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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上) 第六章 作者:卡琳
    恨!恨意象千萬條毒蟲,毫不留情地啃噬著他的心。

    恨那個背叛的小人;恨那個陰冷的少年;恨那些隨風倒的走狗;也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留在父親身邊。

    萬驥遠咬緊牙替自己裹好腿上的傷口,這是被追殺時留下的。那些人原是他的狗,可現在反噬卻更加凶狠。

    決不放過他們,決不!

    「大哥……」劍遙一路匆匆趕來,可現在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崎風焦急地看著他,等他把話說下去。

    「大哥,這是向『老爺子』探聽來的,我想應該不假。」「老爺子」是一個組織,專以打探消息為生。要他們的消息不難,只要付得起價錢。但說了一句廢話,劍遙仍沒有說到重點。

    「探聽到些什麼?」

    「是……是這樣。」劍遙暗下決心:「極樂城易主的確是郁青玄策劃的。四個分堂的堂主死了三個,只留朱雀堂的卓寒。現在他已經自立為城主了,聽說很重用一個叫許干的人。反對他的人都讓那個許干給剷除了。至於……至於令尊,聽說好像還活著……大哥,你沒事吧。」

    崎風跌坐在椅子上。「老爺子」的消息向來可靠。聽說父親還活著,這讓他略微安心,可是玄……

    「為什麼?為什麼……玄?」他喃喃問道。誰的背叛他都可以接受,惟獨玄……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偏偏是被他視若兄弟的玄?玄,為什麼?玄,給我一個理由……

    「大哥?」「風」劍遙和無垠擔心地看著他。

    「他為什麼?!」崎風大聲問道。

    劍遙咬著唇,還有一些話不知該不該說。據「老爺子」說,郁青玄和卓寒的關係,以及和郁行雲……

    無垠走上前,安慰似得摟住他的肩。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心下不由地自責,若不是因為她,他就不會拋開極樂城的一切,那麼今天便不會這樣了。

    「大哥,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城主的位子他並不在意,否則他就不會離開。臨走時曾經想過,自己走後雖不能一盡孝道,但畢竟有玄在父親身邊。父親雖對玄很嚴厲,但玄的天分高,也許將來父親會將城主之位傳他。即使父親執意要將城主之位給他,他也仍想讓給玄。可是,玄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想問他。

    「我想知道他為什麼?」

    「為什麼,無非是自己的野心唄。」劍遙答道。

    「不是,他不是這樣的人。」崎風依然替玄辯駁。自幼玄就在他身邊,總是用信任和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原本他是他的小廝,他叫他「少城主」。後來,他被父親收作義子,但卻仍不改口。他一定要他叫他「大哥」。他怯怯地開口,眼裡帶著欣喜和感激。那樣的玄,怎會有什麼野心?

    「也許,也許你看錯他了。」劍遙道。知道青玄在大哥心中是一塵不染的。可是,一個會和男人做那種事的男人又怎麼會是乾淨的……

    看錯他了?難道在那溫順背後真的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他受過的委屈他知道。但他總是一笑了之,傷好了便不再提起,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以至於他也以為他真的忘了。直到有一天兩人被雨淋濕,一起換下濕透的衣服,他才驚見他身上纍纍的傷痕。記得那天玄象忽然想起什麼似得,躲到了屏風後面,他也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可是,那樣的傷害,有誰能夠輕易忘記?難道那些委屈終成了他報復的原因?真是那樣,為什麼又要等到現在?

    「我想去問問他。」崎風自言自語道。

    「寒,寒……」玄不住地叫著卓寒的名字,喘息著,滿臉汗水。

    身後,卓寒緊緊抱著他,一次次帶他攀上頂峰。玄的頭向後仰著,隨著卓寒的衝擊而晃動,那濕潤的眼睛沒有焦距,似乎看不到現世。原本只是出於報復,因為他說他髒,所以偏要誘惑他接受這個身體。可現在自己也喜歡這種感覺。只有在卓寒緊抱著他的時候,只有在他進入他的身體的時候,他才可以把一切都忘掉。

    懷中的細瘦的身體燙的讓人怕他會熔化掉。卓寒吸吮著玄那精緻的頸項,聽著他不住的喊叫和呻吟。最初的羞怯早已不見了,而今的玄已經學會享受慾望的快感。那個漂亮的人兒貪婪地渴求著,讓他也一起沉溺與瘋狂。可是,心底卻依稀懷念當初他那帶著點怯意的眼神……

