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稍嫌困難地自捷運站的樓梯走下來。
一大堆可愛的幼稚園蘿蔔頭正在她前頭跑來跑去,看模樣好像是要去動物園看無尾熊,他們身上都還不約而同地背著無尾熊的包包。
現在的家長真的很疼惜孩子,總是盡力滿足孩子的每一項需求。
而她呢?
纖纖珍愛又輕歎地撫著明顯凸起的肚子,感慨著這個寶寶一出世就注定沒有父親疼愛。
雖然如此,但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一定會給他百分之百的愛,絕對不因少了父愛而讓他感到缺憾。
她沒有豐富的物質,可是有把握給孩子最豐富完整的愛,千萬不要像他的父親一樣,在無愛怨慰的環境中成長,變得不識愛為何物,只懂得去傷害別人。
她打了個冷顫,絕絕對對不讓孩子變成這種人。
纖纖緩緩地漫步回家,她現在在木柵租屋而賃,從前的同事和房東太太早已沒有聯絡,只有趙姨。體貼的趙姨知道她心中有難言之苦,因此也不探明孩子的父親是誰,只是經常過來照顧她。
多虧了這位像母親的趙姨,否則她的日子恐怕沒有辦法過得這麼平順淡然。
她將之前攢的錢都拿來當作生育孩子的費用了,那個擁有一座大廚房的屋子夢想,早已離她越來越比遠了。
瑞齊的影像在她腦海中也越來越模糊,他的一切都是她極力想要忘記的。
真是不堪回首。
肚子裡的小寶寶又活潑地踢了她一腳,讓纖纖又疼又窩心。
「小寶寶,你在提醒媽媽,至少還擁有你對不對?」她輕輕地撫摸著肚子,希望寶寶能感受到她的關懷,「是呀,媽媽最愛你了。」
回家的路雖然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只要她和寶寶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了。
她打從心底感謝老天,讓自小孤苦一人的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親人。
☆☆☆
瑞齊這半年都在不同的女人間飄來蕩去,說好聽是遊走花叢間,其實是藉溫柔鄉麻醉自己,每天就像行屍走肉一般。
自從纖纖離開他,一切都好像不對勁了。
原有的夜夜笙歌已經成為最令人無法忍受的事,他什麼事都不能做,雖然擁抱著不同的美麗女人,他的心還是空虛的不得了。
因為她們沒有任何一個能跟他談心。
他的父親依舊是那副威嚴至極的霸道樣,儘管他痛恨,可是他卻無可避免地也成為了這樣的人。
他害怕他已經越往地獄深處沉淪了,而且唯一能救他的天使已經被他趕跑……
這一天,他煩躁地駕車經過纖纖工作的餐廳時,他的心又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
那些見鬼的男性自尊、男兒氣概,通通都滾到天邊去了。
他跳下車,幾乎是用沖的進入餐廳。
服務生的笑臉依舊,可是縱然他怎麼四處張望都找不到那個最想念的倩影。
「小姐,請問辛纖小姐今天休假嗎?」他終於按捺不住地詢問。
「纖纖?噢,她自從懷孕以後就沒有在我們餐廳工作了。」女服務生著迷地盯著英俊的他,「先生是她的朋友嗎?」
「懷孕?」他如遭雷擊。
「是啊,未婚懷孕,如果繼續再留下來也不好,她自己知道就離開了,到現在應該將近半年了吧!」女服務生迫不及待地提供消息。
她懷了他的孩子,一定是!
瑞齊又震驚又狂喜又難過,種種懊悔和心痛交雜在他心底,他只能低低重複,「懷孕了?懷孕了?」
「先生,您找她有什麼事嗎?」女服務生好奇地道。
「還有誰跟她有聯絡?我急於要找到她!」他的臉色焦急迫切。
女服務生有點吃驚,「啊?這樣啊……嗯,內場的趙姨跟她的感情很好,或許她知道吧!」
「我可以去問她嗎?」他就要起身。
「先生,很抱歉,可是我們內場是不能夠進去的,如果您想要找趙姨,可以等到我們下午休息時間再來。」
「還要等那麼久?」他已經快要坐不住了,恨不能馬上就衝進內場。
他要找到纖纖,他要找到他的孩子!
天,他有一個寶寶了……他近乎昏眩地想。
「先生,要點些什麼嗎?」
「九層塔煎蛋。」他想也不想。
「啊?」
他搖了搖頭,微帶憂傷地道:「不,我的意思是,帶給我MANU。」
「就在您面前啊!」女服務生眨眨眼,「先生您沒事吧?」
瑞奇苦笑,有事,他當然有事。他想念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不知去向何方,這教他如何能「沒事」呢?
