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晨抹了抹臉,心底將那個將毛片毀掉的剪輯師暗暗罵上一千遍,拜那個傢伙一時的疏忽所賜,他又活生生地和倪瓔歇綁在一起了。他不耐地接下工作人員的毛巾,對於她整個身子全粘上他不覺厭煩,反正他已經習慣了,她沒佔上他倒是罕事。「倪妹妹,讓我睡一覺行不行?」
「不行。」倪瓔歇嘟起紅唇,兩手伸到他的頭後交叉,營造出十足的情侶氣氛,只不過在心知肚明的工作人員看來,僅是倪瓔歇把撒嬌的對象由鍾秉鈞擴大至凌睿晨的身上,兩人都以姊妹相稱,完全沒有熱戀中那種旖旎的模樣。於是大夥兒各忙各的,只有身為導演的鍾秉鈞在她環上凌睿晨頸子的那一剎那間,嘴角緊緊地抿了起來。
要命,鍾秉鈞快發狂了,凌睿晨眼尖地用餘光瞄到好友臉上極為不悅的表情,趕快連哄帶騙地將她的手從脖子上移下來,「倪妹妹,有了姊姊也別忘了「哥哥」,有人打算用十大酷刑整治我耶!你想教姊姊活得很難過嗎?」為什麼她找上的對象是他呢?他一點也沒有意思和鍾秉鈞搶女人。
「活得很難過的又怎樣?我喜歡誰就是喜歡誰嘛!凌姊姊,今晚我們去找地方喝酒好不好?但是不可以去同志俱樂部。」倪櫻歇在後頭補了一句但書,接下來她又攀上他的肩頭,凌睿晨之前努力把她的手板下來卻白費了,她笑了笑,「哎呀!你還沒講和慕容進展的情況如何呢,你開始喜歡女人了嗎?」
又是慕容,從這小妮子第一次見到南宮慕容後,她就將慕容當成她的情敵,雖然如此,她居然能滿臉笑容地和防人甚嚴的慕容交上朋友,這算不算她工於心機?想從他或慕容的口中探出他的性向是否轉變可沒那麼簡單。凌睿晨淡淡地勾起神秘的笑意,「倪妹妹,你說呢?」也許將慕容扯進來有點失禮,也對不起老四,因為慕容是老四在外面救回來的一個奇異女子,但若能讓她對他的單戀冷靜下來,事成之後他會回頭好好答謝那兩個無辜的倒霉鬼。
倪瓔歇眸中略閃過陰驚,不自覺地咬了咬唇,「若是慕容,我無話可說。」慕容真的是個好人,經過幾天的相處,或許在慕容的面前她一直表現得像個傻大姊,但她明白自己心底的城府比慕容高多了,慕容看似冷淡,卻仍保有對事物單純的觀點,不像她,虛虛實實的心態把自己折騰個半死。
就如機場發生的那件事,若非已經離開組織的她從中干涉,只怕凌睿晨還不知他差點險遭毒手。「滅」不會讓她走得容易,她體認到了,可笑的是「危」竟然把凌睿晨帶到某個地方,然後派人假裝他的影迷,綁架他只是為了要「簽名」?!當他啼笑皆非地提起這件表面看似很烏龍的事時,他一點也不明白自己捏了多大把的冷汗。「危」啊……只能用這種笑翻人的手法開她一個大玩笑嗎?
