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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不浪漫 第八章 作者:衛風
    陸宜家重新回到一呼百諾的生活,並不是對陸鴻志棄甲,而是對自己能力的妥協。

    她對寫作事業低了頭,決定自行成立出版社,再也不讓人操縱自己。

    「可以當人上人,為什麼要卑微的任人評價宰割?」陸鴻志十分贊成她開出版社的想法,找來大批人力物力支持,不過都一一被陸宜家回絕了。

    她的芥蒂還在,還沒辦法坦然接受哥哥的援手。

    有錢能使鬼推磨,大筆資金在手後,一切順利開展。不到兩個月,出版社在嶄新的辦公大樓正式開工運作。

    杜俐芊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張旗鼓的率領一班人每天開八小時會議,討論出版社的風格,客層等等方向。

    陸宜家也不甘示弱,要業務、行銷每天報告進度,不擇手段要打響第一炮。

    杜俐芊利用自己的人脈,挖來不少知名作者,趁著午餐會報,一一向陸宜家介紹。

    「這位是車如許,她專門走男男路線,致力將生命當中所有認識的男人感化成同性戀,最擅長的文風是耽美、鬼畜、悲情、絕望。」杜俐芊指著寬大襯衫牛仔褲,綁著馬尾,戴著一副深度眼鏡,貌不驚人的女孩介紹道。

    天!好多不可思議的形容詞。陸宜家膽戰心驚的看向下一位。

    「這位是夏原生,她最擅長寫煽情露骨的床戲,字句淺白,用詞大膽,是言情小說界著名的『黃後』。」杜俐芊坦率介紹,說的人坦坦蕩蕩,被她點名的嬌小女孩卻紅了臉,羞澀一笑,頭低得不敢抬起來。

    「這位是彭日朗,他最被人稱道的是精準犀利,言簡意賅的武俠風。」一個斯文瘦弱的男人向她點點頭。

    「陸小姐,你好,希望我們合作愉快。」這樣的男子在每天早上的證券行裡可以找到一打,屬於一板一眼的辦事員類型。他鞠躬,陸宜家也連忙回禮。

    一介紹完,陸宜家連忙將杜俐芊拉到一旁,竊竊私語。

    「你哪裡找來這麼一堆怪胎?」

    「他們都是這行當中的佼佼者,地位之崇高連我也望其項背,如果現在這棟大樓遭受炸彈攻擊,言情小說界會垮掉一半,多家出版社將會斷炊三月。」杜俐芊使用誇飾法。

    「那位彭先生是男人……」

    「你怎麼可以有男女歧視?寫作之前人人平等,沒人說男人不能寫言情小說。」

    「可是……」陸宜家還有疑慮。

    「你答應過的,所有徵稿審稿相關事宜統統由我處理,你不用擔心這一些。」杜俐芊打斷她的話,拍拍胸膛,擺出一切有我的自信樣貌。走出患有憂鬱症的過去,現在的杜俐芊耀眼如旭日東昇。

    陸宜家別過臉去,微微歎口氣。

    以前的她還有跟好友吵架的活力,現在,她卻興致缺缺,只想從現在的生活當中逃開。

    到底少了什麼?陸宜家知道答案,卻不肯承認。

    「好吧,交給你,我不過問。」陸宜家聳肩,往外定去。

    「一點了,你不是要參加一場出版社座談會?」

    「是啊。」陸宜家懶懶應聲,有些意興闌珊,她將臉湊近會議室門邊的香水百合。

    「好香,哪來的花?你叫人訂的?」

    「不是,是墨非治送我的花。」

    「墨非治?他什麼時候跟你搭上線的?」陸宜家眼光一凜。

    「皓薰聽說你要開出版社,便偷偷派了墨非治來指導我,告訴我一些入門常識。墨先生很熱心,幫了我不少忙,昨天他叫花店送了這束花過來,順便約我吃飯,我沒道理拒絕。」杜俐芊笑瞇瞇地說,裝作沒瞧見好友的臉色鐵青得嚇人。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一些?他約你吃飯?他知不知道你有男友?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心有所屬?」陸宜家略過幾個她不想聽見的關鍵字,直接挑出問題所在。