    「寒,你等我睡著了再走好不好?」側躺著的玄拉著卓寒的手,輕聲請求。每次歡愛之後他都會在天亮前離開。他已習慣在醒來之後看不到他,但卻不能習慣看著他走。好像恩客扔下錢走人一樣,讓他覺得自己輕賤。

    「睡吧,我過一會兒再走。」卓寒替他拉好被子。不明白他的想法,只以為他怕寂寞。他會在他熟睡後離開,但為什麼一定要走卻說不太清,似乎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在說:「別陷進去……別陷進去……」

    那個男人他認識——朱雀堂的堂主卓寒。他為什麼會在深夜走出玄的房間,而剛才的聲音……那銷魂的聲音分明是……

    睜開眼睛,寒已經走了。他是依言在他睡著之後離開的,但那只是他讓他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用手肘支起上身,玄衝著露台的門淡淡道。

    門被推開,有風進來,讓床邊的白幃輕輕舞動。玄看著門口的人,露出笑意。

    「大哥,好久不見了。」

    崎風呆立著,良久無言。

    那個人,真是玄嗎?俊美的容貌未改分毫,甚至更添了一種邪異的魅力。可是,這種邪異從不曾出現在玄的身上啊。睡袍的領口的一邊滑到肩下,有燭光,分明可見頸項和胸口上紫紅的烙印。他真的……

    「大哥,請進啊。」玄側著身坐了起來,一條修長的腿有意無意露到了被子外面。看著崎風的驚詫,他的笑意更濃了。

    關上門,崎風走近他。

    「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他問他,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如你所見呢。」玄的笑容很曖昧。

    「你……你無恥。」崎風罵道,帶著心痛。有很多話要問他,可他的墮落讓他心思紊亂。

    「和你無關啊。」玄依然笑著,眼神卻冰冷。這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讓他作嘔。如果他看到的不是卓寒,而是他父親,那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真想看看,可惜沒機會表演了。

    「我的大哥拋下嬌妻,好不容易回來,難道就是為了罵我?」他不會連自己回來做什麼都忘了吧,好心提醒他。

    「父親呢?」崎風盡力讓自己冷靜。

    「活著。」

    「他人呢?讓我見他。」已經探過父親的房間,但空無一人。

    玄冷笑不答。

    「回答我。」崎風走上前扳住玄的肩,碰到的卻是他裸露的肩頭,他連忙將手放開。

    一碰就放手,也覺得他髒嗎?你又能好到哪裡去?

    「他活著,但我不會讓你見他。」玄不再微笑,目光森寒。郁行雲早被移到了密室,除了他和卓寒可以進去,其他人只有一個負責服侍打掃的不識字的啞婢。

    「你……」崎風氣結,卻又震懾於玄眼中的怨毒。

    良久,他緩緩道:「玄,為什麼?」

    為什麼?他竟然問他?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一言不發地拋開他;在他新婚燕爾的時候,他在地獄裡被凌遲著。並沒有奢求太多,只是期望他能留在身邊;只是期望他走後還會回來;只是期望他能記掛著他。為什麼這麼微小的願望都會破滅?玷污他的人分明就是他的父親,他竟然覺得他骯髒?

    為什麼?因為要他一生痛苦,決不止死亡那麼簡單!

    「為什麼?因為我要證明你能有的東西我也能有。」他看著他。一樣出色的頭腦,一樣出眾的品貌,可是他與生俱來擁有一切,他卻只能小心翼翼地乞討著關愛。心其實一直被自卑和嫉妒啃噬著,可是因為那個人是他,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了所有的不公。他為他的快樂而快樂,為他的驕傲而驕傲,一切都出自真心,而他卻沒有珍惜。

    「你何必這麼做,城主的位子我一早就打算讓給你。」

    崎風的語氣誠懇,可在玄聽來更覺是侮辱。他起身,站到他面前,與他對視。

    「我要的東西你都會讓給我?」玄冷笑著逼問。

    崎風愕然,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他要的東西……從小有喜歡的東西他就想和他分享,但他總是很開心地笑,卻並不真的要。好像只要他願意給他,他就會無比歡欣。但現在……看得出他在故意刁難,如果他要的是他不能給的東西呢?如果他要的是無垠……那是他不能捨棄的人啊。不敢想下去,也不敢答他的問話。

