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馮蜜的話:老師,我奶奶拿毛筆畫畫的時候,都會留一塊白白的,然後大家看了,都會稱讚她的畫好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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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煙雨濛濛的山路出現了兩盞霧燈。
「山上今天只有六度,昨天清揚村那段路還發生坍方了,車子一度無法通行。」公車司機跟車上唯一的乘客閒談著。禁受不住強寒來襲,司機老大口中不斷有白煙滾出來,他吸吸鼻水說著:「昨晚我跑最後一趟車回來,這裡白茫茫,到處結霜了,真像下雪。」
「難怪今天這麼冷。」非常怕冷的梅香潔搓著手站起來,準備下車了。
公車寂靜地行駛在霧氣瀰漫的山路上,過了彎,長壽村已遙遙在望。
即使有三十年的駕駛經驗,每逢下雨天經過這路段,司機老大的心臟依然會變得格外地脆弱。他真不知道長壽村的居民是怎麼辦到的,如果沒有十分強大的生命力,一般人是無法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下長久居住的。
同樣的疑惑,也適用在走到車門口、屈身望著車外的女孩身上。這種冷死人的鬼天氣,能不出門,大家巴不得賴在家中,梅家叔侄真是司機老大所看過最勤奮的人。
十二月初的嚴寒夾帶雨絲,從車窗縫隙鑽進空蕩蕩的公車內。
司機老大又吸了吸鼻頭,對眼鏡起霧的梅香潔說著:「這種天氣,你不該上山的。」
「我叔叔也叫我別上來。」
「你叔叔說的沒錯,你應該聽話呀。」每個週末載著梅香潔上山幫她叔叔打掃屋子,載了這麼多年,司機老大跟梅家叔侄早熟識成忘年之交。
談到這裡,司機老大驀然想起一事。
「昨晚十點多我下來的時候,看見你叔叔載老李下山。我看老李當時臉色很差,好像氣喘病又發作了。你叔叔車子開很快,我看了都替他捏了把冷汗。你叔叔真是個好人,香潔。」司機老大開動雨刷,刷了兩下便又關掉。「他對長壽村的人真的沒話說,隨時待命,完全不顧自身安危。」
拿下眼鏡擦著,梅香潔的心隱隱抽痛著,輕描淡寫道:
「叔叔是重情的人,他很有責任心。」
司機老大瞄瞄小女孩等著下車的背影,一歎之後,突然語重心長道:
「這話不該由我來說。不過孫奶奶啊,她老人家前些日子搭公車的時候跟我聊了兩句。她說你叔叔人好,就是為人太死心眼,心心唸唸全是村子的人。大家很感謝他,有他在,村民安心不少。可是他老大不小了,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你叔叔的終身大事,可讓村裡的婆婆們傷透腦筋。孫奶奶的意思,老人家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年輕人不同,年輕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應該趁年輕時禁得起碰撞,出去闖一闖,不能困守在沒有希望的地方,萬一鬥志消磨掉,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年輕人大有可為,陪著老人在山裡養老,終究是不像樣的。」
天寒地凍中,前方的公車站牌下站著一個梅香潔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她突然好想哭。
「如果你叔叔可以對自己好一點,多為自己想一想,他無私的付出,村民們會接受得更心安理得一點。既然講到這裡,我就坦白說出我的想法了。長壽村的人,大家都不希望你叔叔把寶貴的生命浪費在山上了。這些感慨,不止孫奶奶哦,白婆婆和陳媽他們,多多少少都跟我提過幾次。」
