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宋蕙琪的丈夫為了一個風塵女子拋家棄女,於是她在萬般不甘之下,找了名非常能幹的律師幫她打離婚官司,得到了一筆數目龐大的贍養費。在聽了一名早已歸化美籍的好友的建議之後,她毅然決然帶著兩個十六歲的女兒,離開台灣這片令她傷心的土地。在好友的幫助之下,她在這個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的國家,用那筆贍養費置了產,買了一棟位於半山腰,能眺望海景的雅屋。
三年前,因有感於自己和女兒身處異鄉的求生掙扎和辛苦,以及曾經為了適應新文化所曾受過的種種委屈,於是在女兒的建議之下,買下了那棟公寓,特別以低於市場行情的價格出租給東方學生。並且為了維護整個住宅品質,房客都是經過篩選,以防有人天天Party到半夜三更,或是音樂震天價響,擾亂安寧。
此時卻有陣陣哀號聲從二樓最裡側的205號公寓傳出,
客廳一角,顯聰的室友、同是香港籍但年僅二十一歲的史東,則絲毫不受「噪音」的影響,手捧著漫畫看得不亦樂乎。
「不要!我抵死不從!」哀號的人是敏欣。
敏欣邊看著自己手上的牌,心裡邊暗罵:天啊,這啥鳥牌啊!竟然缺門……拜託行行好,郡萍,千萬不要喊這個當王牌……腦袋裡的句子還沒打上句號,就聽見她的搭檔以輕鬆的語調喊出:
「Two呆!」
這個時候默契不要這麼好行不行!?敏欣都快哭了。她就是缺這門啊!
「你到底有多窮啊?」郡萍問著面目因為痛苦而扭曲的敏欣。郡萍看看手上的牌,可是滿手亮晶晶的鑽石呢!
「山窮水盡,兩袋空空。不過……梅花梅花滿天下,愈冷它愈開花……」敏欣竟然唱起歌來了。
「不會吧?我還想唱岳飛的滿江紅耶!」
「不行啦,抵死不從!」
兩個搭檔吵得不亦樂乎,連敵方的達之和顯聰也打暗號打得火熱。
「最近健康嗎?」
「嗯,心臟不錯。」
要是此時此刻有個橋牌好手在場,看見這一票人明目張膽打著暗號玩橋牌,大概會心臟麻痺、口吐白沫。可是這就是他們的樂趣。反正又不比賽,也不賭錢,三五好友之間的嘻笑玩鬧,遠比切磋牌技要來得有趣。
「告訴你,我真的真的很有錢啦!」郡萍手上是一張梅花都沒有。意即,搭檔的兩人互相擁有對方缺門的牌。這樣的組合不是贏得很爽,就是死得很慘。
看著郡萍堅決的眼神,好吧!「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我跟了!」敏欣一臉壯士斷腕的表情。
她腦子裡忙著思考牌路,眼睛仍不時骨碌碌地朝同桌的三人打轉。想起剛剛四個人一起吃午飯的情形,心裡又忍不住暗暗叫罵。
今天顯聰又大顯身手,煮了一桌子好菜。而郡萍的小鳥食量是眾所皆知的,尤其是和阿力分手之後,她吃得更少了。
當菜色全上桌之後,為人一向體貼的顯聰先添了一大碗飯給達之,結果達之把那碗飯轉給郡萍,並說了句「女士優先」。
「哇,這麼多?我吃不完的啦!」郡萍說著邊將那碗飯推回給達之。
顯聰見狀,立刻又另添一碗遞給郡萍。
看見這情形的敏欣再也管不住自己那張嘴,想也沒想就開口:「喂喂喂,達之拿飯給郡萍,阿聰也添飯給郡萍,那我呢?」
講完後看著兩個男人尷尬的笑容,敏欣心想:這反應果然不出她所料。就是心裡有鬼嘛!更氣的是,連一旁的郡萍也是一臉尷尬的樣子,看得敏欣都快抓狂了。
當她知道眼前這三人之間的友誼已經變質時,就時常觀察三人之間的言行舉動。每次看到兩個大男人的惺惺作態,跟著郡萍稱兄道弟的模樣,敏欣就很想來個當頭棒喝。
這兩個男的不是少根筋,就是徹底的大笨蛋。是男人就乾脆一點咩!這樣拖拖拉拉的曖昧不明,要拖到什麼時候啊?換成是自己,寧願把話說清楚,一次解決,要不然這樣別著,不死也內傷了。只可惜當事人不是自己,所以只落得看戲的份。
她正等著看事情什麼時候才會明朗化……
「哇,不會吧?輸得這麼慘?」達之哀號。才吃到三墩啊!