「瓔歇,這次你表現得不太好。」鍾秉鈞神出鬼沒地拉開兩人的距離,漫不經心的面容下隱藏著尖銳傷人的情緒,他瞇細了眼,掃過一臉佯作無辜的凌睿晨,「怎麼回事?你沒睡好?」他瞧見了她摭掩在粉底下的眼圈,她昨晚又沒睡了?她回台灣後老愛深夜往外跑,她為何跑出去、出去會做什麼自己完全瞭解,但她是孤仙、總能避開他的注意獨自出走,連想抓她都抓不成。
「怎麼會呢?倪瓔歇露出她見人即露的嬌媚笑顏。唉,聽著鍾秉鈞萬般關懷的口吻,她都覺得欺騙他是種罪惡了,她明白他對她的心意,問題是自己無法接受啊!她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怔,難道……就如她對鍾秉鈞的態度一般,凌睿展同樣也無法接受她的傾慕?半絲都不能?只能說抱歉?不……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更不能承受此般猜想的結論。
「你臉色變得很奇怪。」鍾秉鈞直指她驀然刷白的雙頰,雖然她的臉上仍帶笑意,卻看得出已經有點僵硬。
「呀呵呵呵——」倪瓔歇爆出一連串不正常的輕笑聲,騰出一隻手拍了拍鍾秉鈞的肩頭,整個人還是窩在凌睿晨懷裡。「你太多心了,我的臉色很正常,對不對,凌姊姊?」
「正常才有鬼。」凌睿晨咕噥一聲,被她的笑聲嚇得膽戰心驚。她又在亂笑了,其他人的笑聲他可以不介意,但倪瓔歇的笑聲在他耳裡聽來就格外地刺耳,不需鍾秉鈞提醒,他都聽得出來她的笑聲非常言不由衷。「大笑雖然對健康有益,小心你笑得太離譜了,不等蚊子跑進去,眼角就會有紋路先夾死蚊子了。」
倪瓔歇睨著他做了個鬼臉,露出她的編貝玉齒,「亂講!」
非常愛嬌的一瞥,鍾秉鈞默默地瞅著倪瓔歇將她的撒嬌模樣轉移了對象,心中的落寞更添了幾分。和倪瓔歇相處了二十餘年,他一直享受著她的依賴,到最後他的存在因歲月而褪了色,自始至終佔不著她心中的重要地位。他望著她在凌睿晨面前流露出的神色,因為明白,所以他知曉自己永遠也得不到倪瓔歇對他會有這種表情。該放棄了嗎?退回一個義哥對義妹的關心,忘掉倪瓔歇這個在他心中停駐許久的女人?
凌睿晨會讓倪瓔歇傷心的,凌睿晨不會是個好情人,然她執迷不悟,即使自己勸了許久也沒有用。戀愛的女人總是盲目的,他看得出或許凌睿晨對她比對其他女人好,但還構不上戀人的邊緣,倪瓔歇願意冒險,等待一絲極微小的機會,他卻不得不擔心啊!
「就算我亂講好了,倪妹妹,你可不可以把你的魔爪拿開?我快不能呼吸了。」凌睿晨攢眉地做出痛苦的表情,她粘在他身上還不打緊,可是愈抱愈緊就超出他能接受的範圍了,這女人又暗自想用她的怪力勒死他。
「魔爪?」倪瓔歇略揚眉,唇邊躍上一抹調皮的笑意,索性將頭靠上他的肩膀,攀住他的雙臂。「怎麼可以把一個大美人的玉手形容成『魔爪』?凌姊姊,你用錯詞了哦!要用『柔荑』才對。」
「是,柔——荑。」他還豬蹄咧!凌睿晨咬了咬牙。「可以放開你織若玉蔥的『柔荑』嗎?倪妹妹。」
「不行!」倪瓔歇大力地搖頭,將頭顱埋進他的胸膛。他的味道實在太棒了,她就是喜歡趴在他的身上聞個夠。
「倪瓔歇,這裡大庭廣眾的,你不想被那些八卦雜誌說得更難聽些吧?」鍾秉鈞的臉全黑掉了,他很能瞭解倪瓔歇是故意用這招讓自己明白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倪瓔歇甜甜一笑,「隨他們去說,我和凌姊姊要好得很呢!」
「鬼才跟你要好。」對這種情況,凌睿晨只能大翻白眼。
「啥?凌姊姊,你好像說了人家不喜歡聽的話哦!」倪瓔歇狠狠地在他肩膀咬了一下,如貓股的眼隨即一閃一閃,「這樣好了,為了增進我們姊妹之間的感情,我去你家住一陣子,你說好不好?」
「不准」!
「休想!」
在場的兩個大男人異口同聲地對她吼道。
倪瓔歇略微錯愕了下,方才摀住耳朵可憐兮兮地說道:「你、你們幹什麼吼我嘛?我又不是作奸犯科,只是想去住一陣子而已。」他們的反應雖然在她的意料之內,可這麼突然吼她的耳朵會聾掉的。
「住一陣子也不行。」凌睿晨堅持地說,讓她住到他家去?他又不是希望世界末日提前來臨,以她的性子,絕對會把家裡攪得雞犬不寧,一天纏住他將近十個鐘頭還不夠嗎?非要全天候跟著他?