    「你不會的吧。」玄嘲笑著:「我要的東西何用你讓,我會自己拿到手的。」

    他的話讓崎風的心驟然一緊。這個玄他不認識,他認識的玄不會這樣。

    「玄,停手好不好?如果你恨我,你盡可以衝著我來。城主之位我也不會和你爭。只是讓我見見父親,讓我來照顧他好不好?」他求他,希望他心中還有一席之地是屬於過去那個玄的。

    他會讓他求他的,但不是現在。

    「我不會讓你見他的。」玄一字一句地拒絕道。

    「玄……」崎風急道。

    玄卻已經退到門口,大聲喝道:「來人,抓刺客!」

    立時有侍衛衝了進來,用兵刃指著崎風。

    「住手!」崎風喝道。他不想和他們動手,他們應該都認識他。

    「抓住他。」玄冷冷下令。侍衛立刻衝了上去。認識他是少城主又怎樣,最要緊的是要知道現在是誰當家。認識也要裝作不認識,自己的腦袋最值錢,誰願意出這個頭?

    崎風一驚,但也並不非常意外。平日他就沒有什麼親信,更何況現在。急退,撞開露台的門,翻身沒入夜色之中。臨走前瞥見玄的眼神,讓他心死的眼神……

    「玄,少城主來過了?」匆忙趕來的卓寒問道。而玄背對著他,並不答話。

    「玄……」卓寒走上前去,扶住玄的肩,感覺到他的僵硬。

    「玄,你沒事吧?」卓寒微微用力,將玄扳轉過來。

    燭光下,玄的臉色白的駭人,唇被咬得已經在滲血了,卻仍不鬆開。他像是沒有看到卓寒,眼神定定的,卻極冷。

    「玄!」卓寒急喚,伸手過去要撥開他的嘴。咬成這樣,他就不覺得痛嗎?

    終於,玄張開了嘴,血順著嘴角直淌下來。他喘息著,抬頭望向卓寒。

    「玄……」卓寒心痛地替他拭去血漬,他這是何苦。

    玄忽然闔身撲到卓寒的懷裡,緊緊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頸窩。

    他的冷靜和理智在剛才就用完了,竭力克制著想殺掉崎風的衝動,因為不想讓他這麼簡單就死。而現在……想殺他……後悔剛才沒有殺他……不知為什麼越來越嗜血……想要血腥的味道……想殺他……殺了他,他便永遠留下了……

    「玄,玄你怎麼了?」感覺到懷中的人在輕顫,卓寒伸出雙臂環住他,慢慢加重力量。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好像要崩潰了一樣。

    郁崎風……玄,你就這麼在乎他嗎?

    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萬驥遠咬著牙不停的走著,已經身無分文了,所有的錢都用來向「老爺子」換一句話。很餓,很累,但一定要走下去。

    一定要報仇!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風……」無垠擔心的將茶盞擱在崎風手邊。自他從極樂城回來之後就總是一個人枯坐著,很長時間不說一句話。

    「風……對不起。」無垠輕聲道,禁不住有些哽咽。她愛他,希望能和他長廂廝守。可是,如果早知道他會如此痛苦,她寧願他沒有愛上她。

    「不是你的錯,你何必道歉。」崎風連忙道。他知道她的想法,可是選擇她是他永遠不會後悔的決定。

    「青玄他真的……」無垠小心問道。她見過那個清秀憂鬱的少年,難以相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

