掛了。」
嘟,嘟,嘟……
明明只是電話的嘟嘟聲,但雷謙卻覺得好像被雷劈倒一樣,那真的是童恩茱嗎?一向對他笑語嫣然的童恩茱?該不會被附身了吧,不然為什麼對他這麼冷淡?他們不是最最最麻吉的好朋友嗎?
雷謙覺得自己被這兩個簡短的電話給重挫了。
那天稍晚,他回家時正好在中庭遇見童媽媽,兩人小聊了一下,雷謙很自然將話題轉到學校,接著轉到功課,接著轉到——
「恩茱最近好像很忙喔?」
這,才是他的目的。
童媽絕對不會只是他們之間有什麼,所以問童媽很安全。
果然,童媽完全沒有防備,直接就說了,「她英文發音不好嘛,總是要多花點時間才會有好成績。」
「是啊,英文發音是有點難。」但恩茱為什麼突然要學發音?
「不過讀書總是好事。」童媽笑咪咪的說:「我們都很贊成她出國修碩士,趁著年輕,看看世界有多大,也給恩浩做個好榜樣。」
如果說兩個超簡短電話給他的是兩拳的話,童媽給他的就是致命無敵上鉤拳,倒地後無力再起。
雷謙血流滿地的想著:恩茱要出國念碩士?
他怎麼都不知道?他們一向是無話不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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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謙實在太困惑了,於是就在兩天後,他練完球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騎車到了某個以補習托福聞名的補習班——這是他從恩浩那邊打聽來的。
九點半一到,學生魚貫從裡面走出來,他一下就看到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很好認,距離再遠,人再多,他也能在短短幾秒內把她搜尋出來,而這個特技在今天發揮得淋漓盡致。
幾乎是在她走出大門的同時,他就見到她,黑色大衣,白色圍巾,背著一個咖啡色的大包,超級明顯。
穿越了年齡不一的大堆頭學生後,他拍了她的肩膀。
恩茱轉過頭,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你怎麼在這?」
「剛……好經過。」
她揚起眉,剛好經過?在南陽街?在她上課的補習班柱子前?她才不信。
不信歸不信,不過她不想花力氣跟他爭辯,剛好經過就剛好經過,就像放她鴿子那天,明明跟別的女生在麥當勞打情罵俏,還睜眼說瞎話告訴她,是實驗數據出錯,小組全員正在地下室奮鬥——最好他們大學的地下室還附設二十四小時的麥當勞,方便組員肚子餓時隨時點餐。
恩茱告訴自己,不需要再為他浪費時間。
因為他會感謝,卻不會感動,她不能永遠用「他到現在沒交過其他女朋友」來自欺欺人。
他是沒有女朋友沒錯,但是,他也不會拒絕其他女孩子的示好,曖曖昧昧,大方接受著學妹心型的眼光,獨身不是因為她,是因為享受王子般的人氣與待遇。
看著放她在餐廳一等四小時的男人跟其他女生打打鬧鬧,卻沒立場出去質問,她累了。
她不想再在他身上花任何的時間,就像是現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是剛好經過,但也不想與他爭論。
「有什麼事?」
「就剛好經過啊。」雷謙不太自在的說,「你下課了對不對,我載你回家。」
「你有帶多的安全帽嗎?」
他臉上浮現懊惱的神情——他忘了。
以前他載她上下課她地自己準備安全帽,他也習慣只帶自己的,今天一路騎來,只想著要怎麼修補兩人的關係,完全忘了這點。
「你自己回去吧,我搭捷運。」
雷謙想也不想就說:「我陪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完,她立刻轉身,男人一急,伸手拉住她。
恩茱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被拉住的手,他被她看得尷尬,連忙放開。
「我……有話跟你說。」
她「嗯」的一聲,臉上就寫著:說吧,本宮在聽。
「呃……你,我們……」
天啊,他覺得喉嚨好幹,他們從小玩到大耶,他只要告訴她,那天不是故意放她鴿子就好了……或者順便問她,為什麼決定出國唸書也不跟他說一下。
沒什麼好緊張——但事與願違的是,他真的好緊張,就連延長賽中只剩三秒,以罰球定江山的時候好像都沒這樣緊張。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先說出兩句,「我……只是想跟你說,那天沒去吃飯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放你鴿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恩茱居然笑了,可是,笑得好奇怪,笑得好……好難看。
雷謙用從來沒有過的語氣,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表情,「不然這個星期天我幫你補過生日好不好?」
「不用了。」
「可是,我答應要請你吃生日大餐。」
「我生日已經過了。」她定定的看著他,「所以,不用了。」
好吧,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知道,總是對他百般容忍的童恩茱這次真的火大了,而且是大爆炸那般的火大著。
「如果你只是要說這些,那我要回家了。」
「恩茱,等一下。」雷謙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迫切的想要解釋些什麼,「我那天是真的要做實驗,我原本都要出門了,真的,我衣服都換好了,出門前接到佩倩的電話,她跟我說數據差太多,所以我才一時忘記先跟你說一聲,你也知道我們實驗室在地下二樓,根本收不到訊號,所以才一直沒回電給你。」
「我知道。」
實驗室裡還有麥當勞嘛。
