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財富老師是個保守老實的人,沒有過聖誕節的習慣,所以我們的平安夜很平安地在教室上著晚自習度過了。到了元旦的前兩天,所有人卻都沉不住氣了,中國人可以不過聖誕節,但是我們念高中都一年多了,一次集體活動都沒有體驗過,那怎麼行?雖然國家會放我們一天假,但大家都希望能集體出去一次。
萬財富老師不動聲色,直到元旦那天上午,才在課上宣佈了一個大好消息,原來他早和市區一家三星級賓館聯繫好了,每人交上二十塊,我們就可以去那裡吃自助餐,還有免費的卡拉OK可以唱。吃完後,他還將自掏腰包請我們去電影院看電影。
「萬歲!」所有人都歡呼起來!
下了課,所有人都急忙跑回宿舍去梳妝打扮,過了一會兒,一個個花枝招展地出現在了賓館的自助餐廳裡。
琳琅滿目的食品瞬間耀花了我們這群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高中生的眼,剛開始的半個小時,我們全部都在自顧自地沉浸在了美食裡。
「喂,」一個男生大叫了起來,「女同胞,找個人給我們先開個歌啊!」
「就是!來一個,女生;來一個,女生!東瓜皮西瓜皮,女生不唱耍賴皮。」一群附和的人,甚至連軍訓時拉歌的調子都用上了。
女生這邊傻傻坐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願做出頭鳥。
「關杭,上,挫挫他們的銳氣!」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馮雅珊的。上了高中我就沒怎麼在公開場合唱過歌,雖然我初中在合唱的時候還做過領唱,而這項所謂的特長,也只有我的初中同學知道得最清楚,我瞪馮雅珊一眼,看她躲在一個女生後面,臉上寫滿了「你打我啊」的字樣。
朋友是交來做什麼的?陷害的啊!而馮雅珊明顯領略到這句話的精髓了,所以一有什麼情況,都是將我推到前面,管它是槍來還是劍往。
「關杭,來一個;來一個,關杭!」一下子,攻擊目標從面縮小到點,所有人都開始衝我喊起來。
「關杭,你就先來一個好了。」好大的面子啊,連萬財富老師都親自出馬了。
誰怕誰啊!我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所以豪氣沖天地站起來,走到前面拿起麥克風,「大家準備好口袋就好了,等下吐出來不要怪我啊!」
對自己的歌聲還是有自信的,我點了一首那時正流行的張惠妹的《姐妹》,一下子就拉起了氣氛,整個餐廳裡都是「你是我的姐妹,你的我的baby……」的歌聲。頭開得不錯,接下來大家也都放開了,剛才沒人理的卡拉OK現在差點被人搶斷,其他人見我們是學生,也不和我們搶了,沒辦法,青春嘛,就是要熱熱鬧鬧!
「厲害啊!」韓襄趁拿菜的空檔敲我的頭,「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一手。」
我驕傲地揚起頭,「看不出來吧!我的絕密武器多著呢!」
「給你點顏色就開染房!」他笑,夾了兩塊土豆到我盤子裡,「塞住你的嘴,看你還有什麼絕密武器!」
「笨蛋!」我又將土豆丟回他的盤子裡,「你拿二十塊錢可以買多少土豆了?要吃就吃值錢的,這樣才划算。」
「財迷!」他再敲我的頭一下,走回了位置。
「關杭!」馮雅珊朝我邊招手邊擠眉弄眼,準沒好事!
我這樣想,還是端著菜走回去,「怎麼?」
「他們商量今晚把萬老師灌醉!」她笑得得意兮兮的,「我們也去敬酒好不好?」
「不關我的事,你自己去。」最好不要灌醉萬老師,我還等著一會去看電影呢!何況,我從來不喝酒的,估計兩杯我就倒了。
「哎呀,好關杭,」馮雅珊根號二的身材掛在我身上就像書上常說的那個比喻——一隻無尾熊吊著棵大樹,而且這傢伙撒嬌最厲害,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無恥,「走啦,嗯嗯,好關杭,一起去嘛……」
好噁心!我雞皮疙瘩層層迭迭,實在拗不過她,「走啦走啦,我敬酒你來喝。」
她倒是答應了,我心裡才沒報什麼希望——馮雅珊這傢伙,只有我罩她的分!
