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笑,則是因為終於又可以跟龍易飛在一起了,她的腦袋是受了重創,記性不佳,但與他相處時那種快樂的感覺是深烙心底的,根本不需刻意記憶,她本能地就會想親近他,以求取那份歡愉。
「阿飛,我們什麼時候再去逛街?」她念念不忘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兒。
他想了一下。「明天吧!我應該上午就可以出院,中午休息一下,傍晚我們去公園散步。」
「好啊!」她笑著拍手。
他眼角突然瞥見她手心一點藍色,不知是沾染了什麼東西?
「小欣,妳左手給我看一下好嗎?」
「喔!」她乖乖地伸出手去。
他看到歪歪斜斜的兩字——阿飛。是他的名字。
他一愣,她這是什麼意思?
「妳怎麼會在手上寫這個?」
「這不是你的名字嗎?我怕自己忘記了,你會難過嘛!就用不掉色的油性筆寫起來,不時看兩眼,久了,自然記得住。」
「妳很在意我的感覺嗎?」
她用力點頭,他心情不好,就沒人陪她玩了嘛!那她的日子多無趣。
雖然龍宅裡也有其他人,但跟他們在一起遠不如和龍易飛四處遊樂開心,她自然是要膩著他嘍!
「阿飛好好養病,趕快好起來,小欣會幫你念阿彌陀佛,你就會身體健康了。」
他噗哧一聲笑出來,估計她也不瞭解口呼佛號的道理,但她肯對他用心,也就足夠了。
「誰教妳念阿彌陀佛的?」他好奇問道。要教會她一樣東西,得費很大的力氣與心思的。
「以前小欣住院的時候,有一些穿藍色衣服的叔叔、嬸嬸會每天到病房裡看小欣,他們時時念,小欣聽久了就記住啦!」
原來是慈濟義工做的好事。感激他們對她的關懷,想她昏迷這麼多年,他這個做老公的渾然不知也就算了。她初清醒,人生地不熟,身體又不好,心裡一定很不安,他也沒能陪在她身畔,多虧那些義工日日探問,必然為她解了不少沉悶。
「小欣,妳……」他剛想說幾句輕鬆話安慰她,卻不料她突然起身,解起衣衫的扣子。「妳幹什麼?好端端的,妳做什麼脫衣服呢?要脫也先去把病房門關了啊!」房門大開,春光外洩,他老婆的身子被人看光光,他多吃虧?
「這裡好熱。」她皺著眉頭。剛進醫院的時候,一路從大廳走上來,只覺冷氣強得要命,誰知進了病房,越待卻越覺得悶熱難耐,她才想解衣清涼一下。
「熱嗎?剛才我越睡越冷,所以丁絡來的時候,請他把冷氣關掉了,妳若覺得熱就去把冷氣打開,我……」他已經沒辦法把話說完了,怔怔地瞪著她絲質薄襯衫底下的身軀,一件小可愛遮住了重點部位,其餘曝露在空氣中的是……難以計數、猙獰恐怖的傷疤。
他想起之前看過她的病歷,六年前,她為救他受重傷,送達醫院時已無呼吸,醫生拚命搶救,手術八次,才算真正將她從鬼門關口拖回來。
但她生命跡象雖穩定,卻始終昏迷不醒,醫生判斷是腦袋缺氧過久,可能終生做定植物人了。
他反覆看她的病歷,那字字句句已將當時辛欣的危急描述得很清楚,但他不曾親眼目睹她的傷,直到此時此刻,一道道扭曲疤痕觸目驚心,她身軀所受過的巨大創傷才真正讓他心好痛。
只能用體無完膚來形容了……她當時該是多麼痛苦啊,而他那時在幹什麼?沉醉酒鄉中,只願眾人皆醒我獨醉。
他不敢面對現實,他是個懦夫。
「小欣。」他用力深吸口氣,伸手捉住她臂膀。
「唉呀!」她發現因為他的莽撞,那打著點滴的手……那針管大概是刺破了血管,一抹鮮紅迅速在導管內漫開。「打點滴的時候手不能亂動的,現在……」她慌張地左右張望,卻發現病房裡也就她跟龍易飛兩個人,竟無第三者了。
「我去外頭叫護士!」她嚷著,就要往外跑。
「小欣。」他一個沒注意,她竟就要半裸著身子衝出病房了。「回來,起碼把襯衫穿好再出去!」他也顧不得又扯動針頭,直接把點滴一拔,就要去追她。
「你們在幹什麼?」幸好方秀媚正迎面走來,恰巧擋住了辛欣的去路。
