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乍寒還暖,山間氣候較平地來得清冷。清晨時分,空氣猶帶著幾分薄涼,若不多加件衣裳,晨霧和著水氣沁人呼息髮膚,那股冷到骨子裡的冰寒著實讓人吃不消。
守了一整夜,酒窖裡散著熟悉的溫潤清香,確定所有酒期的發酵情況都在掌控之下,江天衡總算鬆了一口氣。這批是人秋要交人皇家,為當今太后慶生用的酒,不能有閃失的。
徹夜未眠讓他臉上盡顯疲憊,提袖揮去汗水,身子一矮,隨意在酒槽邊坐下。
天初破曉,山莊內外處處寂靜,獨處清冷的空間裡,思緒不覺飄忽……
一年又過,初夏將至,好快,五月十五又快到了!
五月十五是他永遠忘不了的日子!這天,他失去摯愛的娘親,犯下一件該死的錯事,而後與本家決裂,拋棄本姓「葉」,改從母姓,遷至翠峰隱通,與世隔絕——為了復仇,更為了贖罪。
他娘親,這一生他最倚賴的親人。記憶中的娘,溫柔慈藹,眉宇間卻總散著一股輕愁。嫁入葉家,至過世整整十九年,他的娘親總是笑時少、愁時多,所有傷心痛楚來自他那個以薄倖為名的爹。
心許錯了人,誤了一生,千百年來對女子約束該從一而終的傳統教條束縛了他娘親的心,教她即使心碎,也看不破、不捨放棄,最後積鬱以終。
他爹,最典型的薄情郎,為挽救家業娶了他娘親,卻從未正眼看過她一眼,連他這個親生子,他也未曾放在心上過。從來,他的心裡就只有他的舊情人朱少玲。
十歲那年,不知何處來的小道消息,得知朱少玲喪夫,帶著養子和獨生女被逐出夫家。他爹親如獲至寶般,拋下他娘和他,連夜趕路,兩日後接回朱少玲母子三人,七日後納朱少玲為妾。此後,他的生命只有無止境的憎恨與紛爭。
愛屋及烏,他爹親視朱少玲的獨生女敏秀如己出,讓她跟了葉家姓;看重疼惜朱少玲的養子秦有義,更甚於他這個親生子ˍ
秦有義鍾情葉敏秀,可葉敏秀不領情,偏對他癡纏不休,他的人生,也因他爹親的薄倖和朱少玲母子的介人,而徹底顛覆。
癡情最是可憐。決定與本家決裂時,奶娘細細轉述他娘親臨終前的殷切交代,可以背棄本姓,但不可忘祖;報仇可以,但饒過他爹親及本家基業。
孝順如他,這些年來他報仇計劃雖順利進行著,但他始終遵守著他娘親的遺言,不論在天上黃泉的娘親是否有知,他總願她放心離去,了無牽掛。
讓本家留住最後一點基業,他爹親不至於流落街頭,過一個風燭殘年,已是他讓步的最後底限。至於葉敏秀,待他找到人,便是他和葉敏秀清算總賬的時候了。
思緒不斷游移,倏忽間,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他奶娘的相公,也是碧心山莊總管——福總管,就見他一路倉惶叫喊,拔腿狂奔至酒窖門口。
「少爺!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了?」江天衡起身迎上,語氣淡淡,面無表情,薄唇緊抿著。
「水……源頭的水被人給阻斷了!」福總管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翠明溪的水清澈甜美,是他們「碧心琉璃」釀酒最主要的原料之一,也是生活飲水的來源;源頭被阻斷,等於是要絕了他們的生路。
「我去看看。」江天衡說完。身子一個輕躍,往水源處奔去,晃眼已消失不見。
***
趕至水源區、發現翠明溪中確實被一塊巨石堵住水流,截斷的下游溪水流盡,河床外露。江天衡臉色一沉,鎖眉,直覺認為此事定有溪蹺,但無論如何,先除掉這顆大石,讓水流恢復順暢,才是當務之急。
心念一定,江天衡立刻踏穩腳步,提氣運功,準備以自身醇厚的內力先擊裂巨石,再動員群眾之力剷除。
凝聚心神,傾注真氣於雙掌,汽出,掌風威力驚人,頓時轟天巨響,巨石應聲裂個大縫。
全身內力盡匯於雙掌,此時此刻,正是江天衡最脆弱之時。太過專注於眼前之事,絲毫不覺身後早有人埋伏已久,一隻真氣要貫的手掌偷襲而至——
「啊……」一陣撕裂的劇疼襲來,江天衡口中嘔出鮮血,忍痛提氣欲護心脈,卻發現手腳俱軟,使不上力。
「哈哈哈……哼!江天衡,終於讓我等到這一天了!」站在江天衡跟前的是一名黑衣人。
張狂的嗓音渾厚,教他再熟悉不過。看在他死去娘親的份上,他已經做了最後的退讓,為什麼這人還不知足?
