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城內的人們一聽到本該在數天前就應回來的城主終於到達的消息,都興奮地停下手中工作,紛紛跑到城門口歡迎。
遠遠而來的馬車,讓夾道眾人高聲歡呼。只是當馬車漸行漸近後,所有人也都打從心底浮上同樣的疑惑──
劍衛呢?
到哪兒去了?
只要城主出內城,必定是刀衛駕車,而劍衛騎馬在一旁護衛,怎麼這會兒卻不見蹤影?
馬車在寒武城中央大道緩緩前行,進入內城。
城內的守備人員看著馬車,也都一臉愕然。
向來只有可能見到城主派刀衛出去辦事,而劍衛則隨身護侍,還未曾看過城主讓劍衛離身,而只留刀衛的。
一直到馬車停下,所有人都瞪直了眼。
劍衛……劍衛竟然從馬車內走出來?
怪哉,是城主突然轉性,還是天要下紅雨了?
驚異歸驚異,禮數一樣不可少,於是在言武訓一聲令下,全部的人一起下跪。
「恭迎城主!」
熒闕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待寒君策下車。
「城主。」僕役總管迎上前來。
「總管,城內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回城主,沒有。這半個多月以來,城內一切照常。」
「嗯。」寒君策將手中的折扇拋給僕役總管。
他一向不喜愛拿這種附庸風雅的玩意兒,在武林大會上之所以隨身攜帶,只是為了強化那種輕率風流、囂張譏誚、行事瞻前不顧後的形象,讓他人敢怒不敢言,進而看輕在心。
如果不是之前的看輕,又怎會有之後眾多豪傑對他「真性情」的欣賞?
「言武訓,這些時日來可還有人侵入我城,欲謀奪所謂秘笈?」他轉頭看向一旁沉默站立、長相老實、身形氣度卻相當沉穩的男子。
「有,但很少,武功也不高,大多數的人都到武林大會觀望了。」
「哦,」他撇撇唇角。「往後將有一段時間,來寒武城偷奪武功秘笈的人會比以往多出數倍,你們得小心應對,務必做到滴水不漏。」
「是。」
「還有,傳令下去,明日申時我將召開議事,城內各職掌事者都必須到百鳴廳呈報參與,不得缺席。」
「遵命。」
他點了下頭。「全都起身回到自己的職務上吧。雙衛,你們可以暫時退下休息。」
雙衛沉默低頭,表示聽令。
「還有,劍衛,今晚到我房裡。」
「是。」熒闕直覺地回答,並無多想。
只是她沒有多想,並不代表其它人腦袋裡也不會胡亂天馬行空。
喔,原來是這個樣子啊!所有人的臉上都擺著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怪劍衛會和城主同坐馬車內……
咦?真的是這個樣子嗎?所有人又都瞬間換上一臉疑惑。
以城主古怪的個性,怎麼可能?!
應該、可能、只是要交代秘密任務給劍衛吧,畢竟只要不出任務的時候,刀劍雙衛和城主幾乎形影不離。
但……城主也從來沒有在眾人面前傳喚劍衛晚上到他房裡過啊!
這實在是太引人遐思了……
刀衛看了熒闕一眼,而後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寒君策沒錯過他眼中的複雜和抉擇,不置一詞,邁開大步朝書室行去。
熒闕則冷淡地回視總管那明明年紀一大把了,卻絲毫沒有皺紋的老臉上那明顯的鼓勵笑意,滿頭霧水。
寒武城中,風波將起,可想而知:將有一段時間不再平靜了。
就不知這風波所帶來的影響,是好,還是壞呢?
