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佟皓然都固定在禮拜六回陽明山的大宅探望父母,直到禮拜一才回辦公室。和葉寒緋來往之後,這個習慣還是沒改變,並不是他不想和她約會,只是這位如萬年寒冰雕成的美人兒,語如冰刃——她始終不承認他們兩人是在交往中——話說得硬邦邦的,沒有一點通融的餘地。她的休假日不許任何人打擾,好像這樣就可以在他們之間畫出一條線,也不知她打哪來的觀念,難道只有在假日約會的男女,才算是情侶?!
禮拜五晚上,他預先打電話回家報備。一開始佟家老夫人有些失望,再一聽知道兒子是為了女朋友忙得沒空回家,可就樂了。
「還不是女朋友,正在追求當中……」
這幾句話又是聽得她一愣。兒子當然不是沒交過女朋友,只是以前都是女孩子追上門來,哪需要他費事去追!通常比較費事的是,怎樣才能讓兩人好好的分手,彼此都不傷和氣。
這一回看來,結婚八成有望了,男孩子總是這樣,辛苦到手的,才知道珍惜。
呵呵,他們家兒子可要加把勁了,看能不能在過年前結婚……
佟皓然一聽頭痛萬分,就算是如願追到葉寒緋,那離結婚可還有一大段路要走呢!他不用想就知道,要讓她再度走進她付了極大代價才逃出的牢籠,絕不可能輕而易舉。
怎麼就只會催他結婚?他才三十歲耶!忍不住跟老媽抱怨著。而且大哥都快四十了,要催也該是催他吧?
老媽回答得也絕,就因為他大哥已經快四十了,她哪還管得動他幾時要結婚!
佟皓然更覺委屈,就算自己四十歲了,老媽也一定還是處處管著他。
佟老夫人又笑嘻嘻的回答,因為誰都寵他,所以自然誰都想管他,要他就認命了吧!
佟皓然無話可答,他的確是三千寵愛在一身……
老媽說的也是實話,他自幼聽話,也自幼一路順順當當、無災無難,家人為他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為了他好。
週末一大早,他腳步輕快的奔上六樓去拍她家的門板,難得不用翻牆進去。
葉寒緋也沒有晚起的習慣,正在院子裡幫那些花花草草澆水。
開了門,她訝異的說道:「這麼早?」難得這個公子哥兒放了假還能早起。
「和你一起吃早餐啊!」
「我可沒說過要請你吃早餐。」她充滿防備的回答,絕對不可以給這個男人太多好顏色……
「我請客。」他揚起手中的紙袋,「小籠包配豆漿、奶油吐司加奶茶、生菜沙拉三明治和新鮮的柳丁汁,中式、西式、自然式,隨你挑選。」
葉寒緋故意刁難的回答,「我只吃稀飯配肉鬆、豆腐乳。」
「好啊,我再去買過,我也很久沒吃稀飯了。嗯,這些就留著當點心,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葉寒緋見他當真要再去買,忙說道:「別忙了,我早煮好了。」還煮了不只一人份。
「那打擾了。」他也難得客氣了一句。打擾這兩個字通常是葉寒緋拿來罵他的。
葉寒緋微微一笑,「你這人也會怕打擾人家嗎?每天都賴著不走。」還賴得她都習慣了。
「客氣點,別忘了我今天是老師。」他難得板起臉說話,「徒弟入門第一課就是要學會尊師重道……」
葉寒緋可不理會他的教訓,她把噴水壺放回原處,脫下粗呢手套,洗淨雙手,逕自走進屋中。「吃飯去吧,全天下我唯一尊重的是我的腸胃……」
☆☆☆
「來,看好了,這一招叫白鶴展翅……」
葉寒緋仔細的聽他說明,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心中不禁哀歎著,怎麼他耍起來行雲流水的招式,讓她比畫起來就沒一點仙鶴的模樣,反倒像極了一隻早就忘了怎麼飛的老母雞……
一開始,佟皓然先把整套太極拳從頭到尾打一遍給她看,葉寒緋看他的一招一式都簡單明瞭,速度又慢,應該沒什麼困難。哪知做起來還真是千難萬難,手腳沒一處擺對地方的;最重要的是,她覺得就算學會了,好像也不怎麼管用。「喂,你還是教我空手道好了,我覺得太極拳比較像舞蹈,對敵人沒什麼殺傷力。」」你就錯了,太極拳最適合你不過了,既可以強身健骨,又可以修身養性,不像其它的武術,充滿了暴戾之氣。」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修養太差、殺氣太重?我看你今天根本就是來找我吵架的!」她也知自己任性、脾氣不好,一點委屈都不肯忍,可是委屈從來都不能求全,那她又何必要忍氣吞聲?還連帶連自尊也賠了進去!
