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羽氣惱著,單靳為什麼要騙他?「是加班,後來才去吃飯。」
單靳不習慣說謊,他已忘記先前騙睦羽是去加班。
「就你們兩個人?」
睦羽質疑,公司這麼多人,為什麼就只跟她?「你很煩耶!吃飯就吃飯,吵什麼?」
單靳開始對他怒目相向,為什麼自己只不過是跟人去吃飯,就要對他解釋一大堆。
單靳不想面對問題,逃到浴室關起門洗澡。
從浴室出來,單靳以為睦羽就不會再追究,他卻依然窮追不捨。
「你從以前就喜歡年紀大的女人。」
「我哪有!」
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任何女人,甚至任何人。
「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明明年紀比你大!」
「她才三十八歲,又不是八十三歲!」
「那還不夠老啊?你自己才幾歲!」
他竟然說他喜歡年紀大的女人!喜歡就喜歡,又怎麼樣!「對!對!我喜歡年紀大的女人,我跟誰在一起要你管!」
單靳怒不可遏,對睦羽大聲吼道。
自己只是想嘗試看看跟女人約會的滋味是如何,哪管她年紀大或年紀小!睦羽也開始大吼。
「你終於承認自己喜歡年紀大的女人了吧!」
「對!沒錯。」
覆水難收,已說出去的話也不想收回。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怎樣?」
他到底想怎樣?吵死了!「你怎麼可以背著我跟女人約會?還要我去付錢!」
睦羽眼睛冒火、咬牙切齒,覺得自己可能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付錢?原來他在氣這個!單靳這才恍然大悟。
要不是自己身上錢不夠,才不會要他來付,不然也不用聽他嘮叨了。
「我才吃五份冰淇淋而已,又沒多少錢,你有什麼好生氣?」
他在氣什麼?只不過是付錢就擺一副臭臉,自己是吃得多了點,不過只是五份冰淇淋,幹嘛!小氣鬼!「五份!」
那不會吃壞肚子嗎?「這…等一下再跟你算……」
他想先把主題解決再說。
算?自己才不想跟他算咧!吃什麼還要他管。
「你很吵、很煩耶!」
單靳用力推他,先發制人。
「你要叫去外面叫,我才懶得理你!」
睦羽怒瞪他,自己理虧還敢大聲!「好!我出去,反正你每次都說是勉強跟我在一起,我不再煩你,也不要纏著你,你愛怎樣就怎樣,我再也不要管你!」
睦羽已無法忍受,滿腔怒火的叫囂著!睦羽盛怒之下大步跨出去,用力甩上門!他怕自己留下來會想要打人,得要出去冷靜一下。
單靳愣住了,煩死人的人出去了……真的出去了。
真是小孩子脾氣!這樣就跑了,不管他,單靳想,他氣消了自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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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羽……羽……」
「羽!是不是停電……好暗!」
沒有回應!平常叫他,他會像只小狗一樣,高興的跪到他前面吐著舌頭問有什麼事?「羽……羽……羽……」
單靳忽然想起,他昨晚已經被他氣跑出去了。
難道他一整天都沒有回來嗎?「臭男人!罵他幾句就耍個性不回來,死沒良心扔下我一個人,到現在還不回來,回來一定要給他好看!」
睦羽不在家,好不習慣!家靜得可怕又暗得可怖。
周圍好靜,靜得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暗得彷彿是世界末日要來臨。
沒有人叫,自己竟也睡一整天,難怪肚子餓死了!起來吃點東西吧!不然明天報紙頭條新聞會寫著「某人睡死、餓死在房內」,那不就成了社會版的笑話?在屋內摸索了半天,單靳才找到開關一按,燈霎時亮起,眼睛一下無法適應而睜不開,頭也產生昏眩,人站不穩的搖晃著。