車子即將到站,司機老大也看見出來接侄女的人了。他趕緊說:
「孫奶奶感慨說,她真不知道當年收留你叔叔是為他好,還是害了他。搬離山上怎麼會是拋棄村民?她不知道你叔叔為什麼有這種傻念頭。孫奶奶勸不動你叔叔,阿朗這個人凡事好商量,唯獨搬離村子這件事,提都不能對他提。只要一提及,你叔叔那不說話的表情,可嚇人的。旁人的話他聽不進去,他最疼你,你勸勸他,勸久了,潛移默化,他多少會想一想的。」
她何嘗沒試過。
她比誰都希望叔叔趕快開始自己的人生,不要再為別人而活。
為此,她已經努力六年了。自從六年前的那個午夜,她叔叔因為趕著送貨,在山腰處發生車禍,差點送命起,這座她曾經很感謝他們在她叔叔最落魄無助的時候,無條件收容他的山村,就變成她無法對人訴說的夢魘。
梅家人卷款潛逃的醜聞,宛如一枚印記,深深烙印在他們心上。
她不後悔留下來;雖然留下來得面對太多的混亂指責與辱罵,還有太多太多的傷心與憤怒。可是就算剛開始那兩年,天天得面對投資人的唾罵和討債公司的暴力脅迫,日子很難熬,她還是不曾為自己的選擇後海過。
她深知自己的個性,如果當初她跟家人一起逃到海外,那麼她的心將永遠得不到平靜。踩著眾人的不幸構築起來的幸福,如何長久?心靈無法獲得平靜,如何過得幸福?怕只怕,這種自欺欺人的幸福會短暫如過眼雲煙,而隨之而來的良心不安如何面對,才是最難的人生課題。
幸好,她叔叔也選擇留下來。他是她的精神支柱,讓她得以在面對一雙雙鄙夷的眼睛、一次次質疑辱罵時,不至於崩潰。她不曉得叔叔曾不曾後悔過,因為他是男人,又是長輩,要面對的事情比她多太多了。而他總是竭盡所能地保護她,獨力扛下所有醜惡的人性與事端,不讓她面對。
她家人不負責任的行為,影響深遠。
他們害她叔叔矯枉過正,變成一個太負責任的人。她好怕,好怕她叔叔會因為這個該死的後遺症而命喪於此。所以她祈禱,拚命地祈求,希望她叔叔早日看開,不要被往事牽絆,不要放棄追索自己的幸福。
她叔叔竭盡所能地守護所有人,卻從不為自己著想。
誰來守護她叔叔,在他為眾人油盡燈枯之前,誰來把他帶走?
誰來把她叔叔的幸福還給他?誰來?
「我不是說山上今天很冷,讓你改天再來?你真不聽話。」
車子到站,車門開啟。站在車外等著接人的梅應朗看侄女凍僵在車門口無法動彈,瞪她一眼。看侄女的嘴唇被山上的低溫逐漸凍紫,梅應朗念著她,雙手也沒閒下,趕快將一件大衣披在她肩頭。
用脖子夾住雨傘,梅應朗低下頭幫侄女扣著大衣衣扣,沒發現到司機老大和悔香潔均在打量他。他們兩人都注意到,這種凍死人的鬼天氣,梅應朗居然只隨便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就出來接侄女。
看他這麼不愛惜自己,司機老大和梅香潔交換一個微帶歎息的眼神。梅應朗對兩人的眼波交流渾然不覺,迅速扣好大衣後,他將冷到發抖的侄女從公車上扯入臂彎中,用身體護著她。
「上去的路況不好,開車小心。」梅應朗拍拍車門示意完,就要回村。
司機老大突然叫住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探詢著;
「上次我跟你提到的房子,你考慮得如何?」果然不出司機老大所料,梅應朗微濕的臉突然僵住了。「那間房子有兩座大穀倉,當工作室綽綽有餘。我家兩老走了之後,八十坪大的透天厝就這樣閒置,實在可惜。我自己在台北置產,薪水勉強可以餬口,沒有變賣祖厝的打算。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從那裡開車走北二高到台北,花不到半個鐘頭。」瞄了瞄不發一語的梅應朗,趕緊說:「我得趕快走了。阿朗,我的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你總不能在山上窩一輩子。回程見了,香潔。」
