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在昨天婕雍等人沒等到的飯店咖啡廳,這回以徇倒是沒遲到,不過婕雍還是來得早,等到以徇的時候,她都已經在咖啡廳裡吃過早餐了。
以徇才剛坐下,婕雍就連忙道:「對不起,沒給你帶來麻煩吧?金塊我帶來了。」
婕雍的態度既客氣又禮貌,以徇受寵若驚之餘,也感到氣氛不對;但他在摸清楚婕雍的真正意思之前,還是不動聲色,「沒關係,我已經跟我老婆說好了,她不會再計較。」
「那些金塊就在車子後車廂,我用紙箱裝著,」婕雍從桌上把車鑰匙移向他,「你等下連車一起開走吧。」
「車你不用了?」以徇並沒伸手去接鑰匙。
「不用了。」婕雍微微一笑,「你以前送我的那些禮物,我就沒辦法還你了,抱歉。」
以徇一懍!「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婕雍的面色嚴肅,卻十分坦然,因為這是她考慮之後的決定。「我們結束吧,以後別再見面了。」
「為什麼?」他瞪著婕雍,當然不能接受。
「其實一開始在一起,就注定了會有這樣的結果……」她淡然地說:「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從來不是甘願做人家情婦的女人。」
「但我們也在一起兩年多了。」他的焦慮之情逐漸濫於言表。
「時間滋養一段感情,也腐蝕一段感情。」她深深感歎。「我們也許曾經非常快樂,但這些日子,你不能否認,不斷的爭執、吵鬧,已經完全影響了我們。再說,我並不知道你太太早已經知道我們的事,否則我不會猶豫這麼久。」
「她雖然知道,但只要我不過分,她絕不會追究。」以徇從來不願他的婚姻造成他和婕雍的分手。
「她是個有度量的女人。」婕雍並不是嘲諷,而是真心佩服。「但我並不想一直做別人婚姻的第三者。」
「你不是第一次想過要分手,你當真分得了?」以徇找尋著各種理由,他並不想就這麼失去婕雍。
婕雍看著窗外修剪路樹的工人,正在整理飯店前景觀樹木,她悠然道:「又到了該修剪枝葉的季節了,枝葉繁茂雖然很好看,但該剪的總是得剪。」
「確定一定剪得掉?」他深深凝視著她。
婕雍回眸,對他淡淡一笑,「剪不掉就用鋸子鋸。」
以徇深吸一口氣,「你愛上別人了?」
婕雍並不否認。
以徇拿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顫,咖啡潑了出來。「是那個……跟你住在一起的傢伙?」
婕雍輕輕一笑,算是承認。
他忿忿不平地:「他欠了一屁股債,又沒工作,這樣的人你也要!?」
婕雍訝異地,「你調查過他?」
他冷哼,「我總得知道你是跟個什麼樣的男人住一起。」
知道也好。婕雍唇角微牽,她並不怕以徇知道雋擎的背景,她對雋擎有信心。「他有能力,我相信他不會一輩子落魄。」
以徇惱怒而懊悔,「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他跟你住下去!」
婕雍不在意地接口:「你管不住我。再說,事情要發生就是會發生,你怎麼可能預防未來?」
未來。這麼說,他和婕雍的一切都已然成為過去?以徇不願去相信這突如其來的殘酷事實,他望著婕雍,眼裡全是往日依舊的情意。
只不過,這樣的情意已不能夠讓婕雍留下,既然下定決心要修剪枝葉,就得一刀狠狠地給它剪下去。
婕雍站了起來。
「就這樣吧,我走了。」
「雍雍……」以徇倏地拉住她的手,他臉上是一片慌然的失落。
總是曾經愛過的人,婕雍不可能真的狠心扭頭說走就走,心中一酸,她的眼睛也變得水盈盈了。
要斷絕一段感情,總是令人心傷的,不管那是一段什麼樣的感情。
「好聚好散,好嗎?我們現在分手還不太糟,再繼續下去,我們不只沒有情,還會只剩下恨,你想我們到那地步,再來不歡而散?」
「不見得會搞成那樣,」他堅持地,「不見得會不歡而散。」
「算了吧。」婕雍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會這麼輕易放棄的。」以徇鬆開她的手,臉色卻變得深沉而堅決。
隨便他怎麼說吧。婕雍淡然笑笑,轉身便離開了餐廳。
在飯店外面,她攔了一輛計程車回家,不知怎地,她只覺得好輕鬆,好像整個人的腳步都輕了起來,沒有壓力,沒有負擔。
她從沒想過這段戀情竟會帶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不過至少現在結束了。
婕雍滿懷愉悅的心情回到她的住處,一進門就喊:「左雋擎」
奇怪,沒人回應?她早上從雋擎家離開的時候他還在睡,她便留了張紙條,大略寫了下她去哪兒,並且要他回她家等她。
可是沒想到她去見以徇,雋攀也出門去了?