    「我……」杜俐芊尷尬微笑,當作默認。

    「人家是好意嘛……反正只是吃頓飯……你最近恍恍惚惚的,我也不想拿這些小事吵你。」

    「換言之,你沒有告訴他你有男友是吧?」陸宜家一瞪眼,杜俐芊噤若寒蟬,連忙停下自己的狡辯。

    「沒有。」

    這女人從來不懂得說不。陸宜家歎息著,抓起電話,熟練地按出墨非治辦公室電話。

    「墨總編,是、是我沒錯……我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只是告訴你我的好友杜俐芊已經有了一個論及婚嫁的男友,兩人如膠似漆、同體同心,拿尚方寶劍也劈不開、斬不斷他們之間的孽緣,為了你的純情男兒心著想,我勸你最好睜大眼睛,不要被她的驚人美貌騙倒了……嗯嗯?要取消約會?祝她幸福?我會代你轉告她……謝謝你的花,再見。」

    放下電話,陸宜家看向杜俐芊,後者連忙給她一個無辜的笑容。

    「事情解決了?我沒有騙他喔,我也沒有做任何暗示……」

    何必需要暗示?就算杜俐芊坐在那兒不言不語,默默揚著笑容如一株盛開的花,就足以招蜂引蝶。

    陸宜家將眼光移到旁邊一大束紫色玫瑰上,再度皺眉。

    「這些也是那個姓墨的冤大頭送的?」

    「不是姓墨的冤大頭,是姓管的冤大頭。」杜俐芊掩嘴笑,沒漏過陸宜家臉上一抹乍閃即逝的驚愕。

    「誰?」陸宜家寒著聲音問。

    「管皓薰送給你的,旁邊還有給你的卡片,你瞧瞧。」

    陸宜家微微一驚,趨前去看,一張署名給宜家的信封塞在花的夾縫當中。

    棄捐勿復道,早晚加餐飯。

    皓薰

    杜俐芊瞧見陸宜家的臉色由紅轉白,忍不住湊過來瞧瞧,看清楚卡片上的字句後,動容的說:「宜家,老闆對你一片深情……」

    她的話被陸宜家的怒吼蓋住。

    「這算什麼?他特地送花來罵我?」

    「等等等等,宜家,你是不是搞錯這兩句話的含意了?」

    這兩句明明是一片深情之語,怎麼能換得這雷霆之怒?杜俐芊不懂。

    「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的身份,他裝什麼可憐?指責我拋棄了他,又矯情的叫我多吃點飯?」她指著卡片上的字句。

    「呃……」杜俐芊不知道怎麼說。

    「人家也是一片心意,你瞧,那邊還有好多盆薰衣草,都是他送的。出版社能順利上軌道,他沒功勞也有苦勞,你別誤解他的心。」

    陸宜家抬頭,這才發現窗台上有一大片薰衣草,因為放在出風口處,所以空氣中瀰漫著淡淡花香。

    從沒有淡忘的記憶,因為這一大叢花束而更加鮮明。

    總以為自己已經順利將這個人驅逐出心房,但每當午夜夢迴,他的笑容、他的言語就如同這陣花香一般,若有似無的縈繞在她的身旁。

    陸宜家怔忡著,靜了好半晌,沒再追問,轉身往大門走。

    「我去參加座談會了。」悶悶的聲音從門口飄過來。

    「你快去吧!別遲到了。」杜俐芊揮揮手,溫柔一笑,將陸宜家送出門。

    座談會上有個驚喜,宜家肯定會喜歡的。

    杜俐芊心情很好地看著搖曳的薰衣草,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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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陸宜家要成立出版社,管皓薰便招來墨非治,要他將出版社轉型,停止出版言情小說。