梅香潔揮手道別。回村子的一路上,她幾次想開口勸叔叔接受司機老大的好意。可是每當她抬頭看見叔叔表情嚴肅、不知道在想什麼時,她的話便卡死在喉頭,怎麼都吞吐不出來。
她不能找村裡的奶奶們商量,因為會增加老人家的負擔,她於心不忍。她也不便找年紀相近的村長商量,孫姐很喜歡她叔叔,不會樂見他搬走的。
她更不想害她叔叔難過。可是每次只要一扯到搬家的事,她叔叔就會流露出難過的表情,害她看得好難過,就會覺得自己太自私,只顧及自己的心情。因為要顧及的心情太多,所以儘管心裡焦急萬分,梅香潔卻無助地發現,除非她叔叔自己想開,否則他們這些旁人似乎真的無計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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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中,一個穿著藍色西裝、外搭一件黑色大衣的修長身影,在白奶奶用來放養小雞的四合院內外埋走進走出。他衣著高雅,不疾不徐的動作總帶著一股雅痞式的酷味,與窮困的山村相當格格不入。
因為這人的存在太突兀,長壽村三不五時就有人走過來察探他的身份,房助理於是被問到臉色越來越陰沉了。
「五點過後山區的視線很差,如果可以,你跟你朋友最好早點下山。」
「多謝忠告。」房助理對問明他的來意之後,不忘叮嚀他的梅應朗不耐煩地點了個頭。「我跟我朋友會牢記在心,多謝了。」
梅應朗看一下神色倨傲的陌生人,沒說什麼。看見山裡開始飄起毛毛雨,轉身走人之前,問著:
「需要傘嗎?這場雨可能不會那麼快停。」
拿起數位相機拍完四合院左右兩側的護龍,房助理邊拍邊徐步上前,把斜放在牆角的一把雨傘拿起來,啪地一聲撐開來。拍好他要用來做報告的檔案照片後,才轉過頭對梅應朗說:
「不必了,我有傘。」
「那就好。」
房助理看見梅應朗對他這個外來客冷漠傲慢的態度似乎不以為意,話說完,便走入白奶奶家對門那戶、據說是村長家的一條龍式古建築中,不久便提了一袋菜走出來。這次梅應朗沒打擾他,出來後直接左轉,沿著縱貫全村的小路走回去了。
天地灰濛濛的,路上只有梅應朗一個人踽踽獨行的身影。
房助理撐著傘,佇立在斜風細雨中,悠哉游哉地陶醉在霧嵐濃重的詩意之中,心裡讚歎著:長壽村,真是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
「我再也不管你會不會滑倒、會不會踩到小雞、會不會跌入山溝!」
在村長和白奶奶同時從各自的宅第中走出來時,房助理一臉無言的聽見某個將詩意破壞殆盡的聲音,由遠而近的數落了出來。
「小蜜,你不要生氣啦,我好怕你生氣哦。」
「太遲了!我已經被你氣死了!我是出來工作,又不是來當保母!」
房助理看見他耐性不佳的上司,拖著手足無措的天真學長,氣沖沖地走出白奶奶的雞捨。她一路嚷嚷著再也不管某人的死活,另一隻手卻拖著她撂狠話說再也不管的某人,以防那個天真的傢伙發生什麼不測。
「白奶奶,您準備好了嗎?」
看見面色紅潤、一張臉好像笑臉符號的白奶奶從四合院左側那條陰暗潮濕的過水廊中走出來,手上撐著一把非常好看的花雨傘,笑得好開心;一向酷酷不愛搭理人的房助理見狀,趕忙上前扶著老人家,並將她手上的小木盆接了過來。
白奶奶眼兒彎彎,問著很有老人緣的房助理:「嘉新,張婆婆她們啊,說是也要一道去。你說好嗎?」
「人多熱鬧,更好。」房助理溫柔似水地答著。
「那咱們快點走,她們在入口處等咱們了。」
房助理與老人家的互動場面溫馨又可愛,馮蜜看得心頭甜滋滋的。但有人可不以為然了。
「白奶奶,您認識這位先生嗎?」村長過來關心。
「認識認識!他是小蜜小姐的朋友。嘉新和學長——」指指另一名看起來很像高中生的清秀男生,他被馮蜜緊緊挽住,從兩人拉拉扯扯的動作,男生低聲下氣哄著氣呼呼的馮蜜看來,他們似乎不是普通交情。