「六年不見,你還是一樣卑鄙!」江天衡冷言。
「既然讓你認出來,我也就不必再蒙面了!」
黑衣人聞言扯下覆面巾,看著江天衡,目光冷冽狠絕。闊別多年再相見,只教恨意更加深切。
「哼!你想得到的東西都已經到手,為什麼還不肯罷休?」
「江天衡,我為何不能罷休?告訴你,六年後的今天,我最心愛的女人心裡依然只有你;葉家釀酒莊由我掌理,本是天朝第一,可短短兩年江山易主,被你的碧心琉璃取而代之。哼!這一切的一切都教我無法不恨你!」
說完,黑衣人迅速出招,攻勢凌厲,適才通襲受重傷導致內力暫時喪失,江天衡無力還擊,只好咬牙忍痛,極力閃躲,問了十幾招.胸口的疼痛愈形劇烈,一個岔氣分神,黑衣人掌風立至,江天衡結實挨下這一掌,身子被震飛數尺遠,倒地後凡欲昏厥。
黑衣人邪笑走近,飛快在江天衡身上點了數下,完全制住他的行動。
「只要我脫得過此劫,睜得開眼的那一刻起,就是你的死期!」江天衡撐住逐漸渙散的意識,咬牙切齒說道。
「江天衡,你現在落在我手上,要殺要劇,全在我一念之間,你還敢對我撂狠話,有種!哼,想要我死,等你過得了這關再說吧!」
說罷,黑衣人撥開江天衡的唇,朝他口中塞人兩粒鮮紅色的藥丸,點穴鬆了他的喉頭,江天衡毫無抵抗能力,只能無奈被迫吞下。
「江天衡,你仔細聽清楚,你吞下的毒藥……叫做『凌遲』。」
聽見毒藥之名,江天衡眼神閃過驚訝,黑衣人一見,笑得更加得意。
「沒想到你也知道凌遲!不過,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普天之下,能解凌遲的解藥只有一種,但很遺憾地,這種解藥在六年前便從世上絕了跡!所以這輩子,你注定沒有機會找我報仇了!從今日起,未來的三個月,你將慢慢受毒患的折磨,直到你死為止。用凌遲送你上黃泉路,真是再貼切不過了。你死的那天,我會帶敏秀來為你送終,讓她親眼看見她最愛的天衡哥是落得怎麼個淒慘下場!哈哈哈……」
狂妄的笑聲帶著深濃的恨意和滿心的痛快,消失在清冷的晨風裡。
因查深水源狀況,久久未歸,半個時辰之後,擔憂的福總管帶人到派頭來看看,來時才發現主子早已傷重垂危,奄奄一息如風中殘燭。
江天衡返劫受難,素來寧靜安詳,與世無爭的碧心山莊頓時陷入一片愁雲使霧。根總管噙著眼淚,朝天空奮力拋出信鴿,信鴿腳上纏著詳述江天衡病況的求救信函。它振翅往朱河鎮飛去,那裡有江天衡的一位生死至交,那人的神醫娘子是江天衡唯一的生機……
***
江南,漢郡,祥德鎮。