等我們走到萬老師那一桌時,才發現情況已經改變了,他們開始划拳論輸贏,輸的才喝。萬老師不愧是老師啊,果然夠狡猾。
「我不會划拳,我們回去吧!」我在心裡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關杭!」正準備要走,萬老師卻叫住了我。
幾個男生熱心地把我拉過去,「來來來,關杭,和萬老師划拳。」
我看了馮雅珊一眼,她居然沒義氣地又跑了,丟我一個人在狼穴裡孤軍奮鬥,「我不會划拳。」
「那剪刀石頭布總會吧?」
「我不會喝酒。」
「一杯而已,喝不醉的。」
好,看來今天不喝是走不掉了,我點頭,「好,萬老師你要讓著我。」
一、二、三;我出剪刀,萬老師出了石頭,我輸了。
旁邊立刻有人斟了一杯酒上來,我一看就傻眼了,的確是一杯,不過那個杯子,大概可以裝下一瓶啤酒了,「有沒有搞錯,這麼大個杯子?我喝不了的。」我拒絕這麼不人道的處罰。
「願賭就要服輸啊!」一群蒼蠅在耳邊嗡嗡。
我四下環顧,看來是沒人可以幫我了!我端過酒,牙一咬眼一閉,咕嚕咕嚕就一幹到底。我聞不來啤酒的味道,這麼猛地灌下去,先是一陣肚漲,等我回到座位上不到兩分鐘,酒勁很快就上來了。
看來萬老師還需要其他同學的再接再厲,而我,則需要找個地方休息。
「你沒事吧?」馮雅珊還好意思問,真是交友不慎。
我搖頭,胃裡沒有噁心的感覺,不過頭已經開始暈了。我抓著椅子站起來,「你吃吧,我找個地方清靜清靜。」
我走到大堂外的沙發上,靠著靠著乾脆倒下來躺著。昏沉沉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韓襄的聲音:「豬頭,你還活著吧?」
烏鴉嘴!我心裡罵,嘴角卻不受控制地笑,真是醉了些,不過心裡卻是很明白的。我擺擺手,「活著,就是頭暈。」
韓襄將我拉起來,「走,我送你回宿舍。」
我搖頭,「不要,好遠,懶得走。」
「那打車送你回去?」他試探著問。
我仍舊搖頭,「沒錢。」
「只會發單音節字了?」他笑,不理我說什麼,將我的手架上他的肩,扶著我走到大路上,一路嘮叨:「不會喝酒就不要學人家拼酒,你耍下賴又不會怎麼樣。」
「那你怎麼不幫我擋啊!」我不滿地嚷嚷。
「你自己活該!」他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直接拖我到公車站,等到車來了又拖著我上車,還一邊抱怨:「比豬還重。」
我們坐在了最後一排,夜晚車少,所以公車也開得猛。我們坐在最顛簸的最後一排,車子一上路,我胃裡就開始抖得難受,「我想吐。」
韓襄連忙替我將車窗打開,我頭伸出去,吹了下風倒清醒了一些,乾嘔了幾聲,什麼也沒吐出來。
「月亮好大。」我指了指天上。
他將我的手拽回來,「月亮天天都這麼大;還有,沒事不要亂指月亮,小心它晚上趁你睡著了偷偷把你的耳朵割了。」
儘管知道是迷信,我還是拿手把耳朵摀住;他低低笑了出來,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俊朗好看。
「韓襄,」我的手不知道何時爬上了他的臉,「你好好看哦。」
他狼狽地躲開,臉上是一抹紅暈,「你這傢伙不要借酒裝瘋吃我豆腐。」
我嘻嘻笑著,「你害羞了。」
「到了,下車了。」兩站路一下子就到了,我們下了車,走到路口。學校修在山上,每次上學總要爬差不多五分鐘的坡才能到,幾乎走得人腿斷,所以大部分人都住校。
我瞪著斜上去的路,耍賴:「我不要走,好遠!」
「走啦!」他扯我。
「不走!」我就是耍脾氣,然後算計他,「你背我我就走。」
「我背你是我走好不好?」他沒好氣,仍舊拖我努力想上。
「背我嘛!」我拿出馮雅珊的一千零一招,搖著他的胳膊,「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他沉默了五秒,「不准吐在我頭上、不准趁機吃我豆腐、不准在我耳朵後面吹氣。」