村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放心的感覺,臉一熱,發現自己的心思偏離太久,趕緊把注意力放回白奶奶身上,聽見老人家溫吞地說著:
「他們聽說咱們的野溪溫泉很好,說想去看看哪。我帶他們過去泡。」
「等天氣放晴再去泡不是比較好嗎?」村長不放心。
「嘉新說小雨怡情,下雨天撐著雨傘泡溫泉,很詩意的。」
村長忍不住瞪一眼淨出餿主意給人添麻煩的什麼嘉新的,嘴裡問著:「白奶奶,您跟他們熟嗎?」
「熟啊熟啊,我跟小蜜小姐很熟,一回生二回熟。嘉新和學長,他們一大早就拿雞飼料過來幫我喂小雞了。」白奶奶沒有防人之心,老臉笑得更開心,教人如沐春風。「小蜜小姐說我把她寄養的小雞養得很好。小蜜小姐,你不下去泡泡溫泉、暖暖身子嗎?」
「你們去就好,我還有工作要做。下次再跟您一起去泡好嗎?」
「白奶奶,天氣這麼冷又下著雨,這樣好嗎?」
「不礙事的。我跟你奶奶她們,年輕的時候常在這種天氣跑去泡。」
「那是年輕時的事,您現在已經高齡八十多歲。」眼睛意有所指地瞟著馮蜜。這種天氣,她居然穿著一套深藍菱紋短裙套裝,露出一大截美腿,不知在向誰賣弄風騷。「要是阿朗知道了,一定不會同意的。」
不知道她無緣無故為什麼扯上梅應朗,馮蜜頓了一下,反駁道:
「白奶奶同意就好了,老人家的生活智慧不會比我們差好不好。她們心底比我們更清楚,沒必要把她們當小孩子,處處限制她們。」馮蜜瞪著唯一可以托付的助理。「房助理會看著老人家,沒問題的。」
知道房助理對這件開發案興致頗濃,這表示她的眼光沒錯,馮蜜開心極了。雖然整頓這裡和說服村民是大工程,可能要費好一番工夫,但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美事,人生本來就是處處充滿挑戰……
「馮小姐,你確定他們的人品可靠嗎?我們村子的人都很單純。」
村長擔心地看著那兩個都市雅痞男,他們一人一邊,與老人說說笑笑著往野溪溫泉的方向走去了。發現傘被拿走後,馮蜜以手遮額,想找個地方躲雨時,突然聽到村長充滿敵意的質問。
放下擋在額間的手掌,嫵媚的杏眸凝著一片淡光,馮蜜迎視等著她回答的女人。兩個女人氣質迥異,穿著打扮也天差地遠。一個身穿剪裁時尚的深藍菱紋短裙套裝,千嬌百媚;一個穿著牛仔褲與套頭毛衣,清爽秀淨。
兩人以眼神靜靜地對峙良久。馮蜜突然綻唇一笑,嬌滴滴問村長:
「孫小姐,你信得過我?」
村長一陣愕然之後,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我信不過。」
她的坦白夾帶一絲妒意,很血淋淋,也傷人,馮蜜卻更加欣賞她了。
至少村長是光明正大的衝著她來,不是背地裡亂搞小動作。所以呢,她應該投桃報李一番的。馮蜜的笑聲更嬌,唇微噘,表情嬌嬌地說著:
「你信不過我,那就沒什麼可說了。我們何必把時間浪費在缺乏信任基礎的談話上呢?你要真不放心老人家,與其在這兒瞎操心,何不過去盯著?這樣不是好多了?」聽到手機驟然響起。「我有電話進來,不能跟你多聊了,今天暫時先這樣吧。」
馮蜜拿起手機,一看是大堂哥的秘書來電,她左右環顧一下,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專心應付這通很棘手的電話。
看見馮蜜朝村子入口處走去,村長臉上的慍意登時變成了著急,她差點伸手拉住馮蜜,非常不希望這個富家千金再與某人碰面,不希望她以媚得要命的表情和嬌得要命的聲音迷惑某人的心。
這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馮蜜,她來找阿朗那天,故意逗留到很晚才離開。上個禮拜,她留在阿朗家吃晚飯,阿朗送她出來等馮家司機時,她看見馮蜜突然撒嬌似地抱住他。
阿朗是嚇了一跳,但也沒推開她,沒拒絕她的投懷送抱。
男人都禁不起美色誘惑嗎?