天初破曉,熟悉的熱粥清香一如往常喚醒了祥德鎮的早晨。
城東,日日有早市,市井小民的食衣住用全在這人情暖厚的市集裡。
曇花姐兒的粥攤是祥德鎮許多百姓一日朝氣的由來。熟論的招呼聲此起彼落響起,聽來再平常不過的話語,句句都是真心誠意的關懷問候。
攤子前立著一道纖細身影,一貫熟練舀著粥。賣粥幾年來,來攤子上吃粥的客人們從沒聽曇花姐兒開口說過半句話,連她有個好聽的國名——杜曇英,也沒有人知道。
平日做生意的曇花姐兒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微笑,但今兒個不知怎麼著,曇花姐幾細緻的臉蛋蒙上淡淡的憂愁,笑容也不見了,一看就知道有心事。
好多相熟的客人關心詢問,卻只換來曇花姐幾狀若無事的苦澀殘笑。她心頭的擔憂如何對外人道?就算說了、大家都是尋常的市井百姓,一樣有家累,賺的錢只夠圖溫飽,哪來多餘的能力幫助別人呢?
離開家鄉,來祥德鎮落腳,因緣際會認識街上的商人劉大豐,透過他的幫助,免費提供攤位讓她在街上賣粥做生意,一晃眼也五個年頭過去了。
劉大豐對她的好、圖的是什麼,她心知肚明。這些年兩個人也處得不錯,他待她慷慨真誠;因為信任,她當他是朋友,所以放心將她不堪為外人道的過去告訴了他。
那時知道一切的他,眼裡只有心疼和諒解,這教她的心深深為之感動。想著在這冷漠的世間,總算還有個能跳脫世俗之見,以寬容眼光看待她的好人。
前日收了攤,他邀她到他鋪子裡,正式向她求親,希望她嫁他為妻,同他和他的一雙兒女共組一個家。
然他口中的家卻把她的親人——乾娘和她的寶貝女兒青青摒除在外。沒有乾娘,就沒有如今的她;沒有青青,她更不可能有勇氣再活下來。她寧可自己苦一輩子,靠一己之力來奉養乾娘,拉拔青青長大,也斷不會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拋下乾娘和青青。
儘管五年來劉大豐對她有相援不斷的恩情,然而他容不下於娘跟青青,她寧可背信負恩,也不可能點頭答應嫁他。
雖未明說,但從他的話裡,她知道他終究嫌棄青青是個父不詳的孩子……說穿了,他心裡其實還是在意她的過去。
他曾說過,就算是殘花敗柳,也該有求取幸福的權利!
殘花敗柳真有求取幸福的權利嗎?
思緒流轉,想到這句傷人的話,曇花姐兒的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淺笑,她真是太不自量力了!答案是什麼,她壓根明白的,不是嗎?