    墨非治大喜,三天內決定出版八卦雜誌,一償他多年宿願。

    「老闆,我保證能夠炒出最熱門的話題,為出版社爭取最高收益。」坐在小羊皮沙發上,墨非治志得意滿,用人頭發誓會做出一番成績。

    「隨你,我不在意。」管皓薰淡淡道,對出版社完全放手,唯一的要求是要墨非治去幫助杜俐芊,全力護航,務必讓陸宜家的出版社順利上軌道。

    後來接到墨非治的報告,說陸宜家有資金、有人才,總編杜俐芊雖然沒有經驗,但聰明伶俐,他們的營運一切順利,管皓薰才放下了心。

    「杜小姐真是位溫柔恬靜的美女,學習力強,態度又好。」墨非治讚不絕口。

    「陸小姐好嗎?」管皓薰不耐煩的要他提供另外一人的訊息。

    「陸小姐好像有些茫然,魂不守舍……好幾次我在她面前走過,她卻沒有看見我。」

    管皓薰沉思,墨非治所描寫的形象並不像他印象當中的陸宜家。

    陸宜家無論身處在任何環境,都充滿著精神活力,永不言倦。

    茫然、魂不守舍?他沒看過這些名詞能應用在陸宜家身上。

    帶著一份憂心,管皓薰的生活作息依舊,每天守著小咖啡館,準時開門關門,送往迎來,只有在墨非治強烈要求的時候,才會半推半就的代表出版社出席公共場合。

    「管家繼承人出席出版界的座談會,有五成以上的機率可以佔據商業版版面,替出版社省廣告費。」墨非治打著如意算盤。

    「我說過我不是繼承人。」管皓薰第一百遍否認這個錯誤訊息,這件事已經害他失去了陸宜家,他不想擴大災情。

    「媒體是盲目的。」

    「你不是辦八卦週刊?直接把管家的繼承人公佈出來不就得了。」

    「是的,老闆,我一定照辦。」墨非治詭計得逞的笑聲從話筒當中逸出。

    「寫得婉轉點。」

    「是!」

    擅自對外公佈家族秘密,又是大罪一條,管皓薰知道。

    管他的,管家的一切已經與他無關,他現在只願他與陸宜家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管皓薰自暴自棄,決定把一切公諸於世。

    八卦雜誌如期出刊,將管家繼承順位一一刊載上報,管皓薰占的版面最小最低調,但依然引起不少注意。所以,即使在出版界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新鮮人,一走進座談會,還是有不少人認出他來,紛紛上前攀談。

    某份美食雜誌的編輯聽說管皓薰正以經營咖啡館為正業,深入詢問,對彼此的專業知識留下深刻印象,愈聊愈投契。

    女編輯驚訝管皓薰對咖啡的專業知識,不禁歎道:「您辦八卦雜誌實在太可惜了,若您辦本美食雜誌,定然可以造福不少咖啡迷。」

    「別開玩笑了,咖啡題材有限,八卦要多少有多少,這裡不就是現成的一個嗎?」身後的女子冷冷一哼。

    「宜家?」

    管皓薰不敢置信地轉過身子,他本以為自己是因為太過想念她而聽錯了,沒想到一轉身,俏生生的人兒就立在眼前。

    記得墨非治請他參加時,曾經神秘兮兮地告訴他會有意外驚喜,原來這驚喜指的就是陸宜家。

    陸宜家眼神流露出一絲令管皓薰費解的情緒,交雜苦惱與憤怒。

    「這是陸宜家,永華金融的千金。」管皓薰為女編輯介紹陸宜家的來歷。

    「陸小姐,你好。」女編輯伸出手來向她問好,她抿著唇淺淺一笑,儀態高雅大方,全然的文人風範。

    陸宜家一陣的心虛,心虛之後又是一陣氣惱。這個女人怎麼可以一點女配角的模樣都沒有,她為什麼沒有搭著管皓薰的手臂說:「皓薰,這是誰啊?哪兒來的醜小鴨?」

    她為什麼不用如絲的媚眼瞄著自己,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口裡呼著:「你走開點,你配不上皓薰,一輩子也配不上!」

    陸宜家上上下下的瞧著她,用一種醜小鴨的自卑心態。明明自己被冠上千金小姐這個稱呼,為什麼氣質就是差了一大截?