「倪瓔歇,家裡往得好好的,不需要你搬出去。」鍾秉鈞爬了爬頭髮,倪瓔歇早就提過要搬出去住的事了,可是他從來沒答應過。現在她搬出去的目的不止是為了獨立,疏遠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更是為了凌睿晨?不,他不能同意。
倪瓔歇努努了怒嘴,「怕什麼?凌姊姊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秘密。」
「就算知道也不能隨便住進別人的家裡,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哪個報章媒體挖掘出這條新聞,你倒無所謂,但是凌睿晨會深受其擾。」鍾秉鈞試著以講理的方式分析。
「我們又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凌姊姊,你家裡不是有很多人嗎?有你的爸媽、兄弟姊妹、還有慕容,這麼多對眼睛盯著我,就算寫能寫出什麼東西?」而且重點是他不會對自己出手,倪瓔歇對這點不知該氣惱還是該偷笑,就算他想做些什麼事,百分之百先出手的人一定是她。
「管他寫出來的是什麼東西,我家裡不歡迎外來的人。」凌睿晨心想,開玩笑,他家又不是旅館,想住就住得進去,況且萬一將她帶進家裡,可能家裡抱孫心切的老人們二話不說就先把他們抓上禮堂再說。
「我們是不是姊妹咩?」倪瓔歇甜滋滋的軟調裡嗅得出危險的氣氛,她飛快地又在他的唇上啄了下,「怎麼可以說妹妹我是「外人」呢?那慕容怎麼說?她算是你的「內人」嗎?」
「倪瓔歇!」鍾秉鈞就算明白他該死心,但他還是不能忍受心上人輕易地對其他男人投懷送抱,外加香吻一個。
原來她在吃慕容的醋!凌睿晨瞬間明瞭了她為何想住進他家的動機。她果真將慕容視為最大的威協了,但他不會讓她知道慕容能住在他家是因為老四的關係,更不會讓她住進去後揭穿這個假相,他在她面前刻意營造的正是他和慕容是一對戀人,她連立足的地方都沒有。「慕容是特別的。」
特別的?倪瓔歇呵呵地嬌笑出聲,將自己的頭又靠到他的耳畔,享受他的體溫與氣息,也氣自己不能名正言順地抱他、摟他。「我當然知道。」是啊,為什麼凌睿晨第一個喜歡上的女人不是她呢?她不曉得心底有多嫉妒慕容的好運。
凌睿晨趁勝追擊地說:「你知道就好.若讓慕容瞧見你和我走得得太接近,那我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黃河本來就不是清的。」倪瓔歇輕聲地對他咬耳朵,心裡又被他劃開了一個傷口。他懂,但是他不接受她的心意,她盈盈的貓瞳在他發間微微地瞇了起來,以著僅有兩人聽見的耳語低喃道:「你可以喜歡男人、可以喜歡慕容,為什麼就不能把你的喜歡分一點給我。」
一個人的心可以分成自己想要的等分,凌睿晨相信絕大部分他給了家庭和他自己,剩餘不及百分之一的,稱之為「垃圾」也不為過,所以他沒談過戀愛,也沒有興趣和女人談戀愛,身處大染缸環境中的大明星凌睿晨感情生活竟是一張白紙!
所謂的八面玲瓏只與人交際的一種手段,他的人際關係完美無瑕,極少牽扯出他真正的感情,沒有毫無理由的喜歡,也沒有無端的厭惡,理智總是先一步提醒他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什麼樣的人,所以,他從不需要去擔心誰得到他的友善較多,或是誰因他而受了傷,他只是以相等的情感回報給對方,不需要刻意躲避,也不用付出過多.他冷靜地處理他四周的人際關係,也沒有人對此有何怨言。
這樣的感情給予法,該說是無情嗎?在他自己的眼裡看來像「垃圾」,他可以和男同志相處甚歡,其目的只為了少一些女人來煩他,反而他沒喜歡過女人;他可以和慕容高談闊論,只因欣賞她不讓鬚眉的英氣,慕容他眼中根本不算是女人,倒像個古代行俠仗義的俠士。感情的給予該多該少他心中全有分寸拿捏,然而他唯一沒有以對等感情相待和,僅有他的倪妹妹,那個面貌多變的小狐仙。
為什麼不能把他的喜歡分給她一點點?半個月前說這話的她顯得我見猶憐,簡直像在他耳畔乞求他分給她多一點注意也好。他真對她如此差嗎?她想要的東西他不是不能給,而是不敢給,她給予他的感情太多太深厚,所以他能逃就逃,能閃就閃,企圖莫視掉她所有因他而起的情緒,因為他就是明白,自己能給她的感情太過殘缺,真讓她得到他多一點和喜歡,反而是對她最殘忍的事……