阿朗跟馮蜜……他們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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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失火了?!」
從鬍子家拿著借來的電鋸走出來,梅應朗突然被那個熟悉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轉身張望,眼前只有一面灰撲撲的石牆和灰灰冷冷的雲霧,路上哪有人影。
他明明聽到……梅應朗打開雨傘,朝村裡走去,一路東張西望著。
「什麼時候的事?今天清晨?不,我不知道,我一大早就上山了。」穿著藍色摩登雨靴的修長美腿,因為秘書捎來的消息太教人震驚而猛然停住。「損失很嚴重嗎……把相關報導傳過來給我看。整座倉庫付之一炬?」感覺雨絲飄到了臉頰,馮蜜抬眸瞅了一眼,美腿朝後方挪了去。
梅應朗在上地公廟前的樁樹下,看見了馮蜜。
她一邊講電話,一邊抬頭看天色,雙腳胡亂移動,並不是很認真的在躲雨。手機那頭的人似乎捎來什麼令她震驚的消息,只見她眉頭打了好幾個結,這會兒正咬著下唇滿眼深思。
視線一接觸到她傷腦筋淺淺咬住的嘴唇時,梅應朗的心立刻一抽,緊接著,他的胸口便因為憶起那個失控的擁吻而燥熱起來。這情緒很惱人,而且不是他刻意不想,它就會不存在的。
梅應朗在牆角留步,頭痛地看著舉起一手擋雨的馮蜜。
那一吻之後,他完全不知如何定位兩人的關係,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光是這樣看著她,他的心情已經亂了起來,就連心跳,都變得有點不受控制。
今天已經十二月三號了,因為之前手扭傷,加上老爺子的事無法抽身,六組傢俱他只完成了兩組,進度嚴重落後。他已經破例考慮起趙老闆的建議,打算將其中兩組外包給他信得過的木工師傅。外包是逼不得已時的下下策,他不喜歡辜負客戶的信賴,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由自己完成。
這種時候,他根本沒空應付趕上以外的心情。
因此,在兩人的關係變得複雜之前,梅應朗考慮與馮蜜保持距離,考慮回去請鬍子出來接她……
「不要幸災樂禍。每個人都會有時運不濟的時候,錢總是個能屈能伸的人,以後我不想再聽到這種落阱下石、沒風度的話。盡快把資料傳過來給我,留意這件事的後續發展。我和房助理會盡快趕回台北——」突然發現頭上多了把傘,馮蜜結束通話,回頭一見刻意與她保持距離的梅應朗,二話不說,立刻表情激動地撲進梅應朗懷裡,嘴裡亂七八糟抱怨著:
「梅應朗,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錢總那叛徒好討厭,我該怎麼辦呢!怎麼會這樣……錢西官為什麼不好好看住他的倉庫!對物流公司來說,倉儲單位不是經濟命脈嗎?他真的好粗心大意,好討厭哦!」
梅應朗的心一震,這才發現男女之間的吸引力,根本無從防起。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馮蜜揪著他衣服,焦急地問著:「梅應朗,房助理去泡溫泉了,我要等他泡完。你家可以借我辦公嗎?怎麼會失火了呢?錢西官在幹什麼呀!」
「走吧。」梅應朗只慶幸下雨天,村子裡沒人出來走動,不然他們兩人這姿勢實在……拉出兩人的距離之後,他問著好像受到不小驚嚇的人:
「房助理是那個穿著藍色西裝的男人嗎?」
「藍色西裝?我不記得他穿什麼耶,不過他是西裝狂,應該沒錯。你遇見他了嗎?他是不是很討厭?真不曉得我為什麼要容忍他……」
梅應朗非常同意她的話。不過……「你們特地跑來這裡泡溫泉?」
「我們還在評估階段,還要評估一段時間,等到大事底定,再跟你說。」
梅應朗沒意見,跟她走出土地公廟,往他家裡去。
看她肩頭半濕,衣衫單薄,他突然問她:「你不是說可以照顧自己?」