「我沒這個意思。」佟皓然急急忙忙的澄清,「我是覺得你對每個人都充滿敵意,弄得你自己也難受。」
「我沒什麼難受,你要是覺得難受的話,大可不用再來,這裡本來就沒人歡迎你,」
佟皓然想不到兩人交往這麼久了,她還說得出這種話?!這個冥頑不靈的女人!
「好,算我多事,我走了,不留在這裡礙你的眼!」他生氣的說完,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葉寒緋倔強的緊咬著唇,不肯開口留他,要走就走好了,永遠不要再來,她也可以落得清靜了……
佟皓然幾個大步就奔到樓梯口,他隨手把鐵門一甩,門立刻自動鎖上。砰地一聲,震醒了他的理智,這一走,他還能回來嗎?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全都付諸流水……
從來也沒為哪個女人這般費心過,結果人家卻一點都不領情!她有什麼好?還真是想不出來,缺點倒是多得他數都數不清——冷血無情、壞脾氣、有暴力傾向、嘴壞從不饒人……
可這也不是她的錯,全都是因為那段悲慘的婚姻,才會變得如此……他又忍不住為她辯解著。
終究還是放不了手,他熟練的越過牆頭,大門還敞開著,他悄悄的走了進去。一開始沒見到她人在哪兒,再一找,只見一個人形緊裹著棉被緊貼著牆。
他在床邊坐下,拉扯著她的被,「緋緋……」他低聲喊著。
棉被仍是裹得緊緊的,一動也不動。佟皓然更用力的拉扯,被中人和他角力,不肯放鬆,就像一隻蛹,不肯從她的繭中出來。
佟皓然只好用力把棉被抓開,又喊了一聲,「緋……」
她仍是面對著牆壁,不肯翻過身。
「對不起。」
她終於從床上爬起來,悶著頭往浴室走去。
佟皓然雙手一拉,從背後環著她的腰,把她圈進懷中。「真的對不起,我不該惹你生氣。」
她沒有回答,使勁推著他的手臂,想要掙脫束縛。佟皓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連她的雙手也一起收攏在腰上。「原諒我,好嗎?」他的下巴貼在她的頭頂,柔聲說著。
她沒有回答,熱熱的水珠往下掉,滴在他的手臂上。
佟皓然將她轉過身來,葉寒緋仍是低垂眉眼,不肯抬頭。佟皓然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怎麼也不肯直視他的眸子,她的眸中淚光瑩然,頰上滿是淚痕。
這個倔強的女人,原來是躲在棉被裡偷哭,她還是有一點在意他的吧?他的唇角綻出一抹微笑,手指在她頰上滑動,抹去她的淚痕。
葉寒緋又是氣、又是羞的怒瞪著他,說不出話來。他在笑什麼?把女人弄哭很有趣嗎?愈想愈氣,抬起腳狠狠地朝他腳上一踩。
這一踩意思到了,可是沒造成任何傷害,反而還讓兩人貼得更近。
佟皓然文風不動的仍將她緊抱著,在她頰邊的手指滑落到她的唇,在上頭細細愛撫著,她唇上沒有黏膩的胭脂,讓人好想咬上一口……
他想著,也跟著做了。後來才意識到沒有先徵求她的同意,啊,下次再說吧,下次再當個君子。反正,她沒有立刻給他一巴掌,也算是同意了
葉寒緋動彈不得,只能任憑他為所欲為。原本她一再的想掙開他灼熱的唇舌,不教他輕易的攻城掠地,結果卻讓他的廝磨愈來愈火熱,她也愈來愈記不起要反抗……
直到兩人都幾乎喘不過氣,他才放鬆箝制,讓她的唇和雙手一併重獲自由,但雙臂仍鬆鬆地環著她的腰,不肯讓她走了開去。
他預料接下來她肯定會破口大罵和一陣拳打腳踢,反正離得近,正好可以聽得清楚,又讓她打得方便。
「可惡……」她顫抖著吐出兩個字,便再也罵不下去了,連她自己都聽得出這語氣是嬌嗔,而不是責怪。右手平貼在他胸口,左手一揮,到他頰旁三寸,忽然停頓了一秒鐘,雖仍繼續下去,但這一耳光已無啥痛癢。她又急又氣的使力推開他,轉身奔進浴室,門板重重的合上,在寂靜中留下一陣刺耳的噪音。
佟皓然往床上一坐,悶著頭不敢笑出聲來,這個矛盾的女人,明明拒絕不了他,卻還不肯屈服……不,這不是屈服,這才是真正的兩情相悅,她偏還傻傻的跟她自己過不去……
好半天,只聽見浴室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佟皓然也不擔心,她的浴室裡沒有浴缸,不怕她一時氣不過,把自己淹死了。她肯定是在裡頭想辦法消滅罪證,洗去臉上的淚痕,把凌亂的秀髮梳理整齊,再把衣扣牢牢地扣回去,然後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打算擺出一張冷臉給他看。