    女子氣定神閒的模樣展現出深厚的涵養,與她這兢兢業業、渾身帶著刺的尖酸模樣相比,宛若雲泥。

    陸宜家很少有感到自卑的時刻,今天例外。

    「最近陸小姐開了一家出版社,還沒有正式上市就在業界造成轟動,頗受好評,」管皓薰介紹著。

    「沒那回事,現在不景氣,有好評也未必會有好銷售量,到時候落得叫好不叫座,慘澹經營更難看。」

    「儘管如此,已經是業界的一匹黑馬。」

    「不是這樣的。」陸宜家否定他的稱讚。「現在還是草創階段,還沒有過蜜月期,許多事情仍然一團糟。」

    「非治告訴我,你們做的有聲有色,一點也不輸給他。」

    「他太謙虛了,我們只是一群生手,他才是專家。」陸宜家再度否認。

    管皓薰臉色沉下,有些落寞的說:「你連這個都要勝過我嗎?就算是口頭上,也絲毫不認輸。」

    「我……不是的……」陸宜家支吾以對。

    從頭到尾一直在旁靜靜觀戰的女子淺淺一笑:「你們聊聊,我去一下化妝室。」

    她步伐雍容的走開,不時與在座的熟人賓客點頭為禮,一派大方。

    陸宜家更加佩服她的進退得當。

    像自己,一碰到假想敵就衝出去殺他個你死我活,對於社交一點天分也沒有,判斷一個人非黑即白,沒有任何中間路線留給對方,若不是朋友,就只能變敵人。

    現在的管皓薰對她,究竟是什麼呢?

    她不知道為什麼管皓薰要幫她說好話,將她誇上了天,她當初開出版社,除了想替自己開出一條道路之外,還為了與他一較長短,要讓他知道她並不是沒有能力開一家出版社幫自己出書,但他絲毫沒有競爭的意願,直接退出言情小說市場,朝往另外一個領域發展。

    失去了敵手的戰場,她走得特別寂寞,不知為何而戰。

    今天一進座談會,瞧見管皓薰與一名文雅女子神態親匿,一把火冒起,又打起無意義的戰爭。

    她憑什麼生氣?

    是自己對管皓薰的關懷推到千里之外,視而不見的。

    那天的決裂,沒讓管皓薰改變態度,他依然關懷她、照顧她,但自己卻像被逼到牆角的動物般,努力反抗。她到底在反抗什麼?陸宜家分析不出自己的心境。

    陸宜家愈想愈火,氣的大半是自己。

    「你好不好?」管皓薰瞧著她一陣青一陣紫的臉色,柔聲問道。

    「有什麼好不好的?不就是那回事。還活著,早上起來會記得呼吸。」尖銳的丟出回答,陸宜家將臉別過去。

    「那……你想我嗎?」

    陸宜家用抿唇來回答這個問題。

    她想不想管皓薰?她一直不敢面對這個問題。這些日子以來,每當想起管皓薰時,她便努力讓腦袋呈現空白狀態,不去想管皓薰曾有的好。

    於是,她每天恍惚度日,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這症狀跟她剛失去江雅樹時的症狀很像。

