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出門一向會帶鑰匙,她也打了一副給何萱,照理說她們倆回家應該都不會按電鈴才對,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帶鑰匙?
門打開,他一愣,面前站的是一個男人,依稀有些面熟,但他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
「請問你找誰?」朱偉誠禮貌地問。
「何萱在不在?」那個男人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請問你是誰?」朱偉誠對他的態度有些不滿,但還是按捺了下來。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上上下下把朱偉誠打量了一次,讓他渾身不舒服。
「你是朱偉誠吧?」有些挑釁意味。
「沒錯。」
「沒想到時間變化真大,你小時候可是瘦得像猴子一樣。」
他小時候?
朱偉誠剛想開口再問,就聽見電梯門打開的聲音,隨即是何萱興奮地喊著:「二哥?二哥!真的是你!你怎麼來了?」
何萱高興得用力撲進何靳的懷裡,看得朱偉誠好生吃味。
「想妳啊!看看妳過得好不好啊!」何靳疼惜地捏了捏妹妹的臉頰。「妳怎麼瘦成這個樣子?朱家虐待妳啊?」
「沒有沒有!我還胖了點喔!本來更瘦的。」
何靳皺皺眉。「怎麼回事?過得不好嗎?」
「二哥,我要回去,帶我回去好不好?」
「回哪兒?」何靳愣了一下問。
當初不是妹妹死求活求要到台灣來的嗎?怎麼這會兒又要回去?
「妳不是為了這臭小子才吵著要到台灣來的嗎?我和大哥還四處借錢才幫妳湊足了船票,怎麼現在又要跑回去?而且--」他看了一眼朱偉誠。「而且我們已經沒有家了,妳忘了嗎?」
「我不認識他!」何萱信誓旦旦地指著朱偉誠說。
「妳、不、認、識、他?」何靳蹙緊眉頭又重複了一次。
他有沒有聽錯?妹妹思念了十五年的男人,她現在居然說不認識他?
「妳是不是撞到頭啦?妳不認識他?我和大哥聽妳天天念他的名字都聽了十五年了,我們想忘都忘不掉,妳現在卻說妳不認識他?」
「她是真的撞到頭了。」朱偉誠不冷不熱地說。
「你說什麼?」何靳猛地轉過頭狠狠看著他。「你說萱萱撞到頭是什麼意思?」
「她被車子撞到,腦部似乎受到刺激,把我的事情全忘了。」朱偉誠悶悶地把情形簡單地說了出來。
「你這王八蛋!」何靳突然對著朱偉誠撲了過去,揮手就是一拳!「我們千辛萬苦把妹妹送到你這裡,你居然讓她發生這種事情!被車撞?失去記憶?你這混蛋!騙我妹妹騙了十五年還不夠,現在又這樣虐待她!」邊說拳腳就用力往朱偉誠身上招呼過去。
朱偉誠也火了,憋了幾天的悶氣也在這時爆發出來。「又不是我的錯!你們也莫名其妙!明明知道我根本想不起她,還要把她送過來,現在搞成這個樣子,誰負責!」
他很快就和何靳扭打在一起,就像小時候他們第一次在何家廚房打架一樣。
「誰負責?當然是你負責!我們當然知道你這笨蛋什麼都想不起來,可是萱萱不死心啊!她死哭活哭就是要來找你,我們有什麼辦法!」何靳越想越氣,出手更狠了。
「二哥!你們不要打了啦!」何萱連忙上去勸架,卻被朱偉誠一手給推開。「妳走開!都是妳惹的禍!」
要不是她突然出現,不停嚷著要嫁給他,他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天天被那些毫無印象的往事折磨,天天想著自己有多對不起何萱,自責得要命,根本沒有辦法恢復正常啊!
但這些話他能向誰說?何萱根本就已經忘了他!