正納悶著,雋擎倒回來了,一進門看到婕雍在家還有點訝異:「咦?你竟然比我還早。」
「我去還金塊兼分手,」婕雍略略賭氣地說:「你希望我跟以徇和一整天啊?」
他走過來,從身後攬住她,在她的頸子上呵氣。
「那可不行,我會吃醋。」
婕雍被他惹得咯咯發笑,嗔道:「廚房裡有醋,我倒一杯來給你喝怎樣?」
「別這麼壞心,」他笑著收緊手臂,把頭靠在她肩上,「你猜我剛才去幹嘛了?」
「我怎麼知道。」
他在她耳邊說著俏悄話:「我下禮拜要去上班了。」
「真的假的?」婕雍驚喜地轉過身,面對著他,「你也太有效率了吧!怎麼找到工作的?」
「只是跟朋友去吃了頓早餐……」他微征一笑。「其實我落魄歸落魄,以前的朋友倒是都還在,偶爾也一起去吃吃飯喝喝酒,他們都是電腦界的老闆,也常要我去上班,只是我不想寄人籬下,所以始終都沒答應,這下他們一聽我想工作,當然立刻就……」
接下來的話,雋擎不必說婕雍也明白了。
「也真是有你的一套。」她由衷地說,不只替他開心,卻也心疼他。她輕撫著他的臉龐,「只不過你一直都是當老闆,從來沒替人工作過,委屈你了。」
「有什麼好委屈的?」他握住了婕雍的手,「我欠了這麼多債,想再自己創業暫時是不可能的了,在別人的公司好好做,或許還能闖出一片天來。」
「不要為了我,太拚命吧?」他還沒開始工作,婕雍卻已經開始捨不得了。
「為了你,也為我自己。」他摟著她的腰,把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對著她的鼻尖道:「怎樣,獎勵一下吧?」
婕雍嬌嬌一笑,仰仰頭,給了他一個嘖嘖有聲的響吻。
「這怎麼算數!」他大聲抗議。婕雍不好好獎勵他,他索性自己來要,俯下頭侵佔她的雙唇,他深情綢繆地吻住了她,他的吻帶著燒灼的熱力,緊緊包圍她,她此了震驚得忘了抵抗,全身骨頭都酥了。
「喂,別鬧啦,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個來。」婕雍掙扎著想逃離他的懷抱。「萬一等下受不了,可別怪我。」
「誰會受不了?你嗎?」他眼角唇邊都是笑,笑得亂壞的。
一下子激起了婕雍的好勝心,她不服氣地:「不怕死就來啊,打賭看誰先投降。」
「這有什麼問題!」他話還沒說完,她的唇已經堵住了他的。柔軟的櫻唇、挑逗的舌尖,溫存細膩地探索著他、勾惑著他,雙臂環上他的腰,把她曲線玲瓏的身軀,緊緊熨貼在他身上。
他的身體完全無法控制地亢奮而緊繃,她柔媚的女人香芬包裹住他,將他淹沒,他神魂馳蕩之際只想到一件事——
等會萬一真的受不了了,該怎麼辦?
雋擎一開始上班就非常忙碌,不只常加班,有時就算下班也得把工作帶回去做。婕雍家書房的電腦現在已經不是她在用,簡直就成了雋擎專用的了。
婕雍看在眼裡,雖然很心疼,卻也替他感到高興;而每每看著他專心地在電腦前工作,或是聽見他說公司有什麼新計畫交由他負責,她就感到十分欣慰。
她知道自己沒看錯人,他是一個能讓她為他感到驕傲的男人。
至於婕雍自己的工作,也算是一帆風順;她接連成功了幾個案子,主管十分滿意,年底公司要成立分公司,她是內定的主管。
愛情事業兩得意,婕雍實在沒什麼好埋怨的了,就連希玫,每次跟她講起話來也忍不住又嫉又羨。
「哎,萬一我也被調到分公司,那你就是我上司了耶,這怎麼辦?」早上一到公司,是她們最好的聊天時間。
「這才好呢,」婕雍預告著她準備給希玫的特權,「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天讓你準時下班。」
「對耶,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好處。」希玫立即開心了起來,「嘿,還有,而且公司都會配給主管車,這樣你就多一輛了,可以借我。」
「我哪有多一輛?我又沒車。」
希玫疑惑地:「駱以徇給你的那部呢?」
婕雍提醒她:「我還他了。」
「對哦,你跟我說過的,我忘了。」不過既然提起以徇,希玫不由得問:「喂,你們真的沒再聯絡了?」
「他打過幾次電話給我,」婕雍輕描淡寫地,「沒說什麼就是。」
「不過你分手的決定還真是正確,」希玫理智地道:「早該這麼做了。」
「也得有一點刺激……」婕雍回憶當時,「才比較容易下決定。」
「刺激呵,是左雋擎吧?」希玫乾脆點明了,「嘿,說起我們的麵線王子,最近還不錯吧?」
「好得很呢。」說起雋擎,婕雍心裡就甜甜的。
「感謝我吧,當初要不是我介紹你們認識——」希玫得意地邀功。
「是,請你吃一年的麵線怎樣?」
「呸!哪那麼便宜你。不過說真的,」希玫側頭尋思,「那個掛點的算命師也幫了不少忙,如果不是他要你一定要包個紅包給左雋擎,你那時候就根本不會去找他。」
說到紅包,婕雍才想到,「其實我後來沒包紅包給他耶。」
希玫一驚!「怎麼會?你不是去他家找他,專程給他紅包的嗎?」
「是沒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婕雍也是現在希玫問了才想起來。「可是那天他的債主來,我們匆匆離開,紅包就忘了拿;後來我問他,他說紅包被債主拿走了,我一直想著要再重包給他,可是就忘了。」
「沒給錢?那你不就等於欠他債了?啊,我懂了!」希玫忽然大徹大悟似的,「就是這樣嘛,你欠他的債啊,是情債!」
情債,婕雍聽著這兩個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有許多感觸在心,一種難以形容的、彷彿前世就被注定了的感動。
「不過我看你也不必還他錢了,你們就這樣互欠債,糾纏下去好了,」希玫玩笑道:「大不了你在床上還他嘍。」
「你講什麼啊!」婕雍笑罵。
「本來就是這樣啊。」希玫這女人,一向是口無遮攔,不會臉紅的。「你們現在正是熱戀期,一定是夜夜春宵,他可划算呢。」
「呃……」平常能言善道的婕雍,突然無話可回,只卡在那。
「你幹什麼?」希玫大著嗓門:「水喝太少啦?」
「嗯,沒、沒事。」婕雍似乎有話要說,但又難以啟口。
「你怎麼了?啊,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跟他還沒上過床?!」希玫想像力的確豐富,但不巧就這麼被她說中了事實,婕雍連忙壓低聲音吼她:
「你小聲點好不好!?」
「天哪!」希玫是放低音量了,不過那驚訝的口吻一點也沒改,「你們之前一起住了那麼久,什麼事都沒發生也就算了,現在正式交往也一個多月了吧?他還是沒碰過你?」
「剛開始是不湊巧,不能做。」婕雍懊惱地,「後來我可以了,他卻又去上班開始忙,每天都工作到七晚八晚,所以就……」
「呵呵呵!」婕雍還沒講完,希玫就忍不住誇張大笑起來,「你們更夠厲害的,真能忍耐耶,呵呵呵!」
「別笑成這樣好不好!?」婕雍傷腦筋地罵。
「喂,」希玫忽然停下笑聲,正色問她:「會不會他對你沒興趣啊?」
說得婕雍心裡更煩躁了,「我沒那麼糟吧?」
「我勸你最好去證實一下,呵呵!」希玫惡作劇地笑了兩聲,「欸,我主管來啦,不說了。」
死希玫!婕雍邊掛電話邊罵,沒事講成那樣,不等於丟個手榴彈給她,然後她自己躲得遠遠?