    「我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那樣恨我,我覺得我根本不認識他。」

    「風……」無垠剛想說些什麼,卻聽見有人敲門。「我去開。」

    「啊!」

    聽見無垠的驚叫,崎風立時衝了出來。無垠沒事,門口卻倒臥著一個人。

    小心查看。他認識他,萬驥遠。他並沒有受什麼重傷,只是過度的疲勞和飢餓。將他扶到榻上,餵了些熱湯。過了一會兒,他慢慢醒轉。突然,他起身,一下子跪倒在地。

    崎風一驚:「萬公子,你不必……「

    萬驥遠抬頭:「求少城主替屬下主持公道。」他終於找到了要找的人。

    「城主,血刀門近來似有異動,您看是不是……」許干小心地請示。萬一鶴的心思他能夠揣測,而對於眼前這個不動聲色的人,他卻無從入手。

    「血刀門的老大向來服膺極樂城,現在怎麼……」玄一邊翻閱著卷宗一邊問。

    「魏不知那小子看著城主年輕,想趁機鹹魚翻身。」

    玄抬頭看了許干一眼:「許堂主,你看該怎麼辦。」

    「屬下以為要趁著魏不知尚未佈置妥當來個先下手為強。」許干認為自己的主意應該和玄的心意。要剷除異己,玄從來都不曾手軟。

    「許堂主,這就是你欠考慮了。」玄冷冷道,讓許乾心下一驚。

    「血刀門要動極樂城就譬如蜉蝣撼樹。先血刀門而動,反而失了極樂城的身份,也落下個以強凌弱的口實。」

    「難道城主要讓魏不知胡來?」

    「我怎麼容得下他小覷極樂城?血刀門向來由極樂城照應,魏不知要做的事便是背叛極樂城。我要先讓別人看看他是怎樣忘恩負義,然後在剪除他。」

    「城主高明。」

    玄冷冷一笑,這人隨時隨地都不放過拍馬的機會,幸好辦事還算得力。

    「這中間要做些什麼佈置,許堂主……」

    「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辦。」

    「有勞了。」

    「屬下告退。」

    「血刀門的魏不知想動極樂城?」卓寒問道。玄靠躺在他的懷裡,被他的雙臂環住。

    「他不自量力。」玄冷笑。

    「又想殺人了嗎?」卓寒低聲道。

    「他自找的。」

    卓寒沒再說什麼,卻放開玄,伸手取過衣服,下了床。

    「要走嗎?」玄拉住他。

    「已經後半夜了。」

    玄放手。待卓寒穿好衣服,他忽然道:「寒,你生氣了?」

    「你有你的做法,畢竟你是城主。」卓寒不看他,坐到床邊整理鞋襪。

    「寒。」玄忽然起身,從背後一把將卓寒抱住,「寒,你別生我氣。」

    卓寒拉開他,轉過身:「去躺好,要著涼的。」可玄固執地看著他,卻不肯動。

    「去躺好,不然我真的生氣了。」

    「寒,我不會胡亂殺人的。」玄對卓寒的話充耳不聞,卻伸手摟住他脖子:「只要魏不知不要妄動,我就不動他。」

    卓寒有些無奈地看著他:「我只是不想見你的手再染血。」

    玄點點頭,卻忽然禁不住咳嗽了起來,畢竟是有點冷。

    「看你,冷了吧。」卓寒嗔怪道。邊說邊拉過被子裹住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裡,伸出手輕拍他的後背。

    看著玄躺好,卓寒替他掖緊被子。玄卻忽然又伸出手拉他:「寒,等我睡著了再走。」

    卓寒連忙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裡:「睡吧,我等一會兒再走。」玄笑了笑,合上眼睛。

    玄的睡顏像一個孩子,另人難以想見他醒時的心機和智謀。卓寒看著他,不由地輕歎。也不是不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可就是從心底裡厭惡江湖紛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加防範便會任人宰割,即使想躲都躲不掉。這樣的世界他無可奈何,可玄卻應付自如。有時不禁要想如果真由崎風接掌極樂城也未必比玄適合。郁行雲將玄視作工具,一心要為己所用,卻也在不知不覺中教會了他太多的心機謀略。不想看他手染鮮血,可是又如何避免得了。

    半個月之後,血刀門忽然襲擊了極樂城的一個分舵。幸而當時舵中沒有多少人,總算並沒有多大死傷。但極樂城容不下這樣的挑釁,立時反撲。一天之間血刀門中高手死傷殆盡,魏不知被生擒,其餘的人一概被廢去武功收作奴役。原本郁行雲病倒前的一段日子極樂城聲勢已不如前,現在卻重新立威,一時無人敢小覷。

    「魏不知,你膽大妄為,現在總該心服口服了吧。」玄輕笑著,看著跪在眼前的人。

    魏不知滿身血跡,顯是多處受傷。充滿血絲的眼睛中滿是不服,但武功被廢,穴道被點,只能跪倒在地。

    「郁青玄,你卑鄙小人。襲擊你們分舵是你派人慫恿我手下人幹的,你卻以此為借口滅我血刀門。使詐算什麼英雄?」

    「英雄?笑話!從來兵不厭詐,這道理你都不懂?更何況就算我等你籌備妥當,結果仍是一樣。我只是不想再等你了。」

    「郁青玄,你不得好死!」魏不知怒罵。他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覺得還沒盡力便已輸了。這一點遠比慘敗更讓他惱火。