何萱聽到他的話愣住了,晶亮的眼淚在眼眶裡閃了閃,但卻又馬上強忍住。
她用力拉住二哥的手。「二哥!別打了!我真的不認識他!你打他做什麼?」
「妳真的不認識他了?」何靳狐疑地看著何萱。
她用力點點頭。「我只想趕快回新加坡找你們,可是朱媽媽說她找不到你們,所以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何靳鬆開了抓著朱偉誠上衣的手。「她當然找不到我們,我和大哥去了瑞士了。」
「瑞士?!你們哪來的錢?」何萱驚訝地問。
「媽媽之前留給我們的。本來我們也不知道,後來是媽媽的一個律師朋友主動聯絡我們,說媽媽在十五年前就偷偷在瑞士買了一個信託基金,放在她的名下,將來指定要我們繼承。」
「十五年前?」
「是啊,大概是因為『那件事』吧!」何靳看了一眼朱偉誠。
何宜武有外遇的事情他們在十五年前曾耳聞過,但何宜武一直不承認,宋子妍卻開始懷疑,為了三個孩子的未來著想,她便偷偷瞞著丈夫在瑞士買下為數不少的信託基金,請自己的律師朋友代管。
事後證明,宋子妍的確有先見之明,何宜武把何家搞得破產後,完全不在意自己孩子們的未來,只想讓他們背黑鍋,自己卻捲著剩下的現金和情婦雙宿雙飛去了。
「萱萱,我們不能再回新加坡了。」
「真的回不去了?」何萱難過地說,那裡畢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那種地方有什麼好留戀的。」何靳儘管心裡難過,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安慰妹妹。「和我一起去瑞士找大哥吧?嗯?」
何萱看了看二哥,又看看右眼被打得黑一圈的朱偉誠,然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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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
朱偉誠忿忿地摔了一下鍵盤,真他媽的豈有此理!
這女人就突然闖進他的生活,硬是當了他老婆之後,現在又說她根本不認識他,嚷著要離婚和哥哥去瑞士!
不行!他絕對不准!
即使離婚證書拿到他面前了他也不簽!
結果為了這件事,他和何靳又打了一架,這次他兩個眼圈都黑了,看起來就和熊貓一樣。
「哇!你是熬夜熬多久啊?眼圈怎麼這麼黑?」同事傑森邊說邊想按按那黑黝黝的眼圈,卻被朱偉誠不耐煩地把手拍掉。
「別煩我!」
「不煩你怎麼成?程序就卡在你那邊,你不測試完我怎麼向老闆交代?」
朱偉誠用力瞪著計算機屏幕,可惡,眼睛好痛。
「你最近發神經啊!一下子和安娜吵架!一下子又偷偷娶老婆還上了電視,一下子又成天魂不守舍的好像失了魂一樣,現在又頂著熊貓眼來上班。我說小朱啊,你是不是該去看看醫生啊?」
「你才該去看醫生!」朱偉誠拿起鍵盤往傑森頭上用力一敲。「跟你說過別來煩我了!你聽不懂是不是!」
傑森抱著頭喊疼。「喂!幹嘛打這麼重,開開玩笑而已嘛!出手再重一點我真的就要去看醫生了。」
這次整個鍵盤都朝他飛了過來,嚇得他趕緊躲回計算機桌上,不敢出聲。
可惡!煩死他了!根本就沒有心情工作嘛!朱偉誠忿忿地低咒。
要是何萱真的敢跑去瑞士,他就要去法院「警告逃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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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家的電鈴響了起來。
正在洗澡的安娜只好全身濕答答地先穿了一件浴袍出來應門。
「咦?是妳?」
門外站的竟是何萱,旁邊還有一個高大的男子。
安娜當模特兒久了,老早就習慣在後台赤身裸體,所以見著男子也沒怎麼驚訝,倒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臉別了過去。
「什麼事?」安娜沒好氣地問。
何萱遞給她兩張紙。
「這什麼?」她伸出手接過,看也沒看。
「離婚證書。」
「啊?」她趕緊拿起手上的紙細看,沒錯,的確是離婚證書。
「這什麼意思?」
「我要離開台灣了。」
「然後呢?」她探出身子朝門外張望,果真見到何萱身後拉著一個小行李箱。
「這張離婚證書上我已經簽字了,請妳拿給朱大哥。」
「為什麼要我拿給他?我又不是郵差。」她伸手就把離婚證書塞回何萱懷裡。
但何萱又塞回去給她,安娜又再塞回去,何萱又再塞回來,兩個人推來推去的,最後安娜火了。「喂!妳幹嘛啊!要離婚自己去離,我才不要幫妳!」
「不要對她這麼凶!」見到自己妹妹被凶,何靳當然馬上挺身而出。
安娜瞪了他一眼。「唷!有了新歡就不要舊愛啦!妳該不會是個騙子吧?專門當人家老婆然後卷款潛逃是不是?」
「妳講話客氣點!」何靳更不高興了。
「凶什麼!我還怕你凶嗎?」安娜雙手叉腰,浴衣的衣領不小心敞開了,還滴著水滴的胸部呼之欲出。
何靳連忙別過頭。「我是她哥哥,妳別亂說。」
「她哥哥?你從新加坡來接她的啊?」
何靳點點頭,眼光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擺哪兒好。
「我給你們添了太多麻煩,對不起。」何萱輕聲道歉,還對她鞠了一個躬。
安娜反倒愣住了,她從來就沒想過何萱會向她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她問。
何萱遲遲沒有說話,眼眶又紅了起來。
「我……不應該介入你們之間……」她的頭更低了。「請妳……請妳以後要好好照顧朱大哥,還有妳的小寶寶,再見!」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跑了,何靳欠了欠身,也拉著行李跟在妹妹身後離去。
只留下安娜一個人傻愣愣地站在門口。
小寶寶?