    直到她決定抗爭,要政府還她一個公道之後,她才恢復原有的活力。

    難道,當初陸鴻志請醫生來診斷她,並不是造假?她真的有精神上的疾病?陸宜家愈想愈害怕,身軀顫抖。

    「我總是想著你……有時候坐在客廳當中,依稀可以聽到房間當中有打字的聲音,喀喀喀的直到天明才停止。」

    「講鬼故事給我聽?」陸直家嗤笑出來。

    「我想念你在家裡的感覺,我想你,十分想你。」

    管皓薰說得懇切,尾音帶些顫抖,陸宜家尷尬得很,臉上泛起潮紅,急忙拿話岔開。

    「想我什麼?後悔自己沒有收房租,白住了你一兩個月,半點油水都沒撈到?」

    「宜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麼想的。」

    「要不然,我該怎麼想?」陸宜家故做輕鬆的聳聳肩。「如果覺得吃了虧,去找我哥要錢吧!你幫了他許多事,他會給的。」

    陸宜家的話語讓管皓薰誤以為她還在氣他與陸鴻志的合謀。

    「你就是不肯原諒我的欺騙?」管皓薰無力地說。

    「你說呢?」陸宜家不置可否。

    「罪不致死,你不要因為這件小事,而毀掉一切。」

    「小事?這件事一點都不小,欺騙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這句話合情合理,連管皓薰也無法反駁。難道,就真的要任由陸宜家走出他的生命?

    「宜家,你聽我說,我等你。等到你想通,願意原諒我,給我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呵!」陸宜家又笑,這次是真正的不屑。「期限有多久?誰會等誰一輩子?苦守寒窯十八年,王寶釧沒有等到一份完整的愛情,你也不行。」

    「宜家,你是不是太……」管皓薰再次歎了一口氣,他不想指責陸宜家反應過度,雖然她的確是。

    「你的女伴回來了。」陸宜家用下巴指指遠處的女子,目光當中進出火花。「她在等你,你別讓人家久等了。」

    「宜家,你別誤會,我跟她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管皓薰急忙分辯。

    「我沒有誤會,你也不要誤會。」陸宜家揮開管皓薰的手,冷冷地說,踏著三寸高跟鞋飛快離去,將座談會拋到腦後。

    一場久別重逢的戲碼,鬧得不歡而散,相見爭如不見。

    管皓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似乎造成你的困擾了?」女編輯走過來,輕聲笑道。「抱歉,是我交淺言深,造成你們誤會。」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問題。」

    陸宜家沒有這麼小器,也沒愚昧到分不出方纔的情勢。

    她無端的發怒,只是為了這場毫於預期的相見。

    只是為了自己心中捉摸不定的心緒。

    只是……遷怒而已。

    宜家,你到底還要逃到什麼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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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歎了一口氣,面若芙蓉、清麗無倫的女孩歎口氣,將臉別向窗外,濃密纖長的睫毛在臉上顫動著,像是輕拍翅膀的蝴蝶。

    她臉上有深深的無奈,一滴淚珠掛在眼角,似將落未落的雨。

    「俐芊,有話就快點說,別在那裡揣摩女主角愁苦姿態。」

    陸宜家望著手中的咖啡,忍不住研究起杯中的成分。即使管皓薰用濾過的渣來

    泡也無法泡出這種如地獄般的滋味。

    真是酷刑!她喃喃抱怨著放下杯子。

    她需要快一點找到一家合她胃口的咖啡館。立即!馬上!她的胃就像乾早皺裂的土地,渴望著一杯好咖啡來灌溉滋潤。

    「俐芊,你再不開口我就要走了,沒有好咖啡可以喝,我的手正在發抖。」陸宜家是認真的,她有咖啡上癮症。

    剛好杜俐蘋此刻也終於下定決心,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子來壯大自己的氣勢,凝視著陸宜家,一字一字的說出來:「宜家,你這份稿子……我們不、能、用。」

