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現代,台灣,長壽村 >> 能力一流的嬌蠻千金vs家道中落的富家子,情有獨鍾 >> 晴天作者:唐瑄 | 收藏本站
晴天 第五章 作者:唐瑄
    老師,小平說他肚子痛,我要趕快叫校醫伯伯來看小平,我等一下再回來寫第二個志願,要等我哦。

    ——老師批註:馮蜜,小平的事幸好你及時發現,非常謝謝你。不過以後要是有類似的情況發生,你向老師報告就好,不要自己突然跑出教室,不然老師會擔心哦。

    作文只要在下課之前完成就可以了,不要緊張。

    ——這是馮蜜的回答:老師,小平住在我叔叔開的醫院哦,歡迎大家去那裡玩,我可以帶大家參觀太平間哦。我不像小平,我不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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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蜜心裡毛毛的。

    不知道是不是入冬後第一波寒流過境又下著雨的關係,今天醫院的研究中心乃至只收VIP病人的特診病房大樓,都極為冷清。

    從院長室出來,欣慰地得知老先生的病況已穩住,但畢竟年已七十,這種歲數禁不起太多的操勞與刺激;老人家必須專心養病這是無庸置疑了,倒是情緒起伏不宜過大這一點比較傷腦筋。

    馮蜜從研究中心的頂樓院長室搭電梯下至八樓,步行至隔壁棟的白色特診大樓。高跟鞋的跫音敲上一條由玻璃與鋼骨建造銜接兩棟大樓的天橋,橋的尾端連接著一條極有藝術氣息的藝品長廊。

    院方藉由一隻又一隻價值不菲的骨董,向訪客們宣告此棟大樓病患身份尊貴。彷彿跟心情不安的馮蜜作對似的,今天連一向賞心悅目的藝品長廊也灰灰暗暗的,沒開燈。

    整條長廊陰陰暗暗,空無一人。

    馮蜜不怕鬼,不過在這種陰涼天候、陰黑無人、陰森冷寒的氛圍下,她很難不毛骨悚然。急步繞過轉角之後,她雙腿突然一頓,泛著毛意的嬌媚眼眸落向走道正中央的時候,流淌過一片溫暖的光芒。

    梅應朗一個人坐在病房外,兩隻手肘撐在大腿上,兀自瞪著地板,好像想什麼事情想得出神。馮蜜環顧走廊四周,確定無人,只有他孤單單地留守此地。自老人發病之後,他便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像條忠犬。

    老先生發病至今已經一個禮拜,梅應朗好像跟著住院沒回家……

    馮蜜的心頭一陣柔軟,開步朝王暢的特等病房走去。

    看見有人來探病,梅應朗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王暢急病住院那天,他一臉慌張無助的模樣和金寧擔心到昏倒的片段,在馮蜜腦海盤旋,甩都甩不掉。這讓原本不覺得自己加入暢流經營權爭奪戰有什麼不對的她,心情又沉重了起來。

    不過,梅應朗這個可惡的豬頭!那天他在聽到她的呼救之後,緊急撞門而入,立刻抱起不省人事的金寧就跑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注意到她急著救金寧而裸露的性感身軀。

    要不是當時情況特殊,她早就宰了這豬頭了。哼!

    總之,她跟梅應朗也算有緣了,他們兩人經歷過——他瞪她兩次、她捶他兩拳、他害她冷到差點得肺炎死掉,兩人因為老先生突然心臟病發住院而一起嚇到魂飛魄散。

    經過這種種的磨難與劫難,她想,她和他勉強算是患難之交了吧?

    馮蜜在患難之交的面前收步。她仰起臉研究他泛著黝黑光澤、輪廓深刻、五官英偉鮮明的臉皮,想找找看他有沒有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梅應朗,你需要睡覺嗎?」

    原本目不斜視、任由馮蜜歪著臉瞄來瞄去的梅應朗怔忡了一下,低眸瞄著不知為何好像變得跟他很熟的人,簡單答著:「需要。」

    「你吃飯沒有?」馮蜜看看時間,快兩點了。

    「吃了。」他拉回視線,瞪著對面牆壁,好像牆壁比她好看。

    她這個大美女居然淪落到跟牆壁計較?!這個可惡的梅應朗!

