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的工作並不忙,一點也不,快過年了,過幾天便開始放年假。
重新坐回電腦前的時候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她亦無心工作,辦公桌上的小鍾一秒一秒地溜過,聲音異樣清晰,她就這樣呆坐在電腦前,直到昏暗的天色一分一分地覆蓋下來。
當她拿著手袋衝進電梯的時候,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想見他的。
在電梯裡她不斷地問自己,這算什麼啊,這算什麼?
不管是陸暉還是駱毅,她明明知道都是不可能的,可是卻沒辦法拒絕,周旋在兩個男人中間,就像小說裡面的壞女人。
她開始有點鄙視自己了。
第九章溯洄從之道阻且躋(2)
未央推開厚厚的玻璃門,一眼便看到隱在對面街角的那輛純黑色的雪佛蘭。
燈火正輝煌。
她站在街的這端,他站在街的那端,而中間隔了一大片的川流不息的車海與人海,彷彿隔著無法逾越的距離。相視的那一剎那,她的眼睛忽然酸痛難耐,隱隱綽綽的淚眼裡面,他的臉在閃爍的霓虹燈下明明滅滅。
她的手機在響,在喧囂的大街上,帶著淡淡的憂傷的旋律顯得那樣微弱,可是她還是聽到了,她接起,駱毅的聲音立刻衝進耳際:「你猜我在哪兒?」
他的心情似乎不錯。
未央機械性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邊突然「啪」地掛了電話,未央看著忽然黑下來的屏幕一時反應不過來,駱毅那輛銀色的帕加尼已經停在她面前,他笑,「我正好經過這兒,以為你早已經下班了,沒想到你還在這兒。」
他下車,自然地接過她的手袋,為她拉開車門。
她垂下眼簾,隱去眼裡的淚光。
她沒有再抬眼看站在街角的他,可是她知道,他一定還站在那裡。
上車,關門。
她強迫自己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的擋風玻璃。
駱毅發動細擎,車子向前滑去,漸行漸遠。
紅燈,車子停了在了十字路口。
紅色的交通燈不斷地閃爍倒數:10,9,8,7……
她緊緊地盯著駱毅手中的方向盤,只要方向盤順著車道一轉,她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最終還是忍不住回頭張望。
他真的還站在那裡,穿著薄薄的大衣。
遠遠地,在漫漫的人群中。
滄海一粟。
綠燈。
車子終於拐進了另一條馬路,眼前又是另一片繁華的街道,駱毅抬眼看著仍然向後望的未央一眼,輕輕地喚道:「未央。」
未央迷濛的眼睛終於看向他,駱毅手握方向盤,對著前面的擋風玻璃微微一笑,彷彿漫不經心地道:「不要一直往後看,偶爾也看看你身旁的我,我就在這兒。」
其實他一直等在樓下,一直坐在車裡等她下班,他知道,在街角處也有一部車子,一直停在那兒,他知道是誰。
而他的車子就停在她公司大門旁非常顯眼的地方,只要她稍稍回頭,便能看見,可是她沒有。她一直站在那兒,她的眼裡只有「他」,他發現,她連看「他」的眼神都在發抖。那一刻,他竟然在妒忌陸暉,妒忌得發狂,同時亦在害怕,怕她會上陸暉的車,怕她,連一個回眸都不肯留給他,最後他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她,按下撥號鍵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的手指竟在發抖,他怕她不接電話,怕他,就這樣輸得一敗塗地。
銀色的帕加尼終於消失在茫茫的車海裡,載著她。
風很冷,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的疼痛,他一直站在原地,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隻手垂在身側,另一隻手一直插在褲兜裡。
很久很久。
他終於轉過身去打開車門,黑暗的車窗映著已然闌珊的燈火,可是他不敢回首,他要等的那個人,一定不會在那裡,因為她的身邊已經多了個駱毅。
他坐進車裡,絲絲暖氣直湧上來,在冷熱交替的瞬間,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這才發現放在車頭櫃上面的手機一直在閃動著,無聲無息,他拿起來一看,十多個未接電話,都是同一個號碼同一個名字:洛洛。
原來手機被他不小心設置成了無聲,難怪一直沒有沒聽到聲響。
他回撥過去,電話立刻被接起,駱水洛略帶著急的聲音從那邊傳來:「你去哪裡了?怎麼一直不接電話?」
「對不起,我沒聽到。」陸暉抱歉地道,「怎麼了嗎?」
「爸爸回來了,他難得回來一趟,也很久沒見你了,本來想讓你來家裡一起吃頓晚飯的……我哥也是,一整天不見人影,也不知忙什麼……」
駱水洛的話一字一字地從手機裡清晰地傳出來,在耳邊嗡嗡迴響,只是聽不清楚,直到她疑惑的聲音響起:「陸暉?」
他彷彿才醒過來,問道:「現在還需要我過去嗎?」
她停了一下,大約是在看時間,然後才道:「現在有點晚了,明天吧。」
掛了電話,他仰頭靠在椅背上,忽然覺得分外疲倦,慢慢地把一直插在褲兜裡的那隻手抽出來,張開五指,掌心是一枚半舊的白金指環,鑲著一顆小小碎鑽,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亦是黯淡無光。
她跟他說分手的那一天,他本來是準備跟她求婚的,小小的一枚白金指環,並不甚起眼,標價是九百九十九塊,他是看不上眼,可是那位長相甜美的店員說,九百九十九,寓意就是天長地久。
他心一動,天長地久,他要天長地久。
與她的天長地久。
那是他用第一個月上班的薪水買的,九百九十九塊,對於當時的他來說不算便宜了,他幾乎把整個月的薪水都付掉了,才買回來的,然後對著鏡子練習了一晚,一直說著同樣的一句話:未央,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記得,那天風很大,陽光特別濃烈,他一直把戒指緊握在掌心,烙出了深深的印痕,可是他一直沒有機會說出那句話。
她堅持要分手,他不肯放手,她狠狠地咬向他的手腕,那樣決絕,那樣痛,椎心徹骨,絲毫不給他轉圜的餘地。
他不知道母親跟她說了什麼,但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委屈,都是因為他。
最後妥協的是他,他走了,他出國,他知道,她那樣堅持分手,不過是想要他出國。
在機場,他一直延挨到最後一秒,可是她一直都沒來,這枚「天長地久」的指環還在他的手中,那是她的,只屬於她。
不管走得多遠,不管她在哪裡,他一直以為,他總有一天還是可以找回她的,等著她說「我願意」,然後用這枚指環牢牢地套上她的無名指。
後來終於明白,原來有些事情,錯過了,是沒有辦法再找回來的。
可是這枚指環,他也只想給她,即使他已經沒有資格再愛她,亦沒有資格向她問出那句話,他知道自己永遠沒有辦法把它戴在另一個女人的手上,因為是她的。
第十章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1)
駱毅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經過琴房的時候發現虛掩的門縫裡透出橙色的光暈,伴著微弱的「丁冬」聲,他輕輕的推開門走進去,原來是駱水洛在那裡彈琴,輕柔的旋律從她纖柔修長的手指交替間纏綿流瀉,是貝多芬的《月光曲》。她的臉在柔和的燈光下恬然而寧靜,有種遺世獨立的淡漠,她像是陷入到了琴韻裡,連他走進來都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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