少了睦羽刻意關小聲還是會被他罵的電玩聲音,家裡好安靜!他最受不了睦羽高興的時候還會跟著音樂發狂哼唱幾句,還不時的在他身旁走來走去,發出一大堆的嘈雜聲音。
有他在家,家裡就顯得很吵,雖然經常嫌他吵,但單靳自己也覺得奇怪,竟在這樣的環境裡和他生活了四年。
在一起生活四年,卻還是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也懶得管他在忙什麼,反正只要自己動動口,要的東西就會送到眼前來,比快遞還快。
現在他不在了。
單靳全身毛髮豎起來,心生害怕,小時候的寂寞孤獨感一下湧上來——一種自他懂事以來就存在的孤獨感。
媽媽在生他時就去世,他從小跟阿姨住,阿姨開設幼稚園,也不太管他,有一堆孩子要管。
在國小二年級時,爸爸良心發現才接他回台北住,可是他覺得他天生跟老爸相剋,互看不顧眼,所以寒暑假都躲在阿姨家,跟老爸也沒話說。
哥哥跟他相差十歲,有時像兄弟、有時像朋友,有時又像陌生人,好幾天講不到一句話;他感覺自己在這個世上注定是要一個人,直到睦羽出現,他才感覺自己不再孤單。
然而在睦羽被他爸爸從幼稚園帶走之後,他又變成一個人……一個人,實在是太寂寞了!有睦羽在,他天天叫嚷著:「你吵死了!」
沒有睦羽在,不吵了,房子顯得孤寂、空洞,三十坪的空間彷彿變成四十坪,大得令人厭煩。
他真的不回來了嗎?單靳心裡害怕起來,他離開有二十四小時了吧?為什麼還不回來?不回來也罷!自己不是一直嫌他這兒不好、那兒不好嗎?「為什麼不回來?他茫然的在三十坪的房子裡緩慢的兜圈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還想不出自己應該要做什麼?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出去吃點東西吧!他苦笑著,終於想出自己要做什麼了。
他緩緩的拿了件衣服套上,企圖用緩慢的動作拖延時間,或許……他心想,或許睦羽就快回來了!單靳舉步維艱的走到浴室,連洗把臉都沒有力氣——餓得沒有力氣,再加上想念睦羽,他簡直不想動了。
他失望的走出門口,關上門。
他會回來嗎?自己真的好想他。
在單靳拖著疲憊無力的步伐,從他們居住的三樓艱困的下到第十八階時,他突然想到自己身上沒帶錢,更恐怖的是,他摸摸上下口袋才發現……他沒帶鑰匙!怎麼會這樣!這種不幸的事竟然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無力的蹲坐下來,埋怨自己粗心,也埋怨睦羽。
一切都怪睦羽,自跟他住以來就很少獨自出門,有出去也是都跟他出去,所以自己早就養成不帶東西的習慣。
他開始生氣、沮喪,想再上樓看看,幸運的話可能門沒關,還可以進去。
他猛然起身又一個轉身,突然頭暈目眩的,眼前一片黑,只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往後倒。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慢慢地人往後倒,就像影片精采畫面重播一樣的慢,等意識到自己快撞到地板了,才知道要用雙手找可以攀附的東西,不過為時以晚,他耳朵清楚地聽到頭碰到地的聲音。
這個聲音在他腦裡停留迴盪許久。
好痛喔!他身上所有有感覺的地方都在痛,痛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疼痛的支起身體,爬不起來也要起來,總不能一直躺在這裡讓人看笑話,或者人家會以為是一具男屍,反而嚇到別人。
呵!他笑自己,還好會想這些,表示自己沒有摔傷腦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噢!痛死人了。
他坐在地上扶著摔傷的頭,勉強地靠在牆邊休息。