    房間寂靜了三秒鐘。

    「不、能、用?」陸宜家站起來大喊,登時高了杜俐芊一截。

    她站前一步,扶住桌子邊緣,看著矮她五公分的杜俐芊。

    「你是說我的稿子不能用。」

    看到好友怒氣沖沖,這雷霆之怒足以前從來沒碰過的,杜俐芊有點慌張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又讓男女主角分開了……而且這次男主角只是犯了小小的錯誤,女主角就不肯原諒他,寧可選擇孤獨終老,讓兩人終生遺憾……這性格偏激到太不討人喜愛,這樣的故事,讀者不會喜歡。」

    「這樣寫有什麼不對?一個人犯錯就一定要付出代價,男主角是罪有應得,如果不這樣寫我該怎麼寫?讀者喜歡什麼?」

    「你可以把愛情小說當作成人的童話,童話的最後,王子與公主總是過著快樂的生活,不是嗎?」杜俐芊很努力的解釋著。「任何誤會、任何錯誤都只是過程,愛情都可以消弭這一切。」

    印象中,她已經解釋過一百遍了。

    「我不依循公式,尋求突破也有錯嗎?」

    「公式可以帶給讀者期待。讀者不過是要在一本薄薄的書中,走一遭他們無法經歷到的愛情,讀者隨著情節歡笑哭泣,你就不能將心比心,讓他們可以微笑的合上你的小說嗎?」

    「我看完《紅樓夢》結局,絕不會微笑掩卷,可是那依舊是一本好書。」

    「你不是曹雪芹。」杜俐芊殘忍的戳破,陸宜家沒聽進去。

    「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淪落紅塵的淪落紅塵……一樣是人人叫好的書,為什麼不行?」

    「宜家,你不是曹雪芹!《紅樓夢》可以流傳千古,你能嗎?你不能、我也不能,我們能做的只是給讀者一個夢而已,這是娛樂事業,不是教育事業。」

    「為什麼每次一碰到工作,你就像隻狐狸一樣斤斤計較,將收益看做一切?」聽到出版社被說成娛樂事業,陸宜家忍不住歎息。

    杜俐芊真的火大了,她拿出一張報表,丟在陸宜家面前。

    「我是實事求是,宜家,我是為了我們出版社著想。其他作者皆有穩定的成長,只有你持續低迷。」杜俐芊指著報表抗議。

    難得瞧見杜俐芊強硬的態度,陸宜家也有些不悅。「這家出版社是我的,我愛寫什麼就寫什麼,就算沒人看也影響不了我的生計……」

    看到好友黯淡下來的目光,陸宜家住了口。憑自己的財力地位來壓人,而不是以實力來取勝,這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她現在的表現就跟財大氣粗的陸鴻志一樣。

    突然之間一陣汗顏,陸宜家低下頭,輕輕喚了聲:「俐芊……」

    杜俐芊早就紅了眼眶,她抹了抹眼淚。

    「你不相信我的判斷力嗎?宜家,從以前到現在,我幫你設定角色、撰寫大綱,從來沒有讓你失望過。你說對不對?」

    「對。」

    「我是真的為出版社好……你說我市儈也沒關係,可是我們的小說是要給讀者快樂的……嗚嗚……愛情,就是要幸福快樂嘛……」杜俐芊邊哭邊說。

    「我不是真心要罵你啊!我相信你,你別哭……」陸宜家試著拍拍她肩膀。

    「有,你剛剛罵我是狐狸。」

    「對不起,是我錯了。」陸宜家二話不說,連忙認錯。

    杜俐芊愈哭愈厲害,哭得陸宜家覺得自己是個傷害弱小的混蛋。看她摸索著從懷中掏出手帕,抽抽噎噎的擤鼻涕,才一會兒的工夫,她已經哭得滿臉通紅,陸宜家越發內疚。

    「俐芊……」她又擔心的喊了一句。

    「不要喊我!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自行發揮的,我最近太忙了,忙得沒時間幫你寫大綱、挑錯誤……你竟然不肯原諒男主角……為什麼?他到底是怎麼得罪你了?」