    很想拿皮包K他的馮蜜越挫越勇。「你今年幾歲?」

    她不按牌理出牌的問法,讓梅應朗一愣之後又垂眸瞄她,並答著:

    「二十八。」

    「你——」馮蜜駭然瞪大眼,吃驚搗著好像喘不過氣的胸口。「你——你才二十八歲?!」看見他那雙澄澈深黑、好純真好好看的眼睛注視她許久,厚薄適中的嘴巴動了一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八成不是什麼中聽的話。馮蜜叉腰威脅眼前的大個子。「不許問我幾歲,這個問題很失禮。」

    梅應朗用他那雙不該長在男人臉上的純稚眼睛,極其專注地看她一眼,好像在對她說「你知道就好」,然後便轉開眼睛,繼續瞪牆。

    「你——」

    「丫頭,你是來看我這個老傢伙,還是來看那小混蛋的?進來!」

    王暢的聲音從病房中吼出來,雖然微弱,但震懾人的力度依然跟他冥頑的生命力一樣強大。拚命拖延時間進病房的馮蜜,忍不住縮著臉,怯生生地嬌應著:

    「好嘛,人家馬上進去了。」

    結果馮蜜的馬上是反身按著牆面。梅應朗不曉得她在做什麼,他只知道現在是他的上班時間,他必須執行老爺子交代的事情。

    「老爺子請你進去了。」

    「好啦,我需要一點心理建設。」迅速臨時抱佛腳地禱告完畢,馮蜜在她凹凸有致的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苦著臉,以上斷頭台的心情走向病房。走進病房前,她不忘問梅應朗她念茲在茲的一件事:

    「你為什麼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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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他的情緒已經過了,不記得為什麼瞪她了。

    他不記得了。

    他情緒已經過——

    「丫頭,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緩緩睜開眼白混濁的雙眼,看向坐在病床邊的客人。因為大病一場,他的病容呈現蠟黃色,整個人瘦了一圈,形容枯槁。

    馮蜜沒有別開眼,只好迎視他了。

    雖然膽怯,雖然心頭積累著重重壓力,雖然對於老人家住院,她有一份自己無法形容的罪惡感。這是她不想進病房、百般不願來探病的原因。可是一旦決定進這扇門,她就沒有退縮的道理;要退縮就別進來,既然進來了,那就勇敢的面對問題吧。

    這是她馮蜜的人生哲學。

    不管怎麼說,暢流貨運今天的岌岌可危,並不是她的錯。

    自從王威這沒腦的敗家子接班之後,暢流的情況每況愈下。縱橫商場大半輩子,靠著鋼鐵般的意志與智慧,把一間小小的貨運行擴展成今日的貨運王國,這種商界奇才不可能沒發現公司內部因為接班人不適任而出了問題。她不明白的是,為何老先生不顧眾人勸諫,執意力挺沒有經商之才的兒子,放任王威胡作非為。

    難道他真的老糊塗了嗎?

    王家人一意孤行,執意把好好一間公司帶往滅亡之路,實在不能怪暢流的核心精英幹部薄情寡義,在公司傳出財務危機的時候集體辭職。

    最瞭解公司狀況的核心高層集體走人,等於宣判公司沒救了。更糟糕的是,暢流有一筆二十億的聯貸將在十二月底到期。二十億?以暢流目前要死不活的體質,他們連兩億的資金缺口恐怕都填不滿。難怪與王家素來交情深厚的債權銀行有意抽銀根了。

    這些內憂外患,便足夠壓垮一個稱霸貨運界三十年的貨運王國。

    身為暢流的開國元老、第三大股東,她伯父與老先生的交情不在話下,他多次在董事會上以不適任為由提議撤換王威,都遭昏庸的老先生擋不了。逼不得已,他們只好奪權了。

    讓王家垮台,總比讓暢流的員工流離失所要好。這是金寧的男朋友錢總的想法,他不想眼睜睜看著這個貨運王國垮台,所以找上她伯父尋求資金奧援,想利用機會拿下暢流的控股權,藉此將王家勢力趕出暢流。