水聲停了,門板被輕輕打開。佟皓然仍好整以暇的坐在床上等著。
「佟先生……」她躊躇又有幾分尷尬的開口。
這個稱呼讓佟皓然無法自制的大笑出聲,在她面前,他始終是個無名氏,只有一個稱呼,喂……
「你笑什麼?佟皓然!」葉寒緋怒道,好不容易準備妥當的冰冷面具頓時破功。「馬上給我滾出去!」
「唉,緋緋啊,我不打算走呢,你要拿我怎麼辦好呢?」他含笑說道。
葉寒緋還真是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好!她閉起眼睛,想把他的笑容阻絕在外,心中只專心回想著,初識時她不就看出他與汪凱宇有諸多相似之處,也因打定主意要討厭他的嗎?他們一樣的高大挺拔,一樣的濃眉大眼……可是,可是……汪凱宇的濃眉紊亂,他的劍眉平整。汪凱宇的眼神莫測高深,看得她膽寒;佟皓然的眼神卻總是暖暖的。汪凱宇也是挺直的鼻樑,像是兇猛的鷹勾,寬大的薄唇苛刻陰沉,吐出的字句像是漫天的冰雹,讓人無處可躲;佟皓然的唇像是滾燙的熔漿,卻又不曾燒痛了她……
她無助的絞扭著雙手,「你到底要怎樣?」她老是在問他這個問題,卻從來沒得到答案。
佟皓然站起身,將雙手放在她肩上,沒有絲毫脅迫的意味。「我在追求你啊,不是一開始就說了?」
「胡說,你只是來搭伙的。」她防備似的說著。為什麼她沒有一開始就堅持拒絕他上門,還同意跟他學功夫……
「緋緋啊,你別騙你自己了,其實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是什麼了,不是嗎?」
她羞惱的瞪了他一眼,卻無話可說,她的確是……半推半就……
「和我交往有那麼可怕嗎?我長相端正,無不良嗜好,有正當的工作,而且一定會對你很好的。」
男人總是自以為知道什麼是對她好,她推開他的手,生氣的說道:「你是男人!」
「我是男人才能迫你啊,我們倆又不是同性戀。」他有點啼笑皆非,身為男人好像是他最大的惡行。
「男人都是變態、怪物、混蛋、惡人、禽獸,還有……」她把她所知道罵人的話全一古腦兒的罵了出來,無奈自幼家教嚴厲,想不出什麼新鮮話。
「好好好,別的男人都是變態、怪物、混蛋點點點,好不好?」
「我怎知你不是?」她反問道。
「就憑我心甘情願讓你罵了好幾個月,你也知我不是,對不對?」
「可是……可是你功夫那麼厲害,要打架我怎麼也不可能打得過你!」
「唉,人家說打某豬狗牛,你看我人模人樣,又不像豬、狗、牛,怎麼可能打你?」
「哼!你吃飯的時候像豬一樣的好胃口,黏起人來像隻狗兒巴著人不放,固執起來和牛沒兩樣,我看你根本是集三者之大成。」
「那是因為你煮的飯太好吃了,我根本捨不得離開你,而且我絕對不會變心,好不好?」
「可是,可是你這人油腔滑調、油嘴滑舌、口蜜腹劍、巧言令色,不值得信任。」
「喂!」這個他可要抗議了,「雖然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可是我從來沒說過你是天仙絕色,對不對?這樣你怎麼還可以說我巧言令色什麼什麼的?」
「我不美麗,」葉寒緋第一次對頰上的疤痕有些遺憾,「我是一個破相的女人。」
「我覺得你這道疤很有個性,像個女海盜頭子。」他笑著說道。
葉寒緋也笑了,「我想再一隻鐵勾手會更有個性。」
「不管是刀疤還是鐵勾手,你都是我的女朋友了,對不對?」
「不是刀疤,」葉寒緋沒有正面答覆,「是茶壺,一隻很昂貴的茶壺。」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往事。「出事的時候,他拿茶壺扔你?」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嗯。」她點點頭。
「你知道,我們家的茶壺就只有一種用途,就是拿來泡茶,絕不會拿來做別的,你放心。」
「可是,」她喃喃說著,「我不敢保證,我的菜刀只有一種功用,就是拿來切菜……」
「我知道啊,」他答得流利,「你還拿來切肉、切瓜、切水果。」
「你百米跑幾秒?」她忽然問了一個聽似不相關的問題。
