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通紅通紅的。
很痛,但她沒有哼一聲,而他,眼神稍稍一亂,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個反應。
這是第一次,在面對希的時候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熙康。」
終於,他打破了沉默。
門外,旭日初升,依稀看到了他隱藏在幽暗的樓梯間裡的表情,是一種很陌生的冷淡,她的心不由得緊了緊,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而果然,像是要應了她的預感。
「我們分開多少年了你知道嗎?」
明明彼此間不過一米的距離,卻彷彿相隔很遠,她站在樓梯下抬頭看著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你忘記了吧?」
他輕輕地撇了撇唇,帶著點熟悉的自嘲味道,那是他慣有的小動作。
「從再次遇見到現在,不過是第幾天?我們,也不過是陌生人罷了,要兩個陌生人住在一起嗎?」他頓了頓,「笑話。」
說罷,轉身離開,只有聲音在轉角處遙遠的傳來:「明天出門的時候把我的行李丟在門口就好,我全不要了。至於Joe,你愛養就養吧。」
他果然,不要跟她一起住了。
默默地垂下眼簾,她走進樓梯間,疲憊地拉上了鐵門,徐徐地走上去。
回到冷清的家裡,他的行李還在玄關那,但他卻不在了,說實在的,他今天甚至只在她的家裡停留了半個小時。
分開多少年嗎?
她記得的。
感覺腳邊似乎踢到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她遲鈍地低下頭去,原來是已經熟睡的Joe。
蹲下去,也不管會不會打攪到Joe的美夢,她輕輕地開口:「七年零九個月十六天……」
誰會忘記他離開的日子?
那個時候,她為了他的十八歲生日,偷偷地熬了好幾個通宵,才笨拙地把要送他的禮物準備好,而他,卻在生日那天的清晨突然消失在她的面前。看著那收拾得乾乾淨淨完全沒有東西留下來的房間,彷彿一切早有預謀,就只有她,一直被蒙在鼓裡,還為了要給他一個難忘的生日花盡了心思。
說實在,她很介意很介意。
所以她緊緊地記住了他離開的日子。
而父親的教育,教會她凡事都要靠自己,不能依賴,即便沒有了誰都要堅持地走自己的路,可是,卻沒有教會她,如果希不在了,她要怎樣。
希不在了。
其實她也沒想過希不在她會怎樣,但一旦這假設變成了現實,那個彷彿空氣般存在安靜卻貼近的人在面前消失,居然會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受,即便父親又給她安排了新的保鏢,但一切不再一樣了。
安然地走在平地上,腳下卻突然踩空,猛地往下墜落……
夜深人靜時,幾乎都從這樣的夢中驚醒。
然後發現,不會有人再衣衫不整地趕過來,不會有人再為了這可笑的夢撇唇取笑,也不會有人,一邊說著挖苦的話一邊拉開被子鑽進被窩強壓著她繼續睡。
所以,放棄了還有一年半就修完的學分,放棄了父親好不容易靠關係安排的在當地檢察院裡學習的珍貴機會,她悄然地買了機票回國,然後被某國際週刊的記者發現,被保鏢們強行帶回家裡,被恨鐵不成鋼的父親狠狠地扇了好幾個耳光,被丟到房裡禁足了幾乎四個月……
那些不堪回首裡,已經忘記了最後是誰妥協了。
被夢魘折磨,精神壓力使得她在很長的時間內患上厭食證,而被禁足的時間太長了,她甚至還患上了輕微的失語症。
或者是父親妥協的吧?
因為害怕身為繼承人之一的她丟了自己的臉,害怕她居然患上語言障礙而導致不能從事檢察官的工作。
所以,在漫長的治療後,父親甩了仍然渾噩的她一個耳光,允許了她留下,但作為交換條件,不管如何,不許問希的下落,也絕對不允許私下去查他的所在,甚至不可以再對任何人提起「許雲希」這三個字。
這等於是,要她把過去在美國的日子全部忘記。
不過,她答應了。
所以,她留下,所以,她再也沒有提起希的事情。
因此,最終妥協的人,其實是她吧?
雖然……
她後來留下一紙辭呈,離開了父親為她安排的軌跡,不過,人生的際遇往往就像是轉動的齒輪,只要齒輪的滾動不停下來,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你的世界會面臨什麼,就像她從沒有想過,在目前這個狀況下會遇到希一樣。
然後發現,以為可以跟以往一樣的東西,似乎因為時間、地點或是心境的關係,產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起碼,以前希不會執著於她不想說的事情上跟她鬧脾氣,不會為了他們以外的人,鑽牛角尖。
是因為過去的世界裡,他們相依為命只有彼此,而現在,卻多了其他人嗎?
「其他人」……
是指誰?
洛問?
賀劍?
那麼,不對的人,其實是她?
「叩、叩。」
門,輕輕地被敲響了。
他幾乎是一股腦兒地從空蕩蕩的床板上彈跳起來,可是雙腳落地的一剎,卻為自己的反應深深地懊惱。
如此緊張,彷彿一直在等著這敲門的聲音。
敲門的聲音很有節奏地響著。
而他的呼吸,也隨之緊張著。
沒有動彈,他僵直地站在漆黑裡,直到敲門的聲音頓住,久久地,沒再響起。
心裡緊繃的弦,彷彿一下子鬆了開去。
他很清楚門外的人是誰,但他沒想到,她的堅持只維持了一百七十八下的敲門聲。
就當他訕笑著自己的想法幼稚,頹然地再次躺回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突然又響起了敲門聲,但不一樣的是,這次的敲門聲又急又亂,彷彿忘記了現在還是眾人鼾眠的美好清晨。
「刷」地,把門打開,他本要裝出一副惱怒的表情去瞪著門外的人,可是,更快地,她衝進了他的懷裡,緊緊地拽住他的衣服,不知道是呼吸或是哽咽的聲音,悶悶地傳到他的耳裡。
「怎麼了?」
他完全被嚇到了,連忙把她拉開,慌亂地看著她那通紅通好的眼,還有縱橫在臉上狼狽得叫他傻眼卻心痛的眼淚。
「Joe……」
他愣了愣,看著她努力地吸氣,又抽泣。
「Joe怎麼叫也不動一下……」
霎時愣住,「那傢伙老是這樣……」
害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Joe那傢伙已經是十一二歲的老狗了,不喜歡運動只顧著懶睡的壞習慣都已經把他氣得很麻木了。
「不、不是的……」
她的小手,緊緊地拽住他的衣服,一直震個不停,淚水不住地從眼裡掉出來,彷彿滾落的水珠,「它的鼻子好幹,身體好冷……我……我……不管怎麼抱著它,它就是不暖……」
他徹底呆掉。
「它就那樣、那樣叫了一聲,然後就……」
視線越過她,看著那虛掩的大門內,只見,那只他養了好幾年好幾年,幾乎算得上是相依為命的老狗,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安詳地,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趴睡在地上,只有一雙圓圓的黑眼兒,筆直筆直地望著他這邊的大門方向。
可是,那雙老是把他惹火,讓他錯覺在嘲笑他的人一般的眼珠子,此刻已經再無光澤了。
除了黯然,還是黯然,卻又彷彿隨時會惡作劇地朝他眨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