雋擎會對她沒興趣嗎?婕雍趕緊拿出鏡子攬鏡自照。沒有啊,她沒變醜,也沒變老,還是不錯看的,身材也沒走樣,男人不太可能對她沒感覺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就算工作再忙,也不可能這麼久都沒想過要碰她吧?是不是?
到底是她出了問題,還是雋擎出了問題……
婕雍就這麼反覆地想,愈想愈煩,不管了,她決定今天回家弄個清楚!
當天下班,婕雍跑到一家知名的餐廳買了一些餐點外帶,經過生活工廠時又買了漂漂的臘燭和燭台,想著自己的內衣好像都是舊的,沒有新的了,又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內衣專賣店買了漂亮的新內衣。
神經病、耍寶!捷運上,婕雍看著提著大包小包的自己,就忍不住罵。幹嘛把這事搞得跟什麼重大事件似的,好像洞房花燭夜。
不過東西都買了,耍寶就耍寶吧。她回到家,雋擎照例還沒回來,她正好有機會安排餐桌,她的打算是:吃頓浪漫的晚餐培養點情調,她再去洗個泡泡澡,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然後換上性感的新內衣……呵,大功告成。
差不多八點多,雋擎回家了。一進門看到滿室昏暗,只有餐桌上幾隻燭光搖晃,第一個反應是:「我們家燈壞啦?」
婕雍差點為之氣結!又沒借口跟他生氣,只得嘻他:「人家今天去買了好吃的東西,想浪漫一點,你就配合一下行不行?」
「哦,失禮失禮,原來是燭光晚餐啊。」他摸黑進門來,放下了公事包。「今天是什麼大日子?你生日?」
「不是生日就不能浪漫啊?」婕雍獗起了嘴,開始有點後悔佈置了這些。
「可以,當然可以!」他誇張地說道,走向餐桌,看見一桌子的美食。「哇!這麼豪華?真有點受寵若驚。」
「我想,我們兩個還真的沒什麼浪漫過。」婕雍拉開椅子坐下,說起早在心中想好的一套開場白,「沒去過漂亮餐廳吃飯,沒去堤防散過步,也沒去山上看過夜景……」
不料她的開場白還沒說完,就被他一疊聲的對不起給打斷:「真是抱歉,我一工作起來,實在沒什麼自己的時間。啊!」他突然像開了竅似地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神立刻變了,變得又狡黠又敏銳,他靠在椅子上,對她懶洋洋地笑著,「我知道我忘了什麼了。」
「什麼?」婕雍的大眼睛轉了轉,心中怦地一跳。
「你是我女朋友嘛,當然有權利要求我。」他趨身向她,一臉促狹,「都是我不好,忙到什麼事都忘了,害你的權利因此睡著了……」
「你在說什麼咽!」婕雍心裡有鬼,說著說著臉就紅了,眼簾都心虛地垂了下來。
「你聽不憧嗎?那就別說了。」他倏地起身走向她,在她還沒意識到他的打算之前,伸手一撈,就把婕雍攔腰抱了起來。
「喂!喂,你幹什麼啦!」她嚇了一大跳。
「嘖嘖,怎麼還會問我想幹什麼呢?」
他調侃的言語隨著他的氣息吹進她耳內,她深吸了一口氣,卻完全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她全身都因此而輕顫,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可她忽然緊張起來,怎麼這麼快?她的安排不是這樣的啊,怎麼不照著她的戲碼演呢?!
「我們還沒吃飯啊。」她虛弱地抗議。
他抱著她走向臥室,笑聲在她的臉旁發出,「誰說沒吃飯就不能做?」
「可是……」她還沒洗泡泡浴啊!她現在一點也不香,穿了一天的衣服,搞不好還有些汗味。
「沒什麼可是。」他笑著把她放倒在床上,開始吻她,他的唇冰冰涼涼的,刺激著她的神智,他的手指帶著熱力移動,溫柔小心地揭開她的衣服,愛撫地在她的肌膚上製造如夢似幻的愉悅感,她渾身彷彿飄浮了起來,當她沉溺於激情纏綿之際,她的腦子只剩下最後一個印象——
她的新內衣白買了。
雋擎通常比婕雍早起床,因為他上班的公司比婕雍遠許多,雖然他朋友派了輛車給他,但上班時間塞車,他仍然必須花許多時間在交通上,於是,經常他都已經出門了,婕雍卻還窩在床上睡呢。
這天他打點好了準備出門,婕雍仍然合眼躺在床上,他不忍心吵她,在她頰上輕輕一吻,便悄悄關上了房門。
才只是初冬,氣溫卻極不穩定,溫度在這幾日急速下降,倒有點冬天的味道。雋擎出了公寓大門,一股冷風迎面吹來,他不由得拉了拉大衣的領子,正打算快步走去開車,陡地有人喊住了他。
他一轉頭,驚訝地看見以徇。
這種時刻、這個地方,不是以徇該出現的地方,雋擎猜測地問:「你來找雍雍?」
「不是,」以徇看著他,「找你。」
「這就怪了,」他詫笑,「我有什麼好找的?」
以徇沒笑,一雙視線仍只盯牢他。
「你現在有沒有空?」
「沒有,」他很不給面子,「我得去上班。」
「我開車送你一程。」以徇說著就要去開車。
「謝謝,」雋擎站在原地不動,「我自己也有車。」
以徇止住腳步。「那我坐你的車。」
雋擎還是繼續刁他:「不見得順路吧?」
「無所謂,」以徇擺擺手,「你到哪我就到哪。」
還真夠酷。雋擎知道他今天是甩不掉以徇的了,那就看看他想幹什麼吧。去開了車過來,讓以徇上車。
車行上路,沒多久就因紅綠燈而停下,以徇開了話題:「我沒想到,你跟雍雍可以維持這麼久。」
雋擎嘲護地:「跌破你的眼鏡?」
以徇不在意地笑笑。
「我想,你們應該會在短時間內,就成為過去式。」
雋擎也笑了,只不過笑裡有兩把小刀向以徇射過去,「成為過去式的,是你吧?」
