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會、怎會……
眼前纖細嬌弱的女子,他萬般不願傷害,然而……
孫夢瑕一手撐地,緩慢爬起,朝著風行雲走近。
她還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她還想陪他走完這一輩子,她還沒見到他放下過去的仇恨,她、她……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與他只能走到這裡。
鮮血如花。染紅了她的衣又綻放在她的腳步下,教她舉步維艱。緩緩伸手,她想觸碰他,至少、至少讓她說完最後想說的話吧。
風行雲牢牢抱住她快要不支的身子讓她靠著他的身體,她出多入少的氣息讓他心驚膽跳,他從沒這麼害怕過。
他明明不認得她,為何竟這般怕失去?
「夢瑕……」
孫夢瑕靠在他肩上,急促的呼吸漸趨緩慢。
「行雲,這不是你的錯,快走、快走……」
離他們最近的趙武就在孫夢瑕身後,見機不可失,連忙舉起刀,企圖想一刀貫穿他們倆,怎料,風行雲仍然快他一瞬,一刀砍下他的頭,剎時,趙武往後一倒,體內的血噴泉,噴了滿地。
追趕而至人幾名正道人士正好看見這一幕,風行雲擁著孫夢瑕,那就表示孫夢瑕已經選擇與他們對立,既是如此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於是眾人紛紛嚷著殺了他們的話,只是他們在看見趙武淒慘的死狀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要是有朝一日我與全江湖為敵,你會如何?
若錯是你,我仍是有所堅持。
風行雲收掌,溫柔地將氣息漸弱的孫夢瑕攬在懷裡,低聲在她耳畔輕道:「夢瑕,你騙我,你不是有所堅持嗎?為何拼了命也要護著我?你這丫頭,我不是對你說過,你只需要保護自己即可,現在你卻滿身傷……對不起!」沒想到,他又再次傷了最愛的人。
「不是、不是你的錯,快走。」
「我帶你走,可好?」前頭有路,後方是懸崖,他們只能選擇一邊。
孫夢瑕漾了抹笑痕,搖頭,她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快不行了。「不……我要你活著,你不能死。」
這時,蒼騖現身在雙方之間,背對眾人,面對風行雲,低語:「我只能救一個。」
風行雲笑了,再次抱抱她,像是想記住她的所有。
他絲毫不怕眾怒難犯,唯今,他只想保護她一人,只想她活著便好。
「不……」風行雲的眼底透著堅定的意念,她明白他想做什麼卻無力阻止。「不要……」
「夢瑕,我能與全江湖為敵,但你——不能。」他也捨不得帶她走,黃泉之路注定只有他一人孤行。
之後,他翻轉刀子,讓孫夢瑕的手握住刀柄,一刀穿過自己的身體,抿唇一笑,然後推了她一把,瞬間跌入萬丈深淵。
「行雲、行雲——」
她用盡力氣一喊,想要伸手抓住他,蒼騖已經攔住她,她欲掙扎,無奈身體最後再也支撐不了她過於激動的情緒而昏厥。
我就欣賞你這份固執,你跟我走吧,一人走江湖太孤單,一塊作伴,如何?
孫夢瑕的眼角依然滿是傷心欲絕的晶瑩。
行雲,你不也騙了我——
那一日後——
風行雲因為墜入懸崖,正道氣勢更盛,銳不可擋,馮昭日跟著跳崖,天下樓即滅。
原本讓人懷疑的孫夢瑕也成為正道人士讚許的對象之一。當時蒼騖擋在孫夢瑕身後,因此眾人沒有看見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他們只瞧見風行雲跌入懸崖,後來蒼騖解釋,孫夢瑕是為了取信風行雲才會有如此作為。
不管如何,他們心底的大患總算除之。
蒼騖將孫夢瑕帶回千梅谷,因為傷勢過重,段水瑤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終於保住了她。
孫夢瑕在千梅谷又多靜養兩個月後才回到雲劍,山莊依舊清靜,並沒有因為江湖發生的大事而有任何變化,她的心也如同山莊,平靜無波。
生還的她,整個人安靜許多,掌心上的傷因為過重,此生再也無法使劍,即便如此也勝不過她心底的傷,殘留在她心中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痛,無人可以解,唯有她自己才能明白有多難受。
每日,她總是坐在窗前遠眺北方,夜晚,她總是伴淚入夢。
縱然心知家人會擔憂自己,她也難以自制。
段羽幫她下過懸崖卻尋獲未果,只帶回一件破碎的衣物,她記得那是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那日,她抑止著衣服徹夜未眠。
找不回風行雲,外表似與正常人無異,她的心卻空了,再也裝不了任何情感。