她看見辛欣的樣子,眉頭一皺。「小欣,妳穿這樣要去哪裡?還不快點把襯衫穿回去?」真是的,她不過多花些時間找停車位,晚到一會兒沒看著辛欣,小丫頭就差點給她惹事。「不是告訴過妳,除非是在自己房裡,否則不准脫衣服嗎?怎麼就不聽話?」也不想想她那身恐怖的疤痕會嚇壞多少人,只怕一些膽子小的見了,會連作三天噩夢。
「呃?」不好意思,辛欣記性不好,方秀媚雖叮嚀過很多遍,她卻始終記不住。吶吶回轉正準備找她的襯衫去,一件衣物瞬息披上她肩頭。
龍易飛正對她盈盈笑著。「先把衣服穿起來再說。」
辛欣看到龍易飛,終於憶起自己是為何要匆匆往外跑了。「我要去找護士,你的手……」
龍易飛緊拉住她的手,將她拖到牆邊,指著牆壁上的一個按鈴。「小欣,要叫護士不必往外跑,按一下呼喚鈴,他們就會過來了。」他說著,按下了鈴。
「對啊!我以前在醫院的時候也常按的嘛!怎麼會忘記了呢?」辛欣一臉苦惱。
龍易飛和方秀媚對視一眼,互相苦笑,她會忘記也不稀奇吧?她要能馬上記住某些東西,那才叫奇跡。
殊不知,辛欣這一回不是故意忘記,而是關心則亂。她太在乎龍易飛了,做起事來自然丟三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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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真情感動天,也許是龍易飛的心情改變,人開朗了,病自然也好得快。
總之,在出院的當天下午,龍易飛已經精神飽滿地在陪辛欣散步。
他認為散步是最好的復健,而她則覺得這純粹是出來玩的。
才過完年,很多商家已經做起了元宵生意,各式各樣的燈籠擺滿街邊。
龍易飛很懷念以前那點著蠟燭,隨風吹來,燭焰搖擺輕蕩,似在夜空中漫舞的古早味燈籠。
可惜尋遍整條商店街,燈籠是琳琅滿目,五光十色人偶翻騰,金龍、玉鳳、哈姆太郎與小叮噹並存,超人和蜘蛛人、蝙蝠俠爭輝,卻獨缺那傳統的古味。
龍易飛不免有些掃興,但辛欣卻是興奮異常,來回擺弄著各式燈籠,讓它們發出各樣音樂。
她手裡捉著一隻眼睛閃著紅光,還會汪汪叫的小狗燈籠,眼睛又瞄向了另一隻金雞。
「好可愛喔!」她抱起金雞,又對著一條五彩神龍流起口水。
龍易飛看她根本恨不得將街上所有的燈籠都搬回家去,只是……
「小姐——」她每抱走一隻燈籠,就有一個大喊大叫的店員跑出來。辛欣又忘記買東西要付錢了。
龍易飛苦笑地跟在她身後,遞出一張又一張的紙鈔。
他其實應該把她捉回來,一次又一次地教導她買東西得付帳的觀念,直到她深刻記住為止。
只是看著她的笑容,想起自己因為感冒,很多天沒有陪她……其實不想將病毒傳染給她雖是最大的主因,但讓他真的狠下心腸對她不聞不問的另一個小理由卻是,他對她始終無法開竅,記不得他,鬱悶揪心。
沒有人喜歡做白工,說什麼只要對方快樂,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這樣偉大的愛情龍易飛做不到。
愛是自私的,既然付出了,就希望得到回報。
辛欣的遲鈍讓他沮喪,但她的笑顏卻振奮了他的精神。
為了保護她這天真美麗的笑容,他甘心繼續當個單純的陪伴者,等待她的心慢慢地甦醒,然後,愛上他。
事實上,經過這次的生病,他們的距離已經拉近了很多。
起碼她已經發現,有他的日子是彩色的,失去他的生活,空虛到讓她連呼吸都無力。
「阿飛,快來、快來,你看,好可愛的小兔子喔!」而且,她深深記住了他的名字。
他等候她的呼喚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得指望來世了。
他捂著脹得發疼的胸口跑向她。「小欣!」
她瞄一眼他的手。「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他是太感動了。「我很好,妳叫我什麼事?」
「你看。」她獻寶似地將滿手的燈籠給他看。
龍易飛稍微數了一下,有九個了呢!