    他伯父的想法是把暢流分拆成數個事業體,一個個賣掉。

    她的想法則是,不管是錢西官想要的重新整頓暢流,還是她伯父主張的分拆賣掉暢流,這兩個想法的前提是:他們都必須先拿到暢流的經營權。

    原本他們可以成功的。

    原本,他們和錢總預定在老先生七十大壽之後發佈收購暢流股權的消息。但這一切都毀在……馮蜜深思地凝視著等得不耐煩的病人。人生處處充滿變數。王暢因為急性心肌梗死一度生命垂危,金寧不諒解男友,錢總因此得知她伯父並不打算經營暢流,只想賣掉它。

    入主暢流的合作案,在錢總的勃然大怒中,昨天正式宣告破局。

    一切回歸原點。想進入暢流當家作主,大家各憑本事。

    於公,體質虛弱的暢流,對她這個創投公司的執行董事而言,是一個理想的標的,值得進場投資。於私——

    「你有膽量跟你那個混帳伯父對付老人家,就不用兜圈子,快說!」

    王暢悍然拍桌的聲音,讓正在思考如何措詞的馮蜜表情猛然一震。

    於私,這位脾氣不佳的老人家是從小看她長大的長輩。老先生對男孩子的要求極其嚴苛;對女孩子,卻是多了一份寬容與耐性。他算是疼愛她,這是她雖然不諒解老人的作為,卻不能否認的事實。

    馮蜜試圖冷靜心情,說著:

    「您誤會我了,王爺爺,這件事我並不打算兜圈子。您是否做錯,輪不到我這資歷太淺的晚輩評論功過。您在商場上的閱歷比我豐富精采,什麼風浪沒見過,我不過是初出茅廬的丫頭,我只有愚膽,見識遠遠不如您,教我如何評論您是對是錯?」

    她疏離客套的回答讓老人家好生失望。

    他瞪眼瞧著醫院的天花板,緘默許久,久到馮蜜坐立難安時,忽然瘖啞著老嗓說著:「你還知道叫我一聲王爺爺啊。」

    馮蜜的心弦一動。雖然覺得老人動之以情很狡猾,偏偏她就是上當了。

    看著老人乾癟泛黃的老臉,她防備的聲音不自覺柔軟了下來。「我願意坦誠以告,但您目前身體太虛弱,不允許我率性而為。您要是真的想聽我對貴公司的想法,等您養好身子,我一定在第一時間將報告送至您府上,並親自為您解說。」見老人家無動於衷,她傾前嬌聲保證道:「我說真的。」

    老人家嘴上有了笑,轉眸溜她一眼。「你那些混蛋堂哥的話我信不過,你這丫頭說的話,難道我還信不過?你比你家那些男孩子有擔當,他們人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你為他們做了什麼。全是混蛋。」

    糟糕……馮蜜發現她真的中了老人家的計謀了,因為她想哭了。「您看人的眼光明明這麼好,怎麼會……」

    她毫不遲疑的自信讓老人家臉上的笑意更深。凝視著綠色窗簾,他突然歎道:「那混蛋真的是人才,他是我兒子,我不會看走眼的。他胡來是為了報復我……」

    報復什麼,老人沒說完,便以一聲長歎結束這個太沉重的話題。

    清官難論家務事,何況是王家人的家務事。馮蜜沒應聲。不過就是有王威這種浪蕩子丈夫,王家少夫人才會遠走他鄉之後就不肯回台灣了。

    「暢流的問題我最近會做個處理。丫頭,你可有興趣——」老人家的話沒能說完,病房外突然傳來一陣怒吼。

    「本少爺叫你讓開!你沒聽見嗎?!還是看門狗聽不懂人話?!」

    聽到門外有人在踢椅子的聲音,馮蜜倏然站起來。「王爺爺,我出去——」

    「狗的耳朵不是很靈敏,好狗不擋路,你沒聽見本少爺說的話嗎?!」

    「這混帳!」

    在老人家怒不可遏的咆哮中,馮蜜驀然轉身跑了出去。

    她打開門,剛好聽見一個比她更會尖叫的女人縮在牆角,雙手掩著臉,放聲尖叫——

    「出人命了!誰快打電話報警!誰快點來救人呀!誰快想想辦法啊!」

    你就不能自己想想辦法嗎?