戀人的價值不在於他有多帥、多有錢,那些都是其次的附加價值,而是付出的真心有多少,若以真心來評估,也許零分還太高估他,缺乏戀愛真心的他是負一百分的情人;他連自己的真心都不清楚有多少,他不曉得能否付出如愛人般狂熱的單純,他也不願見到她為他痛苦。
悠然地,從隔壁房傳出尖銳的爆笑聲,嚇得恬適躺在床上的凌睿晨打斷冥想,從床上滾了下來。開始了,他低咒三聲,頎長的身軀迅速地從地板躍起,從冰箱抱了好幾缺冰涼的啤酒,直到兩手沒有空間放下更多的啤酒後,他快步衝到隔壁的房間。
「倪妹妹!」她還是如願以償地住進了她家,而每每在半夜裡見到她的模樣總令他的心狂猛的掀動,抽痛得忘了呼吸。
她縮在床緣的一角,全身顫抖,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因月色映上青意,雖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笑,但歇斯底里的笑聲仍從她的喉頭滾了出來,她的貓瞳因恐驚而顯得空洞,宛如失色的兩顆黑水晶,淌著奔流在頰上的透明液體。
「凌姊姊……」倪瓔歇有如見到了黑夜裡的救星,但錯亂的呼吸與笑聲梗住了喉頭。她好冷……骨子裡都是冷的,冷得直打哆嗦,連呼出的氣息都是……
「不要笑了。」凌睿晨伸手將她的嘴掩住,開了罐啤酒塞到她面前,「喝。」
倪瓔歇顫魏地接過啤酒,一口將啤酒全部喝乾,但那也僅讓她的寒意稍微減弱,未待凌睿晨拿第二罐給她,她搶過他手中的鐵罐,再度狠狠地飲光。
凌睿晨瞅著她渴飲地灌著酒,部分酒液隨著她的嘴角滴落在前襟,因為笑聲沒有斷過,所以她口裡的酒液顯然跑進了氣管,她忍不住地嗆咳出聲。他擔心地攢起眉頭,伸過手輕拍著她顫抖的背部,「喝慢點,沒人跟你搶。」其實他想教她別喝了,但經過前幾夜的教訓,他知道給她酒喝遠比其他方法來得有效,倪瓔歇順勢倒進他懷裡,緊緊地抓住他背後的衣服,手勁大到幾乎將他的衣服扯成碎片,她不自覺地將他的氣息吸進鼻腔,在他懷裡恐驚地喘嚅,「為、為什麼呢?為什麼……殺、殺人?那女人……我好冷……」
「深呼吸,來吸氣,吐氣。」仍察覺她似永不停止的顫抖,凌睿晨也無心去多管她每夜迴旋在夢境的相同慘劇,執意要她平緩下情緒。他注意到她的確真的遵照他的指示強近呼吸平緩下來,他的口吻不經意地流露出溫柔,「你做得很好,再來一次,吸氣……呼氣……」
倪瓔歇深深地吸氣,反應地仍打廠個寒顫,「我……又看到了她,她的眼睛……」她永遠也忘不了那雙在臨死前驚愕的望著她的眼睛,狠狠地凝視她,也凝住她所有的氣息。在她取走方青嘯的性命之前,她無法想像一個生命從自己手中消失是多麼冷酷可怕的事情,恍若自己也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地獄,「去她的眼睛,事情已經過去了!倪瓔歇,我不准你再想她的事情。」凌睿晨咬牙低咒,若不是慕容在她的面前殺了方青嘯,她也不會嚇成這個樣子,慕容可以在殺完人後仍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因為慕容是古代來的人,方青嘯也是,她們為了以前的恩怨而斯殺,但倪瓔歇不是。她不曾生長在慕容的時代,對於殺人無法接受,這幾天來,她一直處於精神崩潰的地步,每夜他都得強灌她喝下大量的酒,陪她入睡,她才能在輾轉的惡夢中緩慢地放鬆。
「可是我,」倪纓歇又打了個寒顫,眼神顯得遙遠空洞。「我忘不掉啊……」
就算凌睿晨沒有見到慕容殺人的場面,但瞧她這個樣子,某一方面的他氣得想狠狠地痛揍慕容一頓,事情發生的當天,倪瓔歇還興高采烈地拎著兩個包包光明正大搬進他們家,他還來不及生氣,就聽老四說慕容找方青嘯決鬥去了。倪瓔歇是慕容的好友,想當然就憑著她天生過人的嗅覺找出慕容的下落,未料……當渾身是血的慕容帶著面無血色的她回來時,她竟崩潰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倪瓔歇也令他驚見了她極端脆弱的一面,教他怎忍心放他一個人遊蕩在恐懼的世界?他勸退上門要人的鍾秉鈞,將她留在家裡,白天有慕容陪她,夜晚則輪他照顧,但他心中存在著明顯的惶恐,他害怕她……凌睿晨猛然地搖了搖頭,開了罐酒又拿到她面前。「喝,你可以忘掉那個該死的方青嘯!」不會的,她一定會恢復正常,她一定會,即使是狐仙也好,讓男人舔她腳指頭的狐狸精也罷,他要原來的她。