「小欣,妳會不會買太多了?」當然,他不是吝嗇這一點點小錢,不過她一個人根本玩不了這麼多燈籠,何苦買這麼多呢?
「人家想集十二生肖嘛!你看……」她開心地送上戰利品。「小狗、老虎、金雞、神龍……只差三樣就全了耶!」
他默念了一遍十二生肖的排行,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再比對一下她懷裡的燈籠。
「還差老鼠、蛇和猴子。」誰說她傻了,這麼快就找齊了九個生肖,那份眼力和毅力可不簡單。
不過剩下那三種可都不好找,畢竟今年不是鼠年、蛇年或猴年,這些動物又不像龍有吉祥之兆、小狗可愛、老虎威風……
看來辛欣想完成心願是不太可能了。
她兩隻眼水汪汪,祈求的望向他。「阿飛……」
他突然全身一震,時間彷彿回到六年前她尚未受傷時,她聰敏靈秀,深知他外表看似目中無人,其實心很軟,最怕人跟他撒嬌。這看他家裡那些騙了他十多年的老部屬完全不顧他的抗議,到現在依然開PUB、酒店供人賣白粉、做色情媒介就知道了。
他可以去檢舉他們,偏偏……他狠不下心,最終只能折磨自己。
但也因為他這種無言的抗議讓老傢伙們收斂不少,起碼放棄了將客戶層開往未成年者身上去。
不管怎麼說,這些半漂白的黑道份子裡對上任老大的忠義心還是在的,單憑這一點,他們一定要看顧好小主子,不好太違逆他的意思。
不過龍易飛為此付出的代價可是太大了點,六年的放浪形骸讓他的身體都快可以跟辛欣比爛了。
任何人啊!哪怕只是一個陌生人,只要知道龍易飛怕人哀求的弱點,便可以向他予取予求。
然而在辛欣之前,別人光看他高高在上的德行,都避之唯恐不及。
偏偏辛欣辦到了,而且是在兩人交往過程中,他自己不知不覺洩漏出去的。
自那以後,辛欣便充分利用了他這項弱點,每次有什麼要求,就是長長一聲帶著甜膩和可憐兮兮的呼喚,讓他因此簽下無數喪權辱國的條約,比如:辛欣永遠是對的,如果她犯錯,那一定是龍易飛的錯;辛欣的話永遠要聽從、遵從和服從,辛欣……
算了,要說她逼他簽下的條約,比老太婆的裹腳布還長,真要一一回憶,天都要黑了。
「幫人家找老鼠、蛇和猴子好下好?」果然,辛欣的哀求大法出現了。
龍易飛苦笑之餘,不禁暗想,她真的有失去記億嗎?