    馮蜜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被那個拚命揍人的暴怒身影嚇壞了。

    只見高頭大馬的梅應朗壓著一個瘦巴巴的白面奶油男身上——那是王威。梅應朗在打王家敗家子太少爺、暢流貨運集團的現任總裁!

    馮蜜差點驚叫出聲,她膽顫心驚地站在病房門口看梅應朗拳下如雨,一拳接一拳地揍著他的小老闆。梅應朗的表情有著馮蜜很陌生的冷硬與憤怒,他一雙猶如蔚藍夏日晴空的眼睛不再純真,只剩下一片令馮蜜驚悸不已的陰鷙。

    梅應朗的硬拳打在王威身上所發出的悶響,每一下都讓馮蜜覺得很痛。可是被揍到滿臉鮮血的當事人——那個除了玩女人,根本一無是處的王家公子,居然笑了!

    王威這個大變態!敗家子!命根子早晚玩爛的大爛人!馮蜜在心底氣呼呼地暗罵。

    偏偏王威越笑,活像中了激將法的梅應朗就越加生氣。王威的貼身保鑣眼見怎麼都拉不住梅應朗,兩人索性加入戰局了。

    眼前陷入一團混戰,鮮血四濺,教人看得怵目驚心。

    馮蜜從沒遇過這麼可怕的場面,但她有——

    沒浪費時間勸架或者叫別人來想想辦法,在驚動院方的安全人員之前,馮蜜轉身跑回病房,安撫大發雷霆的老人一番,然後從皮包裡抓出一件物品又匆匆趵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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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應朗動了動左腿,被電擊棒電擊到的膝蓋酸酸麻麻的,還是站不太起來。他將兩隻手臂放在大腿上,看著醫院的地板想事情,直在一道影子罩在他負傷的臉上,跟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他頭頂輕快地灑落下來:

    「梅應朗,你臉上都是血,擦擦吧,嚇到探病的訪客就不好了。」

    以一支不到她巴掌大的特製電擊棒輕鬆撂倒一票大男人之後,馮蜜的心情愉快極了,連老先生的滿腔怒火都被她英勇的作為澆熄了。她抱著從護理站借來的藥箱,在梅應朗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把一條濕毛巾和一面化妝鏡拿給瞪著地板出神的男人。

    「你的腿還會麻嗎?痛嗎?」

    「會麻不會痛。」據實答完後,梅應朗聽見害他站不起來的小姐居然咯咯笑了起來;被她愉悅的笑聲感染,他眼中浮現一股晴朗的笑意。挺著被踹痛的腰身,他端正身軀,接過馮蜜遞給他的毛巾擦臉時,突然聽見她驚駭得倒抽了一口氣,嬌聲驚呼:

    「梅應朗,你的臉腫得跟豬頭一樣耶!好可怕,你自己看看!」

    豬頭?一愣之後,梅應朗瞄一眼馮蜜送到他面前強迫他看的鏡子。對於鏡中那張被形容為豬頭的臉孔,腫脹瘀血得眼睛不像眼睛、嘴巴不像嘴巴,他沒什麼太大反應,因為比起臉上的傷,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擔心。

    動了動左手臂,雖然不怎麼願意面對這件殘酷的現實,可是梅應朗很確定他骨折了,他的心被一股焦慮佔滿。

    這幾天王家意外頻傳,他待在這裡的時間已經過長,壓縮到他做傢俱的時間。十二月底答應要交給楊小姐那批貨,時間上已經有點趕,陳媽住院復健需要一筆錢,他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跟那傢伙打架而扭傷了手臂!

    他在做什麼啊!為什麼這麼沉不住氣!

    那傢伙的挑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為什麼要禁不起一點刺激!

