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一隊二十多人的輕騎,保護著居中的馬車,晏不飛與封言,一前一後壓陣護隊而行。
馬車內,琥珀的酒液沿著蘇少初唇角淌落,辛辣的酒氣令她面頰酡紅,拭著唇邊酒漬,俯唇的酒已又喂來,酒液潤得她唇瓣柔亮。
朱毓一口一口的將酒哺餵給臂彎中的人。只見紅潤染上了那俊雅的容顏,被嘗吮泛紅的唇畔,更添上一分清艷。
見他要再提灌一口酒,蘇少初搖頭。
「再一口吧!」朱毓將裡在她身上的厚暖裘拉好。「崖外的雪地氣候要比崖內寒冷太多了。」
二十多天來,她幾乎都待在溫泉暖意的「雪王樓台」,忽然出了崖外,甚大的溫度落差,再加上未癒的傷勢,初時令她連拿來御寒的烈酒都拿不穩,朱毓將裹著暖裘的她再擁進自己懷內,親自餵她。
「皇主子,你別忘了,車內還有我們。」
「是呀!在『雪玉樓台』還不夠,連到了外面,都不讓我們和蘇公子在一起。」
隔著一道垂紗,坐在馬車前方的無憂、無愁咕噥抱怨。
尤其這二天,蘇少初幾乎都在床上的帷幕內,朱毓除了讓她們將三餐和湯藥送上外,根本不讓她們多留片刻,更遑論見上蘇少初一面。
「想跟本皇子搶人,等你們翅膀夠硬了再說吧!」
他漫應的將酒壺交給她們。
「老是這麼霸道。」
「就是嘛!」
兩丫頭接過酒,又是嘟嘟嚷嚷的不滿,邊斟飲邊抱怨。
「到了雲峰上的行館,你好好休息,調養這半個月來走偏的身體。」朱毓對懷中半閉著眼眉的人道:「雲峰上的行館景致極美,黎明與黃昏的雲海如幻,你會喜歡那置身夢般的感覺。」
雲峰上,朱毓擁有一座雲峰海棧的行館,也是一座溫泉暖意的宅第,雲峰本就以多變的雲海著稱,在高處中,沉浸在熱意騰騰的水泉中,有著徜徉夭地雲海的悠然。
以往的入冬或初春,朱毓向來會有小住幾日的行程,今次因蘇少初而遲遲未上雲峰。
「有皇主子在,能好好休息嗎?」
「騙人的嘛!」
前方的無憂、無愁不待蘇少初做出回應,先竊竊私語。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皇主子,蘇公子都說過皇主子是個淫魔鬼皇子。」
「對嘛!看他這麼折騰蘇公子,蘇公子還真是沒說錯。」
兩個丫頭頗為她們的蘇公子不平,倔著唇又是一陣嘀咕。
「你們兩丫頭的膽倒是愈來愈大膽了。」近來學會明的、暗的損他這主子。「那麼到了雲峰海棧,本皇子會讓你們兩個繼續連蘇公子的面都見不著,如果你們兩個再吵的話。」
朱毓慢條斯理的聲,很有效的制止兩個丫頭的聒噪。
臂彎中的人卻是唇角淺勾。
「你願意為她們而笑,卻總吝於對本皇子展顏。」朱毓托著顱側,對她二日來的綻笑,就算只是淺抿一笑他也感到吃味。
尤其這二天來,她話少而轉趨沉默,對他的擁抱依然是不曾拒絕,甚至在他身軀覆上時,她會主動與他貼緊,閉眼像在感覺什麼,卻不回應他的任何言行,只是任他做盡一切。
偶爾,他捧著她的臉,一再輕吻的要她睜開時,輕顫的睫扉下,她總是緩緩睜開眼,因激情染上的動人醉彩,常令他癡凝忘神。
「你已擁有太多卻不曾在乎,會在乎這些嗎?」
「如果將本皇子所擁有的,換得少初愛弟你無虛無假的一笑,你願以真心對我一笑嗎?」
蘇少初看著他,竟很認真的想這件事的可能性。
「嗯……或許你十指中少戴八顆寶石、衣飾上少點金銀耀眼、眼神少點深沉,性格少點殘忍、再將無情煉化、頭髮亂一些,還有那張過度俊美惹禍的臉掛兩條疤,那少初的笑容中比較容易摻點真,畢竟真心得先有『真』,看得到這些,少初連會心之笑都會有。」
不華艷滿身的朱毓是怎生模樣或許不容易想像,他與生俱來的尊貴氣息,不需珠玉在身都是光華自燦,但,狼狽亂髮甚至失去俊顏的朱毓就真的得靠想像了,光想像,蘇少初豈只會心一笑,根本是……
「噗!」
忍不住的哄堂大笑,卻非蘇少初而是前方兩個丫頭。
「不用亂髮了,我覺得皇主子光頭掛兩條疤,會比較性格。」