倪瓔歇擰眉在他胸前的衣襟擦著臉上的淚光,「你不明白……方青嘯……」方青嘯如影隨形地跟她啊!就算不是魂魂,可是她怎能平息自己渾身的寒酷?她收緊自己的雙臂,言語破碎地在他懷裡低喃,「你可不可以……抱緊一點?我好冷……」
他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只能將她深深地納進自己的懷裡。「你和方青嘯的死沒關係,只是目睹了慘劇的發生,她不可能找上你的。」
「不可能……是我殺了她。」埋在他懷裡的倪瓔歇發出模糊的囈唔。
「是慕容殺了她。」原來她把自己認定為幫兇了,無怪乎罪惡感如此深,凌睿晨長歎口氣,「人是慕容殺的,她親口承認,你忘了嗎?」
「不,不是……」倪瓔歇閉緊眼睛拚命地在他懷裡搖頭,「事實不是那樣的!慕容她……不是她的殺的,你不知道……她替我……頂罪!」要她如何啟齒?她該怎麼說?她從來沒有想過殺人是件那麼恐怖的事情,並非一把冷槍、一彎指,就可以將生命結束得那麼容易。
凌睿晨有些愕然,過了好半晌才聽懂她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麼。慕容替她頂罪?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不可能是你,你被當時的情況嚇壞了。」
「是我、是我……」倪瓔歇猛然地抬起淚痕交錯的臉,眼神慌亂地喘息,一字字清晰得猶如夜中響起的鐘聲。「方青嘯是我殺的,她那時坐在慕容的身上,我趕到時看著慕容似乎無法掙脫,我知道慕容快被殺了,所以我就……」重新回到那一幕的記憶,她的身子抖得如殘風中的落葉,喉頭梗住了接下來的話,她低低地又笑了起來,無法抑止自己想狂笑的衝動。
「深呼吸!」凌睿晨眼明手快地吻住她,在她的嘴裡吐氣,強迫她的笑聲被他的呼吸帶領而消失,讓她激動的情緒藉由吐息平穩下來。雖然他的心裡為她初次吐出的實情震撼萬分,但他內心深處並不想真的知道答案是什麼,她被嚇壞了,不管人到底是誰殺的,他才不要她回想那麼恐怖的事情。
倪瓔歇硬咽地承受他的氣息,她感覺得到他對她的關心,他的吻的確也讓自己的氣息勉強平穩下來,胃部不再翻攪得令她幾近嘔吐,他的溫度緩緩地藉著相擁沁進她的體內,初在夢魔時驚醒的寒意不見了,但急切的心跳和他臂彎的熱度仍敏感地提醒著她,擁著她的男人……雖對她關心,但僅止於此……他的懷裡,欠缺著她最希冀、也最渴望的那種獨屬於情人之間的溫度「好點了嗎?」兩個膠著許久的唇瓣終於分開,凌睿晨抵著她的額頭,目光直楞愣地瞅著她仍微顫的艷紅珠唇,她的眼瞼半垂,掩去她如貓般的翦水秋瞳。倪瓔歇恍若未聞地微微領首,臉色仍舊蒼白得像個鬼,從那天她的臉色就不曾紅潤過。「當我殺了人……」她不能再一直把責任推給慕容了,慕容雖不要自己說出實情,但她還是希望除了她們兩人以外,會有個人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誰又是無辜的頂替者。「我不要聽。」凌睿晨斷然否決掉了知道實情的機會,他看得出她平靜了不少,但還沒到他滿意的程度,他不會讓她回想,絕不讓她恢復到事情剛發生那兩天的樣子。那兩天她縮在床角,不分日夜瞪大了眼睛害怕入睡,直到最後體力負荷不了才沉沉入睡去,但睡不了多久,她又會被惡夢嚇醒,而後勉強自己不准睡。「是誰殺的都沒關係,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准你再把自己逼到死角。」「死角?」倪瓔歇訝然地瞅著他嚴肅的臉,他是認真的,他怕自己又會縮回陰暗的角落,所以連給她回想實情的機會都不准,他一心一意地害怕自己受傷害,可是她根本不明白自己過去做過些什麼事,她的組織……
倪瓔歇顫抖了下,過去她的職務雖不用殺人,但她從不明白自己在電腦前面與人以智慧交戰,獲得的戰果有絕大部分購入的皆是足以毀滅好幾個國家的軍火,她不曾真實握過那些槍,所以當她把東西交給「絕」後從不過問這些軍火的用途。當她以一支微不足道的手槍殺了人後,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是間接的殺手,用冰冷的硬鐵奪走無數不知名人士的生命,天真的挑戰卻造就她成了劊子手的幫兇……
原來……原來她在無意間,早已造成了許多珍貴的生命流失,這不是由「絕」輕描淡寫的口中,所謂「解決了」就可以三個字帶過,那樣太過冷血,太過殘酷,過去的她究竟是和怎樣的一群人相處啊?