「當然可以!」馮蜜瞋他。「我不是把自己照顧得很美嗎!?」
「這種天氣到山上來,你這樣不會穿太少嗎?」
「我哪——」欲駁辯的話,在梅應朗的視線落向她冷到一直瑟縮的美腿時,旋即縮了回去。「好嘛,是少了一點。就算這樣,我一樣可以找到方法照顧自己的,我很獨立的。你看!」
馮蜜突然轉身,撲過去抱住事出突然、根本來不及應變的梅應朗。
「這樣我就不冷啦。」
得意非凡地對僵成木頭人的男人炫耀,一隻美腿還向後蹺得高高的,抱人的姿勢非常的有女人味、非常的美,一點都沒發現,他們就站在梅家三合院的大門口。
就站在,正在擰拖把的梅香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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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壓力係數好高,氣氛好凝重哦……
氣氛這麼緊繃,可能跟某位叔叔被侄女撞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跟一個大美女在自家門前摟摟抱抱,一時惱羞成怒,從那之後就繃著臉有關。連鬍子都避之唯恐不及,寧可在自己家裡工作,可見此地氣氛之恐怖。
只是抱一下,又不是當街做愛,有這麼不堪入目嗎……
送出E-mail之後,受不了高壓氣氛的馮蜜抬起眼,瞅向此刻坐離她好遠,好像刻意坐到天涯海角不讓她的魔爪有機會染指他的梅應朗。
他坐在小椅子上,背微彎,拿著刨具起勁地刨著一根看起來好像椅子扶手的木頭,頭上的白汗巾已濕,眼神專注,工作得渾然忘我,完全忘了他的工作室中還有一個大美女也很努力的在工作著。
刨好扶手,準備試著接合貴妃椅,梅應朗掛著汗珠的視線一抬起,便被一雙瞪他瞪得好起勁的杏眸攫住了。梅應朗心一跳,然後因為感覺自己的心跳未免太劇烈,讓他已經繃得很緊的下巴因此更繃了。
梅應朗的眼神有著惱意,迅速從馮蜜臉上轉開了。
看見原本側向她的人,這會兒竟公然背著她敲敲打打起來,馮蜜忍無可忍,正想起身過去抗議,梅家小侄女那張戴著眼鏡還是好清秀的娃娃臉突然在門口出現了。撞見叔叔與人擁抱時並沒有太大反應的她,此時臉上有著遲疑,似乎為了不得不打擾叔叔的兩人世界而感到很尷尬的樣子。
聽見又有郵件進來,馮蜜趕緊點開,邊叫著:「梅應朗,香潔找你!」
梅應朗聞聲抬頭,看見他的侄女居然像個外人一樣,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來。不知如何解釋他與馮蜜的關係,因為解釋起來太浪費時間,而且太影響心情,梅應朗只好繃著聲音問侄女:
「什麼事,你說沒關係。」
「我要做飯了。」看見叔叔的臉繃得很緊,似乎很尷尬,梅香潔貼心地走了進來。「馮小姐要留下來用餐嗎?」
「今晚我要開月會,無法留下來。改天好嗎?」馮蜜說著,好氣又好笑地看見梅應朗居然鬆了口氣。「五分鐘後,房助理會開車過來接我。」
馮蜜一邊回信,一邊收拾散落桌面的文件,一邊脫下醜死人的雨靴。
手忙腳亂時,瞥眼瞧見乖巧早熟的梅香潔蹲在叔叔身邊幫他扶著正在組合的椅子。梅家叔侄相依為命的背影,突然讓馮蜜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梅應朗,王老爺好不容易因為有機會穩固的江山,可能會因為一場無情火而再次變得搖搖欲墜。
錢西官的物流公司今天清晨發生火災了,而且燒掉的還是他們賴以維生的經濟命脈——三號倉庫。怎麼會這樣!錢總陣前倒戈,厚顏跑去跟王爺爺握手言和,兩人盡釋前嫌,暢流貨運因為錢西官即將入主而柳暗花明的前夕,他家的倉庫居然失火了!
王爺爺的公司,好不容易因為錢總這叛徒入主,就要除舊布新,展現新氣象。以錢西官積極而有擔當的行事作風,她預估過,大概半年吧,半年錢總應該可以將暢流目前的內憂外患穩住。誰知道,他最重要的倉庫居然在這節骨眼被一把火燒掉了,可惡的錢西官!
