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恩彤發現原愷傑並不像他外表那般嚴峻冰冷,他只是不愛笑,也不喜歡主動與人攀談,這種內斂低調的個性,再配上高大頎長的外型,的確會給人一種距離感。
漸漸地,客人不多時,他們會閒聊幾句,恩彤這才知道原愷傑是台灣第一學府——T大電機系的高材生,學業成績頂尖,高中就利用閒暇之餘當鄰居小孩的英數家教,這幾年勤於打工,想存筆留學基金,等畢業服完兵役後出國深造。
在恩彤眼底,原愷傑就像是散發光芒的太陽神,他熱力四射、無所不能,除了會唸書外,煮咖啡的手藝更是一流,好幾位忠實主顧常嚷著,一天沒喝到他的咖啡,就覺得渾身不對勁,痛苦到像是毒癮發作。
遇到日本客人上門,原愷傑會用流利的日語跟對方介紹附近值得觀光的景點;遇到來台灣教課的美國教授,兩人聊到國際間重大議題,他侃侃而談,精闢地分析著,讓教授和客人聽得頻頻點頭,讚譽有加,直誇他前途無量。
原愷傑話不多,但只要一開口,就會吸引恩彤所有的注意力,在她眼底,舉止沉穩的他,跟時下那些毛毛躁躁、只會把妹和沉迷電玩的男生截然不同。
她崇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最喜歡默默站在他身邊,著迷地望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優雅地操作磨豆機,聚精會神地研發各種口味的花式咖啡。
其實,恩彤知道有很多常來咖啡廳的女生都喜歡原愷傑,有的是跟他同校的學姊、學妹,有的是剛出社會的俏麗上班族,老是藉著買咖啡的機會多看他幾眼、攀談幾句,有些大膽的,甚至還主動留下手機號碼或msn。
儘管知道情敵環伺,可,恩彤完全沒有考慮過對他表白。
她平凡無奇,沒有多漂亮,學業成績也不出聲,總之……她從不奢求可以得到他情感上的回應,畢竟他是遙不可及的完美偶像,只要能默默地守在他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所以,她每天都好期待來上班,也比誰都勤奮工作,晚上睡覺前,還會把他們當天的對話甜蜜地複習一遍,若他那天的笑容多一點,她還會傻笑一整晚,感覺連空氣都是甜的。
這樣單純的小小幸福,卻在程詩雅出現後,徹底的改變。
程詩雅,恩彤最要好的手帕交,兩人高中同班,後來還考上同一所大學,更是形影不離。
詩雅一進大學,就造成全校大轟動,不僅成為外文系系花,更是直接奪下校花寶座,學長們個個摩拳擦掌、熱血沸騰,打算全力搶攻佳人芳心。
見過詩雅的人,的確很難不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美得令人屏息,肌膚瑩白如雪,五官精緻甜美,一笑起來連百花都黯然失色。
再搭配她一六八公分高又纖穠合度的好身材,以及優雅宜人的氣質、甜美的嗓音,從小到大,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一個發光體,不管男生、女生,都渴望得到她的青睞。
高中時,恩彤就親眼目睹好多外校的男生想盡辦法追求詩雅,有的人每天在校門口附近站崗,有的則是直接送花或禮物到她家,花招百出。
可,恩彤萬萬沒想到,一向眼高於頂的程詩雅,某天到咖啡廳等她下班時,看到了原愷傑。
然後,事情就那麼自然而瘋狂地發生了!
他們兩人幾乎是立刻陷入熱戀,程詩雅臉上的嬌媚小臉不曾斷過,每天都跑到咖啡廳,不是為了恩彤,而是為了原愷傑。
晚上店裡打烊後,恩彤默默地望著他幫詩雅戴上安全帽,然後她跳上他的機車後座,雙手牢牢環住他的腰,臉蛋貼著他的背,好親密地離去。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讓恩彤完全來不及反應,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儘管滿心滿眼都是他,日記麗葉寫滿他的名字,但她從不曾把這份暗戀的情懷告訴詩雅,因此,詩雅當然不是第三者。
就算她真的是第三者,恩彤也很清楚自己完全沒有勝算,連一點點機會都沒有,因為打從詩雅走進咖啡廳的那秒開始,原愷傑的雙眼就不曾離開過她。
只有她,只有程詩雅。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只要詩雅一出現,所有人的視線都會情不自禁地跟隨她、為她癡迷,且她和高大俊挺的原愷傑站在一起是那麼的登對……
恩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那段最黑暗、最痛苦的時期,每天晚上騎車回家都把臉藏在安全帽下瘋狂痛哭,回到住處更是流淚到天明。
隔天,她還必須強打起精神去咖啡廳打工,以微笑面對詩雅和原愷傑。
有時打烊後程詩雅還會硬拉她跟他們去吃宵夜,她怎麼推都推不掉,雖然表面揚著笑容,可看到他們卿卿我我的畫面,她終於知道何謂凌遲、何謂心碎裂成一片又一片……