以徇倒沒有見刀死,他不怕表明他的立場:「我仍然還關心雍雍,也還在乎她。」
雋擎聽出了他話中的端倪,「你還打算怎樣?跟她破鏡重圓?」
「沒錯。」以徇終於說出了今天的來意,「所以我希望你離開她。」
雋擎不留情地:「你這個希望不太可能實現。」
「跟雍雍在一起久了,對你不見得有好處。」以徇沒有因為雋擎的一句反駁就被打敗,他挑戰雋攀:「你知道她對男人的要求,事業、地位,一樣都不能少,你有嗎?」
雋擎的神情再也不像平日那麼毫不在乎了,他必須承認這是他最比不上以徇的地方,「暫時是沒有,以後很難說。」
以徇淡淡一笑,笑中卻有著預言似的幸災樂禍,「你們現在正在熱戀期,雍雍當然願意包容、願意等你,可是等熱戀期一過,她難道不會覺得缺憾,不會不甘心?」
雋擎深吸一口氣,胸中翻攪著怒氣與不平,但這不是他發火的時候,他沉聲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離開雍雍吧。」以徇清晰地說:「但我當然不會教你空手而返,你現在最傷腦筋的問題,是你的債務吧,我可以幫你還債。」
「嘩!」雋擎的口氣充滿揶揄,「真大手筆。」
以徇並不計較他誇張的嘲諷,只是打開公事包,取出一張面額一千萬的支票,他早就準備好了。
雋擎直視著前方,目不斜視的眼光,讓人猜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然而當以徇將支票遞給他的時候,他伸手接下了,把支票隨手卡在儀表板的縫隙裡。
在以徇來說,雋擎願意收下支票,等於同意了他的提議,他笑了,笑得很滿意很霸氣,他一向習慣以商場上的那套來對付人。人,通常愛錢;不愛錢的,愛權;再不愛,也總有弱點,只要有弱點,他就有把握能圓融地收服他,他甚至也是這麼對待婕雍,現在對雋擎亦同。
不過一分鐘後,雋擎的車忽然在路肩靠邊停了下來,以徇還沒弄清楚他的意圖,他就微笑著開了口:「你的提議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很難拒絕的誘惑,不過謝了,我不需要你的支票。」
他取下支票,當著以徇的面撕成了兩半,再撕成四半,再撕成八半……直到它成為碎碎片片。
以徇的臉都綠了。
「我不否認,」雋擎還是微笑以對,「雍雍對她男友的要求實在是超高標準,而我眼前也不夠格,不過我這人糟就糟在樂觀了點。愛情,應該不只是些外在的名譽、地位、財富可以阻擋得了的。」
「就這樣了,」雋擎身體越過以徇,替他打開了車門,「請你下車吧。」
「在這裡?」以徇被羞辱的怒氣又再加一重。他們的車子是在堤頂快速道路上啊!
雋擎並不顯現報仇似的快樂,還是一逕微微笑著。
「前面就有交流道,不遠,你可以散散步。」
以徇怒氣騰騰地直視雋擎,那眼神像在是在說:你給我記著!不過他終究還是維持著尊嚴與風度,下了車。
在堤頂快速道路上散步,不錯哪,一般人都沒機會嘗到的經驗。雋擎愉快地方向盤一轉,車開走了。
不過他這人就算再樂觀,也不能否認以徇講的話有他的道理。婕雍是那麼地在意她身邊的男人在經濟事業學識各方面都能與她並駕其驅,甚至比她更強;他這落魄的窮光蛋一個,又只是人家公司裡的小職員,就算婕雍可以等他,她願意等多久?
那天上班,雋擎忽然變得很忙,不停進出老闆辦公室,甚至老闆還為他突然找了幾個人來開會,於是雋擎當天下班回家,一進門,他就忙著找婕雍。
「雍雍,」他在臥室找到她,「我有話跟你說。」
婕雍今天上班上得累,一回家就躺在床上做魚乾狀,曬到不想起來,懶懈地,「你說啊。」
「我有重要的事。」
這聲音不太對。婕雍認識雋擎這麼久,好像從來沒聽過他用這麼嚴肅的語氣說話,婕雍這條魚乾不由得坐了起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深吸口氣,語氣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平穩:「我們公司最近在大陸設了廠,開了分公司,很需要人過去管,我朋友跟我提了很多次,他希望我能過去負責。」
她大大一震,一下子話都不太會說了。
「你……想過去?」
「我考慮了很久,始終沒答應他,因為怕你亂想,所以也一直沒告訴你,不過現在我發現,」他平靜地正視著她,「我非去不可。」
婕雍只覺得腦子昏昏的,彷彿思考的能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似的。「為……為什麼非去不可?」
「他提供我很好的條件。不只提高薪水,還願意讓我入股。他知道我現在沒有錢,股資還特地允許我分期付;如果一切順利,幾年後我就可以把債還掉,到時候我也是公司的股東。以我現在這個樣子,我再也找不出更好的翻身機會了。」他一鼓作氣,平平穩穩地說完。不過當初促使他這麼快下決定的原因還有一項:駱以徇。
如果不是以徇早上那張支票、那些話的刺激,雋攀不至於那麼積極地想以最快的速度重建他的事業;而現在,他不僅僅為了要贏得婕雍的心,更為了要爭一口氣。
不過這些,他倒沒打算告訴婕雍就是,他不想婕雍衝去找以徇吵架。
「你……會去多久?」婕雍終於想到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
「半年?一年?不知道,」他絲毫不敢保證什麼。「那裡是新公司,百業待興,總得把一切都安頓好。」
「半年?」婕雍眼睫眨了眨,淚珠都快滾下來了。她現在每天上班才跟他分開半天,都已經會想他了,但現在要他們一分開就是半年?!