「我沒事。」他展開封面燙金的菜單,也只能這樣回答。
☆☆☆
超姨緩緩地自內場走出,在看見那個聲稱要找她的先生事,她心底猛然一撞。
這個俊逸瀟灑的年起人……怎麼好像好熟悉?她竟打從心底泉湧而出了憐惜和親切之情。
她眼神溫暖,慢慢地走到他面前,「是你找我嗎?」
這位風韻猶存的美麗婦人一走到瑞齊跟前,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震動起來。
熟悉的片段又衝入他腦中,又是那雙溫暖慈愛的眼眸,還有開朗悅耳的笑聲……他猛然甩了甩頭,甩去他無法理解的破碎記憶。
他一振精神,「你好,我姓柯,是纖纖的朋友,聽說你還有跟她聯絡?」
柯?該不會這麼剛好吧?
趙姨拚命地告訴自己不可能,這只是一個巧合而已。她臉色複雜地閃爍著。
「柯先生,我好像沒有聽過纖纖提起過有你這麼一個朋友。」事關纖纖,趙姨總是特別謹慎。
「趙女士知道她住在哪裡?」他迴避這個問題,單刀直入。
「我知道,可是我有責任過濾找她的人,我不希望她見到的是她永遠不想再見到的人。」她銳利地盯著他,直覺讓纖纖傷心的原因,鐵定與這個英挺的男人有關。
瑞齊臉色蒼白,固執地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你倒說一個我該告訴你的理由。」她挑起一邊的眉毛。
瑞齊臉色一沉,「趙女士,我希望你不要阻撓我和纖纖見面。」
「不如這樣,我問問她願不願意見你。」她氣定神閒地道。
她當然不會願意見到他!
瑞奇心傷地想著,他神情一軟,輕輕地道:「求求你,我真的渴望再見到她……有些事情,非得要當面講才行,而且我欠她好多的解釋和道歉。」
他淒然自傷的神情完完全全地擊潰了趙姨的敵意與防備。
這是一個為情所苦的男子,他臉龐有著飽經折磨的痕跡。
也許她該給他一個機會,也給纖纖一個機會。
「好吧!」她喟歎。
☆☆☆
叮咚。
纖纖自的小憩中醒來,邊窗的天色已近黃昏。
夏天的午後總是令人格外慵懶,尤其對她這個孕婦而言。
叮咚叮咚。
門鈴急迫的聲音讓纖纖這才記起,自己是被門鈴聲給吵醒的。
「誰?」她困難地下床,舉步艱難地走到門邊。
外頭沒有回應,纖纖試探地拉開了一點點門扉——她已經學乖了,凡事要謹慎不天真。
她對上了一雙深刻痛苦又寫滿熱切的眸子。
纖纖想也不想地要關上門,可是他已經一個閃身地擠了進來。
該死,她早知道他的動作有多快!
纖纖退了幾步,急急穩住自己的身形,「出去!」
「纖纖。」他熱切地喚著她,眸子緊緊地盯著她,好像怕她又會一溜煙地消失。
她臉上的表情冷漠到極點,「我不認識你。」
「你懷孕了。」他驚歎地望向她的肚子,喉中陡然有一團熱熱的東西哽住。
「是,但是不關你的事。」
「孩子是我的。」這是一句陳述而非詢問。
她臉色白了,保護性地捂著肚子,「這是我的孩子,沒有人能搶走他。」
「我並不是要搶走他,我只是……」他在這一瞬間,突然深刻地瞭解自己的心。
不管過去他有什麼狗屁原則,什麼亂七八糟自私的念頭,都在見到她時全部滾蛋了。
他什麼都不管,他只知道自己要她,絕對不讓她和寶寶再離開他!
爸爸……他要做爸爸了。
纖纖看著他臉上神色變幻,一會兒氣惱一會兒狂喜,不禁戒慎起來。
「既然不是要搶走他,你何不轉身出門,然後永遠離我們母子遠遠的。」她強忍著不讓聲音哽咽顫抖。
「不,我要你們。」他爆出一聲狂喊。
「你還不明白嗎?你根本要不起我們,你沒有一丁點的權利要我們。」她毫不退讓地瞪著他。
「我知道過去是我的錯,我……」
「你沒有錯,你不過是順應時勢潮流,在一堆鱷魚群中做一條無血無淚的鱷魚罷了。」她諷刺。
他聽不懂她的意思,卻心疼她現在變得冷漠的模樣,都是他害的嗎?
是他把一個甜美純真的女子變成了今日這番模樣,是他這個混蛋加三級,自以為是的像伙!
