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項丹青看著屋頂,不止屋樑老舊,連遮風擋雨用的草蓆也是破洞處處,他現在渾身上下都是一束東看來涼冷的月光,感覺像是身子被人鑿出幾個洞似的。
躺在床上發愣已有好長一段時間,然而就是不見周公朝他招手。
尋常他只要躺上床,不消片刻便能呼呼大睡,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心情雖不浮躁卻也不安於眠。
項丹青強迫自己閉上雙眼,片刻後他翻身面壁,再片刻後他又翻身趴著,悶沒多久,他歎息一聲,又轉過身來面對屋頂。
如此行為持續了幾刻鐘之久,最後,他掀開被子坐起身,大手抓抓髮絲,坐在床邊發愣。
望著窗外夜景,杏花上染著薄薄的月銀色,晚風輕拂,月下落英繽紛,他嗅嗅瀰漫在空氣中的杏花香,總覺得屋外廣闊特別安人心神。
思忖片刻,他下了榻,抽起一件外袍披上肩,舉步朝門口走去。
既然睡不著,就到外頭吹吹風吧。
他從沒看過夜晚的杏林景色如何,反正現在人也悶著,比起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似的浪費時間,享受這花前月下的美景倒還有點意義。
推開屋門,柔和月光即染了項丹青滿身銀白。
月下花景果如他想像的美麗,令他佇守在門前不進不退。
然而,此刻的他不是注意眼前落花紛飛如何的美,相反地,他的兩眼呆愣愣地發直,有些滑稽地愕視著前頭。
那平時他坐著賞花的地方,此時有抹纖瘦身影佔據。
熟悉的藏青色衣裙,這人影背對他,仰頸望著月色,月光如水般在這人身上流蕩著,替她披散在肩頸的柔順烏絲灑上銀亮薄光。
雖沒扎髮髻,然光看身形便認出此人是袁芷漪的項丹青隨即嚇出一身冷汗。
有種做壞事被人逮著的恐懼,加上平常就懼於袁芷漪的神性,他忍不住屏息,緩緩地把腳縮回屋裡——
「既然都出來了,再想偷偷回到屋子裡裝睡是否太多此一舉?」
將要縮回門檻裡的腳尖頓然一僵,項丹青愕視那頭都沒回就拆穿他打算的人。
背對著他坐的袁芷漪說完這話後便沒有動靜,似是等著什麼,好一會兒後,項丹青才緩慢跨出步伐,僵硬地來到她身旁,最後盤腿坐下,背脊打直、神情肅穆,雙眼直視前方不敢妄動。
兩人坐著誰都不說話,片刻後,袁芷漪突然斜睨他。
謹慎小心地也以斜眼瞧去,當兩人視線相交,項丹青頓感驚愣,隨即把目光移開,心臟跳得好急,臉也熱燙起來。
怎麼日子都過這麼久,他還是不習慣與她對視的感覺?