她泫然欲泣的眸子,淚珠盈盈,讓他心疼如絞。他攬她入懷,緊擁著她,哄她:「別這樣,我還沒走呢。」
還沒走,可是快要走了。她緊緊抱著他,那麼緊,好像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了似的。
「你一定要去?」
他稍稍鬆開她,凝視著她淚霧濛濛的眼睛,「你不希望我去?」
婕雍又心痛又迷惘,「我不知道。」
他輕吻她臉頰上的淚滴,「你不是一直覺得是男人就該有自己的事業、名譽地位?這是洗刷我現在爛名譽的好機會。」
是的,婕雍一直是這麼想的沒錯,但她卻從來沒想到過,當這些與愛情相牴觸的時候,她想選擇哪一項?「我不知道。」
他輕聲笑她:「你什麼時候變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麼大的問題,怎麼還能期望她很理智、很清楚地去面對去分析?婕雍原本以為她有這種能力的,現在才明瞭,她沒有。
「那我們呢?」她抬眼看他,一臉的茫然惶惑。
他企圖以幽默的語調安慰她:「我們可以打電話,可以寫e-mail,現在不是很流行遠距離戀愛?我們也來趕流行。」
兩地相隔的痛苦,魚雁往返與電話,能連繫多久的感情?婕雍沒試過,也完全不敢保證,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被這問題給難倒了。
「我才不要趕什麼流行!」她陡地氣惱起來,任性地,「你不怕我被別人追跑了?!」
「怕,怕得要命,可是我在那邊又沒做什麼壞事,又沒包二奶,如果你在這邊還被人追跑了,那我也……」他雖然語氣帶笑,但字句裡的含意卻是那麼的正經嚴肅,婕雍嚥了嚥口水,替他把話接下去:
「你也罷了,對不對?」
他微微笑著,沒否認。
對啊,何以見得只有她才會跑掉?他的條件又不差,大陸美女何其多,他的誘惑不會比她小。那麼,不是她會不會被別人追走的問題了,而等於是對他倆愛情的一項考驗,嚴厲的考驗,是否不朝夕相守,還能天長地久?
「好恐怖。」婕雍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從沒遇過這麼麻煩的愛情。跟以徇在一起的時候雖然是第三者,但婕雍總把他家人當成不存在的空氣;再說那時一開始就抱定了一個心態:如果遇到更好的男人,她就離開以徇,心境上更是不在乎了。
哪裡像現在這樣,難得認定了一個,卻又波濤重重?
婕雍長長,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如果要去,什麼時候走?」
「下禮拜。」
「這麼快?!」她嚷。
「快去快回,」他以現實著眼,「總不能讓公司空在那。」
好吧,一切都有道理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就序,只等她這關點頭。「最慢什麼時候要做決定?」
「就這幾天吧。」
「我想想好不好?」她抬頭央求他,至少多給她一點時間考慮或適應。
雋擎點了點頭。
不管婕雍想了多久,其實結果還是一樣的。她怎麼可能不讓雋擎去大陸?於是一個禮拜後,雋擎帶著他那只LV皮箱,飛去了上海。
沒有雋擎的日子,婕雍當然不能習慣。沒有人帶她去吃精采的小吃,沒人說笑話給她聽,甚至晚上沒人替她暖被……
一切往日的情意纏綿,只剩下了一通通的倉卒電話和e-mail裡的文字。婕雍並不曾刻意,但她現在打開電腦,唯一能讓她提得起興趣的,就只有等待雋擎的e-mail,等待他一段纏綿的情話,一句令她感動的問候。
日子,就在等待雋擎的e-mail當中懵懵懂懂懂過去,雋擎去上海已經快一個月了。
婕雍每天照常為工作忙碌,以徇也常打電話來,奇怪他竟也知道雋擎不在台北,她有時懷疑以徇是不是找了個私家偵探每天跟住她,探查與她一切相關的事。
偶爾,婕雍也會答應以徇的邀約,跟他去吃個飯什麼的。她是那種,認為就算不是情人了也還可以是朋友的那類人,所以跟以徇的約會,她以平常心視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吃飯以外,有時也去逛逛街,或者去海邊看看夜景,婕雍只當是有個人陪著散散心,僅此而已。
這天,婕雍在公司上班,以徇請快遞送了一張音樂會的票給她,是一個國外的歌劇團來演出威爾第的茶花女。婕雍一向喜歡這些,也曾經對以徇提起過想去看,不過那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以徇就記在心裡,還買了前排座位的票。
票,只有一張,另一張當然在以徇那裡,表示他下了班會來接她。這種事以徇從前就做過,婕雍並不覺得太驚奇,只是在現在這個時機又重複往事……
婕雍陡地一懍!這些日子她和以徇偶爾約會約會,雖然沒有任何超越友誼的舉動,但她忘了,以徇當初就是這麼追到她的。浪漫的晚餐、星空下的笑語,他體貼的舉止、細心的呵護,她想要什麼,他一定記得……
怎麼?她忘了她已經跟以徇分手了?雋擎才離開不到一個月,她就要重蹈覆徹了?
她驟地冒了一身冷汗,怪自己大意,走著走著又要走進以徇的陷阱裡。她當下決定,打了電話給以徇,明白跟他說:「對不起,晚上的歌劇我不能去了。」
「為什麼?」以徇的聲音一逕溫和。「我記得你說過今天晚上沒事。」
「是沒事,」婕雍意念堅決:「不過我不想去了。」
「怎麼了?」以徇終於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沒怎麼,」婕雍總不能一直含糊其詞,她直說:「只是覺得我們最近好像太常一起出去了。」
以徇出現難得的調侃:「是有人抗議了?還是你在害怕?」
「沒人抗議,我也沒有害怕,」婕雍更明白地說:「只是我們既然是朋友,似乎就不該讓界線太模糊,免得彼此誤會。」
以徇笑了笑,「你擔心我們舊情復燃?」
「不是擔心,」婕雍加重語氣:「只是不想有任何可能性。」
以徇收起了笑,只說了一句:「我晚上還是會去接你。」就掛掉了電話。
他強勢的作風,反而讓婕雍楞了楞。他向來對婕雍是言聽計從,從來不違拗她,是以徇發現了他這麼寵她結果把她給寵到別的男人懷裡去,現在打算對她換個招術了?