「十二秒吧。」他老實回答,弄不清楚她問這話的用意。
「那還好,比我快。哪天你要是惹我生氣,氣得拿刀要殺你,你逃跑時可要跑快些,別讓我追上……」
這,也算是她的答覆了。
☆☆☆
春天來了。
葉寒緋穿著一件粉橘色的七分袖上衣,搭配一條七分褲,風還有些涼,她肩上搭著一件男人的薄風衣,風衣的主人,頭正枕在她膝上。
他們開的休旅車,就停在公路旁邊。路旁一片草坡迤邐而下,直到河邊,不知名的大樹像一把綠傘張在他們頭頂上,半掩住艷艷的驕陽。春風搖曳,點點金光落在他臉上,他的發有些凌亂的覆著前額,她伸手將它撥了開來。佟皓然覆著長睫的眼睜了開來,不說話,只是凝視著她。然後他又覺得這樣看不清楚她的明眸,乾脆也把她拉了下來,躺在他身邊。
這樣好多了!他撐起一手支著頭,側身靜靜的望著她。
葉寒緋被看得有些窘,「喂……」同樣的稱呼,卻有著全然不同的柔軟調子,「你老盯著我做什麼?」
「緋啊,」他柔聲地喚著。她就像是一隻鳥兒,他已經教會她飛翔,他還要她知道,只要沒有狂風暴雨,她是隨時可以自由的飛的,但是她得記得自己的家在哪兒,知道如何回自己的窩巢。「你搬來跟我一起住,好不好?你知道的,你那張單人床很小,兩個人睡不下,」他附在她耳邊低語,「這樣你就只好整夜睡在我身上。我怕你太累,可是離你那麼近,我就會整夜一直想,一直想要……你知道的,好不好?」
聽出他的意思,她微微紅了臉,她不知道……雖然結過婚,可她是第一次談戀愛……」這……我……」
她羞澀又遲疑不定的表情,讓他心中一動,不待她回答,他俯下頭在她唇上柔柔游移著,努力想要說服她。
「說好。」他低語引誘著。
「好……」她迷迷糊糊的跟著應道。
「還有把現在的工作辭掉,回海韻上班,別讓我白天工作的時候,老掛念著你,好想好想好想你……」
她有些猶豫,「很多人會說閒話,說你被蜘蛛精勾引走了……」
「是我勾引你的,記得嗎?反正你待在我辦公室裡面,什麼閒話也聽不見,好不好,好不好嘛?」
葉寒緋其實對閒話一點也不在乎,她只在乎他的在乎。「你打算把我放在你辦公室裡當花瓶?我不喜歡那樣,我現在的每一塊薪水都領得心安理得。」
「怎麼會是花瓶?當我助理很忙的!」
「你真相信我做得來嗎?我所有的工作經驗就是清潔工、作業員和家庭主婦。」
「你冰雪聰明,哪有學不會的?」
「冰雪聰明?有人說我的腦筋只配和單細胞生物相提並論。」只有非常手段才能開竅,那非常手段……
像是一朵烏雲罩住了頭頂上的晴空,她原本明亮的雙眸暗了下來,也蒙上層層的陰影。
「你不喜歡上班也沒關係,那就當我的家庭主婦好了,至少我白天一打電話回去,就聽得到你的聲音。」他輕描淡寫的又加一句,「下個禮拜我們就找個時間去公證結婚。」
結婚?!葉寒緋驀然坐起身,驚恐的瞪著他。這人哪來的念頭?竟以為她會再婚?「你開玩笑的吧?」雖然她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
「隨口說說罷了,你要沒這意思,就以後再談嘍。」這項提議只是試探,顯然他太操之過急了。
「沒什麼好談的!如果你要結婚的話,到別的地方去找對象吧。」
這話聽得佟皓然可惱了,她不同意結婚沒關係,但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的建議他另找對象?彷彿她一點也不在意似的!「你的意思是我該明著去找別的女人結婚,再偷偷跟你來往?」
她幾時說過這種話了?不高興的白了他一眼,「我可沒那好度量……」
總算有一些妒意!佟皓然歎了口氣,從他們成為情侶開始,她一直十分被動,從不曾主動找他,接受他也只是順水推舟,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她只是因為拒絕他太麻煩。她屋中沒有裝電話,為她辦了手機,她也從來不開,連帶在身邊都懶,嫌它累贅。她像是一隻高空中的風箏,拉得太緊,怕斷線,拉得太鬆,怕她就此隨風而去……
「好,不談殺風景的事,先搬過來吧,上不上班或是去哪兒上班,都由你自己決定。」
葉寒緋考慮了兩秒鐘,同居不是結婚,她還是可以隨時走人,倒沒什麼不可以的。「好,我搬過去,可是我要有自己的房間。」
「好,一言為定。」他爽快的答應。反正她高興住哪間,他就跟著住那間就是。