馮蜜皺著臉,拿出開會必備的武裝——高跟鞋,為晚上的會議作準備。
「好了,我來了,別催了啦,一直催!」
梅應朗沖完臉,抓著一條乾淨的白汗巾回來,看見馮蜜被房助理一直傳來的簡訊惹得心浮氣躁。
匆匆套上高跟鞋之後,馮蜜發現工作室只剩下梅應朗,梅香潔已經回廚房準備晚餐了。她對鏡整理一下儀容,補補唇蜜、撲撲腮紅,然後匆匆抓起公事包,形色匆匆地說:
「梅應朗,我回台北了。你跟香潔說一聲。」一邊說著,一邊揮手,一邊走人。
王爺爺的公司要是倒了,梅應朗一定會很擔心吧?他那麼愛操煩……
叩叩叩叩,高跟鞋的聲音敲在山裡黑得很快、黑得很靜的夜色中。
要是王家真垮了,王威那麼討厭梅應朗,都自顧不暇了,哪有時間對眼中釘慈悲為懷。王威會逼梅應朗提前還債吧?叩叩叩叩叩。
那,錢總燒掉的就不止是自家公司和王爺爺家的公司,連梅應朗頭上這片雖然小小破破的、但寒流來襲時,至少可以遮風蔽雨的屋頂也會一併賠上嘍?天哪!叩叩叩……叩叩……
如果她的推測成真,那,梅應朗,不就成了這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嗎?叩叩……叩叩……叩……梅應朗好無辜哦!他那麼努力工作,把大家的事都當成自己的事親力親為,他跟香潔付出很多耶。叩……叩……
……天呀,怎麼會這樣!好可怕的骨牌效應。叩叩叩叩叩叩叩。
怎麼可以這樣!害她好緊張哦,害她好想——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聽到那串敲得又快又急的高跟鞋聲去而復返,正在綁汗巾的梅應朗呆了一下轉過頭,還來不及開口,就被急急走到他面前的馮蜜一把捧住臉頰,然後,他的臉被往下拉!
接著,梅應朗錯愕微張的嘴,就被馮蜜激切的唇給封住了。
房助理催魂似的簡訊一直不耐煩地傳來,馮蜜非常不滿意連接個吻都不能盡興;咕噥了一聲,這聲不快立刻埋入梅應朗口中。只能把握短短的幾秒鐘偷歡,於是她卯起來吻人,吻得很專心、很熱情、很蝕骨銷魂。
馮蜜從梅應朗嘴上戀戀不捨地抽開她的唇,看見梅應朗還是維持著汗巾綁到一半的姿勢沒變。馮蜜嫣然一笑,拿手指抹抹他愕然微張的嘴巴。
「你嘴巴有口紅,擦一擦。」說完,很怕房助理衝進來砍人,轉身就要走人,她的左手臂忽然被梅應朗抓住。
全身上下只剩下被她熱情親吻的暈眩感,梅應朗的腦子既混亂又空白,看著她狐疑的臉呆愕好半晌,他終於記起自己要問她什麼了。
「你在做什麼?」
「我在吻你啊!討厭,你感覺不出來我的吻嗎?」馮蜜震驚地瞅他。「還是,你不喜歡我們的吻?你不覺得我們的吻很美好、很舒服、很熱情、很甜蜜——」
發現自己居然會臉紅,梅應朗很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也終於記起侄女會天有來,他趕緊打斷對這個吻滿意得不得了、似乎恨不得上網公告給全天下網方知道的千金小姐,說著:
「房助理在等你了,你趕快出去吧。」
「梅——應——朗!你幹嘛趕人家走呀!」
「我……」
他發窘的模樣讓馮蜜笑了出來,她臉上沒怒意,只有俏皮的笑顏。看他一直張望廚房的方向,一臉尷尬,馮蜜決定大發慈悲饒他一次。
「我真的走了哦。」她傾前,在他溫度還是很高的唇上又淺淺地甜甜地印上一個吻,害梅應朗一陣神經緊張之後,她踩著高跟鞋,踏破山裡太過寂寥淒清的夜色,匆匆忙忙離去了。
望著馮蜜翩然離去的地方,腦子好像被轟炸機炸過二十輪一樣,梅應朗歎了一口氣地將頭巾綁好,走回小椅子坐下來工作。修邊修了一會兒,他忽然驚心地想起馮蜜留在他唇上的痕跡。
飛快拿起粗布手套擦著嘴,他為自己的缺乏自制力感到汗顏。但……
「叔叔,要不要多蒸一個蛋——」
被侄女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還在擦唇印的梅應朗起身太急。
「叔叔……你要不要緊?!」梅香潔驚呼著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