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老人正在谷內閉目養神,忽地,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顯得來人十分慌亂。
接著,一道低沉的聲音傳入老人的耳朵裡,「你是誰?怎麼在我的地方,誰准你擅闖私地的?」年輕人喘著氣,責問老人的無禮。
老人抬眼,看著年輕人,皺著眉道:「我無家可歸,年輕人,能不能可憐我,收留我呢?」幽谷是個絕美之地,在此地,他可以好好思考。
年輕人聽了不置可否,蹲下身逕自燒烤剛剛捉到的獵物。把烤好的食物分一半給老人後,便自顧自地大口咬了起來。
老人見狀,慈祥地笑了,「年輕人,你真好心,我闖進你的地方,你還願意分一半食物給我,你叫什麼名字?」
沉默了一會兒,年輕人才緩緩開口:「自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這裡生活,從來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所以我不曉得我的名字。」
老人聽了為之鼻酸,「是嗎?既然你我都是隻身一人,那我就留在這裡陪你可好?」
年輕人睇了老人一眼,不相信這老人能對他有多大用處,「瞧你那樣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走起路來還會搖搖晃晃,對我有什麼用?還不是要我照顧你。」他說歸說,倒也沒趕老人走的意思。
老人笑了笑,十分欣賞年輕人的直率,「呵,我對你可有用了,別看我這樣子,我能教你的可不少喔!」
年輕人眼睛為之一亮,閃著期待的光芒,「你能教我什麼?」
「我能教你識字、武功和兵法,還能幫你取個名字,這樣一來,你就有名字了。」
年輕人露出燦爛的笑容,「你真的……願意幫我取名字?」
「當然。來,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瞧瞧,我看看你往後的運勢。」
年輕人聽話的伸出手,眼底閃過不解,「運勢?」
「一個人的名字、未來多半和運勢有關,既然我要幫你取名字,當然要慎重些。來,我瞧瞧;嗯,你的未來運勢不錯,只要多多努力,必定一片光明。小子,要好好努力。」
老人握著年輕人的手仔細觀察道。
「那麼,我還能問其他事情嗎?」年輕人不好意思地問。
「當然,你想問什麼?」
「姻緣。」
「姻緣?年輕人,這麼早就想啦?」老人呵呵一笑。
「不是的。」年輕人趕緊解釋道:「不是的,只是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每每看見有人出雙入對,總免不了羨慕,所以才想知道我會不會有人陪著而已,沒別的意思。」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所以好想有人陪著他,幫他解悶。
老人拍拍年輕人的肩,一副「我明白」的樣子,「我瞭解,別解釋,來,讓我瞧瞧。
嗯,你的姻緣……」
老人看著看著,忽然抬頭睜大雙眼瞪著年輕人,這舉動也嚇著了他。
「怎麼了?是我沒姻緣線嗎?」倘若真是如此,他也死心了。
「原來你是『狂雷』啊!」見自己的表情嚇到年輕人,老人趕緊收起詫異的情緒。
「狂雷是什麼?」他怎麼聽不懂。
「你不用懂。放心,你有姻緣的。」
「真的?」一抹喜悅浮上年輕人的臉。
「我從不騙人,不過你可要對『他』好一點喔!」老人吩咐著。
他點點頭,「我當然會對她很好很好的。」
「呵,來來來,讓我幫你想個名字。」老人低頭沉吟了會兒,「嗯,既然你是狂雷,就叫你『極雷奔』好了。」
「極、雷、奔!我的名字。」年輕人重複念著自己的名字,就像剛得到稀世珍寶一般地高興。
「是啊,極雷奔,還喜歡嗎?」
年輕人拚命點頭,「聽起來很棒!」
「喜歡就好,我教你怎麼寫。」
「謝謝你。」極雷奔誠心地道。
「若真要謝謝我,就喊我聲爺爺,那我就開懷了。」
極雷奔想也不想地笑喚:「爺爺。」
「我真高興!乖孫子。」
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極雷奔緩緩閉上眼睛,想起了長生不老人對他的好,他實在非常感激,因為若沒有他的栽培,也不會有今日的「極雷奔大人了」。
長生不老人曾說過他有姻緣的,如今他已經找到,卻是困難重重,是他找錯了嗎?
南齋真不是他注定的情人?