「還有,我不換工作,你不可以勉強我。」
「都隨你的意思,我給你百分之百的自由。」
葉寒緋皺起眉頭,十分不滿的說道:「你給我自由?我的自由是我自己的,無需任何人來給。」
「唉,說錯話了。我是說跟我在一起,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我會妨害你的自由。」
葉寒緋終於放鬆了唇角,頭上的烏雲飄了開去,她很高興佟皓然沒有堅持結婚這件事,否則只有分手一途,那她可能會有點捨不得——只是可能而已。
若為自由故,萬事皆可拋。
「在想什麼?」佟皓然倚著樹幹,讓她背靠著自己的胸口,雙手鬆松的與她的交握。
「天氣很好。」她閒聊的回答。
「是啊,為了慶祝我們相識一百四十三天,天氣當然要好。」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是慶祝不是悼念?你一點也不埋怨遇上我這個彆扭的女人?」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絕對不像他交往過的女朋友那般溫柔可人。
「我只埋怨我們相識得太遲,真希望你一出世,我就好好的守在你身邊,不讓你吃一點苦頭。」
明知是甜言蜜語,她仍是大為感動,若是她不曾認識汪凱宇該有多好?那她一定拒絕不了佟皓然的求婚的!但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她心中有一處陰暗的角落,是什麼也照不亮的。
「我出生時,你也不過三、四歲,怎麼照顧我?」她存心和他抬槓,「把你的棒棒糖分我吃嗎?」以葉家和佟家的生活環境,應該是八竿子打不著。雖然他不曾刻意提起他的家庭,但光看海韻的規模,他又不是白手起家,平時衣著打扮又有一種不經意的優雅,顯然從小用慣了好東西,他戴一隻五、六十萬的腕表,就像人家戴了兩百塊一隻的電子錶一樣自在。
佟皓然輕輕撫著她的秀髮,「我三、四歲時也沒棒棒糖可以分你吃。我那些姊姊們怕我蛀牙,小時候從來不讓我吃糖,所以我現在才有一口好牙。認識你之後,我特別感激她們。」
「哦,為什麼?」她好奇問著。
「吻你的時候,才不怕丟臉啊!」
「你的姊姊們要是聽到你說這種話,非痛打你一頓不可。辛辛苦苦幫你養成的好習慣,竟只是為了讓你日後交女朋友時拿來炫耀用?」
「她們才捨不得打我,只有你一見我才要打、要罵的。」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怎麼會後悔?這是命中汪定。」他倒是十分認命的口吻。風平浪靜過了三十年,遇上她,不知怎的,就認栽了。
葉寒緋可不信這種鬼話,要不然她嫁給了汪凱宇,不就得從此認命了嗎?「我只相信事在人為,我下定決心要做到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什麼也阻止不了我。」她隱約知道和佟皓然在一起,前途堪憂。他平生一帆風順,有些天真,又一直被家人照顧得好好的,不明白現實的險惡……也罷,反正到該走的那一天,她一定走得成的,這絕對不會比拿刀困難的。
心思又回到那一天,之前她沒料到會流那麼多的血……
她雖然背對著他,但佟皓然敏銳的察覺她的心思又繞到別的地方去了,而且想的絕不是對他有利的事。握著她纖腰的雙手使力一扯,他有些粗魯的抬起她的下巴,讓自己的唇可以碰觸到她的,然後俯下頭結結實實的覆著她的唇。帶了點贖罪的意味,葉寒緋的雙手攀住他的頸項,熱烈的回應著,心中模模糊糊的想著,這個男人總是如此敏感,可以感覺出她未說出口的話……
「我愛你。」喘息方定,他脫口而出,竟有些忿忿不平。先說這句話的人,永遠都是輸的一方,而他在情場上,從來沒當過輸家。
葉寒緋並不歡迎他的告白,愛是一個狂暴的字眼,多少罪惡假它之名而行……
「我喜歡你。」她自認誠實的回答。
「我又不是你養的貓或狗。」他悶聲答道。
「我從來不會對貓、狗或是烏龜、蜥蜴說這句話。」她安慰道。
「這麼說來,我還高它們一等嘍?」他自嘲道。
「豈止一等?你不曉得它們全都是矮個子嗎?」她玩笑的應道。
「的確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哪!好,那你答應我,絕不許養長頸鹿當寵物。」