「阿飛,拜託——」她扯著他的手,小臉磨蹭著他的手臂。
他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她這種要無賴的方法真是……多年如一日。
「小欣,那些動物燈籠很難找,不如我請人訂做怎麼樣?」他腦海裡靈光一閃。
「訂做啊?」她垮著一張可愛的小臉。「那好貴的,而且人家今天想要嘛!我們兩個一起找啦!阿飛……」這一次,她的手改而摸上他的胸膛,一次又一次地轉著圈圈。
他覺得腹內一股火熱直如岩漿噴射,燒得他身體一陣發燙。這換作六年前,她這般挑逗,兩人早親吻著滾上床鋪,一番雲雨、抵死纏綿。
他們都不是保守的人,認為情慾就跟人餓了要吃飯、渴了得喝水一樣,只需做好安全措施,那也沒什麼。
但現在……她願意再度接受他的擁抱嗎?她能理解那恩愛纏綿到底代表什麼嗎?
做愛、做愛,那是要以愛為前提去行使的行為。雖然時隔六年,他心不變,但她呢?是否愛他如昔?倘若她不愛他,那他的擁抱就變成一種發洩或欺侮了。
他不想讓她難受,努力忍下滿腹翻騰的情慾,退離她一步。
「小欣……好吧!我們再一起去找找看有沒有老鼠、蛇和猴子的燈籠。」他說。
她沒反應,只是怔忡地看著突然失去他體溫的手掌,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事情似乎不該是這樣的,她下意識向他撒嬌,而他……她想他怎麼樣?罵她?哄她?還是……一個模糊的畫面閃過腦海,她似乎看到一雙手緊緊抱住了她的腰,可當她想看清楚那手的主人時,那畫面就好像水泡般,啵地消失無蹤,她的腦袋再度變成一團漿糊。
「小欣?」他輕搖了她一下。「怎麼了?不是說要找燈籠嗎?妳的臉色怪怪的,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一聽到「醫生」兩個字,馬上把頭搖得像只博浪鼓。「我很好,你看。」她歡快地在原地跳了兩下。「我健康得很,完全不需要看醫生。」
她才出院多久啊,想讓她再回去那個無聊的地方,看那些無聊的人,饒了她吧!
「真的?」他伸手摸一下她的額頭。
她覺得他的掌心很溫暖,似乎有一股勃勃生氣正從上頭傳人她心底,讓她一顆心軟綿綿,直欲在他掌中融化成水。
她情不自禁挽上他的臂,臉頰貼著那臂膀輕輕摩擦起來。
好幸福的感覺,好像千百年來,她一直就在等待著與他這般相依相偎。
也許她能從那噩夢般的黑暗中掙脫開來,憑的不是奇跡,而是對他的執念太深……她腦海裡突然湧起這樣的念頭,毫無根據,但卻深植在她心靈深處。
「怎麼了?」他摸摸她的頭,揚唇笑了起來。「妳今天有點奇怪喔!」
她也感到自己不太對勁,一直記不太清楚他的臉,怎麼今天,此時此刻,她望著他唇角的笑,就覺得好熟悉、好快樂,又帶著一點點心疼。那種疼不是痛,她就是……想要張開雙手環住他,管那外頭風狂雨大,她只願與他攜手相對。
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阿飛,你會一直陪著我對不對?」
「當然。」他回答得很肯定。「小欣,也許妳不太記得,但在妳受傷前我們就是情侶了,我們發過誓要永遠在一起,不論貧富、病痛都不能將我們分開。」
「情侶?」她歪著頭想了一下。「就是愛人嘍?跟夫妻有什麼不一樣?」
「對別人而言,有沒有結婚只差一場公開儀式和一張結婚證書。但對我和妳來說,情侶跟夫妻是沒有不同的。在妳受傷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我還是堅持與妳結婚,在妳回家後,我也請人去補辦了手續,如今妳已經是我的合法妻子。」他緩慢地解釋著,不知道她能夠理解、或者記憶多少。
就見辛欣低著頭,呢喃自語著:「阿飛,老公。小欣,妻子。」回去一定要拿筆寫起來。
她的頭腦不好,總是會忘記很多事,但所有的事都能忘,獨獨他們是夫妻這件事絕對絕對要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