轉眼之間這場牌局已經結束。
「我都說我滿手金礦了。」郡萍得意地笑著。「我有七張aiamonds,Q、K、A全都在我手上,想不贏都難。」真是贏得轟轟烈烈啊!
「我不行了,打了一下午的牌,頭腦都昏了。」敏欣揉著雙眼,打了個呵欠。「我要回去了。」
「要走啦?不打了?」郡萍有點失望。才剛熱身呢!
「也好,回家唸書。下星期考final,而且還有報告要交……」
「好啦好啦,放你一馬。」郡萍打斷達之的喃喃自語。「就是嫌我們吵,要趕我們走就對了。放心,我們很識相的。」
當然,郡萍只是欺負著他玩,她知道達之唸書的習慣,沒多久就和敏欣告辭離開了。
兩個女人離開後,顯聰進廚房張羅晚飯,史東窩在一旁啃漫畫書,而達之,則在一旁靠著大大的懶骨頭,長吁短歎。
「可以吃飯了。」顯聰端出一盤糖醋排骨放上客廳的小茶几。茶几上頭已經有一鍋雞湯、一盤蝦仁炒蛋,還有鹵牛腱及炒青菜。
「哇!老大,今天加菜啊?」史東語畢,便抓過碗筷兀自開動。
跟顯聰同居的好處就是有享不盡的口福!
然而史東不曉得,其實是顯聰以為郡萍和敏欣會留下來吃晚飯,特地準備這麼多道菜的。
「你幹嘛不吃?減肥嗎?」史東嘴裡還嚼著飯,含混不清地問達之。
只見達之一臉呆滯,兩眼空洞,三魂七魄全跑光的樣子,面對一桌子的菜餚發呆。
顯聰已見價這樣的神情,他也預料到達之接下來大概會說什麼。所以他已經準備好應對招式,以不變應萬變。
「唉……」達之吁出長長一口氣。「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乾脆還是放棄好丁。」
果然不出所料。
顯聰開始考慮去擺攤算命了。不過,並非他神機妙算,而是因為這已經是達之第四次,第四次說要放棄追求郡萍。
顯聰面不改色地夾起一塊排骨,史東也適機閉上嘴,因為實在無力再對已經聽過好幾次的話作任何回應。而且根據前幾次的經驗,每在達之說完要放棄後的三到五天之內,就會恢復「正常」,重新在意起郡萍的一舉一動,然後又開始對她說些自以為很幽默的笑話。
「她真的很難搞定耶。根本就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我又從來沒追過女孩子,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唉,或許她真的不適合我吧!」
「別這麼說。追女孩子本來就要多花點耐心和時間嘛。」顯聰再度搬出這句說了N遍的老台詞來安慰他。
「唉,算啦。你也知道我無所謂的。其實呢,我也應該多花點時間讀書,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嗯。」
「不過,我反而覺得你和她滿有話聊的,又很談得來。」
「喔。」又一塊排骨被送進顯聰嘴裡。
「我講真的,你有沒有考慮過?」
「考慮什麼?」顯聰停下手中筷子,問道。
「追她嘍!」
「癡線。」廣東話的「神經病」之意。
「其實你跟她真的滿相襯的。你真的不考慮?」
顯聰索性把一碗尚未動過的白飯捧到達之面前。「飯涼了。」
這招果然奏效。
之後,神情依舊恍惚的達之,隨隨便便扒了幾口飯,便說要讀書,告辭離開了。
史東送客時還特地探出頭,親眼見到達之進了202,才把門關上鎖好。