他撒嬌又孩子氣的話,讓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知道了,小朋友,我就算去動物園,也絕不會多看長頸鹿或是大象一眼,這樣總可以了吧?」
「唉,三個字的話不是比四個字的更簡單嗎?總之,你就是懶。」
她承認她是懶,愛人太費心了。
「不過,我很勤快的。」他又加上一句。她喜歡他,而且他確定世上再沒有第二個讓她喜歡的人了,所以革命只是尚未成功。
「我不喜歡看你皺眉。」她伸手撫平他的眉心。他的笑容總是暖暖的,像是冬日的陽光,讓她捨不得不多瞧上一眼。
「唉,我是認識你之後,才學會皺眉的。你不知道自己是個多折騰人的小東西,簡直就是我命裡的剋星!」
「所以你是蟑螂,我是殺蟲劑?」
「你啊,簡直就別想從你嘴裡聽到一句好聽的話。」
葉寒緋只是笑,沒有回答。
佟皓然見她這一笑,好像什麼都值得了,莫怪古人要說一笑傾城。
「餓了吧?我們去找家餐廳好好吃一頓,今天不要你辛辛苦苦做菜。走吧!」
葉寒緋本想回答,替他做飯一點也不辛苦,末了還是沒有說出口,不願他期盼太多,到頭來,失望更多。
佟皓然一把將她拉起身,手不鬆不緊的握著她的,兩人並肩走上草坡,坐進車中。
徜徉了大半日的郊區,其實離市中心並不遠,沒多久就抵達了目的地。他們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的門口停了車,泊車小弟慇勤的接過車鑰匙。
是一個兩人都不陌生的地方。
葉寒緋經過堂皇的旋轉門,恍如隔世,她來過這裡多少次?一年當中是十根手指頭都數不完的次數。
不是在情人節、不是在任何一個紀念日,汪凱宇喜歡帶她來這兒吃一頓豪華大餐作為彌補。不是賠罪、不是道歉,只是他損益收支平衡的方式,他從來不覺得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
她在大廳上頓住腳步,好半天不肯移動。
佟皓然擔憂的望著她,「怎麼了?你不喜歡這裡?」
她慌亂的找著藉口,「我的衣著不適合。」
佟皓然有點懷疑她的理由,「沒關係,這裡面有家精品店,我們去挑幾套衣服,好不好?」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很清楚,以她的薪水,連這店裡一條小小的絲巾都買不起,可他老早想送她一些女孩子都會喜歡的東西,像衣服、首飾什麼的,只是經過上次的蓮霧事件,讓他不敢造次。兩人成為情侶之後,他更不願讓她以為,他要用金錢來收買她。
葉寒緋抬頭看了他的笑臉片刻,終於點頭。汪凱宇死了,不該再陰魂不散,像個鬼魅似的跟著她不放了。
精品店的售貨員見到兩人進門,立刻慇勤的迎上前來。
「葉小姐,歡迎光臨,有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地方嗎?」
售貨員還記得她,葉寒緋並不意外。以前她和汪凱宇到飯店來時,總會先在珠寶店和服裝店逛過一圈,再去餐廳,他似乎以為,提了那些大包小包,她的胃口會比較好。
她從來也不敢表現出胃口不好。
售貨員也乖覺,從前稱呼她為汪夫人,現認出她旁邊的已不是汪凱宇,便改了稱呼。
佟皓然有些驚訝,葉寒緋顯然是來過的。
她很快的挑了一件簡單的連身裙和相配的鞋子,不想逗留。
佟皓然也看出她的意思,刷了卡,立即帶著她走人。
進了電梯,佟皓然終於開口,「如果你不喜歡這裡,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吃飯。」他試探的問道。
「不,我們就在這裡吃飯。」她面無表情的回答。
出了電梯,她像急行軍似的步伐,沒有一秒鐘慢下來。
年輕的侍者很快的帶他們到座位。負責點餐的是另一名較資深的侍者,「傳先生,你好。汪……小姐,你好。這是菜單。」侍者雖然資深,但顯然不及樓下的售貨員老練,他尷尬的紅了臉,僵立在一旁。
汪小姐?佟皓然疑惑的瞥了他一眼,是認錯人嗎?葉寒緋絕不是會讓人錯認的女人。忽然靈光一閃,他知道錯在哪兒了,是汪夫人,不是汪小姐,寒緋的前夫應該姓汪,他們也是這裡的常客……
他忽然回想到當初聽到她與她母親談話的片斷,似乎有提到一名律師,姓汪的律師,他也認識一個……