見她不沉默不語,凌睿晨抿嘴又多灌了她幾嘴酒,「你不能乖乖聽話嗎?聽我的話不准再想,把酒喝完了就睡覺。」
倪瓔歇欲言又止,在他目光的堅持下只好將酒乖乖喝光。是,不容她再想了,幸好她已經脫離組織,否則她會因此而厭惡自己,她緊拉著他的衣衫,言語間半是猶豫,「你……會陪我吧?」即使是偷得他短暫的憐憫也好,她不要在晚上總是發覺自己一個人,然後等著無盡的黑暗吞噬她,或是……她無法克制的空洞笑聲。
「會,只要你想。」凌睿晨給了她一個稱讚的微笑,對她的要求一點也不訝異。他緩緩地扶著她單薄的身子躺下,然後和衣也跟著躺在她身邊。她太過脆弱了,他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就怕她會因一句話或一個動作而如琉璃般的碎落。
倪瓔歇直直地瞅著他,直到睡意襲上她的神智,所有的呼吸間儘是他的氣息、他溫暖的體溫,她的手腳自動擺上她熟悉的位置,在入睡前由他的氣息確定自己是安全、不需恐驚、孤獨的……
凌睿晨看著疲累不堪的她迅速入睡,一直在心中緊縮的弦終於鬆懈下來,對她多的那份來自內心的心疼,是種嶄新的經驗。他沒有抗拒她冰冷的手腳纏上他的身軀,他甚至已經習慣她喝酒後冒出的尾巴和耳朵,從他那邊偷走他的體熱。此刻他的腿上除了她交纏的雙腳,還多了條滑順如兔毛般的毛絨尾巴圈住他的腿。
她像妹妹,又不像真的妹妹,凌家的女人從來沒有需要家人保護的時候,所以他也沒有經驗。但他發現自己能對她付出比其他女人更多的關心,卻也能和她同睡在一張床而不對她產生慾望,是因為他真的已經打心底認定她是他的妹妹嗎?
凌睿晨迷惑地苦笑,瞅視著她的睡臉不禁失神,應該是妹妹吧!他確信他關心她超越妹妹的程度,老五失蹤的時候他也未曾掛心至此。但說是戀人?似乎又不像,他仍未對她產生那種愛情來臨時有如火花撞擊般的絢爛,像個傻子一樣想將她綁在自己身邊一輩子,愛情不就是那個樣子?
那麼……他懷中的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比「妹妹」多一點、比『戀人』少一點,該是界於「妹妹」與「戀人」之間嗎?呵!好矛盾,卻又如此第六章
在倪瓔歇受到打擊的這段時間裡,對她好的不只是心態將她定為「妹妹戀人」的凌睿晨而已,凌家上下對她都好極了,簡直沒話說,當然她是不明白凌家的父母心懷鬼胎啦。凌騰炎竅喜地暗自偷偷向報社發消息,說她和凌睿晨目前正在熱戀中。那櫻櫻每大端著補品跟前跟後「奉待」她,只是當慕容在旁邊的時候,那櫻櫻的臉色會難看了點,甚至暗地裡勸告她,像慕容這種把她害成這樣的人,幹麼把慕容當朋友?