「要知道,人蠢不是問題,可是要蠢到像他那樣,不如死了乾脆點。他來問我們意見,可是又不肯照著做。意見接受,行為照舊,我就不相信他這樣能追得到女朋友……」
走了一個達之,屋子裡還有一個年少輕狂、血氣方剛,卻有一張三姑六婆嘴巴的史東。
顯聰臉上仍然是一貫平靜的表情。他靜靜收拾茶几上的碗筷剩菜,走進廚房。
「老大,你是不是對郡萍大姐有意思?」
當顯聰洗好碗盤,走出廚房時,這個問題隨即迎面而來。這個問題來得如此突然又直接,差點讓他失去應變能力。
「沒有。」他靠上懶骨頭,轉動脖子活絡筋骨。
「哎,有什麼問題嘛?大不了公平競爭嘍!」
「什麼公平競爭?」
「你同達之那蠢小子公平競爭啊!」
「不要亂講。」
「他們二人現在又沒名沒份,就算你要追也沒人理得著。」
「嘖,都說了沒有這回事,你不要再亂想亂問了。我要出去走走。」
史東再這樣問下去,如不趕快叫停,顯聰擔心自己恐怕真的會招架不住。
他下樓騎上自己心愛的銀白色單車,往海邊騎去。
沿著海邊的單車道,他將速度放慢,享受此刻一個人的寧靜。
夜風清爽,颯颯迎面而來,然後從耳邊呼嘯而過。
只有在獨處的時候,他才能好好地靜心思考、回憶。
很多影像,在規律的潮浪聲中逐漸變得清晰。然而隨著愈來愈清晰的影像,他的思緒卻愈來愈混沌。他彷彿在波光鄰鄰的海面上看到了幾張熟悉的臉孔。那是郡萍、達之,還有自己的臉。三張臉孔隨浪搖晃,就像三人現在的友誼,是如此的不穩定,似乎隨時一個浪花打來就會破碎了。
他深呼吸,想藉著清涼的海風來平靜自己紊亂的思緒。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擔任達之的狗頭軍師多久。他知道達之正有意無意地試探自己。而且自己的心,也有愈來愈管不住的趨勢。可事到如今,幾乎周圍的朋友都知道達之正對郡萍展開熱烈追求,如果他現在表態,整個情況勢必會變得非常混亂。
他不想破壞大家開心和諧的氣氛,但是他更怕,如果處理得不好,會一口氣失去達之和郡萍兩個朋友。所以他只能盡量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盡量強迫自己面對郡萍時就像面對一個普通朋友一樣。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唯獨敏欣的眼光讓他心虛。他覺得敏欣似乎看出什麼來了。
太多大多,讓他想得頭快爆掉。
突然,他震驚地發現,就連他最愛的海似乎也無法讓他冷靜了。
也許,該是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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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令人人仰馬翻的期末考,終於步入大家期待的暑假。
四周的高溫讓郡萍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一陣頭暈目眩外加口乾舌燥,全身像要著火似的。她感受到的熱度並非因為夏天的高溫,而是釆自她本身。
今天在學校時就覺得身體有點不適,回家倒頭就睡,沒想到真的病了。
迷迷糊糊的,窗外一片漆黑。現在到底幾點了?