她沒辦法憎恨詩雅,畢竟兩人有堅固的友誼,可也無法把原愷傑從心房裡抹去,她真的努力過了,強迫自己忘掉對愷傑的愛戀,不要再暗戀好友的男朋友。
但越想忘記,原愷傑在她心底的輪廓卻越清晰,每當她努力地拿著一塊橡皮擦,擦拭他在自己心房所佔據的位子時,就有一股更強烈巨大的力道狠狠反彈回來,她越努力,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心房、胸膛、血脈間都寫滿了他的名字,怎麼擦都擦不掉。
終於,在某一天下班後,她再也忍受不了了,當晚在家崩潰,大哭了一場,隔天雙眼紅腫到根本無法出門,只好破天荒向咖啡廳請假一天。
之後,恩彤認清一切,明白自己實在無法放下對愷傑的情感,但可以嚴格管束自己的行為,緊緊地隱藏這份最苦澀的情,祝福他們——
她告訴自己,愷傑原本很少笑,但跟詩雅交往後,他臉上的笑容變多了,整個人顯得英姿颯爽、神采飛揚,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只要他快樂,她就會跟著快樂起來。
只要他能快樂,她的淚水、痛苦都不算什麼,她可以忍受。
就這樣,原愷傑和詩雅度過一段非常甜蜜的日子,兩人如膠似漆,彷彿有說不完的情話,任誰都能感受到他們是對深深相愛的情侶,令人好不羨慕。
可好景不長,兩人交往一年後,有一天,詩雅突然捂著胸口說好痛,然後就在愷傑和恩彤的面前昏倒,緊急送醫。
詩雅在醫院做了些檢查後,醫生表情凝重地要愷傑快點通知病人家屬。
當她父母趕到醫院,醫生拿著檢查報告,面色凝重地說:「病人應該有心臟病史吧?」
詩雅的媽媽淚汪汪地道:「是,她小學四年級時常喊胸口痛,我們帶她去大醫院檢查後發現是心臟病,那時在醫生的安排下開完刀,還休學幾個月在家調養。」
她父親焦急地接著說:「不過,開完刀一陣子後,醫生幫她做檢查,有說手術很成功,以後只要定期吃藥,固定回來接受追蹤檢查,應該不會有大礙。」
她母親繼續道:「是啊是啊,雅雅一向都很乖地吃藥啊,雖然偶爾還是會有胸口不舒服的狀況,但只要多休息就好了,她每隔半年都會到醫院回診,接受詳細的檢查,怎麼還會出問題呢?」明明女兒都有乖乖地配合治療,為何還會這樣?當母親的真是心痛到無法自已。
這是,詩雅幽幽甦醒,知道自己心臟病發,難過到哭倒在愷傑懷裡。
「為什麼我一直擺脫不了?我不想再吃藥,也受夠那些有的沒的檢查了!我不要,我不要得這種病!」
原愷傑心痛地抱住她,安慰道:「雅雅別怕,我在這裡,現代醫學很進步,你不會有事的。」
醫生嚴肅地看著病歷。「程小姐,根據我們調出的病歷,你這兩年好像都沒有回診,是嗎?」
詩雅臉色更白了,低聲啜泣道:「我……雖然我沒有定期回來檢查,但還是有乖乖吃藥啊,因為我上大學後,覺得身體狀況不錯,根本沒有胸悶的狀況,所以……」
她爸媽愣在一旁,根本不知道女兒沒有回醫院複診,因為她總是說檢查結果很正常,毫無異狀。
醫生歎了口氣。「唉,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呢?我們希望你固定回醫院接受檢查,就是要仔細追蹤病情啊!很遺憾,從心電圖看來,病情不樂觀,要請你立刻住院,我會安排其他科的醫生聯合會診後,盡快為你開刀。」
在家人和愷傑的守護下,詩雅再度開刀,但出院後沒多久又昏倒了。
這一次,醫生神色黯然地宣佈——情況很不樂觀,但他們會盡力搶救,不過,評估過病人的體力和狀況後,發現她無法承受再次開刀。
原愷傑的反應比詩雅雙親還激烈,他帶著詩雅的病歷全台灣跑透透,拜訪所有的心臟科權威名醫,但每位名醫都給他一樣的答案——病人狀況很嚴重,沒有醫生敢開刀。就算開刀了,恐怕無法減輕病情,只是徒增病人的痛苦,甚至有可能,病人會死在手術台上……
也就是說,詩雅來日不多了。
那一陣子,恩彤流的眼淚不會比詩雅少,眼看原愷傑四處懇求名醫,一天比一天憔悴,她心如刀割!她不要他活得這麼痛苦,更不忍上蒼帶走還沒滿二十歲的詩雅。
恩彤想盡辦法為他們祈福,她折了好多紙鶴,還跑到廟裡虔誠地許願,懇求上蒼慈悲,讓詩雅健康地活下去。
縱然所有的人都想盡辦法要挽回詩雅,但她的生命力還是急速消逝,醫生只能黯然地說,院方真的盡全力了,剩下的時間,就讓病人去做想做的事吧!
原愷傑把詩雅帶出醫院,遠離那個充滿藥水味的地方。
他們在海邊租了民宿住下來,安安靜靜地度過兩人時光。
最後那幾天,詩雅要大家來民宿,在父母親和恩彤的陪伴下,虛弱無比的她躺在愷傑懷中,微笑地合上雙眼。
她走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那一年,原愷傑才二十二歲,收到兵役單,入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特別冷。
海風呼嘯地吹過,其中似乎摻雜著沉重的歎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