「睡不著?」
他捂著一張紅透的臉,微微點頭。
瞅著他,袁芷漪那雙眼似是看透什麼,卻不說一句,她昂首望月,雙手似在撫弄擱在衣裙上白軟軟的東西。
她不說話,夜晚微涼的溫度似乎變得更冷了。
項丹青呆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搔著發、低頭垂視,那無措的目光飄呀飄地,飄到她裙上擱著的白軟毛球,驟然一亮。「它怎麼會在這裡?」
方纔還在想她腿上白白軟軟像顆饅頭的是什麼東西,原來是那只喜歡偎在大虎身旁的白兔。
循著他的目光低下頭,袁芷漪按著白兔的掌心,又輕柔地撫摸起來。
「它偶爾也會窩在我懷裡睡。」似是聽見有人談論自己,白兔頓時在她裙上翻動,更往她透著溫暖的腹部貼近。「我救過它,對它而言,我就像個再生父母。」
「救?」項丹青略挑眉。
袁芷漪朝前努努下巴,要他看看那群睡得很熟的野獸。
「不止這隻兔子,這裡的每一隻獸都曾被我救過。」
「所以袁姑娘就順便收養它們了?」
「是它們自己認路回來的。」淡眸溜轉,她與他相視,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又開口。「在我放它們回山裡後幾年,一隻隻地回到杏林裡。」
起初,只是一兩隻狸或貂什麼的,接著三隻、四隻、五隻……她每次採完藥回到杏林裡,總是能發現屋前空地又多出幾隻獸,就坐在杏林小道前等她回來。
這片寂靜的林子裡聚滿了獸,不再只有她一人,雖然獸們不會說話,但是聽著它們咆吟,驅走了這片杏林的寂靜。
他們像一家子共生在這片林中,習慣彼此。
項丹青輕喔了聲,待他轉過臉也望向夜空時,唇角扯出一抹緬懷笑意。
「怎麼了?」她問,不解他為何露出這般笑容。
他笑著,食指摳著頰膚。「也沒什麼,只是看著袁姑娘,莫名就想起我娘。」
「……我長得像有個十七歲兒子的賢妻良母?」
「不不不,不是這麼說。」項丹青連忙搖手澄清,袁芷漪瞪來的視線戳得他渾身不舒服。「只是單純的感覺罷了。」
那種感覺,是只有他幼時與娘親相依相偎才會感受到。
他的爹親是名武將,常趕赴沙場而不在家,被留在家裡等候的他與娘親,就是這種感覺。
明明爹親還沒戰死沙場,然而在家中等待的娘親,卻總是帶著隨時可承受丈夫死訊的堅強面容,呵護他、教導他,期望他有天也能接任爹親職責,成為干城之器……
他的手摸著空空如也的頸項。
「你娘親是個怎樣的人?」
淡淡嗓音,喚醒深陷過去記憶的他。
項丹青猛地醒神,恍惚的雙眼聚了焦,這才發現自己不是坐在西京的家裡,而頸子上該掛著的虎兒香包早已不見蹤跡。
擱在頸前的手掌不覺收攏五指,他凝視著前方,徐聲呢喃:「娘親雖是女子,卻忠烈非常。」
「如何忠烈?」袁芷漪眨著眼,像是從未嘗試如此親情般的充滿好奇心。
努著嘴,項丹青想個好比喻,待他想出頭緒,隨即咧唇道:「若是我娘親為外族女子,便會披甲上陣與自己的丈夫共赴沙場。」
他一身武藝雖多半是自家傳武笈裡學習而來,不過娘親也略通武事,從他六歲那年握著細竹竿練劍法、槍法,都是娘親在旁盯著。
「是嗎?」瞅著他那張燦顏,袁芷漪仍有不解。「你娘親好奇怪。」
聞言,項丹青愕然看向她。
「難道她都沒想過,若是不小心戰死沙場,那被留下的人該怎麼辦?」
一句話,如雷般響在耳際。
像是海裡最深沉地方所沉澱的沙,在一陣狂猛大浪襲來後翻攪,讓這些沉沙重新見到陽光。
腦海裡,不斷回憶起五歲那年模糊的光景。
他與娘親站在家門前,緊握彼此的手,目送著那抹毫不猶豫離去的身影。
這個人,自他腳下延伸出一道好長好長的黑影,他的肩膀寬闊、身形高大,像是可以撐起天般的偉岸,然而這身影撐起的天從來不只是容納他們的家,而是整片天下。
這離去的男人,是他的爹。
丹青,將來你要和爹一樣。
他從以前就想問爹親一句話。
爹,在戰場上,你是否曾想起在家裡苦苦等待你回來的娘親?