    「也許吧,不過我怎麼死你是看不到了。」玄睨視著他,嘲笑著。驀得,掌中一道寒光閃現,身形緊跟著飄開。

    一剎那,魏不知頸項間鮮血激射,人慢慢倒在了地上。

    玄掏出絲帕拭劍,絲帕上卻並不見血漬。那一劍快得連血都未及沾上。

    有人,玄回過身。卓寒在門口看著他。

    「寒。」

    卓寒沒答話,走了進來,低頭看著魏不知的屍體。

    「你終於還是滅掉了血刀門。」

    「是他們先出手的。」玄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解釋。

    「是你授意的吧。」卓寒抬頭看著他:「是你故意挑他們先動手的吧。」

    他知道。剛才門外並沒有他的聲音,那麼只有許干了。多嘴!

    「我只是不想失去先機。」

    「這件事根本就不是非用武力解決不可的。」魏不知只是一時起了野心,極樂城的積威尚在,只要稍加威嚇便能壓下去。

    「我豈能容他看輕。」

    「終究還是這句話。」卓寒冷冷道:「你還要為自己的自尊心殺多少人?」

    「難道你要我任人宰割不成?」

    「你怎麼會任人宰割,你不宰割別人已是萬幸了。」夜晚他用一副楚楚可憐之態博取他的憐愛。可是將臉一抹,便又換成一副陰冷嗜殺的面孔。他還在為他的行為尋找理由辯解,他卻已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這也是他的樂趣之一吧。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玄怒道。討厭卓寒眼中看穿般的神情。

    卓寒冷笑:「城主,屬下告退了。」他看著玄倒退了幾步,轉身離開。

    玄看著卓寒的背影,想叫住他,卻終究沒有開口。許干,你這白癡!

    想瞞過他的,不想讓他知道。那夜見他生氣,心裡沒來由地覺得不安。開口騙他真的不是有心耍他,只是已經習慣他溫暖的懷抱了。習慣?又習慣了嗎?習慣一個人的好,然後再被甩開。已經吃過虧了,居然還是不長記性嗎?真是蠢!他生氣又怎樣?騙他,已是給他面子了。

    「城主,早點休息吧。」阿彬一邊將新的熱茶換上,一邊勸道。這幾天玄批閱卷宗的時間越拖越晚,卓寒也一直沒來。許幹好像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小心翼翼地夾緊尾巴做人。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不用伺候著。」玄隨口應道,卻不停手。阿彬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退了下去。

    已是深夜了,玄終於放下了筆。有點累了,也許可以睡著了吧。站起身,卻身不由己地走向露台。夜晚清冷的氣息讓人不覺又清醒起來。抬起頭,夜色暗沈,無星無月,不是一個好天氣。

    這已是第幾個沒有他的晚上了?不願去細想,可心裡分明記得很清楚。不知不覺中居然已經有點習慣了。並不是貪戀肉慾,只是他的懷裡真的好溫暖。

    隱約有簫聲傳來,細聽好似嗚咽一般。

    真的不在意他生氣嗎?那又緣何夜不成寐。有風,好冷。他總是擔心他著涼,若他在定會要他回房間去吧。

    簫聲,在哭。

    天忽然開始飄雨了,很細但卻很密。不想回房。雨水自天而來,該是最乾淨的吧。明知他不想見他殺人,但卻忍不住。似乎只有那赤紅的血才可以將心裡的自卑洗掉。伸出手,盛接著雨水,那手上的血還洗得掉嗎?想變乾淨……想坦然地面對他……但是做不到……他說過他髒啊,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想征服他,想把他牽絆在身邊……但卻無法坦然面對他……

    雨夜簫聲,更覺淒涼。

    這幾夜幾乎都有簫聲,是他嗎?以前沒聽說他會吹簫,可心裡卻認定是他。愁腸百轉的簫聲,他也傷心嗎?

    玄忽然轉身衝了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漆黑的夜中,只被簫聲牽引著……

    一曲終了。卓寒站在迴廊上,抬頭看著天空。暗夜,飄雨,一如多年前的那一個晚上。

    手指輕撫過簫身,簫的尾部刻著一個字。不用去看,那個字早已刻在了心上。起起伏伏,如同心跡。

    好多年了,一直想把那段過往忘記。可今夜卻又自心底泛起,無比清晰。

    也沒有心呢,他和她一樣。

    輕輕歎了一聲……別陷進去啊……

    果然是他啊,簫正在手中。緣何輕歎?