「哈哈,好好好,我也覺得這種徹底改變的模樣不錯。」無愁拍手,佩服無憂的想像。
「無憂、無愁。」
聽到朱毓又傳來的聲,不待主子再開口,無憂、無愁馬上乖巧回應。
「是的,我們繼續看風景,皇主子、蘇公子,你們繼續。」
「雲峰的雪夜真的很美呢!尤其明月高懸的時候。」
這話倒不假,兩丫頭又是快樂的哼著小曲,看著夜空景色。
「既然所擁有的都不足以換你真心一笑,那本皇子擁有這些又何必在乎,我只在乎我要的。」
他凝視著她那再起的悠笑與從容,今夜的她顯然心情不同昨夜。
「若是與少初有關,三皇子要的不都已得到了?」
「是嗎?」朱毓托起她的下顎,直視她,「身心暫為他人所寄情,本皇子想知道,你的身心是為誰而留?」
「這對三皇子重要嗎?」她的眸瞳升起閃爍的亮光,明顯不想回應。「無論答案是什麼,三皇子不已得到你想要,這幾天,少初的身軀還有哪一處是三皇子您陌生的。」
「不夠,只要有關你蘇少初,本皇子身心皆要。」
「哎!忘了三皇子您是個相當貪得無厭的人,總是要得盡一切才罷休。」她挑挑眉,抹笑的柔唇蓄意擦過他的,卻不讓他有任何回應,便伸臂環上他的頸項,螓首埋到他肩上。「或許,讓我休息一下,精神好了,就會告訴你。」
這個動作讓朱毓只能擁著她,他可以再強硬的扳過她逼問,但他不想破壞她難得主動貼近的動作,從沒想過,有生以來他會為一個人的主動靠近而心弦坪動。
「少初愛弟讓本皇子見識到你任性的一面。」
不想說話,竟是對他一派打發樣,偏偏用了一個他生不了氣的方式。
「和差了個快十歲的老頭子在一起,也只能任性。」
「老……頭子!」從沒有人敢在他朱毓眼前說他老,總是華艷一身的他,更無法去聯想佝僂的老邁感,他與她是有點年歲之差,但,在她眼中他朱毓是……這種外在嗎?「你——」
「我很倦,有點想睡,你能不能別這麼……尖聲。」
聽她疲倦的語,朱毓也只好嚥下這種陌生又不習慣的辛酸感。
前方的無憂、無愁雙肩顛到不行,可見她們忍到快爆笑而出,卻還是用力憋住,怕真大笑出,會被此時的主子給遷怒,決定忍到目的地再狂笑。
朱毓擁著她,感覺著她的體溫,不禁閉上眼,這種寧謐感他不曾有過。
空氣雖寒冷,卻另顯一股澄澈無垢,尤其雲峰的雪夜,在月色下是一種平靜的美麗,一行人,連少見表情的封言也感到一種心神與思緒的沉澱。
就在這片銀色的雪夜下,當箏音乍然響起,旋律中透著奇詭時,全部的人警戒以對,玄音彷彿從四面八方湧來團團包圍住他們!
「小心!」晏平飛當下抬手示意車隊停下。
只見前方明月下,一道颯然逸挺的身影單臂托琴,另一手流暢在琴弦上,拂彈出那充滿力量的箏音,身旁三名劍士昂立。
「道家三玄劍!」這三個人,一直是在蘇少初身邊保護的隨身劍者,且居中者竟是——「蘇四少?!」
「不同人!.」封言來到一旁道,一雙星目犀利。「完完全全的不同!」
車內的無憂、無愁掀開垂簾看到眼前的事,有些錯愣!
〔無憂、無愁,發生什麼事了?」
「皇、皇主子,是……是……」無愁啞口,一時回答不出,看著前方又回首看垂紗之後,像在確定什麼。
「有另一個……蘇公子!」無憂直接回答。
「另一個!」朱毓雙瞳瞇凜起。
明月下的撫琴者,撫琴的掌按上弦,音律劃終,他一身逸朗沉斂的風姿,有別於蘇少初那派洒然飄逸,卻都同樣令人定睛難忘,對方既不行任何官規之儀,也不行江湖之禮,只是道:「蘇家第七子,蘇雪初,拜見三皇子。」聲沉音淡,卻在遼廣的雪夜中,彷如在耳邊響起—清晰貫耳。
俊儒清雅的面容,幾與蘇少初一般模樣,唯神態是與冰雪同化般,清透如霜。
「第七子,蘇、雪、初!」刀光的鋒芒掠瞳,朱毓撫著懷中人的發,慵歎一笑,「愛弟,安排這場雲峰雪夜,費你不少苦心吧!」
環抱在他頸上的蘇少初,只是將面容貼在他肩上,一逕她的閉目養神。「你接受不了挑戰嗎?」
「就當是得到你的挑戰,又有何不可。」
蘇雪初軒昂的眉目中,凝鎖著馬車,與一旁一名氣態不凡的持劍者。封言!