離去的如此毅然決然,彷彿天地太過廣闊,而家園、娘親,只變成你心中那片天地的微塵。
爹,戰場上驍勇的你,可曾想起我們……
月光皎潔,如流水般在移動。
袁芷漪說完那句話後,他們便保持沉默,任時光慢慢地走,天上月娘的位置又向西方棲息處前進幾分。
盤腿而坐,逕自沉思著這早已遺忘許久的問題的項丹青,在一陣風吹來時,他才感到夜晚的春風是如何讓人發寒——
一股溫暖熱意,輕輕壓在肩膀上。
項丹青愣愣地感受這微溫,轉頭瞧去,這才發現有顆頭顱就枕在他肩膀上,一動也不動。
他先是伸出食指戳戳這顆圓顱,見袁芷漪沒有動靜,向來就害怕她過於親近的項丹青這會兒終於露出慌色。「袁姑娘?袁姑娘?」
不敢太過使勁,可他食指戳了半天卻喚不醒身旁的人,他略略俯首探視那張低垂容顏,這一瞧,差點暈過去。
怎麼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呀!
「袁姑娘,別在這裡睡,會著涼的……」手臂繞過她的肩,他輕輕搖動,一面喚著,一面困窘的回頭看著與小木屋相連的矮房。
矮房原本是柴房,可自從他來到杏林後,她便把床讓給他,自己則是將柴房清理乾淨,暫做她的休憩處。
雖說矮房離他們倆不遠,可若是要把她弄進屋裡睡,勢必得將她抱起。
「唔嗯……」
袁芷漪發出微吟,讓項丹青窘迫的臉色漲紅,趕緊將臉撇到一旁不敢瞧她。
光是聽到她呻吟他就害怕,更何況是抱她?
可是讓她這樣靠著睡也不是辦法……
涼風吹著他熱燙的頰膚,似也吹去心底些許慌亂,項丹青緩慢地將臉轉回,覷著倚著他肩睡的人兒。
他從來沒讓人這麼靠著自己的臂膀過,這種感受無法完整說清楚。
該怎麼說呢……
有些緊張,有些心慌,但還有些溫暖與心安。
發顫的手臂緩緩伸出,俏悄地將她往懷裡更帶進些,項丹青也挪動位置,讓她靠著自己的胸枕個舒服。
她睡著了,所以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看著這張從未看個仔細的嬌容。
像是夜裡沉眠的杏花,她將綻放在艷陽下的花瓣收攏獨留淡淡餘香,那睡容極其恬靜也嬌弱,唯有在這一刻,她才擁有十六歲姑娘的純真。
風吹亂了她覆額的發,他伸出長指為她攏整凌亂,讓銀光照在那渾圓平滑的額上。
他凝視著,癡癡地凝視著。
直到再度起風,花又落下不知多少朵時,他以長指略抬起那小巧下顎,朝這張他向來不敢正視太久的容顏俯下頭。
月色下,幾朵隨風纏綿的杏花落地,卻遮掩不住地上那兩道緊靠一塊的黑影,它們親近的部分。
杏林裡的夜風,帶著甜甜杏香味還有醉意。
讓花瓣醉得自枝頭蕩落,讓夜色醉得更朦朧……
讓人醉得,有更多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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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他真的變成禽獸了。
同樣一張剛毅不凡的臉,那佈滿的潮紅已不是常人的程度,像是給針一扎,立刻會有血噴出來的誇張漲紅。
袁芷漪外出採藥,項丹青奉命留守木屋看管這群獸,此刻的他就窩在獸群裡,懷裡抱著那只愛找人撒嬌的白兔。
他支肘撐著下巴呆望杏林小道,心裡有滿滿的、難以啟齒的羞窘。
他吻了袁姑娘。
他竟然吻了袁姑娘……
如此回想著,薄唇似有自我意識地開始回憶昨晚的柔軟接觸,重溫舊夢的項丹青不自覺露出呵呵傻笑,可下一瞬間,他又斂住笑意,隨即出拳朝胸口一陣猛打,克制住愈來愈大聲的心跳。
項丹青,才說你變成個禽獸,你還真的禽獸地回味起來了引不准胡思亂想,不准起遐思,人家袁姑娘神聖得跟一尊仙佛似的,所謂神仙就是要放在心裡供著、擺在眼前拜的,你對個神仙想這檔事不怕天打雷劈嗎?