當然倪瓔歇僅是但笑不語,她能告訴那櫻櫻真正的殺人犯是她嗎?還是當個我見猶憐的小可憐吧!凌家老么凌睿饒像個天真的小孩,總是逗得她笑聲不斷;老大凌艾青待她有如親妹,不時問寒問暖;老二凌睿唐最常不見蹤影,聽凌家人說他每天掃街掃到快失蹤,然最令凌家人嘖嘖稱奇的,則是凌家一向待人冷冰冰的老四,凌睿桓。
過去凌睿桓自閉症的傾向簡直令人咋舌,問他話半天得不到回答也是常事,得到回答就算只有幾個字已非尋常。但是自從慕容留在凌家後,凌睿桓很明顯的話變多了,滿足的笑意也常常跨過他機械式的笑容的那條停留線,就差沒咧到耳根。卸下冷漠臉孔的他絲毫不比長相俊美的凌睿晨遜色。
凌睿桓耿直帥氣的面容讓鍾秉鈞一見驚為天人,不僅暗地策劃想綁架凌睿桓上電視,還想最好能把凌家整票帥哥美女全綁齊。他突然變成串門大王,每天照三餐往凌家報到,受到凌家全體的關懷。
而倪瓔歇真的恢復得很快,凌家人樂觀的天性帶領她逐漸走出方青嘯恐怖的陰影,白天熱鬧的讓她沒時間想到那件事,晚上當惡夢襲擊她時,只要她笑出自己的恐懼,凌睿晨一定二話不說陪她睡到天亮醒來。
作惡夢的次數減少了,卻也代表著凌睿晨陪她睡的次數相對降低,當她在夜裡醒來發現只有一張空蕩蕩的大床,她總懷念著他的體溫。她從不知道他當初在大陸丟給她的那件衣衫,她珍惜地收了起來,在她恐懼得不致崩潰的夜晚裡,她是穿著那件衣衫入睡的,因那上面有他的味道,就算淡了,她還是在衣領間找尋的倒他的氣息……
明知愛人比被愛苦,為何自己還是一頭栽下?倪瓔歇無助地苦笑,總找不出一絲自己該愛他的理由。是啊,愛人可以沒有任何理由,就是內心一味讓自己痛苦。他還是把她當成妹妹、依舊對她談笑風生,但牽扯到最後的一道防線,他就退得比誰都遠,這樣不懂愛她的男人不值得啊。
突如其來的爆跳聲驚斷了倪瓔歇的沉思,她眨了眨眼,想起她現在正和凌家一大堆人在客廳裡,問題是他們聊天的內容她全沒轉進耳。怎麼回事?她懷疑地望向爆出怒吼的男人。
凌睿唐微微的擰了擰眉,「這是我的事。」』
「你們嚇到倪瓔歇了。」凌家老四細心地注意到她的驚愕,輕言細語地對兩隻火氣即將衝破理智柵欄的公牛說道。
「對不起。」
「對不起。」
凌騰炎和凌睿唐朝倪瓔歇低聲道歉,隨即又怒瞪對方。
而聽到老四頭一個觀察到倪瓔歇的異狀,主動開口,該為她先說話的凌睿晨倒是揚了揚眉,修長的身軀癱在沙發上,眼裡閃過一絲深遂難測的光芒。
「老二,你怎麼會……做這麼荒唐的事?!」那櫻櫻難以置信的發問,放兒子去掃大街也就算了,他竟然……
「這事很荒唐嗎?」故意裝成很天真的問法,在旁看著兩個大男人快發瘋的凌睿堯眼帶笑意地問道。
「廢話!我也不贊成。」凌家大姊頭凌文青篤定的說道,她歎了口氣,「老二,你的決定太離譜了,也不想想中獎的那個人有可能是什麼三教九流之輩,隨隨便便就要住到人家家裡去,中獎的獎品可不是你自己解釋的那個樣子。」
凌睿堯隱忍住笑意,真服了大哥怎麼會想出這種獎品。「廣告上打得很明白,特獎是終生的「長期飯票」一張,而大哥正是那張『長期飯票』。」哈哈哈,簡直笑死人了,真不愧是「米王」,哪有人用這種方法把自己當獎品給「送」出去?