在完全沒有時間概念之下,她掙扎起身,扭亮了床頭燈。
已經十點多了?這麼說,她已經睡了五個多小時了。
捧著昏熱的頭顱,才想起現在的自己,是一個被放逐的小孩。媽媽前幾天由表哥陪同回台灣探親去了,郡荷現在應該在西雅圖參加一個什麼心理學研討會。
真是的,活該自己要在暑假修課,落得一人獨守空房。家中現在空無一人,任憑自己病死了也無人問問。
勉強拖著身體進了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正想找藥吃時,電話響起。
「怎麼,又睡不著啦?」一接起電話,郡萍就立刻知道來電的是顯聰。
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接到他的電話,顯聰的理由不是「睡不著」就是「無聊」,需要找人聊天解悶。
「對啊,我好無聊。會不會吵到你?你聲音有點奇怪。」
「大概是我剛睡醒吧!」
「剛睡醒?那不是沒吃晚餐嗎?要不要出來吃飯?」
「不出去了,我不太舒服。在家隨便吃吃就算了。」
「不舒服?怎麼了?這樣吧,我買東西過去給你吃,好不好?」他的聲音透露出明顯的擔憂。
「不用啦。而且你要怎麼過來啊?等你騎你那輛單車過來,可能都要天亮了。」郡萍笑著。
「半個小時至四十分鐘之內就可以到了啦。不然,我找達之一起去幫你送外賣,好不好?」顯聰是在無計可想之下,不得已才說出達之的名字。
早知道,就去把駕照給考出來了。顯聰略略懊惱著。
「不要、不要。」郡萍連忙說,「我不想麻煩任何人。」特別是在知道人家喜歡自己之後。她不想給達之一些無謂的錯覺,讓他覺得自己有機會。
郡萍的原則是,既然認定和他是不可能的,就要劃分清楚。她很不喜歡一些女孩子收了人家禮物,讓男方請吃了好幾頓飯之後,才對人家說抱歉,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再加上經過郡荷那樣說之後,她對自己的舉動就更加小心了。
「史東回來了,那我請他載我過去吧!拜拜。」
「不用了,喂……」話筒那頭已經傳來掛線的嘟嘟聲。
「怎麼這樣?」雖然嘴裡嘀咕著,可是心裡竟然莫名感到欣喜。
十分鐘後——
「啊啊啊啊!嚇死人了!」史東一進門,赫然看見一具裹著孩童大小的木乃伊的透明棺,躺在客廳正中央。
「有這麼可怕嗎?」郡萍賊笑道。
「大姐,沒事不要這樣嚇人好不好?會嚇死人的。」他好不容易平緩呼吸,拍著胸口說。
「不會呀!這是我好不容易拜託教授讓我借回來的呢,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
「哪裡可愛啊?」史東大力搖頭,表示不認同。
郡萍正揚揚得意地戲弄史東,沒想到突然身子一轉,額頭便被一隻手掌覆上?
「你在發燒耶!」從剛剛一進門時,看見郡萍的臉紅撲撲的,接著又見她走路輕飄飄、左晃右搖的,顯聰就曉得她大不對勁。
「喔。」她已經分不清那股熱是自己發出來的,還是從顯聰的手掌傳來的。他的手好溫暖……
郡萍心跳加速,覺得更熱了。
「你沒事吧?我帶了東西來了,你坐著,我去弄給你吃。」
顯聰的話像是有魔力似的,全身燥熱的郡萍乖乖窩進沙發裡。
「大姐,我先走了喔!我不想再看到那個『東西』了。」為了不給顯聰有機會從廚房出來攔住他,史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離去。其實一方面也是為了替他們製造機會嘛!他不禁讚歎起自己的聰明睿智。要是他們哪天真的成雙成對了,非好好撈一頓不可,嘿嘿嘿!