「成交!」我爽快地答應,一躍就爬上他的背。他腳下不穩地向前撲了一下,還是穩住了,「比豬還重,你該減肥了!」
他的背不算寬,也沒給我那種大山一樣的感覺,但卻讓我感到安心,好像一歲多那年在爺爺的背上,也是這麼皎潔的月光;我偷偷笑,要是韓襄知道我居然把他比成了我爺爺,不知道會不會就這麼把我丟出去。
「笑什麼?」他問。
「我想起小時候,我爺爺也是這麼背我的。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特別懷念那晚的月光,從來沒見過像那麼美的月光了。」
「哼,你爺爺一定背得比我輕鬆多了。」他不滿地冷哼。
我笑,扯他的耳朵,「當然,那時候我才一歲半嘛。」
「一歲半的事你也記得?」他驚奇地說,然後補一句:「不要扯我耳朵,不然我丟你下來。」
我放開手,然後在他背上擺出臭屁的表情,「當然咯,本姑娘記憶力一等一的好!」
「本姑娘同學,你不要在我的背上亂動了好不好,山路本來就不好走,我又負擔著豬一樣的體重,到時候你掉下去瘸腿毀容,可不要賴著我負責啊。」
「去你的!」我敲了他的頭一下,然後老實趴著,對著他的耳朵問道:「韓襄,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有啊,我爸我媽。」
「耶,你還學會四兩撥千斤了;不要裝傻啦,我問你真的。」
「我說的也是真的啊。」他略停頓一下,將我向上抬了抬,然後繼續走。
「你就沒有暗戀或者喜歡的人?我說的是那種喜歡哦!」我笑了。
「你呢?」他把問題丟回給我。
「我?我喝醉了,說的話你信不信?」我戳他的背,有些不滿他將問題丟回來。這傢伙,平常看起來老實,其實心裡還挺奸詐的。
「信。」他吁出一口氣,校門在望。
我存心嚇嚇他,「有啊,我暗戀你。」我咬緊唇,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等他的反應。
「暗戀我?」他居然沒什麼反應,顯然當我開玩笑,「我只是一個叫韓襄的平凡人,充其量長得有點帥而已;你暗戀我什麼?」
我心裡一震,「你細心啊,知道我沒吃飯帶麵包給我。」那時候真的很感動。
「一個麵包就把本姑娘同學收買了啊?」他笑,邁步進了校門。
「是啊,我很好收買的。」看他準備往女生宿舍走,「我們去那邊坐坐好不好?」我手指著操場旁邊的看台,我和馮雅珊經常在那裡看書。
他依言背我過去。
月光靜靜地撒滿了一地,校園裡格外靜謐,今天是1996年的最後一天,大多數人都回家過元旦了,只有我們還坐在這裡,守著月光,迎接新的一年。
「明天就是97年了。」我一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不知道明年會是什麼樣子呢。」
他不語。我又問道:「韓襄,你快樂嗎?」
「還好吧,無所謂快樂不快樂,我只覺得生命是父母給的,只要他們快樂了,我也快樂了。」
我看著他,「你好孝順。我就不一樣了,我自私很多,所以我媽常說做父母的都是來還兒女債的。」我笑一下,拿肩膀撞他,「哎,萬一將來你選的女朋友你父母不喜歡你怎麼辦?」
他皺了下眉,真是受不了,聊天而已,他居然很認真地去想,我真的被打敗了。剛想說這個問題不用回答了,他卻說道:「不會這麼嚴重的,我父母其實也很尊重我的意見的。」
「那如果他們真的反對呢?」我追根究底。
他看我一眼,「那我就只有換一個。」
我一擊額,這個人吶!「我開始為你未來的女朋友感到悲哀了。」
「不會的,」他笑,「因為我父母不喜歡的類型我不會選的。」
「例如?」我歪著頭問他。
「例如你咯,」他瞪我一眼,「沒個女孩子的樣子,我父母才不會喜歡呢;所以記著不要暗戀我。」
「美得你咧!」我大聲喝回去,聲音空蕩蕩在校園裡回放,掩蓋住了心碎的聲音。
「哈哈,」他大笑了出來,「開玩笑的。其實你也挺好的,開朗又有活力,又聰明,除了不夠漂亮,唔!」