前日一談,她的斷然回拒當頭澆了劉大豐一盆冷水,末了,雖不算是不歡而散,但也說得頗僵。離開劉家時,曇花姐兒心裡約略明白,跟劉大豐這一談開,往後該是無法在祥德鎮繼續待下去了。
昨日,開始賣粥後不久,細心的曇花姐兒便留意到平常劉大豐派遣站在攤於附近保護她的熟面孔護衛已不見,平日橫行市井的流氓已開始在她的粥攤附近擁頭探腦的,她心頭更是有了底。今早抱著忐忑的心出門做生意,腳步卻是一步步沉重,臉上的笑容也隨著暮沉沉的夜色消失在漸升的朝陽裡。
辰時初過,粥攤生意正好,攤子周圍便讓幾名模樣艱瑣的鬍渣漢子給圍住。帶頭的黑臉漢子生得一臉獵頭鼠目的賊相走上攤前,一腳踩上椅凳,眼光不住在曇花姐兒臉上游移,笑得既豬褻又不懷好意。
頓時粥攤熱絡的談笑聲化作無聲,長期在這早市出.沒的人都吃過這群地痞流氓的虧。大家都是小老百姓,只求平安度日,麻煩能免則免。見這群人來意不善,大夥兒全繃緊精神,噤了聲,沒人敢多吭半句。
「我說,曇花姐幾,這早市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全靠大爺我罩著,保大家日日平安做生意。你在這裡這麼久,一定知道規矩吧?」
黑臉漢子說歸說,曇花姐幾手裡舀粥端粥的動作不停,一句話不吭,連抬頭看人也沒,冷漠的反應惹惱了黑臉漢子。
「臭婆娘!你雖然是個啞巴,可是老子知道你耳朵沒聾,劉大豐撤了人手,擺明就是不再替你撐腰!從今天起,你做一天買賣,就得繳一天如銀於;不給,就別想在這早市做生意。」
黑瞼漢子撂下狠話,曇花姐幾終於抬頭,冷淡看了他一眼,唇畔扯開一抹淺笑,像是譏笑他的無知蠻橫似的,隨後又繼續埋頭做她的事。
「你這個臭啞巴!敢把老子的話當作放屁,我絕對要你好看!」黑臉漢子被曇花姐兒的冷漠惹火,手一伸,準備叫手下砸攤,給她一個警告。誰知,手還來不及伸,便被一陣熱給燙得哇哇大叫。
「你這個無賴,別以為我們婦道人家好欺負!「告訴你,這攤子是劉大爺的財產,就算要收租金,也是劉家的人開口,輪不到你這個混蛋!別人怕你,我杜大娘可不怕你!」
曇花姐兒的乾娘拿起熱湯構狠狠敲了黑臉漢子的手,替女兒解了圍,說完話,趁黑臉漢子還沒回神時,又對準他的額頭,用力用上一構!
這一敲打得是黑臉漢子暈頭轉向,眼冒金星,差點沒暈過去。
「黑臉叔叔,臉髒髒醜醜,壞人!壞人!」青青也氣不過,學著外婆的模樣,跑過去用小腳狠狠踢了黑臉漢子一腳,又抓起他的手,小嘴一張,便如手腕用力吹去。
「哎——呀……疼死老子了!你這個死丫頭敢咬老子,看老子怎麼整治你!」黑臉漢子徹底被激怒,口裡暴喝,手一揮便甩開青青,旋而揪起她的衣領;另一手迅速刮了青青兩個巴掌,再踢她一腳。「兄弟們,給老子上,把這個被攤子砸爛!」
黑臉漢於一聲令下,手下立刻開始動手砸攤。
青青小小身子禁不起這番場盡的對待,一腳被黑臉漢子險得老遠,腳步不穩,跌跌蹌蹌,直到擔著了椅腳,打滾的身子才停住。一旁不吭聲的大叔大嬸見了心疼,再也忍不住,也不管此舉會不會觸怒黑臉漢子,趕忙一人一手扶起青青,接進懷裡呵護著。
青青挨這麼一刮,人早被嚇傻了,投進溫暖的懷裡,還來不及辨識眼前人是誰,雙臂便攀上大片的肩頭,放聲大哭。
啊!
眼見寶貝女兒被欺凌,曇花姐兒又忿怒又心痛,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教她來不及防備,看著青青紅腫的臉頰,摟著人嚎陶大哭,曇花姐幾整顆心都疼了。
賴以營生的攤子被砸,她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女兒被欺負,這些人簡直跟六年前通她的嫂嫂和故鄉的村人一樣可惡,他們憑什麼來於涉她的人生?