獎品?長期飯票?倪瓔歇終於明白凌騰炎大吼是為了什麼,然而她的下巴也掉了下來。「睿唐哥,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你自己」送出去?!」
「正是這個意思。」凌睿唐肯定地笑道,「反正廣告上也打過特獎是「驚喜大禮」,既然是驚喜,只給得獎者一張糧票,那就太失誠意了。」
「這太荒廖了,大哥,你掃街掃到腦筋透逗啦?剛開始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凌睿晨不信地掏了掏耳朵,「再讓我確認一次,你真的要去當『禮物』嗎?」
果然,凌睿唐以大動作用力地點了下頭,表示全家人的耳朵都沒有問題。
「你是堂堂凌鷹集團的接班人,我不准你去當「禮物」!哪有這種事?若知道過度放任對孩子是不好的影響,他早就把老二天天綁在家裡,不准他去掃街。現在除了掃街,這孩子居然異想天開要把自己當成飯票送人?」暴跳如雷的凌騰炎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到接班人是凌睿唐時,真正主事者凌艾青眼眸中閃過一抹不信。
「接班的事情交給大姊就行了,現在是男女平等的時代,老爸,你從不重男輕女,大姊為集團付出最多,得到總裁位置的人應該是她。」凌睿唐淡淡地說道,「而我,這個你眼中最不成材的兒子,真正該做的是別讓大姊擔心她的地位,做我自己該做,也想做的事。」
鄒櫻櫻忍不住地狠狠打了凌睿唐一巴掌,「老二!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們就是一直順著你,讓你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如今你倒反過來指責我們?!你太讓我們傷心,失望到了極點,快打消這種蠢到極點的笨主意,我不准我生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平白無故的送人!」
「媽,冷靜點。」凌睿堯好言地安撫激動的母親,他向凌艾情求救地望了一眼,「大家冷靜下來談嘛!大哥又不是說把自己送人後就不回家,你們幹什麼啊!」
「老二,你看你把媽氣得……」凌艾青早料到那櫻櫻接受情緒壓力的指數遠比其他人低,當然無法認同凌睿唐說的話,她深深歎了口氣,「不是我說你,但是二十七歲的大男人了,總該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什麼吧?掃街可以,家裡沒有人攔著你,但是你一點也沒有自覺,不進公司幫忙也就算了,南部的米廠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為了促銷把自己送人,這令人笑話的難以相信。」
凌睿唐深深地望了凌艾青一眼,沒有多說什麼話。「不管你們怎麼反對,我還是會去。你們放心,得獎人是個女的,而且大姊見過她。
「見過?!」那櫻櫻和凌騰炎對這個答案很是驚訝,凌騰炎率先想到了一個他寧可同意的答案,「你找了單身的女人,然後把自己當成飯票送給她?」這孩子……不是老為了不想結婚的事情和他火冒三丈嗎?怎麼會突然想開,自動把他當成禮物送到一個女人的家?「是誰?」
「據我所知是大姊的機要秘書,剛好抽獎的時候抽到她,所以就決定了。」
「晚晶?!」凌艾青訝然的衝口而出,她的機要秘書只有一個,平時負責處理她的行程事務。晚晶精明能幹,問題是老二從來沒進過公司大門口一步,怎麼可能認識晚晶?而且知道晚晶單身?
「大哥,你打算結婚了?」一直靜聽著家人爭吵的凌睿桓瞇細了眼問,不太可能吧?他直覺認為大哥會是家裡最晚結婚的人,大哥簡直視結婚為人生的墳場。
「是,我決定結婚了,你們還不趕快把我推到那個我只有抽獎書面資料的女人手上?但是我當獎品不一定表示我會和她結婚,只是和她相處過一陣後,再決定她是拿到糧票,還是我的人。」凌睿唐大大地呼了一口的氣,「這樣你們滿意了吧?這種動機你們能接受了?」真的是,害他得用這種餌釣出成行令,否則他真被家人萬夫所指,成了不肖子。
凌鷹炎微微地抽了抽嘴角,看得出他很想得意地大笑,「好,他就是為了找結婚對象,我同意你去當獎品,但是每個禮拜你得和我報告你們的進度。」原來是為了找對象啊!太棒了,最難馴服的兒子終於開竅了,當獎品當然沒關係,有兒媳婦娶進門再好不過了,他還以為要對老二逼婚得花上最大的功夫呢。
報告進度?凌家在場每個兒女紛紛地翻了白眼,哪有人談戀愛還要寫報告的?老爸當戀愛還有企書畫的嗎?只有深知凌睿唐身份的凌艾青眼色有些疑光閃過,她明白他不可能會突然想結婚,除非……當長期飯票的事情是個幌子……
「凌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