    「梅應朗、梅應朗——」

    馮蜜的叫聲,讓梅應朗從悔恨不已的心情中勉強回過眼來。他轉眸盯著一臉憂心的馮蜜。飛快解決一通公務電話的她眉頭淺皺,伸手指著他手上被血染紅一大片的毛巾。

    「你要不要不去給醫生看看?要的話,我可以請院長幫你——」

    「誰允許你不經董事會同意,就擅自更換會計師?!我還沒死呢!」老人家訓斥兒子的吼聲突然自門後穿透出來,震動著八樓的空氣。「你這畜生!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的!」

    老人的怒火,讓門內外的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老人家爆吼第一聲時,梅應朗就丟下藥箱衝到病房門前。馮蜜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打住,站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吼聲不斷的特等病房乾著急。他明明很想進去用全部的生命保護老先生的。

    他在猶豫什麼……呢……「咦!」

    看見梅應朗突然轉頭看她,馮蜜呆住。他這種眼神,呆子一看也知道,他希望她進去病房幫忙看顧著老先生,別讓他被不孝子氣死。

    從老先生片片段段的咆哮聲中,馮蜜大概知道父子倆是為了暢流的事起爭執。問題是,她是等著吃下暢流的人,等於是王家的死對頭,她的立場很尷尬的。可是……

    「梅應朗,我進去看看怎麼回事好了。」馮蜜深吸一口氣,佯裝輕快地說著,指指椅子上的藥箱。「你趕快上藥,藥箱等一下要拿回去還給護士——」

    伸出去握門把的手突然落空,馮蜜整個人差點跌入門板突然開啟的病房內,幸好梅應朗及時抱住她。

    「你愛去哪就去哪!不要再出現了!從今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這個畜生!

    被父親的吼聲一路轟出了病房,王威一臉心事重重,低著頭步出病房時,差點就撞上站在門口的那兩個人。抬臉一看見擋路的人是梅應朗,王威若有所思的臉立刻被一股千年寒霜凍結。

    馮蜜全身發冷,她沒看過一個人的眼神可以瞬間冷成這樣,更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氣氛,原來可以僵成這樣。驚心地看著欲置對方於死地的兩人,她不禁在心中暗歎,她跟堂兄弟們鬥氣的場面實在是太溫馨了。

    「王叔,好久不見。」馮蜜試圖打破冷死人的僵局。

    王威對於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狼狽樣似乎不以為意,身軀站得筆直,不開口時,頗有一股玉樹臨風的斯文味。他冷冷瞥一下長大後出落得更加嫵媚動人的馮家小千金,也瞥見梅應朗還摟著她小蠻腰的那隻手。

    「你跟這窮小子搭上了?嘗鮮嗎?」

    馮蜜拉住梅應朗,顧慮門內的病人,她壓低聲音對王威說道:「王叔叔,我爹地說不可以跟長輩頂嘴,請您不要為難我。」

    梅應朗直接推開王威,想進去看看老人家,他的左手卻被人拉住。

    「你去哪裡啊?你是負責看門的。」王威扣住他,冷冷地指著門外的椅子。「你的位置在這裡。看清楚,不要擅離職守。」咬牙怒道;「不許我探病!?你什麼身份,居然不許本少爺踏入病房!把你的位置認清楚!」

    「這個玩笑開得太過火了,王叔叔。」馮蜜詫異的發現王威惱恨的聲音也壓得極低,彷彿很擔心父親的病情似的。她硬是將王威箝制著梅應朗的手掌拉開。「梅應朗,麻煩你進去看王爺爺,我有事請教王叔。」

    「嘖,口口聲聲說要靠自己的力量解決廢物們留下的麻煩,我以為你很有骨氣,志氣很高,結果你還是受不了苦日子,恭喜你攀上——」

    馮蜜看見梅應朗身軀僵硬、臉色發白,她趕緊將他推入病房並帶上門。

    王威眼神冷冰冰,冷冷注視壞他好事、還敢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丫頭好半晌,寒聲質問:「令尊沒教你不要隨便蹚入別人家的渾水嗎?是不是不論公事私事,你都要與我作對?」

    「我不懂王叔叔的意思。如果您願意說得更詳盡一點,或許我就能夠回答您的問題了。」

    王威目光轉深,斜眼睨著她。「你跟這窮小子是什麼關係?」

    「朋友關係。」所以擔心他被開除而推掉一個重要會議留下來了。

    「朋友?」王威嗤之以鼻地笑著,表情回復吊兒郎當的神色。「他會有你這種朋友?拿電擊棒對付我是他出的好主意?」

    馮蜜不高興了。「王叔叔,請您不要再說梅應朗是高攀我,可能您覺得這種話很有趣,可是在我聽來卻只有刺耳的感受。請王叔叔以後不要再開類似的玩笑了。」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為什麼您要傷害梅應朗?」

    王威頓了一下,撇撇唇譏誚道:「我才是那個被打的人。」

    「您知道我在說什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您討厭他,為什麼呢?」

    冷冰冰的眼神在她臉上掃了一圈。「我跟他八字犯沖,天生不對盤,所以看他特別不順眼。」

    好爛的理由!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居然比她還任性,真想打他!