***
一對策馬趕路的男女連夜趕路,兩人的臉上都有些疲憊。途經早市,兩人竟不約而同地勤馬停步。
「大哥,請停步。」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妹子,且停步。」他聽見了打鬥的聲音。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聲,四目相對,彼此的臉上都漾起了會心的微笑。
「大哥喚我停步,可有何事?」
「妹子要我留步,也是有事?」
「沒錯,我聞到了疑似子夜曇的香氣。」
已絕跡六年的子夜曇,相救好友江天衡的唯一解藥!
男子聞言揚眉,亦道:「我也是。而且我還聽見了有人爭執打鬥的聲音。路見不平,豈可袖手旁觀?」
「呵,合該是老天爺要咱們夫妻倆管這檔閒事!」
「既然如此,還等什麼?咱們走吧!或許好心管了閒事,立刻就有好報也說不定。」隨著男子聲落,一雙人影策馬回頭,往樣德鎮早市方向奔去。
***
沒有人能幫她,只有她能幫她自己,只有她自己能夠保護乾娘跟青青!
腦海裡唯一閃過的只有這個念頭,曇花姐兒不知打哪兒生起的蠻力,纖細的雙臂拉起整個粥鍋,攤底有炭火,整個鍋子還是熱騰騰的,蒸氣迎面而上,燙得人受不了,但曇花姐兒管不了這麼多,對熱貧完全沒有感覺,她雙手握著鍋緣,用力往前一潑,準確地命中目標,整鍋粥全落在黑瞼漢子的身上。
「啊……他奶奶的!燙……燙……燙死我了!」黑臉漢子被燙得哭爹喊娘,臉、脖子、雙手無一處不被熱粥給燙傷,整個人像只掉落滾水拚命掙扎欲脫身的老鼠,那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老大!」手下見老大吃了虧,紛紛轉頭過來,要教訓曇花姐兒替老大報仇出氣。
曇花姐兒一點也不怕,她一心一意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趕走這群惡人,才能保護乾娘和青青!丟下空粥鍋,她拿起鍋構。舀起蛋花湯,一瓢一瓢往其他的流氓身上潑去。,
熱湯一潑,幾個流氓高頭大馬,像是成群結隊的螞蟻遇上了熱水,立刻做鳥獸散。被熱湯燙著的地痞無不跳腳,哇哇大叫;其中一個幸運點,閃過曇花姐兒的「攻勢」,想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啞巴女子弄得如此狼狽,心頭愈想愈惱,眼光一移,看見一旁正在嚎陶大哭的青青,壞心眼頓生
小丫頭是啞巴娘的心頭寶,抓住小丫頭,等於就是掐住啞巴娘的脖子。到時,要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
這地痞愈想愈是得意,下一瞬間,身影已落在大嬸跟青青的面前。他迅速出掌,準備劈昏大嬸,搶走青青,好要脅曇花姐兒;誰知,一道黑影突然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啪」兩掌,登時將這地痞打飛,丟往一旁去。
「還不走啊?看不出來原來你們這麼夠義氣,想學那個兄弟一樣被我拋出市集,嗯?」黑影說話了,他是個二十餘歲,顯得極有威嚴的男子。
「啊……不……不不……我們……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哎喲喂呀……」
男子沉聲一問,威勢逼人,其他的地痞們看得是冷汗直冒、頭皮直發麻,男子再跨步向前,掌心凝氣,揮掌向離他最近的目標,挨掌的地痞身子像棉絮似的飄起,狠狠墜地。
這一摔,餘下的地痞們立刻亂成一團,不一會兒全都抱頭鼠竄,保自個兒的命要緊,誰還管得了躺在地上哀號的黑臉老大?
「混賬東西!現在只剩下你一個,看你還怎麼囂張?」一旁的百姓們全都圍上來,準備修理這個跋扈囂張的地痞。
敢欺負我的青青,我才要你好看!