☆☆☆
北方的天氣冷得較早,所以現在雖然還屬於仲、季秋交替之際的時節,晚上卻已經開始吹起刺骨寒風。
熒闕走到寒君策房門前,輕輕敲了下門。
「進來。」寒君策冷沉的聲音從寢室內傳出。
熒闕依言推門進房,關上房門之後,走入內室。
寒君策正坐在寢榻上,斜倚著床邊框柱,手中拿著一本線裝書冊翻讀著,樣態看似隨意悠閒。
「不知主人有何吩咐?」
「腰側傷口好了嗎?」
「傷口癒合,痂已經脫落,現在只餘下細白的淡色疤痕,正待完全恢復。」
深達一吋的傷口,對練武者來說,說重不重,說淺可也不淺,只是因為傷在腰側看起來較不嚴重罷了。
十日來在主人的監視下,她幾乎不得動彈,再加上自己的身體對於傷勢的恢復程度本來就快,所以才能迅速癒合。
「是嗎?」他沉吟半晌,眼光仍然專注於書本,在翻過一頁後,低聲開口:「過來。」
她走近床榻,照例與他維持約三步的距離。
「我說過來床邊。」
熒闕聞言,心下一股疑惑緩緩升起。
儘管心底微訝,但她仍舊不會對主人的任何要求質疑,因此順從地走到床邊。
他合起書本,隨意一擲,書冊安安穩穩地落在房間正中的桌上,而後盯視著她平靜無波的淡色雙瞳許久,突然開口命令:
「把衣物脫了。」
她微蹙雙眉,愕然的表情只停留在臉上一瞬,隨即又恢復平靜無波。
淡色的眼仍與他對視著,她的手緩緩伸到襟口,無聲地脫起衣物。
將衣物全部褪下後,她一絲不掛地站在床邊,任他凌厲的眼掃視她全身,臉色仍是一貫的淡然,並無赧色。
寒君策拿起身旁小巧的白玉圓罐,打開罐蓋,清雅的草香迅速飄散整個室內,罐內裝的是呈半透明晶瑩色澤的鮮綠色膏狀物。
「隱世姥告訴我,這藥對去除傷疤極有效果。」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沾起藥膏,塗抹在熒闕腰側新癒合的傷疤上。
藥膏抹在身上,原是舒服的沁涼感受,可是主人暗催內力讓藥膏得以快速融入體內,卻帶來令人全身灼熱的心慌意亂。
她怎麼會……心緒突然亂糟糟?
不自覺地一陣輕顫,讓她的心中滿是迷惑。
為熒闕上完藥,放妥了白玉藥罐,寒君策看著她依舊怔忡的表情,薄薄的雙唇微微揚起。
他閉上眼,神色突然完全放鬆,好似難得享受真正悠閒的樣子,頭又靠回雕龍床柱,語氣閒散地對她開口:「為我寬衣。」
「主人?」
先略過主人方纔的行為不論,他現在這個要求也實在太過離奇;她終於掩飾不住心底的訝異,脫口而出。
「怎麼?質疑我的話嗎?」
「熒闕不敢。」她將手伸到他的衣襟處,為他脫衣。
他突然站起身,姿態雖然閒適悠然,全身自然勃發的氣勁卻完全掩飾不住。
意識到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縱使她看待世事的態度一向淡然無所謂,此刻仍不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慌亂與不知所措了。
「妳在發抖?」他突然抓住她微顫的手。
她沒有回答,不敢再直視他的眼,只好盯著他的下巴,仍試圖維持面無表情。
「我大膽打上擂台、贏得武林盟主的劍衛居然也會害怕?」
「不,熒闕只是有些心慌。」她據實以告。
「慌什麼呢?」他低低笑著,鬆開她的手,讓她將他的衣物完全褪盡。
她明白自己是他的護衛,從小就已經立誓:這一生只能聽命於他。
所以就算主人要她的身子,她也只能乖乖獻上,別無他話。
更何況,狂傲、霸氣如他,說出口的命令從來不接受拒絕。
「熒闕,妳在想什麼?」在兩人終於裸裎相對之時,他一手環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擒住她的下巴低問。
「熒闕並無接收過這方面的知識,不知道如何才能侍奉主人歡心。」她回視他的眼,低聲開口。