全身無力的郡萍,整個人家是失了神,連史東說要離開了也只是「嗯、喔」的回應著。
不久後,顯聰端出一碗玉米濃湯,放在郡萍面前。
「簡單弄弄,將就點喝吧。趕快喝了然後吃藥。」顯聰溫柔地哄著。
「你簡單弄弄的東西都比我認真煮的要好吃百倍。」郡萍喝著湯,邊露出滿足的表情。
這樣的表情,足以讓顯聰忘卻所有,忘了達之。
「你啊,該不會是受詛咒,所以才病了吧?」他的眼光瞄向那草木乃伊。
「咳……什麼詛咒,不要害我嗆死好嗎?那是假的,那只是模型啦,連棺木都是假的。」指頭在上頭敲了敲;「看,這根本是塑膠。」
的確,睜眼看仔細就會發現那不是玻璃:「你剛才把它講得好像真的一樣。」「我是要嚇史東的。她頑皮地吐叫吐舌頭。
「都發燒成這樣了還這麼頑皮。咦,史東呢?」要不是郡萍提到這個人,恐怕他還不會意識到此人的消失。
「走啦。被這個模型嚇跑了。」
「他竟然把我拋棄了?那我怎麼回去?」嘴上這麼說,心裡想的卻是:其實,留下來照顧她也是沒關係的……可想歸想,這想法是無法說出口的。
「你可以睡客廳啊,跟它一起。」郡萍指指那口棺,笑著。
「雖然那是假的,可是要睡在一起的話,還是會覺得陰森的耶!」
「開玩笑的啦。」
「為什麼要搬『它』回來?」那個棺木看起來雖然不大,可是搬起來應該也不輕鬆。
「我之前在L、A.的考古社團要辦活動,拜託我想點子,所以我就想把以前做的模型拿去借給他們嘍。先把它搬出來,打算後天沒課的時候上L、A.一趟。」
「做的?這個是你做的?」顯聰非常訝異。
「是啊。很久以前和同學一起做的。當然有教授指導啦!很有趣呢。」
「大概只有你會覺得有趣吧。」顯聰打趣道。「要不要再一碗?我去幫你添。」「好啊。」她伸手將碗遞給他。
「喝過這碗湯就該吃藥了。」這次除了一碗湯,顯聰的另一隻手上多了一杯溫水。「藥呢?」
「呃……我剛剛也在找,好像吃完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顯聰忍不住搖頭,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排成藥。「還好我有帶。這是我從香港帶過來的喔。」
「你連藥都帶來了?不會吧?」
「這個藥有退燒功效,所以帶過來給你。我去年暑假回香港時,我媽讓我帶了好多藥過來,可是我從來不生病,這麼多藥放著也用不到。今天總算派上用場。」
郡萍接過那排藥。顯聰的細心讓她非常驚喜和感動,連謝謝都忘了說。
早先從黑暗中醒來時,獨自忍受身體的不適和孤獨一人的徬徨,那些因病而感受到的消沉憂鬱,在此時全都煙消雲散。現在的她,感受到的是一片安心、乎和,彷彿自己可以就這麼安心沉睡,而不用擔心自己將被黑夜和病毒吞噬。
「你有拉扯頭髮的壞習慣。」
「嗯?」她才驚覺自己的毛病又犯了。
「你在想事情或心神不寧的時候,就會這樣。而且你還會咬吸管。」
「不會吧,連這你都注意到了?」
「我聽敏欣說你很喜歡欺負你的頭髮。」他心虛地拿敏欣當借口。
「可……以這麼說吧!我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想去換髮型。」
「那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你也心情不好,對吧?我還記得你那頭紅色頭髮。」顯聰瞟向郡萍的俏麗短髮。
他還記得六個月前第一次見到郡萍時,目光是被她一頭長及肩膀的火紅色頭髮給吸引。雖然說在美國,打扮得怪模怪樣的年輕人隨處可見,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猛然見到一位東方女孩,頂著一頭紅髮,再搭上左耳從上到下一排共七個耳環,還是挺震撼的。
「講真的,實在紅得嚇人。」他笑道,
「我就是要來嚇人的呀!不然弄成那種顏色幹嘛?」
「誰那麼好膽子得罪了你?」
郡萍停頓了一會兒,似在猶豫。「你真的要聽?故事很長喔。」
「我最喜歡聽故事。」
「好吧!」郡萍喝了一口水,作好準備後,開口了:「我想你們都知道我原本在L.A.念考古碩士吧?」
顯聰點頭。
「可是你們一定覺得奇怪,為什麼念得好好的,突然在六個月前跑回這裡,改申請這裡的學校,對吧?」
顯聰不否認地,又點點頭。
「因為跟我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腳踏兩條船,除了我還同時和另一個人交往,我發現後就搬離跟他合租的公寓,很狼狽地回家來。」
顯聰沒有說什麼,繼續當個沉默的聽眾。