    「他說謊,欺騙女主角,該給他一點教訓。」

    「罪不致死!」杜俐芊抬起殷紅的眼,委屈地說:「不值得,為了幾個謊言就賠上一生幸福,一點都不值得。」

    「如果輕易的原諒他,女主角受騙,受辱的委屈要怎麼償還?」

    「他可以用下半輩子來彌補啊!」杜俐芊喊道。

    天!這個好友真的浪漫到一種陸宜家自歎弗如的程度,可是她滿臉對愛情的信任與忠誠又不得不教人感動。天底下還是有這種相信愛情的女孩,才會有一本又一本的甜美愛情誕生出來。寫的人、看的人,不就只是求一個真實世界中難得看到的永恆而已?陸宜家逐漸醒悟……

    「你要這麼拆散內心深處相愛的兩人?為什麼……嗚嗚……他們是這麼合適的一對……」杜俐芊一發不可收拾,因為甜蜜愛情而收斂的淚腺,今天總算有一展長才的機會。

    「俐芊,我改、我改稿就是了,好不好?你把要修的地方標一下,你怎麼說我怎麼做。」陸宜家做出讓步。

    「真的?你願意改?」杜俐芊破涕為笑。

    「是的。杜芊芊天後,我只是天後宮的芸芸小宮女一名,您要怎麼差遣悉聽尊便。」

    陸宜家認命了,自己儘管再能說善道,也絕對逃不出這位好友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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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下定決心,兩人開始並肩工作,杜俐芊指正,陸宜家修改,兩個人針對這篇小說的幾處重大缺失進行檢討。

    陸宜家回家閉門改稿,每進行到一個章節,就趨車前往杜俐芊處給她過目。

    不眠不休的工作三天之後,杜俐芊終於點了頭,同意稿子已經達到能夠上市的標準。

    陸宜家倒在杜俐芊的總編寶座上,累得爬不起身。

    「為什麼人生總是充滿磨難?」她沉痛地說。

    「你這個名門千金如果登高吶喊人生多難……會被雞蛋砸。」杜俐芊轉轉眼珠,不認同地說。

    「從大學畢業之後,我的人生就沒有如意過。」陸宜家歎息。

    「很多煩惱都是自找的,你該知道。」杜俐芊對她慧黠一笑。「來,咖啡。」

    杜俐芊從公司的咖啡機當中倒來一杯咖啡,慰勞好友三天三夜以來的折磨。

    「又一杯咖啡殘渣?」陸宜家皺眉。

    她應該把管皓薰整家店頂下來,當為自己的專屬咖啡館。

    辦公室的門被輕敲了下,探進頭來的是蘇洺禹。「可以走了嗎?」

    「洺禹,你等等,我去收一下東西。」杜俐芊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我把你們總編帶走,不介意吧?」蘇洺禹穿著深藍上衣、卡其色休閒褲,一派愜意的靠在牆上看陸宜家。

    「你快點把她帶走,愈遠愈好。」陸宜家樂意之至。

    蘇洺禹用瞭然的眼神看陸宜家,瞧她滿臉被轟炸過的慘狀。

    「扮豬吃老虎,喔?」他用眼神瞄了瞄心愛女友。

    「彼此彼此。」

    精明如蘇大醫師都陷了進去,她算是情節輕微。

    陸宜家歎了口氣。忠言逆耳,如果不是一片赤誠對她,愛護她、關心她,杜俐芊何必做這麼辛苦的事情。儘管把一本爛書校對、編輯、送印,賣不賣得出去都有她這個有錢老闆頂著,賓主盡歡。

    可是她沒有,她選擇說出實話,冒著兩人決裂的危險,只為了教導她如何寫一個讀者想要的故事。

    在她心中,從以前到現在就沒有一點點文人相輕的念頭。

    可愛的女孩!