婕雍笑了一聲,並不去管他,繼續自己的工作。
可是這天下午,就在公司,她挨罵了。
是件婕雍負責的案子,文件打錯了,嚴重的失誤。文件是婕雍的助理打的,婕雍並不知道,但主管罵人當然罵婕雍這個組長,罵她督導不周。
那麼,婕雍可以轉身把那個助理臭罵一頓,出口氣是吧?但婕雍平常對這些助理好得很,因為這些助理都是大學剛畢業,才第一份工作的新鮮人,婕雍實在也不忍罵她們,還不是說個幾句就了事。
一口怨氣,婕雍也只能往肚子裡吞,說不出有多委屈,說不出有多嘔!但沒人能聽她說。
下班了。結果婕雍今天突然得加班,弄到七晚八晚,公司人都差不多走光了——至少婕雍這部門是沒人了,她終於弄完手邊的工作,一抬頭,全部門空空的,整個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婕雍一個人,她的心情倏地闌珊而落寞起來。
這樣的氛圍令婕雍覺得軟弱,她累懶地靠倒在椅上,只想有雙肩膀可以依靠,只想有個人哄她,可糟糕的是她想依靠的那個人在上海。
雋擎啊雋擎,你要是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會心疼死。
婕雍多想親口這麼告訴他,卻也只能在腦子裡編織著這些句子,等晚上回去寫e-mail給他。
收拾了東西,婕雍全身乏力地離開公司下樓,才剛踏出大樓大門,她就看見以徇靠在他的車上等她。
等了她多久?婕雍沒算,不過現在已經八點多,他至少等了幾個小時。
「我不是叫你別來了?」婕雍人懶懶的,說話也失了平常該有的力道。
「你加班?」他問。
她瞄他一眼。
「不然你以為我那麼喜歡公司?下了班還不走。」
他笑笑,沒跟她鬥嘴,只道:「累了吧?我帶你去吃飯。」
那態度極度溫柔,在婕雍的記憶裡,他一向扮演的就是這種溫存浪漫的好情人角色,那個婕雍曾經沒辦法拒絕的角色。
婕雍總覺得今天一天的工作好像把她的精力都耗盡了似的,她沒了力氣跟他拗。「隨便吃吃吧,我餓了。」
以徇聽話地帶她去公司附近一家義大利餐廳。餐廳小,卻十分道地,燴牛膝、義大利面、紮實的佐餐麵包,美食一下肚,婕雍彷彿覺得力氣都來了,而且心情也好些了,一時之間也忘了下午才打算跟以徇保持距離。用餐時間她語笑嫣然,和以徇又笑又鬧,和樂極了。
直到吃完了飯走出餐廳,不知是遭屋外涼風一灌還是怎地,她突然又警覺起來。想起剛才跟以徇那麼親近,實在有達她的原則,懊惱之下,她只想趕緊離以徇遠一點。
「謝謝你的晚餐,」婕雍刻意禮貌疏遠地,「我要回家了。」
以徇似乎也猜得到婕雍的想法,他攔住她,「那麼急幹什麼?你家有什麼等著你?」
婕雍看他一眼,「我累了。」
「累了就回家一個人守著寂寞?別告訴我你沒有。」
他的話一字一句都攻進婕雍的心。她回家,也是一個人啃噬著寂寞,雋擎不在,她家是個安靜而淒涼的空城。
婕雍忽然發現以徇是個夠危險的男人,他可以強勢,可以柔軟,用盡一切心機只為讓她妥協。
但如此鍥而不捨的男人……不正是許多女人難以抗拒的?
彷彿看出了婕雍的疑慮,他走向她,在她還沒意識到他的企圖之前,已經讓他吻了。她急著想推開他,他卻箍著她不讓她逃,他輕輕吻著她,又輕又柔,像在吻一件最珍貴的寶物。婕雍喘著氣,明知以徇想幹什麼,明知以徇在挑逗她,可是她竟不曾強烈地抗拒,任憑他在她唇上游移、輕吮,她輕顫而酥麻……
身旁的馬路傳來車障對吼的喇叭聲,驚醒了婕雍,意識到她現在是什麼不像樣的情況!她猛地使盡全力推開了以徇,來不及瞪他,只是腦中一片混亂。
她在幹什麼啊?!她罵死自己也沒有用,旋身只拋下一句:「我走了。」
「我送你。」他伸手來拉她,又溫柔起來。
「不必了。」婕雍硬是甩開他,跑向馬路,隨手攔了輛計程車,那速度,幾乎是逃命。
她跑得太快,以至於沒看到以徇臉上那抹精采的勝利表情。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就這麼的空虛、這麼的寂寞嗎?
婕雍在車上不停地罵自己,又氣又惱,又覺得對不起雋擎,怎麼他才離開一個月,她就守不住空閨要紅杏出牆了?
討厭、討厭!婕雍氣自己,連帶也氣雋擎,去什麼上海?還不回來!她在這要被人追走了啊!