極雷奔微微一歎氣,睜開眼睛注視谷內上方的裂縫——谷內唯一的光明處。
為避免消息走露,最好的方法就是他親身去找,而南齋已大概曉得極雷奔會去哪兒。
幽谷,名副其實的幽靜之地,很適合退隱之人,難怪他爺爺會離群索居,一個人躲在幽谷。
他們兩人是在這裡認識的嗎?
他記得自己的爺爺是個爽朗、健談的老人家,怎麼與偏激的極雷奔熟識呢?
腦子裡想著太多事,以至於南齋又忽略過長的衣擺,一個不小心身體一傾,他應聲趴在地上。
他閉了閉眼睛又睜開,雖惱卻也無可奈何,誰教他咎由自取!
「該死,下次我絕不穿成這樣!」
南齋氣喊道,正準備起身時,忽然上方有一股力量拉起了他,四眼對上時,他露出了笑。
「大人,真巧哪!」極雷奔選擇在此時出現,他出的糗都被看見了。
「不巧,我剛剛就瞧見了,本想出手,但記起你上次說要我見死不救,我便收手了,那聲音很大,你跌得不輕吧?」極雷奔冷著一張臉毫無表情,好似講的是平常事。
南齋的表情有些僵,這傢伙真的說不救就不救,這麼冷血!
「大人,南齋請你下次還是伸出援手吧!」
「好啊!」極雷奔應道,「跟我來吧!」
「啊!」南齋發現自己扭到腳了,「大人……」
「怎麼了?」
「南齋好似扭到腳了,可否請大人慢點?」本想要他扶著自己的,但思及自己已欠他許多恩情,便收口不說。
極雷奔回頭走到他面前,「以你這腳程,走到明早也到不了,我看……求我好了,求我,我就帶你進去。」
「那南齋還是在這裡等大人好了。」
極雷奔嘴一撇,無所謂地攤手,「隨你,好自為之。」
直到腳步聲沒了,南齋才暗罵:「你這可惡的人,也不想想我是跋山涉水來找你回去的,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對我……」
南齋一直低頭罵著,在瞧見地上壓上他鞋子的陰影後才停住,抬頭一望。
「你這人還真無聊得緊,只不過是要你央求我罷了,不求也就算了,還拚命罵我,這樣不累嗎?」極雷奔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低頭看他。
讓他抓個正著,南齋也不想反駁。
「你真是固執得可以。」
聲音才歇,極雷奔就覆上南齋的唇狂吻。
「你……」趁著換氣的空檔,南齋正想罵人,但下一秒又讓極雷奔封住了口。
吻畢,極雷奔帶著得意的神色笑著,顯然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十分滿意。
「大人……」
「大人。」兩個字才出口,南齋的脖了又遭極雷奔襲擊,他冰冷的唇貼上他的頸子,讓他打了個寒顫,嚇得縮回脖子。
「你怎麼這樣!」
「才兩個吻,別計較了。」極雷奔彎身抱起南齋直往幽谷內走去。
「大人,請別這樣,南齋覺得很不舒服。」極雷奔的吻技高超,他怕自己會把持不住。
「真的?」
「真的。」他有些不肯定,但語氣還是很認真。
「那看來我得多加練習了。」他笑道。
南齋聽了差點沒昏倒。
「大人……」
「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他希望南齋說「是」。
「是右武士拜託的。」
極雷奔歎了口氣,「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是來找我的,你這麼無情……」
南齋忍不住反駁道:「大人,無情的是你,你怎能不告而別,害得別人為你擔憂呢?」
極雷奔放下他,「我去拿草藥,你在這裡等我。」
不一會兒,極雷奔手裡拿著不知名的藥草走了過來,單膝著地,為南齋解下鞋子,讓他的腳置在他的腿上,輕輕幫他揉腳。
「大人……」剛剛還不管他的生死,現下又對他如此溫柔,這樣矛盾的舉動令南齋不解。
極雷奔不管南齋,逕自把藥草擰出汁液,滴在他扭傷的部分。
有些疼,南齋咬牙忍著。
極雷奔繼續為他揉腳,直到南齋受傷之處紅熱起來後他才停止,然後撕下自己的衣袖為他綁上。
「不要亂動,不休息的話,你會無法走路的。」他利落地起身坐在南齋對面。
「多謝大人,大人怎會推拿之術?」
「我與長生不老人熟識,因為我和他曾在這裡生活千年,那段時間,他教了我不少東西,包括這個;他從未跟我提起他的親人,所以我一直以為他同我一樣。你是他什麼人呢?」
「長生不老人是我爺爺。」
「原來……」極雷奔笑得溫柔。
「大人,為什麼要舊地重遊呢?」閒談結束,他該進入正題了。
極雷奔四處望了望,「沒什麼,只是想回來看看,這裡畢竟有我千年的回憶,我捨不去。放心吧,我會回去的。」
南齋望著極雷奔,內心卻為他無助的聲音感到心慌,他是極雷奔,該是高高在上、睥睨眾人的天之驕子,今日怎會成了這個樣呢?