最後那一聲悶哼來自我的無影腳,「漂亮有什麼用?」
「沒用,但是男孩子喜歡。」他很殘酷地說出真相。
我怨恨地看他,「你就不能給我點希望嗎?」
「好好好,」他仍舊笑著,「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有人欣賞你的內在美的!哈哈!」他又大笑了起來。
我在心裡惡毒地詛咒他最好笑到下巴抽筋,「哼,你以為內在美不好嗎?至少有人喜歡我的時候我知道他一定是真心的。」
「膚淺!」他哼哼,「你中小說的毒太深了。誰說喜歡一個人的外貌就不能是真心的?」
「因為人會老,年老便會色衰。」我振振有詞,「漂亮女人一旦不美了,男人也就變心了,變了心的感情難道還是真心的嗎?」
「誰規定喜歡內在美就一定不會變心?因為喜歡美女而拋棄內在美的男士大把。如果因為將來會變心就不是真心的話,這世界上的真愛恐怕真的比恐龍還稀少。」他揉了揉我的頭髮,「傻姑娘,你還小。」
「說得你好像大我很多一樣。」我撥開他的手,「看來你也是只追求漂亮的膚淺男生。」
「同樣是美,不過追求不同而已,為什麼一定要說我喜歡漂亮女生就是膚淺?何況,漂亮女生沒有內在美嗎?」他反問我。
我無語,「觀點不同,不和你說了。」
「是不是失望啊?唔,」他撫著下巴,煞有其事地說:「某人剛才還說暗戀我,可惜我喜歡美女,某人又只有內在美,好可憐啊!心碎了吧?」
他湊近,好像要研究我的表情一樣。我推開他,「開個玩笑而已,也只有你這樣的自大狂才當真。」不可否認,我真的覺得很挫敗;原來,他真的與別的男生想的一樣。
他笑了,「好了,如果你十年後嫁不出去,我負責好了。」
我扮個鬼臉,「你等不到那一天的!」
後來想想,我真不知道那晚怎麼和韓襄討論到那個話題上去的。放完假回來,我們也沒有再提起那晚的事,但在我的心裡,已經有了陰影。
隨後,新年來到,而月考緊跟。考試的座位已經排好,這次我和韓襄在一個教室考試。
「明天就是月考啦,你到底複習得怎麼樣啊?」晚自習的時候,我問他。第二天就考試了,倒是我比他緊張。沒辦法,上次餓肚子的經歷太深刻了,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不知道。」他悶悶地答。
「豬頭,」我循循善誘,「你要考好哦!這樣我才有機會去吃一次肯德基。」
「你沒吃過肯得基?」他驚奇地問,好像在看個怪物一樣。
「不行啊!」我衝他揚了揚拳頭,「本姑娘家境貧寒,吃不起那種奢侈東西,所以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要爭氣呀!國家民族富強的重任就壓在你瘦弱的雙肩上了。」
我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
他笑出來,「本姑娘同學,到了九七,你是不是也九十七高齡了?」
「我給你減壓嘛,免得你在學校這個高壓鍋裡壓得肉軟骨酥,還沒高考先夭折了。」
「本姑娘同學,我已經過了夭折的年紀了,現在最多算英年早逝。」
「厲害啊!這下看來你的古文知識不成問題了!」我打個響指,兩眼放光地期待著肯德基的到來。
月考排名一出來,我就拉著馮雅珊去看,「一、二、三……十五、十六!十六!整整前進了十六名!」
我開心得大叫,和馮雅珊擊掌,簡直比自己成績變好還高興。哇,我一溜煙衝回教室,正要宣洩自己的興奮,卻發現韓襄不在,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告訴他,他進步了!我的肯得基夢想終於可以實現了。
我跑出教學樓,看到韓襄正坐在操場邊上的雙槓上,仰首看天。
「豬頭,你怎麼在這裡?排名出來了,你看到沒?」我難掩興奮,兩眼放光地看著他,彷彿看見肯德基的老爺爺正在對我微笑。
老爺爺低下頭,如我所願地對我微微一笑,我退兩步,心咚咚跳。
「沒看。」
啥?我眼中冒出疑問。他說什麼沒看?