菜單上只有法文,她熟練的吐出一連串標準的法語,流利的點好了菜。
「我和小姐點一樣的菜。」這也是瞭解她喜好的辦法。
「你的法文說得很好。」侍者離開後,他開口說道。
「僅止於菜單和早晚安。有人說這是必備的修養。」她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裝作毫不在乎的說道。
佟皓然沒繼續追問那個有人指的是誰,他只是有點意外,他一直和一般人一樣,有一個錯誤的觀念,以為會虐妻的男人,都是些下層階級的販夫走卒。
「我點了MANCHEG綿羊乳酪和PARMESAN搭配智利紅酒,你滿意嗎?」
「你知道的,你一點也不需要顧慮我滿不滿意,你喜歡就好了。」
「我討厭乳酪,我喜歡的是街邊的臭豆腐加泡菜,可是有人說吃臭豆腐沒有品味。」
「沒關係,待會兒乳酪我幫你吃,然後我們再去夜市吃臭豆腐,好不好?」他安撫的說道。
「你為什麼喜歡乳酪?喜歡乳酪的沒一個好東西!」她遷怒的道。
「我沒說我喜歡吃乳酪呀!」
「那你還說要幫我吃?」
「那我們什麼都不吃了,好不好?現在就走,我們去夜市吃臭豆腐、蚵仔煎、大餅包小餅。」
「菜點好了,就算沒吃還是要付帳。如果你只付帳又不吃會得罪廚師,下次再來他會故意在你的盤子裡吐口水。」她一本正經的說著,絲毫聽不出是開玩笑。
佟皓然聽得傻眼,真有這種事?「那我們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裡了。」
「你真相信我的鬼話?」葉寒緋終於忍不住笑道:「主廚又不是我!」
佟皓然見她回復好心情,跟著笑問道:「你該不會是說你以前餵我吃的飯菜都是加料的吧?」
「你又沒得罪我!」
「那就好。你知道的,要吃你的口水,還有更浪漫的方法。」
談話間,前菜上了桌,隨後乳酪拼盤也端來了。
「來,吃一口,味道很好的,像是鹹的森永牛奶糖。」佟皓然叉了一塊綿羊乳酪到她唇邊。
葉寒緋咬了一口,嚥下才說道:「森永牛奶糖很便宜,鹽巴也很便宜,請問是怎樣的傻瓜才會花好幾十倍的價錢去吃這種像鹹的森永牛奶糖的東西?」
「唉,玫瑰換了一個名字叫圓仔花,你肯定不會認為它還是一樣香的。所以啦,一樣東西放在法國餐廳的菜單上,和量販店的特價廣告肯定是大不相同的。」
「這叫什麼?凱子理論嗎?」
「你要這樣說,好像也沒錯。」
「你也很凱,就不怕我把你當凱子削嗎?」
「巴不得呢!待會兒到樓下的珠寶店逛逛?」
「戴首飾很麻煩,走在街上,怕不連手都被剁了去?」
佟皓然像是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的說道:「你穿這件洋裝真好看,如果再配上一條鑽石項鏈就十全十美了。」
「那不是連頸子都叫人砍了?」她低聲咕噥著。
「這麼可愛的頸子,誰捨得?」他的手指輕撫上她白細的頸項,喃喃說著。
葉寒緋不甚自在的瞥了週遭一眼,幸好他們坐在角落裡、又有盆栽擋著,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他親密的舉止。
「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他有心要把她迷得七葷八素,讓她糊里糊塗的跟著他到樓下挑一枚指環套上指間,這一篇情話他可是使出十八般武藝非要她意亂情迷不可。
可惜佳人一開口,馬上破壞所有旖旎的氣氛。「你喜歡我三個月不洗頭?」她懷疑的問道,「而且你知道嗎?陶淵明是個很不負責任的男人,不願為五斗米折腰,害得他妻兒跟他一起挨餓。雖然挨餓,可那兩杯老酒他還是每天要喝,嗯,讓我算算,他後來的毛病應該不少,營養不良和肝硬化肯定逃不掉……」
佟皓然真希望他是貼在她唇上的膠帶,可以封住她的唇,可惜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要不還有更好的辦法。
葉寒緋把他的懊惱和繼而的釋然都看在眼中,一點也不明白,他才三十出頭,幹嘛要急著結婚?可是他總有一天還是要結婚的,到那時還是得做一個了斷,她最好別陷得太深,她有點覺得這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端起桌上的水晶玻璃杯,她把剩餘的紅酒飲盡,雙頰微醺,雪白的肌膚染上一層紅彩,讓對面的男人看得目不轉睛,捨不得移開視線。一瞬間,分不清究竟是誰醉得厲害了……