他滿臉懊悔,纖纖卻半點也不心軟。
「你走吧,我想不通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是不是沒有別的女人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會想起這個早已經不玩的玩具?或者你寧可自己把我毀掉也不願意放我自由?」
她字字句句血淚,戳得他啞口無言,痛徹心肺。
「不是這樣的。」他勉強地開口。
「柯瑞齊,你回去吧,回去屬於你的世界,不要再紆尊降貴到這兒來,這裡不適合你。」她眼眸迷濛了一下,「你的雲媚小姐呢?」
「我和她散了。」他懇求地道:「纖纖,我……」
「那你對我的興趣還能維持多久?」她反問。
瑞齊既狼狽又心痛,「我要的只有你,自始至終就只有你……我也想把你忘掉,可是我花了半年的時間,還是無法將你忘掉。」
他破碎的聲音令她心一痛。他平時是多麼高傲不馴啊,可是為什麼他現在會變得這麼脆弱傷心?
纖纖心房漸漸地柔軟了,被他刺傷的痛楚似乎也在慢慢消褪,可是當她再度想起他是多麼反覆無常時,她的柔情狠狠地煞車!
「花半年不夠,再多花個幾年吧!終有一天你還是能夠把我忘掉的,時間會沖淡一切。」她這麼說是要保護自己,因為她再也承受不了擁有他又失去他的痛。
那種空虛的絕望會像黑洞一樣,將她整個靈魂都吸入攪碎,連渣也不剩。
「時間只會提醒我益發想念你。」他凝視著她,暗啞地道。
她試著關閉心靈,不去理會他的話,「隨你,總之那與我無關,再見。」
她就這樣背對著他,好像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可是瑞齊還是能夠從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看出她洩漏的心事。
她還是在乎他的,並非無動放衷!
這一點發現對瑞齊來說無疑是一劑強心針,他心底又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焰。
「我很想你,」他的聲音低沉而悅耳,輕輕柔柔如大提琴的旋律,「黑爵士也很想你。」
微微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板著臉。
「站著一定很累,你先坐下好嗎?」他的聲音溫柔似水。
纖纖身體一僵,她心中警鈴大作。
為什麼他還不走?又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溫柔?
他輕輕地靠近她,手指靈巧體貼地扶上她僵硬的頸項,開始輕柔地按摩。
纖纖腦後寒毛直豎,她咬牙切齒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看你的身體都疲累成這樣,」他真摯地低語,「我好心疼……」
纖纖努力抗拒著他手下揉捏出的美好感覺,也努力抵禦著他憐愛深情的話語。
這一切不過是這個花花公子耍出來的把戲,她是不會笨到上當的。
可是她的身體真的很累,腰更因為負擔重的關係,又酸又痛。
他的溫柔就像是一帖藥,奇異地紆解了她多日來的委屈和不甘。
纖纖忍不住在沙發上坐下。噢,她好容易累,卻依舊擺脫不了他溫柔的按摩。
因為太舒服,也因為她實在沒有力氣了,纖纖的唇邊逸出一絲低歎,困累地閉上了眼睛。
她就這麼睡著了。
古人所謂:不貳過;現在的人說:會上同樣兩次當的叫做傻瓜!
纖纖懊惱死了,她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瓜,竟然會大意到在敵人面前睡著,然後再讓他有機可乘。
等她長長的一覺睡醒時,她又赫然回到了陽明山上的柯宅,依舊躺在柯瑞齊那張柔軟的大床上。
她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呻吟,「該死!」
他就坐在她床邊守著她,清楚地聽見她的低咒,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
「會罵粗話的孕婦是良好的胎教嗎?」他眼神笑柔了。
她苦惱地看著他,「你究竟搞什麼東西?」
「把我的睡美人抱回家。」他笑意盈盈。
「你又綁架我第二次!」她氣呼呼地指出。
瑞齊眉開眼笑,「正所謂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
看著他英挺的臉龐嘻皮笑臉的模樣,纖纖滿腹的憤恨不知道都跑哪兒去了。
過分,他就是吃定了她!