「哈哈哈!」他因為她的話而朗聲大笑,「也還好妳並無這方面的知解,否則,教導妳的那個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夠抵償。」
「主人?」
「妳今天的問題倒也突然變多了。」他拇指輕撫著她紅艷柔軟的嘴唇,而後低下頭,緩緩將自己的印上。
明白地感覺到他刻意營造出來的親暱,她的臉瞬間變得緋紅。
「我一向心境冷淡的護衛,居然也會有這樣的神色。」他輕輕笑著,表情是滿意,也是欣賞。
她雙眼盯著他的肩膀,不敢稍有移動,也不敢回話,在力持平靜的表象之下,其實是變本加厲的無措心緒。
「本城主准許妳碰我。」他在她的耳邊呵氣道。
雖然他的語調含笑,話語親暱,她卻聽得出他話裡不容異議的堅持。
她伸出顫抖的雙手,撫上他的胸腹之間。
「做事向來謹慎又小心翼翼的熒闕,妳這樣怎麼夠呢?」他低歎,抓起她的雙手環住自己的肩頸。
而後,他抱高起她的身子,狂猛地吻住她。
他滿帶掠奪含意的吻中儘是粗沉的氣息,讓她的思緒愈來愈潰散,神智漸漸迷離,無法思考。
「妳聽好,今夜過後,妳不僅是我的護衛,也是我的女人,妳的身子只有我能碰,妳的生命,以及這一世的忠誠,都只能屬於我,知道嗎?」
「熒闕這一生本來就只屬於主人。」
「這句話裡有些缺失,」他以極快的速度將她抱上床榻,而後傾身覆蓋在她纖細的身子上,在她的耳邊輕吻著,呵氣低喃:「我不只是妳的主人,也是妳此生唯一的男人。我准妳碰我,也准許妳繼續護衛我,所以妄想近我之身的任何人,妳都可以格殺勿論,聽明白了嗎?」
「是。」她環住他的脖頸,學他之前的動作,在他耳邊舔吮呵氣。
主人一向不容人近身,也就是說:若喝阻無效,她有權力無須任何理由就格殺所有想跨越雷池之人。
「看來,妳還不夠明白呀!」他低低笑著,胸膛因這久違了的真心笑意而震動。
他被她好學的態度給取悅,藉由她的動作能明白她對這一切陌生親暱的反應。
他的手、他的唇開始在她身上吋吋探索,梭尋能讓她全身顫抖的方式,也藉此讓她得以模仿學習。
「主……人……」她的理智將要潰散遠離,渾身愈來愈綿軟無力。
「學不來嗎?」他笑意收斂,語調沙啞。
「我……無法思考。」
滿室的旖旎,急速上升的高熱,熏得她的腦袋恍若醉酒。
明明該是她要侍奉主人的,怎麼反而好像自己才是被情慾主宰的那一個?
「那就別思考了吧,這一夜專心成為我的女人就夠了。以後,妳有的是機會學習。」
「我……會……」
「哦?我拭目以待。」
外頭風勢漸大,一彎月兒高掛天空,好似拉滿弦的小弓,照在同一塊大地上。
大地上的人,有大伙歡聚談笑的、有仰首對月獨酌的、有低頭暗算心機的……
開心的、落寞的、傷感的、憤懣的,都籠罩在月華的洗滌之下。
天明之後,又會是怎樣的一日?
☆☆☆
時辰近午,熒闕遵照寒君策的指示,果然在丹藥房的暗櫃中找到一個桐木製、上頭雕有百鳥朝鳳圖的精緻小盒。
她拿著盒子往書室行去,準備交給寒君策,卻見刀衛在庭院石徑等她。
「妳昨夜成為城主的女人了?」刀衛開口問道,性格如岩石刻鑿的臉上,毫無表情。
熒闕冷淡地點了下頭。「嗯。」
「既然如此,那麼從今以後,刀衛當誓死效忠城主與妳。」宣誓語落,刀衛單膝跪下。
熒闕本來直覺地想立即扶住刀衛,阻止他下跪的動作,卻突然想起寒君策昨夜所說的話,伸出的手馬上收回。
「我仍是主人的護衛,身份與以前並無差異,所以你只需要效忠於主人,不用對我行此大禮。」
「但城主也說了,妳是他的女人吧?」刀衛抬起頭看她,眸中淺淺光芒一閃而逝。
那光芒,是心痛,是決定,也是掩埋……
她不敢觸碰他,必是城主曾經下過命令。
而長久以來的相處,也讓他明白她舉止行為背後的心思:她不觸碰他,應是不願他因此而遭到城主責罰。
城主的獨佔之心已經如此明顯,他又怎麼能夠逾矩?