曇花姐兒氣得杏眼圓睜,撈起一瓢熱湯就往黑臉漢子頭上倒去。黑臉漢子這次反應就快了,忙不迭一個翻身,人就問個遠遠的,臨走前還不忘發狠放話:「臭啞巴婆娘,你給我記住!明天我一定再來找你算賬,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只要老子還在這一天,你就別想繼續在這祥德鎮待下去了!」
「還說,你還說!」兩名菜販子看了氣不過,直接拿起籃子裡的芋頭、蘿蔔往黑臉漢子頭上砸去。
黑臉漢子運氣好,頭一偏,輕鬆閃過芋頭蘿蔔,黝黑的臉上得意的笑容才正要揚起,下一刻便轉成殺豬似的嚎叫,隨著身影遠去落在不遠處的早市口。
「公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真是個大好人!」眾人齊聲稱讚見義勇為的威嚴男子。
但男子不為所動,快步走至另一名面貌姣好的女子身邊低聲問著:「妹子,如何?可是子夜曇?」
「大哥,沒錯。」女子嘴角微揚,黑眸盯著掌心上放著方才自地上拾起的曇花絲,眉眼也染上了笑意:「老天保佑呵,這花千真萬確就是我所要找的子夜曇,天衡真是好福氣,他有救了。不過……閒事既然管了,就要管到底,那位賣粥的姑娘雙手都被熱氣給燙傷了。」
曇花姐兒方才不顧一切勇敢護女的舉動讓她動容。同樣身為人母,孩子都是娘親的心頭肉,呵疼都來不及,哪捨得心肝寶貝受到一丁點傷害?曇花姐兒一心一意只想保護女兒的心情,她感同身受。
「妹子,你說得對,今天這一切好像是老天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我看這位賣粥的姑娘似乎遇上了麻煩,一會兒我們夫妻倆送她們回去,順便問問,或許咱們幫得上忙也說不定。」威嚴男子亦贊同嬌妻的提議。
「曇花姐兒,你要不要緊?杜大娘,你呢?」
「青青,乖,不哭喀!沒事了,沒事了。」
趕走了惡霸,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溫言軟語地安慰著曇花姐兒娘孫三人。曇花姐兒的瞼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提起腳步,走向前先扶起乾娘,再往前認大嬸懷裡接過青青,三人六眼相對,想及方才混亂的狀況,思緒登時清醒,三個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尤其是曇花姐兒,彷彿像是受了什麼刺激般,雙手環著於娘跟青青,哭得肝腸寸斷,情緒幾乎崩潰。
她們沒做錯什麼事,她們只是想平平安安過日子。可今天這麼一鬧,日子肯定是過不下去了,誰來告訴她,命運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為什麼?
***
鎮郊,一幢簡單的屋子,門前有個小院落,後頭一大片空地全栽滿了曇花。這方寸之地是曇花姐兒一家三人安身立命的小天地。
入門前,不意發現這一大片曇花,千真萬確是子夜曇呵!絕跡六年的子夜曇再現,是她夢寐以求的藥材,教方采衣驚喜至極,眉開眼笑。
「嗯,這樣……就好了。」在乾淨的白布上打上最後一個結,完成包紮工作,方采衣微笑交代:「所幸只是被蒸氣的熱燙傷,只傷在表面,記得兩天內傷口不可碰水,一日三次擦這罐藥膏,保持傷口乾淨清潔,照我的交代,兩三天後你的燙傷一定痊癒。青青啊,那個黑臉大叔真壞,對不對?」
「對,黑臉大叔壞,很壞!」青青一臉憤慨,大聲回話。