卜通的心跳聲在幾回重捶下終於回復正常,項丹青捂著心口劇烈喘息,彷彿受到良心譴責般的痛苦。
雖說今天一早他醒來時是靠著獅子睡,而昨晚窩在他懷裡沉沉睡去的袁芷漪,如往常般交代幾句便出林採藥,然而她的模樣愈是平常,愈是讓人不安呀。
項丹青苦悶地搔著發。
早已自他懷中跳下的白兔睜著圓亮紅眼瞅著他,像是有所不解地蹦蹦跳跳地靠近他些許,伸出右前爪,刮弄他的腳踝。
感到腳邊搔弄,項丹青愣了愣,隨即低頭瞧去,便見白兔正凝視著自己。
圓圓亮亮的紅色眸子,稍微讓紊亂的思緒恢復平靜,與這天真無辜的白兔對眼,他似乎僅有歎息的份。
哀聲長歎之餘,他順手抱起白兔,將它擺在自個兒眼前。
昨晚,他失了神地自她唇上竊走一吻。
對於這情不自禁的舉動他有後悔,卻也感到高興,因為他發覺她不為人知的可愛,那只有在沉睡時才有的十六歲純真。
因為她的可愛……
方才才斂起的癡笑經過這番回味,又情不自禁地爬上他的嘴角。
滿腦子雜思的項丹青傻笑著,未覺他將白兔捧向自己的臉,嘴唇緩緩嘟起,以為他所捧著的不是只白兔,而是某張縈繞在他腦海中不去的麗容……
一人一兔的面容距離不斷縮短,就在項丹青嘟起的唇將要黏上白兔時,忽地,有個沉重如爪子般的東西掐住他的肩頭。
在這瞬間,他自綺夢中回過神,耳邊聽見帶著濃厚殺氣的猛獸沉咆,而眼前那只白兔則是揮舞四肢,擺明就是看見哥兒們的興奮樣。
好巧不巧,這只白兔的哥兒們,就是某只曾嚇得他差點破膽的虎。
他死定了……
「吼吼吼吼吼吼吼——」
杏林裡,虎嘯聲響徹雲霄,其中還夾雜著細微的人聲哀號。
春風徐徐、艷陽高照,向來平靜的杏林裡驟起一陣騷動,然而不出片刻騷動便平息,只留淡淡餘韻,在這春暖花開的杏林中搖曳。
直至午後,出林採藥的袁芷漪回來了。
「咦,你的臉怎麼回事?」
滿臉動物腳印和虎掌抓痕,一身灰黑破爛的項丹青搔頭乾笑,他與袁芷漪面對面坐在床沿,見她那雙涼意不減的眸子,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怎麼回事?
他被一群獸認為意圖侵犯純真小兔,因此遭獸群起攻之,這麼丟臉的原因他怎麼說得出口?
見他不願多說,袁芷漪也懶得問,不過能被獸們欺凌成這副德行……
「別惹它們,尤其是那兩隻。」她指的是虎與獅。「雖然它們為了這窩獸改吃素,可它們也不介意開葷一回。」從前就吃肉的,還會在意多吞個人嗎?
項丹青連忙頷首,袁芷漪則是自木箱中翻出藥盒,輕輕揭開盒蓋,食指抹超藥膏要替他上藥,小臉湊近想看清他傷勢如何。
驀見她逐漸放大的容顏,昨晚那近在咫尺、月下嬌容的回憶再度襲回腦中,項丹青臉一紅,趕緊撇開臉朝右望,讓她抹藥的指尖撲了空。
睨著他無法藏妥心事的紅臉,袁芷漪略挑眉,隨即把臉移到他眼前,但很快的他又把臉移到左邊。
她將臉移到哪,他就避到哪,兩人這般左右左右半天,轉脖子轉到酸的袁芷漪陡然出手,快狠準地用兩指掐住項丹青的下顎,將他的臉狠狠扳回面對自己。
「你躲我?」她冷冷問道。
「才才才……才沒有咧。」結結巴巴,不會說謊的老實人。
被她緊緊捏著下巴,項丹青沒得躲,與她相對的那張臉愈漲愈紅。
「你若是敢再閃一次,我就扭歪你的脖子省事。」
乍聞她這句要脅,項丹青漲紅的臉色很快地被嚇到發白,由於她模樣實在太具神性,再加上前車之監,那說到做到的狠話說服他,僅能屈服「神威」之下,連連頷首。
在寒若冰霜的目光鎖定下,項丹青果真乖乖地任她上藥,但他自始至終都垂著眸,就怕多望她一眼,昨晚那情不自禁的一幕又會重演。
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冷,然而將藥膏抹在他頰膚上的動作卻是溫柔至極。
袁芷漪撫著他的傷,將藥膏抹勻後,低低吐語:「你的傷好得也差不多了。」
她的話令項丹青為之一怔,而後抬眼看著她。
「不懂?」袁芷漪收拾藥品,一面道:「我的意思是,你傷好得差不多,可以擇個日子回家了。」
回家。
這兩個字打得他心房一顫,聽在耳裡是既熟悉也陌生。
這些日子他並不是沒憶起家,然而比起西京,待在這地方似是天經地義,更從未興起那種迫切回家的心思。
若她一輩子都沒提起,他是不是就會待在這裡一輩子?