椎心刺骨的傷痛,日日夜夜折磨著她。
難以停止。
這日,孫夢瑕又坐在窗邊。
僕人來報,有人來找她。
她一心喜,狂奔至大廳,以為是他——無奈,不是。
坐在椅子上的是她的故友——婉兒。
原來婉兒逃離之後,因為一個小意外失去記憶記憶,幸好路人伸出援手,後來她和對方日久生情進而結成連理,她是前些時候才恢復記憶,便隨即趕來雲劍山莊。
「你沒事就好,可惜我沒能親自觀禮。」
程婉兒已從孫父口中得知孫夢瑕的遭遇,忍不住感歎。「夢瑕,如果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發生這些事情,都是我害了你。」
「怎會是你害我?你是我朋友,你失蹤我去尋你本是天經地義,千萬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我從未後悔去找你,懂嗎?」
程婉兒握住她的手,紅了眼眶。「你……還在想著那個男人嗎?」
孫夢瑕落寞一笑。「想不想都沒差別了,他已死,我仍活著,我的人生還很長,難道要永遠停留在原地嗎?放心,我豈是意志消沉的人,我只是需要多一點的……時間罷了。」好讓她慢慢埋葬讓她心碎的痛楚。
她無法跟人說,只能借由夜晚的淚水一點一滴宣洩。
「他與你終究死別了。」雖然孫父希望她能幫著勸夢瑕,但看她這情況,她也不知該怎麼勸,沒有痛過的人永遠都不可能瞭解另一個人到底有多痛。
孫夢瑕緩緩閉上雙眼。
「我懂。」
她懂,內心的波濤卻不懂,她的理智明白自己該怎麼做,她的情感就是站不起來。
她的心就是缺了口,誰也填不滿……
程婉兒離開之後,孫夢瑕回到房裡,坐著,手裡揣著那件破碎的衣服。
「行雲、行雲……對不起!對不起!」
門外的孫無涯靜靜聆聽妹妹的哭泣聲,垂下眼眸,歎了口氣。
除夕。
雲劍山莊正忙著今晚的年夜飯,從清晨開始,廚房冒出的白不沒停過。
眼風僕人四處忙著,孫夢瑕靜靜佇立一旁。
冬雪落下,原來已經過了一年,她望著自穹蒼落下的白雪,不禁伸出手。
這一年裡,大哥強逼自己跟著他學習管理山莊的一切,因為有事情忙了,她有了重心,夜裡落淚的機會也少了。早已抱定終生不嫁的她也很認真學習,既然身為山莊的一份子,已經無法再持劍的手至少也該回韻點什麼。
爹、大哥對她的關心與包容讓她無法再繼續任性下去。
白雪不化,她的心依然。
收回了手,她一手按住鏈子,縱然心頭空著,總算還有個東西陪在身邊。
「糟了!大廚子燙傷了手,快拿藥過來。」
孫夢瑕連忙回神,喊住一名匆匆經過面前的僕人詢問大廚傷勢。
「小姐,大廚剛剛端著熱水,可能是一時手滑,熱水整個淋在他腳上,他捲起褲腳的時候,我還看到一塊皮……」僕人邊說頭皮邊發麻,也不敢繼續說下去。
孫夢瑕當機立斷要僕人去請大夫過來,身為主人的她也轉往廚房。
這名大廚,姓徐,年紀約莫五十左右,雖然年紀不小,廚藝卻相當精湛,是大哥半年前出外經商時帶回來的,據大哥所說,徐廚子的故鄉因為天災所以毀了,大哥見他孤苦便將人帶回。
「小姐!你怎麼來這裡了?」
「是啊,這裡髒,您快去大廳吧。」
「徐廚子受傷了,我是來看他,他人呢?」她站在廚房外頭,不是怕髒,只是不想進去又弄得僕人們難以做事。
「大廚不肯休息,是我們把他架了出去,現在人在房裡了。」
孫夢瑕輕輕頷首,轉身離開。
為了讓僕人好好休息,下人房是采兩人一間,這個改變是在她逐漸掌管山莊之後才有的更動。
徐廚子所住的房間門半掩,孫夢瑕輕輕叩門。「徐廚子,我能進去嗎?」
「小姐,小的沒事,您不用進來了。」
「別這麼說,你受傷了,我來看你是應該的,外頭雪大,別讓我站在外頭好嗎?」
徐廚子猶豫了一下才答應,孫夢瑕進門,繼續讓門半掩,徐廚子就坐在床上,背對著她。
「讓我看一下傷口。」
徐廚子不再拒絕,自水桶抬出了左腿,孫夢瑕觀之,取出拿來的燙傷藥,她先是用乾淨的布替他擦拭多餘的水,接著便親自替他上藥。
「小姐,您這是在做什麼?」徐廚子略感驚訝地問。
孫夢瑕頭也不抬地回答:「上藥,若不及早上藥,你這傷口會惡化,外頭雪路難行,加上今日是除夕,大夫不知能不能請到,我的手不巧,請你多多忍耐了。」
「小姐貴為千金實在不需要為我做到這地步……唉。」
「你是為我工作,不是賣命給我,某方面來說我們是平等的。」
「小姐人真好。」
「客氣了。」孫夢瑕抬眸,正巧對上徐廚子那雙滿是滄桑的眼,一瞬間,她似是看見了熟悉的一雙黑眸而怔住。
很像……徐廚子的眸子像極了他,不過他們年齡不同、外貌也相差甚遠,所以、所以……不可能,她又胡思亂想了。
「小姐,您怎了?是我臉上有什麼嗎?」
「不……沒事。好了,藥已上好,這幾日你別起來走動,好好休息,廚房不會因為少了你而出差錯,安心休養。」語畢,孫夢瑕頭也不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