    「儘管這麼辛苦、這麼累,我還是愛她。」陸宜家由衷地說。

    蘇洺禹微笑,點了點頭,頗有同感。「我也一樣。」

    他張開手臂,讓杜俐芊奔過來拖住他的手,一臉撒嬌的笑:「洺禹,我們上哪去?」

    「來,我帶你去看房子。」

    蘇洺禹第一百零一次求婚終於成功,兩人努力在台北市最高級的地段尋找定居處。

    蘇家的阻力已經消失。自從蘇家老二愛上男人,在家族聚會上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之後,蘇家兩老與蘇家小妹對長媳的要求降低到只要是女人就好。

    杜俐芊一夕之間翻身,成為蘇家的當紅炸子雞。

    蘇家小妹欣慰的抱著杜俐芊,眼中含淚:「幸好你是女的!」

    蘇家將老二趕出家門,號令沒跟男人分手前不准回來,然後催促著老大盡速結婚,事情荒謬到可笑的地步。

    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陸宜家不知該先為好友感到慶幸,還是為蘇家老二鳴不平。

    兩個有情人相依相偎的離開,留下陸宜家一人。

    如同煙花消逝之後的黑暗寂靜,陸宜家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發呆,高達二十一樓的景致,有種高處不勝寒的空虛。

    陸宜家很羨慕一些電影中的女子,在黑暗中點起一根菸,微小的火光,裊裊的煙霧,徐徐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悶氣,臉上流露無限滄桑。

    很可惜,陸宜家沒有抽菸嗜好,她的悶氣只能吞在吐子當中,積久成傷。

    就像她從小到大都被教導成大家閨秀,席不正不坐,做了一輩子的大家閨秀,叛逆性格被層層禮節壓抑在骨子當中,直到大學突然學會了叛逆,一下子爆發出來。

    她不想再當守禮守份的千金小姐,她想展翅高飛,在這個世界自由來去。

    但江雅樹的死,讓她失去了愛情,陸鴻志的囚禁又讓她失去自由,當她終於逃出那個牢籠後,她已經失去了重新展翅飛翔的能力,她只能躲在角落當中,嘗試用最卑微的姿態活下去。

    而今,管皓薰的出現,一點一點將她拉回了高不可攀的世界當中。

    管皓薰說得對,接受那筆遺產絕對不是錯誤。

    有了經濟能力之後,她的世界比以往寬闊許多。

    心中浮現許多與管皓薰的美好回憶,陸宜家知道,她還是眷戀著那段時光,有個男人將她視為心中的第一,將她捧在手心、放在心上。

    現在的她,生活富裕、事業逐漸上了軌道,甚至跟兄長也達成了停戰協定,但沒有人能夠分享她的快樂。

    心裡已經原諒了管皓薰,但沒有理由更進一步。

    她沒有臉回去……好馬不吃回頭草,自己親手推出去的東西,再開口要回來,怎麼想都很丟人。

    而且,那不是東西,是有血有肉的人。

    那甩在管皓薰臉上的一巴掌,連陸宜家都不會原諒自己,何況是管皓薰。

    她天生就不懂得道歉,跟所有陸家人一樣,錯誤造成後,就直接擱置不理,直到恨意茁壯生根。

    電話聲響起,讓陸宜家驚跳了一下,她沒料到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分還會有人打電話到辦公室來。響了幾聲,電話轉入答錄機,一個溫和的男聲響起。

    「宜家?」

    陸宜家幾乎不能呼吸,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出現?

    「宜家,你在嗎?俐芊打電話通知我,說你稿子寫完了,你要不要跟以前一樣,過來慶祝過稿?我在店裡面,有很好的咖啡豆……如果你想來,我任何時候都歡迎你……還記得上次我說的話嗎?我在等你……」

    答錄機有長度限制,話語才到一半,便被硬生生打斷,剩下嘟嘟的聲響。

    「啊?」陸宜家奔到電話機旁邊,搶著拿起電話,但已經來不及。

    她按下播放鍵,重聽留言。

    一遍又一遍,管皓薰的聲音在她心中迴盪。

    他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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