項丹青失神地瞧著她將藥盒收入木箱,她仍如以往的沉默寡言,然而此刻看在他眼底,卻沒由得來的令他心慌。
「可、可我的腳走路還有些跛……」他拍拍膝蓋。
「再過幾天你就能跑跑跳跳了。」
「我的頭今早還犯疼。」他戳著太陽穴。
「那是因為你昨晚吹了整夜的冷風。」
「我的臉受傷!」他急呼,指著臉上的虎爪痕。
「剛才不是替你敷藥了?」
一連三句,全讓袁芷漪反駁回來,盯著她垂頸整理木箱的側顏,項丹青支支吾吾的,一時半刻也不知道找什麼理由說。
將最後一隻藥瓶也放入箱中,她合起箱蓋,目光定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抬首與他相視。
「丹青。」她徐聲喊道。
他為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而怔然。
「你真的不想回家?」那雙清澈烏眸直直看進他失魂的眼瞳裡。
他不想回家?
不,他不是不想回家,他只是……
怔望著她的眸子裡,有太多太多不捨。
凝視她的時間愈長,兩道濃眉中皺起的溝壑也愈深,項丹青微瞇兩眼,總覺得看在眼裡的麗容漸漸有些模糊,而腦海中的家園卻益漸清晰。
「……我得回去。」他語氣沉重地道,「家裡還有人等我,我必須回去。」
將他那似掙扎束縛般的神態清楚看在眼裡,袁芷漪先是沉默著,接著又問:「我以為你父母雙亡。」
「我父母去世很多年沒錯。」思即亡故雙親,即使是項丹青那張常帶笑的臉龐,也會浮上淡淡哀傷。「不過我爹在生前曾收留一名老翁,他待我極好,就像爺爺般親……他現在一定還在等我。」
這是他非回去不可的原因。
更何況項家只剩下他這個血脈,光宗耀祖、開枝散業的擔子全壓在他身上,他若不回西京,項家便注定絕後。
那個家,有他得扛起的責任,是過世爹親交付給他的職責。
聞言,和他相視的雙眸驀然垂下。
自窗外拂進一縷清風,帶著杏香盈滿這簡陋木屋,迴盪在他們的沉默之間。
「我沒有親人。」
她突然提起自己的身世,引來他微訝的目光。
「我是名孤女,是一位爺爺收養我,將我帶入杏林裡,他授我醫術,可在我八歲那年他就去世了。』
她從來不提關於自己的事,就像她從不笑,在這副纖瘦身軀的背後,藏著難以道盡的撲朔迷離。
然而這一刻聽見她主動提起身世,讓項丹青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的家有人等你。」她沉聲道,擱在腿上的雙手輕揪衣裙,神情略顯傷感。「而我在這裡,沒人等我回去……」幽幽目光移回,與他眸光相視。「也沒有人可以讓我等。』
春末的風,拂落杏花。
一片寂寞的綠葉,悄悄地在光禿禿的枝椏上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