慢慢地,四眼對望,南齋本想別開眼,卻有些捨不得,極雷奔則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大人……」
「喊我的名字,論職位,你我同輩。」
「這……」喊名字是親近的表現,可他們兩人的距離又很奇怪,看似遠,又似近,讓他很難把兩人的關係定位。
「我堅持。」
「是。極雷奔,你今日不打算回去嗎?」他終於能體會當左賢士的無奈了。
「過幾天吧!不過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明日就動身回去,所以今晚就委屈你睡在這荒郊野外了。」
「無妨,只要你肯回去就好了。」這樣也算大功告成,南齋滿意地想。
「你好像很放心單獨跟我在一起?可別忘了這裡除了我以外沒有半個人,到時你可就要隻身奮戰了。」
極雷奔所指為何,南齋立即清楚,他勉強笑了笑,「別開玩笑了,我腳還疼著呢!」
「我從不說笑。」極雷奔的口氣非常認真。
南齋聽了,身子一顫,臉色立刻刷白。
「餓嗎?」
極雷奔問道,南齋想也不想就搖頭。
見他那副模樣,極雷奔笑得非常開心。
是了,自從南齋來了之後,他常笑,連玉嬸都說他變很多,右武士也說他好像比較有人性。
什麼叫「人性」,他不懂,也不想花時間去瞭解,因為對他來說沒必要。從他記憶開始「生存」才是他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孩子該怎麼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無論用什麼方法,他都必須生存下來。要活就必須要鬥,要鬥就免不了要戰,所以「殺戮」是他學到的第一件生存本領,而「戰爭」則是他的最愛。
他也享受著那種鮮血流成河、屍體堆成山的刺激,每遇戰事,無論大小,他永遠都是帶頭前進的;但久而久之,他也麻痺了,就算殺再多的人也毫無感覺。自神魔之戰結束後,他的生命也好似停止一般,對任何事物再也激不起興趣。
直到南齋來了,在他身體內的一層冰障好像也有了裂縫。
南齋說錯了,他內心沒有火,而是冰,千年不化的寒冰,他的外表烈如火,內心冷如冰。如此矛盾,卻依舊存活至今。
「你怕我?」
南齋苦笑,見他沉默不語,還以為他放過自己了,沒想到一開口又是個棘手的問題。
到底是怕還是不怕,他自己都還沒弄清楚呢!
「這……這問題要讓南齋思考幾天。」想想後再回答比較妥當。
「我來替你回答如何?」
他要替自己回答?
「有何不可?請說!」他想怎麼說都隨他了,只要他高興就好。南齋是這麼打算的,反正只有兩個人在。
「於公,你不怕我;於私嘛,你可怕我怕得要死!」
「這怎麼說呢?」南齋盡可能地不動氣,沉著聲問。
「於公,你認為我只是個武官,何須畏懼,加上你還有個強而有力的靠山不是嗎?