她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肚子,不會吧!難道何萱還不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懷孕嗎?
她又看著手裡的離婚證書,這一切正是她要的,不是嗎?
那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有些罪惡感,甚至開始同情那個小女人起來?
等等,何萱為什麼還記得她懷孕了?她不是說她已經忘了所有關於朱偉誠的一切了嗎?
再想想她剛剛說的那些話,還有那泫然欲泣的眼神……
該死!她根本就沒有忘記朱偉誠嘛!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氣憤,胸口中竟然充滿一股打抱不平的怒氣。
笨!笨死了!這個笨蛋小女人!
她以為這樣就能讓大家皆大歡喜嗎?
怎麼可能?她已經攪亂了一池春水,現在卻要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走人?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安娜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匆換上衣服,抓著那兩張離婚證書,便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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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偉誠!」
「幹嘛!」
辦公室裡的氣氛頓時馬上凝住,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看著這兩人。
朱偉誠一整天都在氣頭上,突然聽到有人喊他,而且還是這麼不客氣地喊他,馬上本能地回吼了過去。
吼完他才想起,這不是安娜的聲音嗎?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果真見到安娜還濕著頭髮從辦公室門口走向他,手裡拿著兩張紙。
「朱偉誠!出來!」安娜再怎麼愛耍脾氣也會顧及一下面子,辦公室這麼多人,她倒不太好意思發作。
偏偏朱偉誠悶悶生氣了一天,心想這時候要是乖乖聽話,豈不是被人家笑掉大牙,說他只會聽女人的話?
「不要!」
「你到底要不要出來!」
「我、不、要!」
「那好!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安娜把那兩張紙推到他臉上。「看清楚,這是什麼?」
朱偉誠一把抓下那兩張紙。
「離婚證書?」他看了一眼安娜。「妳從哪兒弄來的?」
「你那笨蛋老婆給我的!」
「她怎麼會給妳這個?」
「我還要問你哩!你對她做了什麼事?她幹嘛突然跑來我家把你們的離婚證書給我?還說什麼她要去瑞士了,要我好好照顧你。喂!難道你沒告訴她,我根本就沒懷孕嗎?」
「啊……忘了。」
他那時心想反正何萱都忘了所有關於他的事情,自然也不會記得安娜懷孕了,又加上她清醒後一直吵著要離婚,他壓根沒想到,也沒心情去解釋這件事。
「朱偉誠!你也是個笨蛋!」
「我哪裡笨了?」他不服氣地回答,說他記性差他可以接受,但記性差不等於就是笨啊!
「你既然忘了告訴她,為什麼她還會記得?還找到我家來?她不是忘了所有關於你的事情嗎?那她怎麼還會記得我?怎麼還會記得我懷孕了?」
朱偉誠像是突然被閃電打中一樣。「妳是說……」
「她根本就沒有喪失什麼記憶嘛!你被她騙了!所以我說你是笨蛋!」
「真的?這怎麼可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要忘記你!你做了那麼多令她傷心的事情,她不想要你了,只好假裝忘記你,然後趕快逃走啊!」安娜說得理直氣壯,好像完全忘了最惹何萱傷心的、甚至害何萱昏迷住院的人其實就是她自己。
辦公室裡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愣愣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
連剛進辦公室要抓朱偉誠去訓話的總經理也停在門口,專心地聽著。
「真的嗎?這怎麼可能……」朱偉誠怔怔地看著手裡的離婚證書,上頭已經簽了何萱的名字,他心裡受到很大的打擊。
她沒有忘記他?
他真的傷了她這麼深,竟讓她寧願假裝忘了他,然後遠走天涯?