十五年來,除了城主之外,他心底擺放的人也只有她,曾經冀盼兩人能有機會共結連理,如今已是不可能了。
所以這份情意,他選擇迅速扼殺掩埋,並連她一同效忠。
「是有如此說。」
「那麼,刀衛行此禮並無不妥。」
「但主人也說,我仍是護衛。」
「那只是單獨對於妳,對其他人而言,該有的分寸已經不同。」
「是嗎?」
在熒闕仍然疑惑之際,強烈到不容人忽視的氣息拂面而來,引起週遭空氣錯動雜流,刀衛迅速站起,和熒闕同時望向氣勁來處。
寒君策緩步朝他們走來,面無表情地開口:「刀衛,有件事要你速辦。」
「請城主吩咐。」
「替我到程刀門,向程府長女程嫣提親。」
「這……」他聞言瞥視熒闕一眼。
「怎麼?質疑我的命令嗎?」
「屬下不敢。」
「還是你對本城主作為有何不滿?」
刀衛的心思,他豈會看不明白,只是一直不想開口點破罷了。
語帶尖銳,也是提醒他注意分寸;他要的,是忠心不貳的護衛,不是意見過多的手下。
「屬下知錯,請城主降罪。」刀衛迅速屈膝跪下,低頭開口。
無論如何,身為城主的貼身護衛,只要對城主的命令稍有遲疑,都是大不敬,也是重罪一條。
「我方才在遠處,看到你對熒闕行跪禮。」
「是。」
「很好,下午我會傳令,以後寒武城內所有的人都必須同樣以性命護衛熒闕,你方纔的遲疑,念在你的心意,本城主不追究。」他轉身拿取熒闕手中的桐木小盒,拋給刀衛。
熒闕又是怔楞,一時還無法適應這樣的改變。
主人竟然直接從她手上拿取物品……
刀衛穩穩接住木盒,問道:「這是?」
「這是程業所練閉門刀法『驚天九式』秘笈中缺少的兩頁,你就告訴程業,他刀式中的疏失,本城主一眼就能看破,以此秘笈缺頁為聘禮,代表我方誠意,希望他不要讓本城主失望。」
「是。」
「還有,此行務必帶程嫣回寒武城作客。」
「遵命。」刀衛應諾,而後迅速轉身離開。
寒君策轉身,看著低垂眼眸的熒闕。
「妳也一樣,對我的命令開始有所懷疑了嗎?」他擒住她的下巴,逼她與他對視。
「熒闕不敢,只是身為護衛,卻受全城大禮……」
「我昨夜就說過了,妳不只是我的護衛,也是我的女人,看來刀衛比妳還明白狀況。」他打斷她的話。
「是熒闕僭越了,熒闕不該懷疑主人所說的話。」
他沉默著,看了她許久以後,才又開口:「告訴我,在方纔的驚愕之前,妳那一閃而逝的表情代表什麼?」
她半垂下眼,早該知道主人心細如髮,目光又銳利如鷹隼,任何事情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想掩飾只是徒然。
「熒闕只是聽聞主人要定親,覺得有些……難受。」
他聞言鬆開了手,突然放聲大笑。「這話說得倒很動聽哪!本城主喜歡妳的難受。」
「熒闕不懂。」
依主人的種種行為,她知道自己該要是特別的,只是她又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既然希望她因此而感到難受,那又為什麼要在她面前吩咐刀衛替他上程刀門提親?
所謂的婚姻禮法,她曾經在書冊上看過,也許……並不適用於她和主人之間的關係吧?
「妳應該知道,世俗禮教於我如糞土,婚姻亦然,因為那只是兩方互謀其利的手段而已。」他止住笑容,正色看著她。
「但是程刀門雖以刀法聞名,然而我城並不缺刀者;再者,論商事,程刀門亦不及我城,為何主人選擇和程刀門締親?」
她並不是在質疑什麼,只是很單純的不解,所以提問。
除卻程業現今被尊為武林盟主的名望之外,以客觀條件來說,寒武城對程刀門提親並無利益可圖。放眼中原,多的是更有利益的人家。
「這就不在妳的瞭解範圍了。」
「是。」有些事情是縱然近身如雙衛也不能知道的,所以她早已學會不去多加追問。
寒君策雙臂環胸,微微曲出一手朝她勾勾食指。「過來。」
她順從地走到他懷裡,任他撩起她的頭髮把玩。
將頭靠著他的肩,她思索了下,還是決定將疑惑問出口。
「主人大婚之後,熒闕定位為何?雙衛是否該對夫人宣示忠誠?」
「熒闕啊熒闕,妳一向聰穎過人,怎麼現在會如此反常,要我一再說明?」他搖頭歎笑,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的頭頂,而後拉開兩人的距離,態度疼寵,睨視她的目光中卻含帶輕佻,蓄意勾起她對昨夜親熱的記憶。「結親只是手段,而妳,熒闕,則是我寒君策的女人,寒武城人永遠效忠的對象,清楚了嗎?」
她回望著他含笑調情中又帶著凌厲逼視的目光,感覺好似有些明白,卻又有著同等矛盾的疑惑。
昨晚他所說的話,此時驀地浮上腦海:
「妄想近我之身的任何人,妳都可格殺勿論……」
這不是存心要她進退維谷,難以抉擇嗎?
她,如墜五里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