    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人?轉過頭,隔著淒迷細雨,與那道目光向觸。

    想叫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為什麼要來?魂似被那簫聲牽著,身不由己。現在,簫聲斷了,像是失去了憑依,不知所措。

    身後的房間中有光透出,可見他的臉在夜色中白的像個幽魂,頭髮、衣服都已經被雨淋濕了。

    「城主深夜到訪,屬下有失遠迎了。」卓寒忽然開口。

    好冷,玄的身體輕輕一顫。

    「不知城主有何吩咐?」

    「沒什麼……」聲音象不是自己的。

    「那屬下失陪了。」卓寒轉身向房間走去。

    「寒!」玄突然飛跑過去,一把從身後抱住卓寒,手指抓住他的衣襟,緊緊的。

    卓寒頓了一下,慢慢伸手按住了玄的手。他的手冷的幾乎沒有生氣。

    用力將他的手從衣襟上扯下來,卓寒轉過身。玄抬頭看他,怯怯的。

    「淋一場雨,也許又會發燒。」

    玄的眼神透出點欣喜,他還憐惜他。

    「是不是你認為這樣就又可以讓我心軟?」卓寒淡淡道,沒有表情。

    玄的身體瞬間僵住了。卓寒沒再看他,轉身進了屋。

    門在眼前合上,玄忽然很想笑。自取其辱,活該。憑什麼認為他會原諒你?憑什麼認為他會在乎你?憑什麼認為他和你一樣寂寞?為什麼要來?真是犯賤!回去,還不快滾回去?

    玄一步一步後退著,腳步踉蹌。有風,冷……一陣急咳。他緊捂著嘴,彎下腰,竭力抑制,人無力的靠在廊柱上。快停下來,還要丟人顯眼?但沒有用,心肺好像要咳出來似的,依舊停不下來……

    心被那陣陣咳嗽聲揪著。精通醫術,當然聽得出這樣的咳嗽聲決非偽裝。又要為他心軟嗎?然後再被他欺騙利用?咳得那麼厲害……他的手那麼冷……

    終於緩和些了,快點回去啊。肩忽然被人扶住,回過頭,是他。

    「玄……」卓寒喃喃道。

    「我沒事。」玄掙開他,扭頭就走。

    他的背影那麼瘦弱。卓寒伸手拉他轉身:「跟我進屋。」

    「我沒事。」他重複,又一次掙脫。

    「玄!」卓寒用力拉住他,「跟我進來。」

    「我沒事!」玄大叫,竭力要掙開卓寒的手。

    「玄!」卓寒猛得一拉,將玄扯到懷中,「跟我進來,你會凍出病的。」

    「不會,我不會發燒的……」玄掙扎著,卻被卓寒的臂膀緊緊鉗制,「你放開我!」

    「玄……」如何能放手,懷中的身體冰冷。

    「你又心軟了?」玄忽然笑了。

    他又在耍他?卓寒放開手。

    「是你自己要心軟的,不關我的事。」玄在笑,笑得像哭一樣。

    「玄,進來。」卓寒再一次拉住他,不由分說地將他拉進房間。怎麼能不心軟?不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都讓他心痛無比。

    散開他濡濕的頭髮,仔細幫他擦乾。拿出乾淨的衣服,讓他換上。收拾妥當,讓他靠坐在床上,拉開被子替他蓋好,倒了杯熱茶遞到他手中。玄不再反抗,任他擺佈,只是低垂著眼簾,沒有表情。

    「玄,把茶喝掉。」坐到床邊,卓寒輕聲囑咐。玄依言喝茶,卻喝地很快,竟似不覺得燙。

    「玄!」卓寒急忙搶下玄手的茶盞。

    用手托起他的臉頰,讓他的眼睛和他對視。漆黑的眼瞳,沒有一點光華。

    「玄……對不起。」

    「是你自己要心軟的,不關我的事。」玄忽然輕聲道。

    卓寒的心一顫。總覺得他一次次騙他,再一次次哄他心軟。他又何嘗不是在一次次傷害了他之後再向他道歉呢?他有什麼資格責怪他?