「成績排名啊,我沒看。」他解釋。
喔。他那雙眼電得我壓根忘記之前問過什麼,我臉微紅,好在皮膚黃,不明顯。轉眼我又想起我的肯德基,不禁又臭屁起來:「哇哈哈,韓襄同學,在我的悉心指導下,通過你不懈的努力,終於在本次考試中取得良好成績!很好很好,祖國的未來總算有了希望。為了表彰你在此次考試中所取得的顯著進步,本姑娘決定給你特別獎勵,請我吃肯德基吧!」
我大笑,然後轉動了一下脖子,長時間處在仰視狀態,脖子有點酸。
「上來。」他拍拍雙槓,示意我坐到他旁邊。
我搖頭,小學的時候從雙槓上摔下來過,害怕仍在,「你下來。」
「不敢啊?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他取笑,朝我伸出手,「上來,我會保護你的。」
我心跳又開始加速……什麼意思?什麼叫他會保護我?我望著他,他也正定定地望著我,「關杭,我們是朋友。對嗎?」
「對……對啊。」我結巴了,他怎麼了?那樣的眼神,溫柔而堅定,但卻好像很受傷,「我,我上來就是了。」我伸手拉住一根槓,雙腳一提,騰空,搭住對面那根槓,腰一用力,坐了上去,「我小學的時候從雙槓上摔下來過,住了好幾天的醫院,從此就不敢爬了。唔,這還是幾年來我第一次爬呢。」
空氣真好,涼風徐徐地吹來,雖是冬天,也不覺得冷。
「關杭,我要轉學了。」好久,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轉頭,「什麼?」沒聽清楚耶。
「我爸爸調工作了,到C市的財政局,我媽也會跟著調,新學校已經聯繫好了。」
好遙遠空洞的聲音啊……怎麼也沒想到,離別這麼傷感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這種事,不是只適合在作文裡寫寫的嗎?「什麼時候啊?」我問,仰首看天,忽然想起那首歌:「你聽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得不得了,笑有人以為把頭抬起來,眼淚就不會往下掉……」
是這樣嗎?會有這麼天真的人?我笑了。
「關杭,很謝謝你這段時間這麼照顧我,我會記得你的。」好遙遠的聲音傳來。
不需要吧?我笑著轉頭,「你別說得這麼傷感好不好?C市離這裡也就十個小時的火車,又是省會,說不定我將來考大學還考到那裡去呢,怕什麼!」
然後我瞪著他,「喂,你該不是為了逃避請我吃肯德基才這麼說的吧?」
他盯著我,眨眨眼,忽然很無辜地笑了,「哇,你反應好慢,我還以為你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呢!」然後他很不給面子地大笑了出來。
「你耍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瞪大眼,「臭韓襄,看我不剝了你的皮!」我撲過去,作兇惡狀,心底隱隱鬆了口氣。
「好啦,開你玩笑的,」他敲了我頭一下,跳下雙槓,「走吧,要上晚自習了。」然後伸手扶著我下。
「我的肯德基呢?」我是小市民,堅決不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寒假吧!」他頭也不回地朝前走,我跟著他,「你不要反悔哦!」
寒假,我沒有等到韓襄的電話。他失約了。
高二下學期,開學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看到他來上課。第二周的班會上,萬財富老師宣佈韓襄轉學的消息,此話一出,一地的芳心跌碎。我才知道,那天他並沒有和我開玩笑,或者是不想那麼傷感地道別吧。
一個月後,我收到了來自C市的包裹,沒有具體的地址,打開來,是價值不菲的《灌籃高手》全套VCD和漫畫,「知道你喜歡,那就用它來頂我們的肯德基之約吧。」他沒有寫信,只留了短短的一句話,從此失去蹤跡。
高三填志願,儘管老師說我可以考到更好的學校,但我執意填了C市的財經大學,是想圓一個夢吧?我這樣想。但人海茫茫,我的夢始終無法圓。
「關杭,你的信!」
大二上期的某天,我打好飯往宿舍走,在學校的梧桐大道上,好友容容塞給我一封信。地址是位於北方的H市,但那筆跡……我心狂跳起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展開——
關杭:
展信好!