說也奇怪,那天的她雖然很難過,可是也沒哭,就是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躺在床上一整晚,看著星光滿天,看著窗邊露出魚肚白,當冬天的陽光映入窗簾時,她發現自己似乎慢慢想清楚一些事情,關於她是這樣喜歡他,他的眼中卻始終沒有她的事情。
如果他的人生計劃中沒有她,那麼,她的等待就毫無意義。
人生是自己的,她得走出自己的方向。
至於雷謙……她放棄了。
說好聽是放自己自由,但她知道,事實上是她網不住他——其實這再明顯也不過,只是,她一直沒去正視而已。
剛好隔天成裕天找她要之前借給她的一本翻譯書,於是她順道問了他關於留學的事情。
恩茱對讀寫有把握,但她的發音一向不好,如果想到國外讀書,發音不好是很大的致命傷,別說學習知識,就連最簡單的溝通會有問題,於是她接受成裕天的建議,先上發音矯正課,至於要申請什麼學校,慢慢再研究,因為無論申請哪,重要的都是考試成績與發音。
這家補習班也是成裕天介紹的,他高中時在這這上了整整三年的課。
她來這連上課後,認識了一些也是準備要到國外讀書的人,閒談之中或多或少加強了她的想法。
這一兩個星期,當她不再為雷謙打理大小事情之後,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多了好多時間,用來讀書剛剛好。
恩茱很滿意她現在的生活。
雖然心還是痛痛的,看到雷謙站在面前,也不是全無感覺,但是當她時間用在自己身上時,卻有另一種充實感,那是跟以前不一樣的,他今天來找她解釋跟道歉,她很高興,至少證明他很重視她——當然如果理由不那樣蹩腳就更完美了。
不過她覺得那些已經不是那樣重要了,喜歡是一回事,心痛是一回理,想清楚了又是另一回事。
「雷謙,那天的事情算了,我不想每次見到你就要聽你說一樣的話。」恩茱說著,語氣平靜,「如果你以後找我是為了跟我道歉,那真的不用了。」
「那……和好了?」
「我又沒生氣。」
我只是想開了而已。
隨著鈴聲響起,台上的教授將書一合,「有問題的同學到研究室來找我,沒問題的話下課。」
同學紛紛收起書本,三三兩兩離開。
恩茱一下拍住想離開的成裕天,「下午一起讀書?」
「不了,我有其他安排。」
有事啊……那沒辦法了。
成裕天朝門口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我要去動物園,想不想一起去?」
恩茱一時間覺得自己聽錯,「動物園?」
動物園跟成裕天,好搭不起來的感覺。
「怎麼?我不能去嗎?」
「能。」她覺得有點想笑,「只是跟動物園比起來,你比較適合說去北美館,或者史博館那類的地方。」
「因為我突然想看猴子。」
看他一臉正經,恩茱的心情突然好不起來,「好。」
繫上的無聊天王阿慣經過,剛好聽見兩人在說要去動物園,耳朵一尖,八卦天性爆發,「喔∼∼談戀愛喔。」
成裕天一臉「懶得理你」,倒是恩茱不住罵了聲,「你很無聊。」
「我是關心你們耶,同學。」阿慣一手搭一個,「青春就是要戀愛,就是要熱血,誰像你們一天到晚泡在圖書館,不健康。」
恩茱撥開他的手,「我們泡在圖書館至少泡出好成績,不像你一天到晚泡網咖,到現在連個妹也沒把到。」
「我不是沒把到,我是不知道該把哪個才好。」阿慣嘻皮笑臉的說,「別說我不支持你們啊,大學除了戀愛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嘛,像你們現在終於要去約個小會,那樣不是很美好嗎?」
恩茱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你真的很三八。」
「謝謝誇獎。」
一直站在旁邊的成裕天終於開口了,「你還要繼續站在這邊支持我們嗎?我記得你下堂有課。」
剛剛還一直嘻嘻哈哈的阿慣突然「啊」了一聲,「不早提醒我,走了,拜。」
恩茱看著阿慣急竄而去的背影,忍不住說:「你怎麼不一開始就講。」這樣她可以少聽好多廢話。
「我怎麼知道他話這麼多。」
也是。
阿慣這個人,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絕對沒人想得到在這樣豪邁的外表下有一顆八婆般的心。」
「走吧,一起去看猴子。」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成裕天一本正經的說要看猴子,恩茱就覺得想笑,「哎,你是真的想看猴子嗎?」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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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捷運的快速之賜,兩人在一小時內就到達木柵動物園。
三月的天氣仍有些陰冷,不過卻還是滿園遊客。
他們看了老虎獅子,河馬斑馬,台灣人最愛的黑麻糬,以及此行的目的——猴子。
園區極大,猴子在裡面爬上爬下,跳來鑽去,大大的眼睛,每個動作看起來可愛極了,恩茱第一次發現,原來這種咖啡色的動物很有趣。
就在她看猴子時,成裕天遞給她一罐飲料,「給你。」
「我不渴。」
「誰說要給你喝。」成裕天指著她搓來搓去的雙手,「暖手的。」
恩茱「噗哧」的一笑,連忙接過,「謝謝。」
她太需要了。
不知道會來木柵,偏偏她今天穿的是西式小排扣外衣,沒有口袋可以讓她暖手,成裕天的熱飲來的正是時候。
靠著熱飲,雙手漸漸暖和起來,恩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喜歡小動物。」
男人笑了笑,他哪裡喜歡小動物了,他只是看她最近精神不太好,所以將下午的計劃暫擱,帶她出來走一走而已。
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不過她看起來很開心。
眉心舒展了,嘴角露出久違的笑意。
對他來說,這樣就好了。
恩茱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他希望她能快快樂樂。
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