「名義上的『蘇四少』不是該陪著長公主往千若寺禮佛,修身參詳經義嗎?怎麼來到雲峰?」車內,朱毓那輕懶的聲傳出。
「為我蘇家第六子,望三皇子將人交還。」
「按我天都王朝之律,四大家族,第六子若得女,便是我天家人。「車內的朱毓閒玩似的撫著懷中人,卻已將環擁的手臂加重了幾分力道。「屬於我天家人,一種是授封為公主,另一種是直接賜給我皇族權貴,無論哪一種,第六子都已是我朱毓的人,不知蘇家憑哪一點敢跟本皇子要人!」
在聽到第六子已是朱毓的人之後,蘇雪初的眉峰更森寒。
「第六子是我蘇家人,不是天家人,更不屬於誰,尤其是你,朱毓!」
「大膽!」晏平飛怒叱。「竟敢直呼三皇子名諱!」
「南源識者與劍者,來到中原也助紂為虐嗎?」蘇雪初電芒似的精瞳頗有怒焰。「識者該輔導聖女之子,劍者司保護之職,不是要你們來這當為虎作倀下的爪牙,晏平飛、封言,今代劍師之名,縛你們二人往南源受懲!」
這番嚴聲悍然的口吻,令晏平飛和封言一怔!
「好狂的口吻、神態呀!搬出明宗那老傢伙的名號,看來你這蘇家第七子來頭還不小,該是一直隱居在媚秀山內倍受軒轅媧式一族人敬重的小劍師吧?」
朱毓點出了蘇雪初的身份,也令晏平飛和封言一震,畢竟傳言中的小劍師深居媚秀山,少有人一見。
「可惜,平飛、封言來到我中原,在我身邊,就是我手下的人,誰想動他們就是跟本皇子為敵。」
「綽兒。」
在蘇雪初輕喚中,一襲綠衣少女從不遠前的樹上躍下,明艷無雙的麗顏,充滿活力十足的雀躍奔來。
「和你源出一脈的前輩討教幾招吧!」
「好呀、好呀,我可期待已久。」風綽兒拍著手,繼而拉著蘇雪初笑得甜燦。「我若打贏他,你要怎麼獎賞我?」
「讓你的『少初哥哥』陪你玩。」面對女孩兒的活潑,蘇雪初也不改其一派霜漠冷色,淡淡道。
「就是很溫柔、很溫柔,和你不一樣的那位『少初哥哥』。」這二日才知道他們有兩人的風綽兒,眉目亮起的直追問。
「是,和我完全不一樣,是你心中思思唸唸的『少初哥哥』,只要她脫險後,她會回答你為什麼會有兩個『少初哥哥』,還有,會不會有個陪你一生一世的『少初哥哥』,答案都在她身上。」
「你這麼說,表示陪我一生一世的『少初哥哥』不是你了?」她不喜歡,為什麼他要這麼冷漠?