    王威看著表情精采豐富的小丫頭,一臉要笑不笑的。

    走廊左側的末端,站著那個只會等別人幫她解決事情的肉彈美女和兩名傷痕纍纍的保鑣。王威朝他們彈了下手指,讓他們過來,逕自走向電梯的方向,邊說著:「要是扛不起這筆錢,不要死要面子苦苦硬撐,開口說一聲就好。兩億說小不小,說大嘛,對我們這種背景的人不是多驚人的數字。畢竟——喂喂,輕點呀,寶貝,你晚上要不要我伺候你快活呀。」

    放浪的笑著,低頭賞給撲進他懷裡的波霸美女一記火辣辣的舌吻。

    王威開步走向電梯,一路跟懷中的美女打情罵俏,不忘把話說完:「怎麼說,這筆錢也是你們梅家應得的,收下吧。以物易物、明買明賣,交易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要是不懂的話,叫小蜜教教你。這丫頭懂得很。」

    馮蜜當然知道王威的這段話是說給站在她身後的人聽的。

    而且是很致命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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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不知何時起下起了滂沱大雨,整座城市泡在水中,天空陰灰灰的。

    不愧是擺飾著稀有骨董的特診大樓,連熱可可都比尋常店家賣的香醇可口。馮蜜滿意極了,又啜飲一口熱可可,感覺自己隨著氣溫驟降而微冷的身軀暖和了起來。從走廊末端的大片玻璃前轉身,馮蜜走過已經點起橘紅小燈的藝品長廊,走到安靜得彷彿沒人在的病房前。

    把另外一杯熱可可放在靈魂好像被掏空的機械人旁邊,馮蜜喝著熱可可,坐下來,打開手提電腦,叫出房助理剛剛傳過來的現金流量表研究著。

    王威剛剛的那一擊,致命到他離開後不久,院長陪著主治醫師過來關心老先生的病況;診察過後,院長再三向她保證,老先生的心肺功能沒有出現異樣,他只需要再觀察兩天就可出院回家靜養了。

    直到醫護人員走了,梅應朗才總算放心似的,整個人攤坐在椅子上發呆,姿勢就跟現在一模一樣,連兩隻手擺放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樣。而那是一個小時前的事了,所以,他不是機械人是什麼?

    馮蜜看不見機械人的表情,因為他一直瞪著地板。

    他在看什麼呀?

    該不會是睡著了吧?性感交迭的美腿放了下來,滿眼狐疑的她將手中的熱可可放在一旁的空椅上。

    梅應朗低垂著頭,滿懷心事地瞪著地板;忽然間,他看到一張好奇的臉倒吊著,探到他面前,那雙也是倒著看人的眼眸瞅著他來不及收拾哀傷情緒的面容凝視好半晌,忽然眨了一眨。

    梅應朗仍與那雙倒吊著的杏眸四目交接著,並且聽她這麼驚呼:

    「梅應朗,你的臉更腫了耶!你沒上藥對吧?!」

    梅應朗壓根沒想到她居然還在。他看看手錶,已經四點半了。

    「我請醫生來幫你看看好了。萬一破相,你就娶不到老婆了。」

    「不用了,傷口我自己會處理。」梅應朗婉拒她的好意,直起身後,他想找藥箱,忽然看見隔壁的空椅上放了一杯冒著煙的熱可可。他轉頭問著聽到一封E-mail寄來、趕忙起身縮回手提電腦前面,忙得不可開交的人。「這杯飲料是給我的嗎?」

    「嗯。」馮蜜看著郵件,看著他邊端起可可來喝邊點頭,一看清楚信件內容,她嘴中那口可可差點噴出來。「我要殺了這豬頭!」看見端起可可來喝的梅應朗猛然愣住,她拿起手機殺氣騰騰地按了一個鍵,邊對梅應朗說:「我說的豬頭不是你,是我——喂,四堂哥嗎?參展設計師的名單我看見了,這麼可恥的名單如果你敢傳去巴黎,我就把你碎屍萬段再鞭屍一萬次!」