「回來後,我立刻跑去將頭髮染紅,就是要他看了吐血。我很故意吧!」郡萍又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幾年前,還有一次,當我知道那個男的要從台灣來找我媽的時候,我把頭髮挑染成藍色,還故意擦上黑色的指甲油和口『黑』。結果他看到我的眼珠差點凸出來。」
「那個男的?」
「就是和我媽一起生下我們的人嘍。哎呀,就是我爸啦!不過我根本就不承認。反正我們都跟著媽媽姓,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要不是為了錢,他根本才不會理我們。他早就忘記還有我們這兩個女兒了。」
雖然郡萍浯氣平和,面帶輕鬆,可是顯聰從她眼裡看見些許的忿怒和哀傷。
生病的郡萍,一下子講著地無意中因為手機帳單而發現前任男友的出軌,一下子又跳到她父親如何變心離開母親和她們姐妹倆。整個敘述的過程顯得相當語無倫次。可是顯聰是個很好的聽眾,當她說話時,他一直是安靜的,而且內心也因為她對他的信任而感到開心。
一直到郡萍覺得自己已經說了太多了,她才停止。
「我很長舌吧?對不起,讓你覺得無聊。」
「我才不無聊呢!反而比較擔心你。你在生病,還讓你講這麼多話。」
郡萍搖頭:「不會呀。跟你聊天反而忘記病痛了。」
「雖然這麼有用,可是藥還是要吃的。我再去幫你倒杯溫水。」
看見顯聰往廚房走去的背影,郡萍突然間醒了過來。
自己在做什麼?病昏了嗎?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這樣豈不是會讓對方產生錯覺?
她驟然明白自己已在無意間給了人家機會,就像郡荷警告的。
而這情況必須停止。
顯聰帶著一杯溫水回來,看著郡萍將藥丸吞下。
「最近我有一些朋友老是幫我安排約會,說是要替我介紹對象,真是煩死了。」故意地,她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
「喔。」他吞了一口口水。
「其實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過,不想交男朋友。真的怕了。」她又開始扯頭髮。
「喔。」
「所以我告訴她們,要是她們再繼續這樣,或是有人想追我,我就去躲起來。」說這話時,為了不讓顯聰看見自己的眼神飄移不定,她將頭偏向另一邊。
「……喔。」顯聰的心臟停止跳動了一下。
郡萍不敢看他的表情,
頓時,一陣靜默。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為什麼喜歡考古?」顯聰突然的問題打破沉默。
這個問題讓郡萍的愁眉舒展開來,連語調都興奮起來:
「你不認為考古很有趣嗎?其實古代有很多文明的謎到現在都還沒辦法解開。
比方說,埃及那些宏偉的金字塔是怎麼建造的?當時的人是如何搬運那些大石塊,並將其堆砌成如此高聳的金字塔,你有沒有想過?」
「有人說是外星人建造的。」
「對於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們不是歸為神鬼,就是歸給外星人。人類對於自己不瞭解的事總是會感到害怕,所以一定要想一些合理的解釋來平息自己的恐懼。」
雖然病著,可是講著這些話的郡萍眼中閃著耀眼的光。
看見她閃閃發光的眼神,只要她能一直像這樣開心和自信,那麼其它事情便不是那麼重要了。顯聰真誠地想。
「哎呀!已經一點了,我該走了。你是病人要多休息。我打個電話給史東吧。」隨即又加了一句:「我可不想陪它。」手指指那個模型。
很快地,接到電話的史東來到。
「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打電話給你。Byo!」
聽見郡萍鎖上門的聲音,顯聰才轉身上車。
「我以為你會留在那裡照顧她。」上了車,史東這麼說。「現在這個年代,這是很正常的。」
「你在說什麼啊?」這小子想到哪裡去了?
「沒什麼:」
唉,刻意給他製造機會他竟然不會把握,別說當朋友的不幫忙了。史東暗自罵顯聰笨。
等到顯聰隨著一陣引擎聲消失在夜幕裡時,寂寞又襲上郡萍的心房。
捧著昏熱的腦袋再度爬上床,獨自一人面對生病的夜晚。
「會習慣的。」郡萍喃喃對自己說。
還是這樣最好。等運、等距、等角度的完美正三角型還是不能遭到破壞。一旦失衡,她便不知如何解題了。
然而當她昏沉睡去時,夢見的,是顯聰溫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