然而,她的腦海卻浮現雋擎曾經說過的話:「如果你在這邊被人追跑了,那我也罷了……」
婕雍莫名又打了個寒顫。不會吧?她跟雋擎的愛情不會這麼容易結束的。
「小姐,前面出車禍,塞車了,要不要繞路?」司機先生轉過頭來問婕雍,一條大馬路變成了個大停車場,很麻煩的。
「沒關係,我就在這下吧。」婕雍很爽快地付了車錢,甚至就在車道上下了車。這裡離她家其實不遠,公車差不多兩三站,她正好走走散散步,讓心思平靜些。
馬路的這部分是個熱鬧的商區,還有百貨公司,婕雍倒沒逛百貨公司的慾望,不過在經過百貨公司時,有人喊住了她。
「嗨。」
一個溫和柔緩的女聲,婕雍轉過頭來,看見穿著一襲長大衣,秀髮迎風飄逸的美女魏昉渝。
「是你。」婕雍笑道,往回走了幾步。
「你也來逛街?」昉渝站在她面前,說話的聲音還是輕柔柔的。
「不是,」婕雍解釋:「我就住前面。」
昉渝點點頭,問候她:「你最近好嗎?」
「謝謝,還好。」婕雍雖然從雋擎那聽過關於昉渝的事,但畢竟是不太熟的人,也只有客套了。
昉渝對婕雍,卻似乎不如婕雍以為的少。「我知道你眼雋擎的事了,」她微微一笑,「希望你們一切順利。」
婕雍呆了一下,有種被看透了似的意外。
「請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昉渝還是笑得那麼柔和,「雋擎告訴我的。」
「哦。」婕雍漫漫應了一聲,心裡卻彷彿有面小殼在敲敲敲,敲得她又亂又煩又疼,原來雋擎和昉渝仍然有聯絡呵!
「我上禮拜去上海看過他,」昉渝再說:「他在那兒滿不錯的,你可以放心。」
由昉渝來告訴她,要婕雍怎麼可能放心?而且昉渝還去上海看雋擎?!這怎麼得了?是雋攀要她去的?是她自己要去的?
婕雍腦子裡頓時冒出一個又一個問號,每個問號都足以令她火冒三丈!但她又不願更接間昉渝,只得裝出一切都瞭然的樣子,又「哦」了一聲。
「對了,我下個月還要去一趟,」昉渝好心地問:「你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托我帶給他的?」
「沒有,謝謝。」好在婕雍站在背光的位置,否則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一定都讓昉渝給看見。她再無心思跟昉渝攀談下去,她怕她愈聽愈多,對雋擎的恨怒只會直線上升,再說她聽到的這些,也足夠她去跟雋攀算帳了。
「呃,你慢慢逛吧,我得回家了。」婕雍急著要走。
「嗯,」昉渝也不留她,微微笑道:「再見。」
不見了,還再見呢。婕雍忘了禮貌,一轉身就大步走離昉渝,她走著,每走一步心就更煩一分,每煩一次她就更加緊張,每緊張一回,她就無法扼止住心中那股強烈的懊惱……
頭一回婕雍對兩人的愛情有這麼嚴重的危機感。前有以徇,後有昉渝,簡直就是腹背受敵。但她不要啊!她死命地鑽牛角尖,忍不住要去怪雋擎,為什麼要去大陸?不去就沒事了。
這一切,讓婕雍都難以忍耐,一個衝動,她拿起了手機,撥了雋擎的號碼。
他們平常其實很少通電話,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雋擎太忙,婕雍打去的時候經常都不湊巧,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應酬,再不然就是累個半死,講沒幾句就呵欠連天,久而久之,索性有默契不打了,以較無時間限制的e-mail取代。
果然今天情況也相同。電話一接通,就聽見雋擎抱歉地:「雍雍,我等一下再打給你好不好?我現在很忙。」
還等?還等?婕雍又氣又想哭,任性起來:「不要!我不要等!」
把雋擎嚇了一大跳,「你怎麼了?」
聽見他關懷緊張的聲音,婕雍心中一慟,忍不住就掉下淚來,嗚咽著嚷:「你回來!你給我回來!我不要你去大陸了,你給我回來!」
「雍雍?」他也慌了,「你怎麼搞的?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管,你給我回來就對了!」她對著手機大嚷,然後……她一慣的作法……掛了電話,同時關掉電源,片面終止談話,不讓人再打來,讓他緊張死!
就這樣,婕雍又是眼淚又是氣嘟嘟地回到了家,按下電話的答錄鍵,果然雋擎留了許多話,字字焦灼,句句關心,婕雍賭氣地啪一聲關掉話機,去洗了個澡,一邊沖水還一邊哭,哭到後來太委屈太累,頭髮也沒吹,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彷彿聽見有人喊她:「雍雍?雍雍?」
而且還是雋擎的聲音,就像以前他們還住在一起的時候一樣,每天早上他去上班前,都這麼輕輕喊她兩聲,然後輕輕吻吻她,不過現在雋擎已經走了,所以她一定是在作夢。那……眼睛還是不要張開好了,這樣美夢可以延續久一點。
「雍雍?雍雍?」然而不只聽到有聲音,好像還有人在吻她。她迷眩著,沉醉在這美妙的感覺裡,明明已經有了知覺,卻還硬是不肯打開眼眸。
但這夢也未免太真實了吧?不只有立體聲,還有觸覺的?!
婕雍倏然從夢中甦醒,猛地睜開眼睛,她看見了雋擎!
「你怎麼會在這?」婕雍嚇得立刻從床上坐起。
「我一大早坐第一班飛機去香港,轉機回台灣,所以就在這了。」他的眼睛晶晶亮亮的,臉上卻掩不住僕僕風塵,下巴上一片來不及刮的細細鬍渣,他瘦了些,陽剛的線條更顯出他的清俊,這是雋擎,沒錯,她日夜思念的人。
婕雍怔怔瞪著他,好像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他的臉頰,心中激動得無以復加,終於哇地一聲哭出來,投入他懷裡。
她笑著、哭著,緊緊擁著他。「你怎麼回來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你昨天在電話裡說得那麼嚴重,又不肯告訴我為什麼,我緊張都緊張死了,當然要想辦法回來看看你。」他微微推開她,仔細審視她的臉,似乎就算她多了一條皺紋,他都不容許。「怎麼了?你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是……我只是……」這一個月來的相思,都在此刻爆發,她再度將頭埋進他的胸膛,似乎一秒也不想離開他。「只是很難習慣沒有你的日子。有時在外頭受了氣,回家又沒人好訴苦。」
「委屈你了。」他沒罵她為了這麼一點點小事就把他喊回來,沒怪她小題大作,只是無限憐愛地擁著她,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歉意,他該在她身邊照顧她的。
婕雍哽咽著,終於有了人可以哭訴,她把什麼都說了出來:「然後以徇又死命地追我,逼我逼得好緊,我躲得好辛苦……」
「這個駱以徇,你叫他離你遠點,」雋擎咬牙切齒罵:「否則小心我叫昉渝她爸找人捧他!」
說到昉渝!
