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放下空杯子轉身離開,就看到意想不到的人喘著氣站在涼茶鋪的門外。
或者是因為他這一刻的表情實在是太錯愕了,所以才會讓她認為他認出了她。
「希!好久不見……」
立體豐潤的唇瓣,旋即彎出了可愛的弧度,就連那雙藏在笨拙黑框眼鏡後的丹鳳眼,也泛起了明亮的光澤。
不過,回答黃熙康的,卻是希二話不說地擦肩而過。
身後沒有傳來腳步聲,希不禁撇出了一抹冷淡的笑容。
可就在這時,突然聽到身後有人用力地深呼吸,扯開喉嚨就叫:「老公,你不要丟下我,嗚哇哇……」
那聲音……
頭皮莫名地陣陣發麻,僵硬地轉過身去,吃驚地瞪著邊假哭邊跑過來的她,除了石化原地,他還是石化原地。
她那哭聲,可真是學得有模有樣的,一直用手捂著大半邊的臉,拚命地拉著他的衣角,害得漸漸地圍來了人群的指點。
「這麼個大塊頭,竟然欺負個小女人,是不是男人啊……」
「就說大塊頭沒本心……」
如此這般,淅瀝嘩啦地,指責他的言語箭般射來。
垮下臉,他伸手就拉著她扯住他衣服的手,匆匆地跑出人群。
還好車就停在對面街角的停車場,把她塞入副座,他繞回駕駛座,發動引擎,紅色的跑車怒吼一聲,非竄到馬路上。
她似乎沒料到他會在擁擠的馬路上飆車,嚇得連忙扶死頭頂的扶手,臉色全然發青。
「把安全帶給繫上。」他冷冷地交代著。
「喔……嗚!」
「又怎麼了!」
他分心地瞪了她一眼,卻見她苦著一張臉。
「咬、咬到了舌頭……那個,你能不能別開那麼快?被交警抓到的話……」
「還可以更快。」
是的,他就是要跟她唱對台戲。
腳下狠狠一踩,車箭般地向前衝去,只聽身邊的她驚喘一聲,張可口想說話又忍住,接著,傳來了安全帶的帶扣與扣鎖相撞的聲音。
「喀、喀、喀」的好幾次,還聽到了她吃痛的低叫。
真是狼狽又笨拙!
就跟記憶中的她一般。
而他,卻是大不一樣了!
以前的希,與她一同長大小她兩歲的希,根本不會壞心眼地看她出糗的,每次別人欺負她,都是他出頭保護,再危險的時候,也是他擋在她的面前,不讓她受任何一分的損傷——她認為,他們該是朋友的,雖然他一直很討厭別人對他的好,認為任何的體貼和關心都是有相應的企圖,但有些事情,即使不說出口也該知道的啊!例如,她把他視作親人,視作親弟弟這件事情。
所以,要她相信一切只因為父親的委託,他們只是單純的保護人和被保護人的關係,一旦那關係解除,他們就只能是陌生人,一切不復存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倒不如騙她說看了二十六個年頭的太陽,其實是月亮!
而就像是應了她的想法,車速突然減慢了。
雖然不是一下子的減慢,是一點一點地不著痕跡,可是她還是察覺到了!
歡喜地扣好了安全帶,她笑嘻嘻地轉看他,縱然他此刻的側臉還是冷冷的線條,不過並不影響她的心情,「希,你還是沒變,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話音才落,卻見他眉一挑。
目光飛快地轉過來,只是簡單的一眼,卻害她的心不由地跳了跳。
好邪惡的目光!