此時他好想哭!睦羽躺在同學家的沙發上,借住的第二晚,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昨天也是生氣得整晚沒睡。
到同學家借住心裡已經很「嘔」了,還被同學取笑說是被「恰北北」的老婆趕出來——同學都知道他有一個老婆。
自己刻意地跟單靳讀同一所大學,又跟他同進同出,後來同學之間都心照不宣,知道他們是一對戀人。
那還不是自己的努力,在大學裡先聲奪人的放風聲,而且經常有意在人前人後表現親密,不然不知會引來多少競爭對手。
睦羽懊惱怨恨自己真沒用,就是對單靳放心不下。
那時,單靳一個人跑來高雄,他也毅然決然的跟來,就是因為不放心單靳獨自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已經一天了。
每次一睡就不知道醒過來的人,不曉得有沒有去吃飯?飯都不好好的吃,沒吃多少就說吃不下,但昨天他竟然可以吃五份冰淇淋,他到底是怎麼吃的?也不怕吃壞肚子。
睦羽起身,想回去看看!沒一會兒他又懊喪的躺下來,還是三,四天後再回去吧!唉!算了,實在不放心,還是回去看看!他想,與其在這裡擔心,還不如回去看看安心一點,要吵要鬧都沒關係,有看到他就好。
對於單靳陪人家吃飯又叫他去付帳的事,他已經沒有那麼氣了。
冷靜想一想,可能他真的只是單純的陪她吃飯,是自己想太多,不然他就會刻意隱瞞,也不會叫他去付錢。
但是自己心裡的疙瘩還在,回去—定要對他凶一點,每次都讓他,他就養成習慣了,應該拿出自己的威嚴,表示自己也有個性。
對!就是這樣,不要事事順從他。
睦羽等不及跟同學說一聲,人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睦羽兩階當一階的奔上樓,在樓梯轉角處赫然看見單靳坐在地板上。
他擔憂的問他:「靳!,你坐在地上幹什麼?」
睦羽哀歎自己真沒用,說要對他凶一點,還是忍不住要關心他。
單靳聽到聲音,頭緩緩抬起來幽幽地瞥他一眼,認清是睦羽,氣得不想說話,頭又埋回去,在心裡暗罵:死沒良心的,你也知道回來!「靳!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睦羽本來要扶他的手,遲疑的收回來,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能心軟,可是他看到他眼睛紅紅的,又忍不住心疼起來。
他為什麼坐在這裡,發生什麼事?睦羽真想馬上知道,不過內心掙扎著不想表現得太懦弱。
「我被鎖在外面!」
單靳頭痛欲裂,低聲回答著他,現在只想躺下來。
真好笑!把別人趕出去,也順便把自己趕出來了。
「被鎖在外面,你也沒必要坐在這裡哭,拿鑰匙來打開。」
「我哪有哭?笨蛋!我沒有帶鑰匙,你要我怎麼開?」
大豬頭!若有鑰匙,我自己不會打開,還要等你咧!睦羽心想:真是笨蛋!只會罵別人,自己才是笨得不會找鎖匠來開。
睦羽上樓去把門打開,奇怪單靳怎麼沒有跟上來。
「門打開了,怎麼不上來?」
睦羽從高處看向他,順便再告誡自己一次,此時不可以心軟!單靳傲然的撇過頭不看他,他沒有心情、沒有力氣跟他吵!不扶我起來,也不問問我到底怎麼了,只不過對你大聲一點,你就不管我死活。
「你要不要上來,再不上來我……」
就把門關起來……這一句話睦羽說不出口,本來也要讓他嘗嘗被趕出去的滋味,可是——他做不到。
單靳紅著眼眶怒視他,「你看不出來,我現在頭很痛!」
他耍起脾氣,想睦羽要是不扶他起米,絕不起來。
「我哪裡知道你頭痛,如果頭痛看得出來,心痛也會看得出來吧!」
睦羽嘴裡說著氣話,心裡卻很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頭痛。
頭痛還跑出來被鎖在外面,一定是睡太多才頭痛的。
「誰管你心痛,我的頭比你更痛!」
啊!不能太用力講話!單靳扶住自己的頭,因為頭好像快要裂開,說不定已經裂開了,才會這麼痛!「心痛比頭痛更難醫!」