    輕輕將他摟入懷中,用自己來溫暖那個依然沒有暖和起來的身體。抬起他的下顎,他溫柔地吻上他。玄有點錯愕,但終究沒有拒絕,任卓寒起開了他的唇。

    這是他熟悉的懷抱以及他熟悉的吻。帶著憐惜,挑動他的情緒。為什麼?為什麼一番羞辱之後又會有這樣的溫柔?

    終於,卓寒放開他,低頭請啄他的額頭。「睡吧,我陪著你。」

    「寒……」玄抬頭喚了一聲。想問他,卻還是沒有開口,手不自覺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睡吧。」卓寒撥開他額前的散發,讓他躺下。

    許是真的累了,玄的眼睛漸漸合上。又是這樣不設防的睡顏,卓寒不由在心中輕歎。看著他,再多的提醒都沒有用。他有意無意顯露的脆弱讓他身不由己地想去呵護。也許在第一次替他療傷時他那惶恐無依的眼神就已經烙在了心裡。是否注定了他總會為這樣的眼神陷入?

    玄的嘴唇動了動,似在呢喃什麼,卻無法聽真切。

    四周好黑,燈熄了吧。為什麼寒不在身邊?他說過會陪著的。又走了嗎?床前有人,是他嗎?有一隻手伸過來,拂到了臉上,粗糙、灼燙。不是寒的手!是……他的……恐懼瞬間佔據心頭,胃在抽搐,想吐……不會是他……不可能是他……寒,你在哪裡?張口大叫,為什麼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那人壓了上來,好重,透不過氣來……那隻手滑進了衣襟……燙!灼痛!……不要!……忽然有光,眼前……歪斜的臉孔,一隻猙獰的獨眼,涎水自口中滴出……忽然張嘴,露出獸一般的利齒,猛得插進頸項……痛,撕心裂肺……身體正被撕開,看見自己血肉橫飛……

    「玄,醒腥!」卓寒輕拍著玄的臉頰。他在做什麼夢?神情惶恐,一頭冷汗。

    玄突然睜開眼睛。「不要!」他大叫著推開卓寒。乍醒,夢魂離合間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只是本能地想逃。

    「玄!」卓寒抓住他,「玄,醒過來!」

    「不要啊!」他哭叫,驚恐無比。

    卓寒一把將他摟入懷中,用力裹住他的顫抖。「玄,是我,別怕。玄,別怕……」

    那雙手臂傳遞而來的力量以及耳邊溫柔安慰的聲音讓玄漸漸清醒。他慢慢抬起頭,看著卓寒。是他呀,清俊的臉龐,擔憂的眼神。

    「玄,沒事,別怕啊。」卓寒伸出手,替玄拭去滿臉的冷汗。

    輕柔,溫暖,這隻手才是他的。玄再一次把臉埋進卓寒懷中。

    「玄,夢到什麼了?」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幾分,還有誰可以將他駭成這樣。

    「夢到你不在……夢到他……起來了……」玄的手下意識地緊抓住卓寒。

    「玄,不會的。他不可能起來了。」卓寒的手指插進玄的發中,溫柔安撫。

    是夢啊。自己也知道,可心中的恐慌依然頑固。惟有這雙手,惟有這個懷抱可以讓他感到平靜。不想讓他離開,即使被他唾棄也不想要他離開。

    「寒,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玄抬起頭,低聲哀求。

    要留在他身邊嗎?要陪伴他一生嗎?要為他陷入嗎?也許會是萬劫不復啊。

    「寒……」他的猶豫讓他害怕。

    「我不離開你。」吐出這句話便不再顧慮什麼了。這樣的眼神已經注定了他會為之沉淪。

    「真的?」有點難以置信。

    「真的。我答應你不離開你。」

    「寒……」玄伸手摟住卓寒。他答應了,那就決不允許他反悔。

    「玄,別再害怕了……」

    兩個月後,元海幫幫主海緘成忽然病逝。元海幫新任幫主華正在接任後不久主動投向極樂城,元海幫從此附庸在極樂城下。這原本是元海幫內務,外人不便說什麼。但由於海緘成和魏不知原是拜把兄弟,又聞聽華正曾因輕薄海緘成的三姨太而失去海的信任,以至於眾人在私下裡議論紛紛。

    極樂城正廳,玄居中而坐,華正跪在他面前,一臉諂媚。玄淡淡笑著,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心思。

    側廊上,卓寒遠遠看著他,而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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