不行!這怎麼可以!他已經辜負了她十五年,他不要再辜負下去!
他不離!他絕對不離婚!何萱是她的妻子,一輩子都是。
心裡隱隱約約浮現了十五年前他說過的那句誓言:
「我將來要娶妳做新娘子喔!」
他看見五歲的小女孩,咧開紅潤如櫻桃的小嘴,拍著手笑了。
是真是假?他現在已經不在乎了。
不管母親或何萱說的是真是假,他只知道現在他不要失去何萱!
絕對不能!不是為了一時的賭氣,也不是為了補償她的心理,而是--
他愛她。
他仍舊愛著她,從來沒變過,只是他忘記了。
可是他的心沒有忘記,於是心意驅動著大腦,不斷對他喊著:
留下她,留下她……千萬不能就這樣讓她走了,不然他會後悔一輩子的!
「她……現在在哪兒?」朱偉誠聲音沙啞地問。
「不知道,大概在往機場的路上吧!我看見她提著行李。」安娜聳聳肩。
「我要去找她!」說完他便衝了出去,不小心還撞到了杵在一旁的總經理。
「等等!」突然被他一撞的總經理連忙喊住他,果真見到朱偉誠又匆匆跑回來。
只是他是跑到安娜面前,而不是跑到總經理面前請罪。
朱偉誠拿起那兩張離婚證書,一口氣撕破。「安娜,對不起,我不會和她離婚的。我……我配不上妳,請妳去找更好的男人吧!」
安娜深呼吸一口,好樣的!這男人真敢開口!
「啪」的一聲,她用力賞了朱偉誠一個巴掌。
朱偉誠沒動也沒閃,乖乖接下,知道這是自己應得的。
「朱偉誠,我告訴你,我來之前就料到你會這麼說,要是你不這麼說,我還會瞧不起你呢!這一巴掌是我幫何萱打的!你這笨男人本來就該打,一個愛了你十五年的女人,怎麼可能一夕之間就忘了你?你居然就這樣傻傻的相信了,難怪她要那麼傷心!」
朱偉誠低著頭不吭一聲。
「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追她!」安娜踢了他一腳,他吃痛地喊了一聲,轉身又跑了出去,然後在很遠的地方回頭喊了一句:
「安娜,謝謝妳!如果沒有萱萱的話,我一定會很愛很愛妳!」
安娜哼了一聲,臉上卻是得意的神色。她當然也會有些憂傷,畢竟她和朱偉誠交往也有一陣子了,但是她知道,比起那個等了他十五年的傻女人,自己對朱偉誠的感情根本沒得比。
所以她輸得心甘情願。
她乾脆地放手,自己重新來過,不只是新的男朋友,也是一個新的人生。
她轉過頭,漂亮的眼睛四處轉了一下。「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是不是?」
然後她便踩著高跟鞋,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過了好一陣子,安靜的辦公室裡面才突然爆出一堆耳五下-
「那個女人是誰?好凶啊!」端著茶的小妹心有餘悸地說。
「可是也好辣喔!嘖!她要是我女朋友多好!天天被她甩巴掌我都覺得爽!」一個維修工程師面露崇拜的表情。
「她啊!」傑森終於開口說話了。「她是小朱的女朋友。」
「女朋友?可是他不是已經結婚了?那張離婚證書又是怎麼回事?」連總經理都忍不住跑來湊熱鬧。
「我也不知道,你們等他回來再問他好了。」傑森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把這些想聽八卦的閒人趕走。
嗚……那死朱偉誠,人跑走了,還沒測試完的程序怎麼辦?廠商明天就要看樣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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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走出公司大門,卻看見朱偉誠站在車子旁邊等著她。
「你幹嘛?怎麼還不快點追去機場?」她走過去用皮包拍了一下他的頭。
「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怎麼?你還會怕啊?」安娜失笑。
「不是,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要她留下……」朱偉誠歎口氣。「而且妳一塊去解釋清楚也好,免得她以為我在騙她。」
「搞了半天,你是要我幫你去求她留下?」
他誠實地點點頭。「幫幫忙?看在我之前待妳不錯的份上?」
安娜呿了一聲,有些不情願,畢竟朱偉誠可是她的男朋友耶--雖然現在她認為已經不是了--但要她跟著他去求那個小女人留下?
她想了一會,想起那個小女人可憐兮兮的神情和背影,歎了一口氣,然後鑽上了朱偉誠的車子。
真是的,她什麼時候也變成爛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