他們互相說著氣話。
單靳不想再跟他講話。
每講一句話,頭好像裂得更開,他頭趴在膝蓋上覺得這樣舒服一點,眼眶微濕地想,就讓自己死在這裡吧!反正現在頭痛得也快死掉了。
睦羽心軟了,「你到底要不要上來?」語氣中有懇求。
單靳雙眼含怒、泛紅的瞪視他,自己沒有力氣跟他吵,心裡卻在詛咒他。
你給我記住,等我好了,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睦羽蹲在樓梯口等他,心想他到底要拗到什麼時候,自己又狠不下心把門關起來。
「你……上來!」
睦羽不想讓步,仍要單靳自己上來。
他們僵持也有十分鐘了,睦羽看不出聲的單靳,被鎖在外面就算了,現在門開了也不上來,他真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
「你要不要上來?」
睦羽怒火上升。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再不上來,就——真的不理他,把門關起來。
單靳眼睛泛紅、溢滿淚水,恨恨的怒斥他:「我頭撞到痛得要命,你吵什麼吵?」
突然情緒崩潰,他傷心地嚎啕大哭,哭得像小孩子。
「我哪知道你撞到頭……」
撞到頭?睦羽前一秒還沒有動作,下一秒人已緊張得跳下來,「撞到哪裡?」
他要翻開單靳的頭髮看。
「你不用管我啦!」
單靳淚流滿面,要脾氣不給他看。
睦羽把他的頭扳過來,「我看看……」
哦!真的腫一個大肉包,他是怎麼撞的,難怪他一直叫頭痛。
為什麼不早說?否則他們也沒必要僵持這麼久。
「好啦!不要哭了。」
「我哪有哭!」
淚如雨下的人,睜眼說瞎話。
「我只是頭很痛!」
「要哭也進去裡面哭。」
雖然說撞到頭,可是,他還是要單靳自己上來,不能老是自己在讓步。
「不要!」
「那你想怎樣?」
「背我上去。」
睦羽敗給他了,敗在他頭上的腫包,敗在他的眼淚攻勢下,敗在他還是很愛他,他彎下身子背他上去。
「我頭很痛、肚子很餓,你都不關心我!」
那你怎麼也不問問我,我的心也很痛啊!睦羽悶悶不樂,默不作聲。
對於單靳有時會像小孩子,有時又會提醒他自己年紀比他大的事,睦羽只能無言以對。
單靳只是披著成熟外衣偽裝成大人,他根本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內心也幼稚得像孩子,他的家人也曾經如此說過,經過四年,他還是沒變成熟。
睦羽背他上來,把他輕放在床上,起身時卻被他拉住。
單靳眨著一雙看似無辜、帶淚的迷濛雙眼看他,「你要去哪裡?」
「你不是肚子餓嗎?我去買吃的。」
睦羽感到不可思議,他竟然可以睡整整一天,難怪他會撞到頭,餓昏了嘛!「你太慢回來我就殺你。」
單靳帶著哭聲威脅他,害怕他又一去不返。
睦羽心想,才離開一天他就把自己搞成這樣!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還要用話恐嚇他,從以前就只會用這招!睦羽坐下來傾身看著趴在床上的單靳,雙手撫順他茶褐色過長的頭髮,望著他像寶石般晶瑩剔透、已哭紅的雙眼。
每每看進他那茶色的明眸,就會有深不可測的感覺。
有時看單靳安逸的躺在床上睡覺的樣子,他都覺得美,所以會不捨得喚醒他,癡癡地托著腮欣賞;現在單靳滿是淚水的臉龐更是美,美得迷離。
他哭起來好淒美!讓他見識到單靳另一層的美,楚楚可憐、惹人愛。
以前從來沒有看過他哭得如此傷心,不管他從多高的樹上摔下來或調皮被她阿姨打手心,他都很倔強的沒掉下眼淚。
只有一次,睦羽和家人一起到幼稚園跟老師道別要回美國去,他向他揮手,他隱約可以看見他眼裡閃著淚光。
他輕輕親吻他的唇,溫柔的說:「我很快就回來。」
「嗯!你快點回來。」
單靳溫馴的應著。
睦羽心想,現在只要你乖乖的待在家裡,當我高雅傲慢的王子,我會服侍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