於私,你怕我是因為……你對我有感覺,是不是呢?」
一針見血。
南齋瞬間冷著一張臉。
他的確小看極雷奔了。
「你說顛倒了。於公,我比較怕你,因為你畢竟是前輩;於私,我認為你是個好人,何來畏懼?」
「是嗎?」極雷奔起身到他面前蹲下,「真不怕我,嗯……那為何你現在這麼緊張呢?」
南齋的身體微微向後傾,「因為現在我是在處理公事,我希望能帶你回去。」感覺到極雷奔逼近的氣息,他覺得難以呼吸。
極雷奔的手摟上南齋的腰,阻止他繼續後退,「我卻認為現在是私事!我倆又不在靈雲殿上,我猜右武士也是私下去找你的吧?那麼這就算是私事了。」
就算雙手並用也阻止不了極雷奔的欺近,他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南齋頸上,不知何時,他腰上的結也讓他解開了。
「南齋,把自己交給我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沒有憤怒、沒有責罵,南齋只是淡淡地說:「大人,請放手!南齋的心是屬於自己的,南齋的人是屬於天魔的。」
極雷奔扳過他的臉,正色道:「我曉得你對我的舉動有感覺,你也知道我對你是特別的,為何要拒我於千里之外?」
南齋閉上眼睛,「就因為如此,所以南齋才想逃離啊!那樣的感情,請大人去找別人吧!南齋玩不起的。」
「我從沒說要跟你玩,南齋我對你是認真的!不是玩玩而已,我希望你永遠陪在我身邊。」
南齋睜開眼,問道:「為何是我?」
「因為你是第一個不害怕接近我的人。」
無論是玉嬸還是右武士,她們第一眼見到他,都會有害怕之意,可唯獨南齋沒有,先不論他居心為何,光憑這點,就讓他開心了。
「大人,只要你肯卸下防備,南齋保證往後會有更多人願意接近大人的,那時大人便有更多的選擇……」
「何必捨近求遠?你不就在我面前嗎?現在我只要你就夠了,其他人再也進不了我的心了……南齋,我只要你。」往後無論再有多少人願意為他奉獻真心,他也不要,他只要南齋就好。
「大人……」他原先只是猜測極雷奔對他有意思,卻沒想到他的感情已放得那麼深。
「喊我的名字,我想聽你喊,南齋。」極雷奔的雙臂收緊,臉貼近南齋的胸,傾聽他的心跳聲。
他的心跳得很快,足以想見他對自己是有感覺的。
「極雷奔,我……」他早有婚配了啊!
「我很想繼續和你纏綿,但是,我們有『客人』了,乖乖坐在這裡別出聲,我去去就回來。」谷外的些微聲響引起他的注意,在南齋額上親上一記後,極雷奔起身谷去。
「小……小心點。」
於公於私,他都不希望他負傷而歸。
「是為公還是為私?」
「都有。」
「等我回來。」他難掩失望之色。
過了許久,谷外傳來打鬥聲。
真是有人要刺殺極雷奔!思及此,南齋不免為他擔憂。
不消一刻,谷外聲音全沒。
南齋更為緊張,一跛一跛地走出幽谷,不探個究竟,他放不下心。
「極雷奔——」谷外不見人影,他著急地喊,久久不見回應,他更心急。
一雙溫暖的大手由他身後環住他,極雷奔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不是要你別出來、乖乖的嗎?怎麼不聽話,你受傷,我會心疼。」
「都解決了?」他現在才發覺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嗯,當然。」扳過南齋的身子,極雷奔的手環在他的腰間,「看來這裡不安全,我還是早些帶你回去好了,免得我還要分心看顧你。」
「也好。」他的心慢慢向極雷奔靠攏了,這不是他所樂見的,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盡早定位比較妥當,他們本來就不適合,等靈雲殿的事情告一段落後,他會幫他選妻的。
「怎麼著,不能和我共處一室,失望了?」他調侃道。
「有什麼好失望,我帶著這傷,還是早點回去好。」他沒好氣地回道。
「真是的,那麼不可愛!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順我的意一下嗎?」
南齋挑高眉,抿著唇,想了想後說:「大人,南齋恨不得早日回去,然後成天躺在你身邊服侍你,南齋的心、南齋的人都是你的,你想怎樣就……怎樣。」這夠「好聽」
了吧?
極雷奔難掩笑意,「哈哈!夠絕!南齋,你真夠絕!光聽你這話,我骨頭都酥了,好!
回去就讓你伺候。」
他分不清玩笑與真實?
「我那些話是……」
由極雷奔的身後瞧去,樹林裡有道刺眼的光芒,南齋心想不對,下一秒就與極雷奔對調位置。
「怎麼……」
極雷奔來不及問,一枝銳利的箭已射穿南齋的背部,他的鮮血像湧泉似的不斷冒出。
「南齋——」極雷奔抱住他的身軀狂吼。
他抓著他的手,奮力地說:「我沒事的,不要……不要驚動靈雲殿,這時候不能……出事。」他首要之務就是保護靈雲殿不出事,在這時候,他受傷的消息絕對不能傳出去,否則會讓靈雲殿更混亂的。
「南齋,撐著點,我馬上帶你回去。」
「我沒事,放心!」
這種不利己的事情,他從來不做的,為何這次他會以性命保護極雷奔呢?
昏迷前,南齋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