心底隱隱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
而就在這時,他開口:「你倒是變得蠻多的,怎麼?以前的你,可不會恬不知恥地在大街上亂喊別人是老公,要是被你父親大人聽到了,不知道臉上的表情會是多麼的有趣。」
突然聽到希提起她的父親,心裡恍惚了一下,「那……那個……」
她知道她當時那樣做的確是很不對,可眼看著他又要跑掉了,她自己又是鐵錚錚的運動白癡絕對追不上,只好出了爛招,「抱歉嘛,看你又要跑掉了,所以一急,想起電視上都是那樣演的,就……」
「你不是不看那種無聊的片子嗎?」
他的打斷,是顯得那般的理所當然,害她更沒有底氣了,「那個……那個,人家以前不知道那個……就是電視劇啊、偶像劇的原來可以很有趣,以前,以前都沒有時間去看……自然也……」發現他的嘴角像是撇了撇,知道他不打算再追究這件事情,她不禁舒了口氣,正要問問他這兩年都在幹什麼,近況如何之類之類的,突然,車身一個抽搐,箭也似的狂飆去。
她嚇得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然後,就當她想叫他慢點的時候,他又把車速減慢了下來。
是體貼還是?
驚慌失措的視線,瞄到剛好經過達到路標。
大大的「50」再在上面畫一斜線……
黑線黑線!
是限速標記!
而他,唇角又撇了撇。
「怎麼了?這邊限速是多了些。」
果然是因為有攝像頭會拍速罰款的關係,他才會放慢速度的!
並不是體貼啊……
這個發現,讓人莫名地情緒低落,而他,見她不說話,只是整個人滑了下去,心裡怪好笑的。
「不過,你希望來一場亡命飛車,我自然是不會拒絕你的。」
警覺地看著他勾起的唇角,眼角不經意地瞄到了高速公路的指示牌,她才要說不,他已經狠狠踩了油門,狂飆去了。
絕對不能讓他繼續亂來!
不管她多麼歡喜遇到了他,這種玩命的速度還是不要為好!
可是,他突然伸手扭開了電台,DJ嘶聲力竭地賣力熱場,討厭的RAP旋律嚴重地侵襲著她單薄可憐的耳膜,而就在這討厭的環境裡,她連一句反對也來不及開口,就被他的紅色跑車帶上了前往高速公路的方向。
她以為,希是個比她更內斂成熟又認真的人。
起碼在記憶裡,他一直是那樣的,可為什麼才數年沒見,他就成了這樣子?暈頭轉向地坐在他的車上,也不知道繞著同一個地方轉了多少圈,她的臉蒼白得嚇人,卻因為生氣所以沉著臉。
分心地悄悄看過去,希沉了沉眼。
她這樣的神情,說實在的,像極了在法庭上的時候。
黃熙康,相信在司法界沒有誰會不知道這個名字。
身為「審判之父」的養女,從小就被送到美國去栽培長大的檢察官,16歲上庭後就一直保有不敗紀錄,19歲歸國,並在短短的幾年間超過了其養父的兩名親生兒子在司法界的成就,年紀輕輕地就被一致看好,認為是其養父的唯一繼承人。就連媒體也對她這位16歲就出道的天才檢察官的事情十分關注,甚至還有人偷拍她在法庭上的短片,非法上傳到互聯網上,使得她的事情變得炙手可熱,加上在司法界少有的靚麗冷艷妝容,那酷得不成話的目光,還有彷彿英國貴族般的濃郁貴族氣質,使得她的風頭一時無兩,就連她慣用的那個牌子的化妝品,本來尚是名不見經傳的家族經營生意,卻一下子成了街知巷聞的名牌,年輕人們對她更是競相倣傚……
然而,就在兩年前,有著大好前途的她突然消失了。
傳聞,這都是因為她的不敗神話屢屢被新晉的律師賀劍所破,但也有謠傳聲稱這兩人私底下交往甚密,甚至還有媒體拍攝到兩人深夜在碼頭見面的照片……
不管如何,在不久後,她只留下一紙辭呈,便再無音信。
不過,這張辭呈被擱置了。
不管是檢查部門或是執法部門,都在密切地尋找她的下落,希望她可以盡早回去,就連她那一向不怎麼關心她的養父也托了好友去尋人,所以,他才會在偶然的機會下聽到了她出走的消息。然而,如何料想,如黃熙康如此有能力有身價的人,會甘心地窩在一家小小的便利店裡,洗褪鉛華,在一間名不見經傳的便利店裡當一名默默無聞的小店員?