「救出轎內的『少初哥哥』,她會給你答案。」
在車內聽到的蘇少初已感完蛋的一頭埋進朱毓頸窩內,哎叫的低嚷,「小弟,你變了,竟然學會設陷阱給我,將這麼可怕的難題丟給我,明知我傷不得女兒心。」這下她別想從綽兒的纏功中脫身了。
「好,我會打贏你的,封言師兄!」風綽兒當下指著眼前的持劍者,一派信心滿滿的道。
「她是……」聽到她的稱呼和頗為熟悉的神韻,封言微愣。
「和你一樣師承武玄一道,是上人圓寂前,最後收的關門弟子。」
「最小的綽師妹。」記得十多年前他回南源探望師尊時,她猶是不滿五歲的稚兒,甚愛膩著他玩耍,不喜近人的他,也就這樣陪她一整天,如今,己這麼大了。
「武玄上人將一生功力授予她,她可是南源出色的劍者。」
聽到蘇雪初的話,風綽兒驕傲極了,持劍指向封言。
「封言師兄,賜教吧,」
「你是師父最為鍾愛的關門弟子,我不能與你較量。」
師尊武玄上人,一生只收過五個徒弟,這位小師妹是師父最疼愛的,他不能出手。
「你是看不起我,還是怕輸我!」
單純直爽的風綽兒,可不理他這種心思,橫劍而對。
「那是在皇宮內纏著蘇公子的女人!」
無憂、無秋心看到出現的女子,認出的喊。
「無憂、無愁,本皇子和你們一樣,都很討厭纏住蘇公子的人。」
「皇主子,讓我們教訓她!」
前座的無憂、無愁已躍身而出。
「封言,退下,交給無憂、無愁。」
朱毓此言令懷中的蘇少初半坐起身,皺眉以對。
「可是……」主子的命令,第一次令封言面露憂色。
「退下,讓本皇子可愛的小黃鶯發洩怒火。」
朱毓將蘇少初的螓首環回臂彎內,撫著她的唇道:「誰敢佔著愛弟你心上的位置,本皇子就殺。」
空氣中流態頓變,劍擊對奕聲乍響,劍氣光芒在週遭空間飛舞,連馬車內都能感受到。
「三玄,救四少。」
始終背手冷睨的蘇雪初道,身後三玄劍馬上縱身朝馬車而去。
「不飛,領十個武衛迎守一丈外,不得讓人逾矩。」
車內,朱毓也下令晏平飛領人接戰。
「你的胸襟非得擺這麼小嗎?」聽著外面雙方的激戰,蘇少初無奈。「無憂、無愁和綽兒,誰受傷我都不想,再說綽兒的劍術不下於封言,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有封言在,不會讓她們誰有受傷的機會。」看準封言對兩邊都為難的處境,必定不讓雙方誰有損傷。「要怪就怪愛弟你太愛玩遊戲呀!」
像對這場雪夜攔阻只感到是她一個頑皮的行為般,朱毓笑吻她的唇與臉頰。
「但是,如果這能讓你快樂,那本皇子就奉陪玩玩。」
蘇少初對他咬上咽喉,似吻似咬般的低嚙,充滿強硬的獨佔宣示,只是斂眉道:「世上有你這樣的人,不在乎的玩盡手段,造成了多少痛苦的悲劇。」
「愛弟,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本皇子懷內,未來很多悲劇就不會因你而發生。」
看著他認真的眼,蘇少初扯笑,主動覆唇,吻住他的唇舌,朱毓受挑的與她唇舌交纏。
當濃烈的吻帶起他濃重的呼吸時,她一笑的退離,他想再吃住,她卻再次伸臂環住他的頸項,吻著他的頸脈與頸側。
「你知道,你的頸脈血氣比常人還要活躍嗎?」
「難道你想一刀砍了本皇子的頭嗎?」對她再環上頸項的雙臂,朱毓笑擁著。
「其實,還有一個方式,可讓很多未來的悲劇永遠停止,想知道是什麼嗎?霸道自信的三皇子。」
他改為吻著她的耳,暖暖的氣息輕舔她的耳殼。
「你喜歡玩什麼遊戲,本皇子都接戰,但若真有誰敢從本皇子身邊奪走你,甚至是你自己,本皇子一定殺人的。」揉著她的發,輕輕咬扯她的耳,聲柔到令人顫毛。「愛弟,乖一點,知道嗎?本皇子都說了你已是我的人,別逼我搞一場腥風血雨,讓無數人因你而陪葬。」
朱毓看不到的是,伏在他肩上的蘇少初那雙瞳的眸光,己緩緩蘊起一股肅凜。
「三皇子,您可知道為何我會到三皇府找你,而至落在你手中嗎?」
「為了治療體內的陰魎掌之毒。」原該是想奪他耳上的蘭赤石,只是她沒想到三皇府邸就有可療毒的天泉地熱之源。
環在他頸後蘇少初笑。「果然,只有這個方式能夠讓你毫不起疑。」緩緩抽出金戒子上的二根金針。「你的過人權勢、對萼妃娘娘的無情、對親生女兒的冷血、對我的緊追不捨、還有噩夢般的糾纏,在在都令我深感,不除你朱毓不行——」
馬車外,打得如火如荼,當馬車內傳出叱號的厲聲時,雙方皆愣住!
一陣轟然巨響,馬車頂震碎裂飛,馬匹因此受驚嘶嗚奔離!
車轎旁的武衛更被氣勁震飛數尺,武器兵刃全脫手!
一前一後的的身形飛出,在馬車前的雪地上,朱毓鮮血吐湧,眉目猙獰痛苦至極,頸後插著二根金針,幾乎站不住的單膝癱跪在地!
蘇少初一落地,一腳挑勾起武衛落在雪地的劍,當長劍涮然出鞘時,一回身,毫不猶豫,她一劍貫穿朱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