「青青這麼可愛的臉蛋,他居然打得下手,真是可惡!」打開瓶蓋,挖出精心調配消腫專用的藥膏,輕輕塗在青青紅腫的臉頰上,方采衣邊說,心裡滿是心疼。青青的年紀和她女兒相仿,方才一路回來,兩人聊得開心,青青不但投她的緣,可人的笑容更讓方采衣覺得有幾分熟悉,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孩子。
「青青,別擔心幄,擦了姨的藥膏,過兩天消腫了,你就又會變回那位可愛漂兒、人見人愛的青青峻!」
「蒲公子、蕭夫人,謝謝,真的太感謝了!今天要是沒有你們夫妻倆仗義相助,我們祖孫三人不知道會被那些惡徒欺凌成什麼樣,更別提想討什麼公道了。兩位恩人,請受大娘我一拜。」曇花姐兒的乾娘杜大娘說完便要向蕭敬天夫婦跪拜磕頭,以表謝意。
「大娘,無須如此。路見不平,挺身相助是應該的。」蕭敬天手忙動,杜大娘身子一矮,便讓他給接住扶起。
「是啊,大娘,我們長年在江湖上走蕩,管閒事管成習慣了,您無須跟我們夫妻倆客氣。」方采衣順口接話。夫妻倆心有靈犀,就是要消除杜大娘滿心滿眼想報恩的念頭。
「多謝,多謝兩位!」杜大娘眼底閃著淚光,口裡不住道謝。感謝老天爺啊!讓她們一家在困頓之際,能遇上這麼樣的大好人。
「大娘,舉手之勞,無須掛懷。倘若真想謝我們夫妻,只要大娘到廚房煮兩碗粥讓我們充飢,就是最好的回報了。」蕭敬天微笑道。
「是啊,管了閒事,體力早用盡了,杜姑娘的粥煮得好香,光是聞那味這就讓人飢腸輛輛了。我跟我夫君就是被這粥香給攔了路的。」
「呵呵,有有有,廚房裡還有粥,我去熱熱.再加點料.兩位恩人等我一會兒.馬上就有熱嫩可吃。」林十楊妞率傾。身走往廚房張羅去。
回程路上的閒聊讓彼此都有了初步的認識和瞭解。蕭敬天和方采衣這對恩愛的年輕夫妻,丈夫是生意人、妻子是大夫,家住朱河鎮,此趟離家乃是為探一位好友的病況而來,卻沒想在半路湊巧救了曇花姐兒一家。
曇花姐兒有個很美的名字,姓杜,名曇英。英者,花也,以曇花為名,以曇花營生,她命裡似乎就是和曇花極為有緣。杜家人口簡單,除了杜曇英之外,就只有她的乾娘杜大娘和女兒青青三個人,其中頗耐人尋味的一點是青青是從母姓,而且杜家似乎不見男主人的存在。
感激恩人仗義相救,方采衣問起原因,杜大娘便一五一十把杜曇英婉拒劉大豐求親一事,以致引來今日麻煩的來龍去脈詳細告知。
萍水相逢,交淺自不宜言深,從杜大娘的話裡得知這些年來都是杜曇英一人獨撐家計,但對於青青的爹,大娘卻是一字都未提及。方采衣心思縝蜜,她猜測杜曇英的身後一定隱藏了一段不願回想的往事。
「讓你們兩位久等了!來來來,快來吃。喏,這是粥,這是曇花蛋花湯。不是大娘我自吹自擂,雖然這粥跟湯看來寒酸,但滋味絕對是一流的,保證你們吃過之後一輩子忘不了!野英學我的粥,再加上她的巧想,創造出另一種全新的風味。我們這些年就是靠這粥跟湯過日子,一切都是多專虧有了曇英啊!」
杜大娘邊說,思及這些年來的生活,心頭不免又是一陣感觸。杜曇英知道乾娘的心事,遂伸出被白布包紮的雙手,輕輕拍了拍。杜大娘意會抬頭,望見杜曇英安慰的笑容,女人體貼讓她很窩心,她也回給曇英一個笑,點點頭,作為回應。答應曇英不再想過去,不再多傷心。
杜大娘和曇英雖非真正的母女,但兩人的感情深篤,對彼此的關心都在適才的眼波交會中表露無遺。方采衣看了十分感動,也更加打定自己要幫助杜家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