「皓皓……」
佟皓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一見到來人,立即起身打招呼。
「四姊,好巧,你和姊夫也來這裡吃飯!」
葉寒緋也跟著回頭。那位四姊一身吉普賽風格的不規則剪裁洋裝,耳上一對大耳環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盪,頭髮挑染的色澤和她洋裝的配色相得益彰。她身邊的男人則是一身深色的西服,繫著保守的斜紋領帶,不像是企業家,比較像是什麼黨政高官。
「好啊,你這小子!媽說你因為交女朋友,連續好幾個假日都沒有回家,我還以為你是隨便說說拿來搪塞的,原來是真的。皓皓,快點幫我介紹一下吧,這是哪家的小姐?」
「四姊,緋緋是葉家的小姐。」他故意含糊其詞,不想多生枝節。「緋緋,這是我四姊佟麗然和四姊夫。」
葉寒緋因著剛剛那半杯紅酒,還有些醉意,少了平日的防備,她順服的跟著他喊,「四姊,四姊夫,你們好。」
這幾句稱呼讓姊弟倆一起樂得笑開了嘴,只有那位四姊夫一副深思的表情打量著葉寒緋,然後他的視線又落到她頰邊的疤痕片刻才移開。
「緋緋,」佟麗然親熱的喊著,「皓皓真有眼光能交到你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改天一定要讓他帶你回家也讓我爸媽看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好啦,我們和朋友約好一起用餐,不打擾你們了。緋緋,再見。還有,皓皓……」她踮起腳尖附在弟弟耳邊叮囑道:「我警告你,你可別再半途落跑,害爸媽空歡喜一場,知道嗎?」
佟皓然苦笑的瞧了葉寒緋一眼,心裡想著,這一回是人家想落跑……唉,三十年風水輪流轉……
「再見。」葉寒緋的酒意開始退了,也客氣的回了一句。心裡正懊悔著,剛剛怎麼會脫口而出,衝著人家喊四姊?
夫妻倆像旋風似的走了,留下一陣馥郁的香氣。
「我四姊心直口快,什麼話也藏不住,你可別以為我老是對女孩子始亂終棄,我一向都是好聚好散的。」剛剛佟麗然雖然是說悄悄話,可其實大家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們也能好聚好散嗎?她在心中猜想著。如果他不要提結婚的事該有多好?他為什麼不像許多現代人一樣是不婚主義?為什麼偏有那種老古板的想法?
「你四姊很可愛,都不用去猜她在想什麼。」那種個性深沉、高深莫測的人種最是叫她害怕。
「真的?你也很喜歡她對不對?我和四姊年紀最接近,感情最好,連我在美國唸書的時候,都是她一路陪著我。她也很喜歡你呢!」一想到這裡,佟皓然信心大增,相信他的家人也一定都會喜歡她的。
「她是愛屋及烏。」葉寒緋笑道。
「我的家人都很愛我,所以你一點也不用擔心他們會不喜歡你……」
怎麼說到這裡來了?太離題了吧!她微蹙著眉,等著聽他的下文。
「所以,緋緋……」他停頓了幾秒鐘又繼續說道,「下個禮拜,我媽過生日,要辦一個生日宴會。我媽愛熱鬧,她每年過生日,都會請很多朋友到家裡來,你也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證你要是真的不喜歡那種場合,我們就提早離開,一點也不勉強你待下去,好不好?」
「這……」她遲疑著,可是面對他期盼的笑臉,她很難說不。「好……好吧……」
佟皓然喜出望外,「那太好了!我們等會再去挑件禮服和首飾,我保證不買戒指,頂多一條項鏈加耳環,你不要再拒絕了。」
葉寒緋還是拒絕了,情債難還,錢債也難還。「不用了,就穿現在這一件就可以了,我又不是什麼電影明星,沒有衣服穿過一遍就不能再穿的道理。首飾我會自己準備,你用不著擔心,不會讓你丟臉的。」
佟皓然不跟她計較這些枝微末節,「那至少去把和這件洋裝搭配的披肩買下來,山上的天氣不比平地,你會著涼的。」
葉寒緋想了想便點頭,拒絕了他那麼多事,總該有件小事順著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