她絕對不能再同情這個混蛋了,每次同情他都只是讓自己遍體鱗傷。
「馬上把我送回去,要不然……」她努力板起臉,維持殺氣騰騰。
「要不然?」他笑意不減。
沒法子,他一見到她就有止不住的開懷與微笑。
噢,他想念死了這種感覺。
「要不然,要不然……」她轉著眼珠子苦思著,「要不然我就絕食抗議。」
她這一招真的嚇著了他,瑞齊臉色黯淡了下來,笑容也不見了。
纖纖沒來由地心下惴惴不安起來,甚至有點難過他的失落。
「纖纖,你何苦這樣傷害自己?」他執起了她的手,低低地道:「難道就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讓我證明……」
「證明什麼?」她挑戰地看著他。
他艱澀地道:「證明……我還懂得怎麼愛人,懂得怎麼做一個父親……天哪,我這輩子都在極力不要變成像我父親那樣的人,可是我卻發現我越來越像他……」
他的哺喃低語字字破碎傷痛,纖纖發覺自己根本無法狠下心腸恨他。
他的脆弱與傷痕一直是她最大的致命敵,也是她最不忍拒絕他的原因。
他彷彿處在一個迷霧蔽天的困境裡頭,回憶和苦澀交錯在他眼底;他傾力要掙脫出父親給的夢魘,卻發現自己無從著力。
「我以後會不會變成像他一樣的父親?」他露出驚駭之色,自厭地道:「我是不是沒有資格去愛我的孩子?甚至於……我會不會根本不懂得怎麼愛他?」
他開始有了狂亂之色,纖纖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了他,「不,不要說,不要再說了。你不會像你父親的,你還能感受得到痛苦,還能夠去思考,還能懷有夢想。你至少有心要寶寶,我能確定你懂得怎麼愛這個寶寶。」
她唯一不敢推定的是……他真的會愛她嗎?
他緊緊將臉埋在她馨香柔軟的頸項間,汲取著那熟悉又美好的氣息。
「纖纖,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他沒有抬頭,聲音模糊壓抑地道:「這表示你願意留下來,給我機會了嗎?」
「是。」她輕歎一聲。
瑞齊將她摟得更緊了。她讓他瞥見了天堂的一角,或許他終有一天可以遠離污穢與憤恨醜陋的記憶。
她心底重重一歎,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別的路走了。
她不能這麼輕易就忘懷他給過的傷痛,也無法輕易的開啟心房再度接納他,可是她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就算……是看在未出世寶寶的份上吧!
那一夜,瑞齊堅持地緊擁她入眠,一點都不願意讓她稍稍離開自己。
☆☆☆
鳥聲在窗戶旁吱吱喳喳,提醒著懶睡的人兒快起床。
瑞齊勉強睜眼,本能地往身旁一摸,卻摸不著那具熟悉柔軟的身子,他的心頓時掉入谷底,「纖纖!」
難道她又偷偷走掉了嗎?
心慌和憂慮讓他連上衣都來不及穿,光著上身就衝下樓。
「纖纖呢?纖纖呢?你們有沒有看到纖纖?」他抓住正在打掃的僕人搖著。
「辛小姐在廚房。」那個僕人險些被他搖散了。
瑞齊蒼白的臉色才緩緩地恢愎了一絲血色,他迅速地衝入餐室跑進廚房。
挺著大肚子正在料理早餐的她,在曙光中顯得格外動人。
他突然覺得她好美……這樣光著腳丫子赤足站在地板上,手裡還不斷攪拌著一鍋煙氣騰騰的美食,比世上任何一個女人精心打扮過的姿態還美。
「怎麼是你煮呢?」他柔聲地道,靠她更近。
她嫣然一笑,「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吳嫂呢?」他親密地自她身後最抱住她,輕吻了吻她光滑的頸項。
「是我叫吳嫂不用煮的,我想我們只有兩個人,想吃什麼自己做就行了,再說我好想吃稀飯。」她輕輕掙開了他,被他抱得臉紅心跳。
他不以為意,依舊笑意滿滿地摸著她的肚皮,「我倆的小寶寶好嗎?乖不乖?」
「頑皮的不得了,他每天不踢上我的肚皮幾次是不會罷休。」話才說完,寶寶又一記強健的踢腿。
他的大手正好蓋在寶寶踢的地方,這明顯至極的一踢讓瑞齊驚喜地叫了起來。
「他真的動了,真的動了。」他睜大眼睛,像發現了新大陸似地又叫又笑。
他的寶寶好有力氣啊!
她被他臉上夢幻的表情逗笑了,「他每天都會踢好幾腳的。」
他又是喜悅又是擔憂,「這樣你不痛嗎?」
「有時他踢得太用力的時候。」
瑞齊英俊的濃眉皺了起來,湊近她的肚子威脅地道:「小寶寶,你不可以再欺負媽媽嘍,要不然爸爸會打你的小屁股,知道嗎?」
他的表情正經八百,纖纖忍不住又笑了。
鍋上的稀飯都已經一滾再滾,快要熬成漿糊了,他們依舊沉浸在屬於自己的幸福中,渾然忘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