婕雍倏地推開他,雙眼一瞪,此刻的橫眉豎眼與剛才的溫柔美女簡直判若兩人。「魏昉渝怎麼會知道我們兩個在一起?你什麼時候告訴她的?!」
雋擎好像不懂婕雍為什麼氣成這樣。
「忘了。」
「你跟她還有聯絡?」婕雍興師問罪似的。
「偶爾有啊,」他皺眉,「我又沒騙你說過沒有。」
這倒也說得通,不過還有更嚴重的,「為什麼她可以去上海看你?我都還沒去過!」
婕雍那氣忿填膺的樣子,實在讓雋擎很想笑,但他又不敢真的笑,「你聽我解釋。我們上海的廠需要一些資本,而昉渝她爸又剛好很想投資一些企業,替他的黑道王國轉型,我就做了中間人,介紹她父親去投資我們上海的公司,這豈不皆大歡喜,昉渝去上海,是跟她父親去上海看工廠,順便看到我罷了。」
「真的?」婕雍斜瞟著眼,還是很懷疑,「那你為什麼沒告訴過我?」
他抱歉地,「這是我去了上海之後才發生的事,我因為在那邊太忙了,就沒把每件事都跟你說。」
這樣的說法算是合理,婕雍似乎沒有不相信他的理由,她羅起嘴問:「你還有沒有什麼沒告訴我啊?」
他用認真的眼神保證,「沒有了。」
婕雍刁鑽地別著他,「你跟魏昉渝有這麼多機會見面,會不會死灰復燃啊?」
他像聽到了一個笑話那樣地笑了起來,「我跟她已經燒到連灰都不剩下,怎麼復燃?再說我上海公司漂亮的妹妹多得是,真要日久生情,也還輪不到她。」
「什麼?什麼?你敢給我去跟上海妹日久生情——」婕雍眼睛瞪得大大的,掄起床上的抱枕就往他身上砸。
「好了,別鬧、別鬧……」他被婕雍打倒在床上,索性雙手一攤,成了個大字型,還打了個呵欠。
「完蛋了,」不止,他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好想睡覺。」
「為什麼這麼累?」婕雍側躺在他身邊,手支著頭問他。
「昨天聽了你的電話,晚上根本睡不著,一夜沒睡好,今天一早又去趕飛機……呵……」又是個呵欠。
婕雍這才發現,她一覺睡到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昨天晚上睡不著,怎麼不打電話來給我?」
他看她一眼,「還怪我?你的手機不開,家裡電話線後來也被拔掉,把我給嚇死了,當然直接趕回來。」
「對不起嘛。」婕雍笑得好甜好甜,不過雋擎沒看到,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喂,」她忽然想到問他,「你什麼時候走?」
雋擎勉強睜開眼睛,抬起手來看了看表,「三個小時後。」
婕雍驚呼:「這麼快?!」
「不趕回去,明天怎麼上班?」他閉著眼睛說。
「這樣你不是好辛苦?」婕雍不忍心。
他唇角微牽。「女人不是最愛看男人為了你而拚命?」
話是沒錯,但她會捨不得呀!婕雍心湧上」股憐惜,十分心疼他,「那你睡吧,時間到了我再叫你。」
他「唔」了一聲,就算婕雍不讓他睡,他也已經睡著了。
他睡了,婕雍卻仍側躺在他身邊,一直沒走。她捨不得走,因為就連這樣看著他靜靜地睡著,她也覺得好滿足。
他的鼻息輕輕的,卻很緩慢,看得出睡得很熟。深邃五官、性感的唇、髭鬚微現的勻稱下頷……連睡著也這麼好看,希臘神話裡被月神愛上而熟睡的恩狄米恩,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婕雍不由得伸出手指,輕輕依著他臉上的線條劃……這樣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想必是困極了。
那一刻,婕雍生平頭一回感覺到自己的任性,如果不是她使性子把他叫回來,他絕不至於勞累至此。
婕雍明確地知道,她愛他,他也愛她。他這麼辛苦地奮鬥,不只為了他自己,也為了她。而面對這種不得已的困境,她卻一點都不能忍受,只會埋怨,怪罪別人。
她實在是太不成熟了。又不是小女生,都廿六歲的人了,當愛情遇到了挫折,還不知道要去接受或克服,只會哇啦哇啦吵鬧,真是太差勁了。
她既然愛上了他,愛情路上會有的崎嶇,也得甘之如飴去走,更不能因為路邊的一些誘惑就停下腳步或懷疑自己的方向。
枉她一向自詡為優秀過人,原來她對於愛情的想法卻是這麼幼稚、這麼不長進。
她想著想著,忽然知道自己又哭了,不過這回不是生氣,不是委屈,她是微笑著掉淚的,她霧濛濛地笑著,這是醒悟的眼淚呢。
那天下午,當雋擎必須去機場時,婕雍執意要送他。
「不用吧,」他怕婕雍目送他離去又難過起來,「你又沒車,來回很不方便的。」
「怕什麼,有客運啊。」婕雍執著地,「再不然我去買輛車,這樣你下回回來,我就可以接送你。」
「神經。」他笑罵。這原來是婕雍的口頭禪,現在雋擎也習慣用上了。婕雍笑得心中暖暖的,彷彿他倆共有了一個只屬於他們的字詞。
機場的出境大廳裡,一向聚集了各色各樣的人,有送行的人哭,有旅行團的人笑,有人相對無淚,有人快樂得不得了。婕雍送他雋擎最後,只跟他說了一句:
「你放心,我會乖乖等你回來。」
他望著她,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她眼裡,他知道自己的瞳孔裡一定也有她。「乖乖的?」
「乖乖的。」婕雍認真點著頭,重複著這幾個字,一雙清澈瑩淨的眸子看著他,那眼裡有種他從沒見過的篤定,有種堅定的勇敢,還有深情盡付的癡心與不悔。
他歎了口氣,擁她入懷。單看她這一眼,他什麼苦都願意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