轉學後便斷了聯繫,上次暑假,我終於有機會回去了一次,參加了同學會,原以為你會去的,但聽馮雅珊說你暑假留在了學校打工,從她那裡拿到了你的地址,寫信給你,只想問候一聲:朋友,近來可好?
我想你應該過得不錯吧?你一向是很會照顧自己的人,不需要父母或者朋友太多的牽掛。上了大學,有沒有不習慣的?南方天氣熱,自己注意防曬,儘管你一直不是很白的人,不過,女孩子,總歸是愛美的!雖然,你一直期待的是有人欣賞你的內在美。:)
我現在在H市了,說來也是運氣,以我的成績,是不可能考到這裡來的,但考試時我遭遇了平生第一次的超常發揮,一不留神居然上了本科線,錄取到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你知道嗎?去年冬天,氣溫低到了零下二十多度,那個冷啊!真是打個噴嚏都會結冰的地方。你一定無法想像。
這學期課開得多嗎?我可慘了,報了經濟專業,這學期全是專業課,整整十門!而且,上次考四級我也沒有過,說了也不怕你笑,反正你知道我學習一向不太好的,這學期還要為英語而奮鬥,革命離成功還早啊!
啊,你戀愛了嗎?趕快給自己找個白馬王子吧。人家說大一女生嬌,大二女生俏,你正在最俏的時候呢!不要等到大三沒人要,大四你就要急得跳了呀!要是你還沒有戀愛,那我現在可走在你前面了,上學期期末,我和班上一個女生戀愛了,她不算很美麗,但很溫柔,這下,你不再說我只看外貌了吧……
我笑了。這傢伙說話還是這樣老實巴交的,連偶爾的幽默都這麼不惹人笑!原來……他喜歡溫柔的女孩子啊!不知道是他喜歡,還是他父母喜歡。
將信原樣折好放回了信封,我站在大學校園的梧桐大道上,捧著飯盒仰首看天。不是秋天的時節,梧桐葉密密實實地掩蓋了整個藍天,連間或偶爾的風都只能吹動一片或兩片葉子,但更快的,微露的藍天又被更快堆上來的葉子擋住了。
「關杭?」容容走出了好遠又折回來,「你怎麼啦?」她循著我的目光向上看,一臉的疑惑。過了一會,她恍然大悟,「你流鼻血了?」
真幽默。我笑了,卻沒什麼力氣回應她。
「關杭?」容容推了我一把。
「我沒事。」我淡淡地應了一句,眼前開始模糊起來。一些影像開始重疊,我彷彿看到我和雅珊牽著手走在校園,我正嘲笑她根號二的身材;又看到劉羽飛在校園外攔截住我,威脅我不准考第一;還看到元旦那晚,我肩負全班的使命和萬財富拼酒,四週一片叫好;最後定格在那片月光中,韓襄牽著他那不夠美麗卻很溫柔的女友,在我面前笑著走過,我瞪著韓襄的背影,突然他回過頭,叫了我一聲:「關杭。」
「關杭,關杭,關杭……」是誰?是誰在叫我?
是容容!我低下了頭,原本想要嚥回去的淚水順勢滴落在了地上,一滴滴迅速散開,像永遠無法再凝聚的心意……
「關杭,你怎麼了?」容容嚇壞了。
我擦了擦眼淚,真是沒出息,我原不想給容容看到的,「我沒事!」我笑著朝前走,走出了梧桐道,大片陽光撒落在地上,映得我的眼刺痛刺痛的。我回頭,看還呆在後頭的容容,「容容,今晚我們去卡拉OK好不好?我請客!」
「好啊!」和我一樣愛唱歌的容容飛一樣地撲了過來。
那一晚,我砸了重金包下校外的一個卡拉OK廳,和宿舍的其他七個女孩子捧著麥克風一直唱到凌晨三點。整整唱了七個小時,所有人的聲音都啞掉了,最後她們實在不行了,全部倒在沙發上睡覺,剩下我一個人清醒地看著屏幕,點了最後一支歌——《愛的代價》。
「……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他,偶爾難免會惦記著他,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啊,也讓我心疼也讓我牽掛。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讓往事都隨風去吧,所有真心的癡心的話,仍在我心中,雖然已沒有他。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詞:李宗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