雖然明明沒有精心描繪的妝容,沒有漂亮高貴的衣服,或是那套見著了就覺得肅穆莊嚴的監察官制服,但味道卻是一樣的。
想到這裡,瞄了瞄時間。
凌晨了。
於是,他把車駛入市區,放緩了速度。
「你住哪?」
他的問題,被她當作了耳邊風。
沉默裡,他拐了個方向,終於,把車停泊在她工作的便利店門外。
「希……」
見她又拿那雙大得閃亮的眼睛看著自己,他沉默地別開了臉去,用手背托腮,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但他的漫不經心似乎沒有打消她要把話說下去的興致,「希,你前一陣子是不是有來過我們的便利店?」
他沉默。
這時,肩膀被她輕輕地搖了搖。
不禁想起過往的相處,每一回陪著她去補習班他就會獨自坐在走廊的位置上睡覺,待她下課時,總會這樣輕輕地搖搖他,把他叫醒。如果是冬天,還會特意去自動售賣機買兩瓶熱巧克力,一人一瓶暖著手暖著心地喝……
本來決議不理會她的心情不免動搖了一下,他冷淡地開口:「沒有。」
「如果沒有,你怎麼會把車停在這裡?」
「那是因為我看著你礙眼,想把你丟下。」
「那……那……三個月前,你有沒有在一條暗巷裡救過一個女的,卻被人家咬了幾口?」
對於她的鍥而不捨,他的回答是打了個呵欠。
「希!」
「救人能賺幾個錢?」
「希!」
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生氣,他不禁撇了撇唇,睨過去,「你知道的,我做什麼事情都為錢,即便沒有錢,也要拿點什麼便宜之類的,我就是那種不吃虧的個性。所以,救你的人有沒有要你陪他過夜?如果沒有,就不是我。」
那流氣的語調使她意外地愣了愣,走下車去。
看著她僵直的背影頓在車門外,知道她那倔的性子一定是有話要說卻嚥不下氣,他唇角撇了撇,直接發動了引擎。
車,發出一聲怒吼。
她連忙轉過來,但當看到車還好好地待在她的身後時,生氣地咬了咬唇,深呼吸,換上從容冷靜的表情,彎身,敲了敲車窗。
他沒有立刻回應。
當著她的視線從容地點燃了雜牌香煙,放嘴裡抽了好一會,才把車窗降下來。
濃烈的煙臭飛撲過來。
她不禁一陣咳嗽,但這樣的狼狽並不影響她從容的冷靜,他自然也知道她如今是戴著虛張聲勢的面具,不過,說實在的,如果他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呢?畢竟,她的童年,她的年少,她的豆蔻年華——除了嬰孩時期,不管是哪個階段,所有、所有都有他的參與其中。
是他,用他的雙眼,看著她人在異鄉,哭著哽咽著,卻一擦眼淚就驕傲地抬起頭繼續接受她父親的磨練,直到成為眾人眼裡不可多得的司法界奇才。
說起來好笑,這虛張聲勢的面具還是他陪著她練就的,如今,她卻打算用回他的身上,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所以,降低了車窗後,他就倚靠著車窗,有一口沒一口地吞雲吐霧著,腳更是吊兒郎當地搖來晃去踩著拍子,或許是因為他肌肉發達力氣也比尋常人大的關係,車身一陣接一陣地震動著,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希,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嗎?」
他沒有說話,就當是有蒼蠅在耳邊飛過。
他像什麼樣子,他自然知道,不就小痞子一名嗎?再難聽的,就是面目可憎的流氓相。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這回,是以長輩的身份說教?
手裡的香煙一彈,他好笑地轉過來,毫無畏懼地看著她那架勢十足高高在上的表情,「收起你的虛張聲勢吧,你以為,我會吃你這一套?」
她臉色一窒,果然瞬間垮下了臉。
是的,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擺款,但這個任何人不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