    梅應朗口中那口熱可可差點就噴了出來。

    眼角瞄見梅應朗的動作,馮蜜怒不可遏地把聲音壓到最低,一隻手圈在氣沖沖的唇邊,發狠地威脅:「當初你怎麼跟我說的?!你說你會給新人機會,所以我才答應幫你跟巴黎聯絡。我要新人!我要讓台灣的新銳設計師有出頭的機會,你傳來的名單都是老油條,他們油到都發餿了!」

    雖然她努力壓低聲音,但是坐在她身邊的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梅應朗安靜的喝著熱可可,努力壓抑心中的感傷。

    他別過頭瞧瞧走廊底端的天色,把只喝兩口的可可放下來,拿起一旁的急救箱,自行找出藥膏和OK繃來擦著貼著。梅應朗僵著雙手緩緩上藥,動作帶著一股馮蜜以為她看錯了的哀傷。

    很濃烈很深沉的哀傷……

    「梅——」

    話沒能出口,馮蜜看到梅應朗放下手中的藥品站了起來。原來是一對老夫婦來探病了。她下意識跟著身邊人的動作,一邊講著電話:

    「不行,我不接受——」看見老夫妻接近,趕緊將手機放下來。

    聽說來自日本的老夫婦,對門口的兩人頻頻鞠躬,以生硬的中文說著:「辛苦您們兩位了,辛苦了。」老夫婦一面走進病房一面朝兩人鞠躬。

    門口的兩人,於是也頻頻回以欠身。

    馮蜜一直覺得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這股不對勁是什麼。

    因為病人身體欠安,不好意思打擾太久的老夫妻在十分鐘之後走出病房。馮蜜再次跟著梅應朗起身,並且跟著欠身鞠躬。

    老夫妻的身影雙雙消失在灑著淡淡天光的走廊末端,馮蜜拿起手機準備繼續罵人。十分鐘後,又有一批暢流主管來探病,這批人同樣逗留不到十分鐘就奪門而逃。

    馮蜜忙著講電話。梅應朗站起她就跟著站起,他坐下她就跟著坐下。

    在第三批訪客終於離開、而她也終於結束與四堂哥的對戰電話之後,因為這回梅應朗沒坐下,所以下意識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馮蜜突然愣住地低頭看著自己,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梅應朗!我幹嘛要罰站——」她震驚問著,同時抬頭一看,梅應朗的表情居然比她更錯愕。他似乎很不能明白為什麼她要跟著他站站坐坐,最後還像尊門神一樣站在門口執行與她無關的保鑣勤務。

    由她驚愕的表情,梅應朗終於猜知是怎麼一回事。笑意閃進他眼底。

    在馮蜜咯咯有聲的笑出來時,他也笑了。

    馮蜜自己覺得很好笑,笑著坐了下來,端著可可來喝,準備喝完這杯可可就趕回公司加班時,她的眼睛忽然瞄到放在另一張椅子上的可可。她把手上的可可放下來,把握時間叫出另一封信來回時,順手將那杯快冷掉的可可舉高過頭。

    聽見大樓外突然下起的暴雨,梅應朗轉頭望去之前,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杯飄浮在半空中的可可。他看一下忙著寫信的頭顱,伸出手將可可接了過來,一邊看著陰沉的天色,擔心回家路上會積水。

    微溫的可可,伴隨驚人的雨聲入喉,徐徐流進他逐漸平靜的心底。

    「謝謝。」

    被現金流量表上亂七八糟的數字弄得一個頭兩個大,馮蜜火冒三丈地敲著警告信,下意識回著:「不客氣。」然後突然氣到捉狂:「哎呀!好討厭的帳目!我不要核對了!討厭討厭!」

    悔應朗愣了一下,回頭笑看毛毛躁躁的千金,低頭又喝了一口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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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開完會準備趕去聽一場很重要的法人說明會,聽到房助理的報告,馮蜜半跑向辦公室準備換衣服的高跟鞋忽然停下來。她氣嚷:「梅應朗還是被開除了?」

    「王主任的說法是留職停薪。你聽清楚好不好!」

    「反正就是揍了小老闆,所以沒工作做了。血濃於水,我的擔心果然是正確的。」馮蜜忿忿不平地背向辦公室的門板,打開門後,退倒著走進辦公室,並恨恨地瞪著近來不給她好臉色看的房助理。「你再繼續陰陽怪氣,就等著被我『留職停薪』吧。」

    「求之不得,再見。」

    馮蜜立刻拉著轉頭往外走的助理,沒骨氣的哀求:「我知道錯了。」

    「學妹,我從屏東回來看你了!」

    聽到這個聲音,雖然躲他的電話躲了快兩個月,馮蜜還是開心得差點哭出來。「學長,房助理常常欺負我。」苦訴著,轉身撲進一位在辦公室等她好久的青年,然後馮蜜突然聽見一群嘰嘰喳喳好像麻雀在吵架的聲音。

    她心生不祥。

    「學妹,這是我第一次配種成功的品種,我特意跟所長要了一箱,從屏東帶上來送給你。」看起來很像高中生的學長去屏東待了半年,人變得更熱情大方了。他轉身從馮蜜辦公桌上開心的抱起一個紙箱,並把一隻不小心偷溜出來玩的雞仔小心翼翼地捧進箱子裡。

    「我在農產研究所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準備回光能研究所繼續研究替代能源。」

    馮蜜就怕聽見這個。由於有房助理的一雙虎眼緊密監控著,所以她只敢在心底哀吟,不敢真的慘叫出來。

    「我要請假兩天。你不會不准吧?」房助理把學長手中的那箱很吵的雞仔交給馮蜜。

    「知道了。謝謝學長的禮物。」馮蜜可憐兮兮地在兩人身後問著:「學長,你什麼時候去光能研究所復職?」

    「十二月二十號。」

    馮蜜慘叫一聲。因為房助理有足足一個月都要遲到早退了,她會累死。

    「房助理,梅應朗幾號被開除的?」馮蜜心急的抱著雞仔追了出來。

    「他做到十一月十號。」

    「十號……那不是他打王威的那幾天?!」已經是快十天前的事了。馮蜜忿忿不平。「王爺爺好狠,梅應朗那麼忠心,他不是跟他很久了嗎?!」

    「跟了十一年。」

    馮蜜思索片刻後瞅著房助理,說著:「給我——」

    房助理把一張紙遞出去。「那個地方很落後,晚上不要自己一個人去。藍寶堅尼太招搖,鑰匙我拿了。這陣子你開我的車子代步。」

    就這是她不能沒有房助理的原因。馮蜜感動地捧著梅應朗的地址。

    「學妹,你要去哪裡?要不要我陪你去?」學長話沒講完,就被房助理一掌推入電梯。他跟著走進去,轉身面向電梯外的馮蜜,冷不防問著:「你記得造光玻璃嗎?」

    「誰不記得啊!那個掏空投資人家產、逍遙法外的敗類家族。」

    「很好。」房助理伸手把電梯門按合,說著:「梅應朗是他們的遺族。」

    「什麼遺族呀!你嘴巴真毒。人家還沒——」馮蜜突然傻眼。「等一下!回來!房助理,你回來!回來!」她激動拍著載著人一去不返的電梯門。

    馮蜜轉身咚咚咚地奔回辦公室,拿出手機按了個鍵。「你剛才說梅應朗是造光玻璃的遺族對吧?你確定?真的?嗯……我想想,造光玻璃的老董好像叫……大雄!對,他叫梅大雄!」馮蜜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她捧頰驚叫:「他姓梅!」

    喀喳。手機那端房助理在上司尖叫之前,有先見之明的掛上電話。

    而馮蜜也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被梅應朗瞪了。

    「造光家族,上至爺爺、下至孫子,共十一個人遭到起訴,不過他們全逃了。造光家族創下台灣經濟犯罪史以來,第一樁老中青三代同時遭到通緝的案例,整個家族因此蒙羞,名垂青史了。好丟臉哦,這種事怎麼做得出,丟臉丟到——」

    這下子,她真的丟臉丟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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