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著,忍耐,見機而後行事。
雖然賀色狼跟傅名蘭明顯是她最痛恨的那種關係,但仔細想想,如果現在吵架的話,自己贏面實在不大。
一邊是三十五歲美麗熟女,聰明灑脫,多年來兩人互取所需,相處愉快;一邊是大學還沒畢業的小丫頭,前兩天才為了沒訂到雜貨小鋪的限量櫻花杯跟他唉了一整個晚上。
一個開朗大方,對時事有著極為犀利的見解;一個盧功一流,心態不明的用絨毛玩偶佔據他家每一個角落。
這……完全是天差地別的最佳寫照。
連夏若晴都知道一般男人會如何取捨,現在跟賀以捷吵,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失去他。
雖然他又色又壞又劈腿,但在被她發現他與傅名蘭不為人知的關係之前,他真的也對她很好。
而她,完全陷入了那種好。
除此之外,她跟賀色狼之間還有個隱形危機──在跟她告白前,他曾經老老實實把自己做過的好事跟她一一交代清楚,道歉,希望得到她的諒解,而相較於他的荊軻式告白,她很顯然的沒用得多。
她沒那個勇氣。
但凡不是事實,就會有漏洞,賀以捷又不是傻瓜,總有一天他會發現,或者也不用到很久,也許哪天他跟美妝主編聊起來,他們就會發現,明明一樣是夏若晴,但是一個說是朋友介紹,一個卻說是自己投履歷,到時候她要怎麼解釋,總不能裝傻不記得吧。
只是坦承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跟力氣。
每當感情跟她說「相愛的人不該有秘密」時,理智就會跟她說「你不說又不會有人知道」。
她也不得不承認,理智說得很對。
因此他對她毫無保留,她卻對他還有著秘密,不是一個秘密,兩個秘密,是一串秘密。
而這串秘密,就是他們之間的隱形危機。
如果他知道那個他每問一次,她就淚眼汪汪看得他內疚的簡訊,內容其實只有「男人要講義氣,義氣義氣義氣(笑臉表情)(流汗表情)」,然後這數不盡的巧合都是她的悉心安排怎麼辦,搞不好他會反倒因此投入傅名蘭的懷中。
可惡,這個色狼……
夏若晴不著痕跡的偷瞄了旁邊的賀以捷一眼,不過講電話嘛,用得著笑成那樣,開心得都快開花了。
一定是跟傅名蘭在講。
登登登∼
他的MSN訊息跳入她的視窗。
「我晚上有事情,不能送你,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點。」
她想回他「有什麼事」,想想又覺得太僵硬,於是改成,「有什麼事情啊。」這樣可愛點了吧,她牙癢癢的想。
「秘密。」
「可是我想聽。」撒嬌。
「不能說。」
「那你稍稍透露一點給我就好了。」
「還是不行。」
有沒有搞錯,她都已經退而求其次了,居然還不行?
果然,是不能說的秘密。
夏若晴忍住掀桌的衝動,內心開始快速考慮一切的可能性,笑得那麼開心,一定是跟傅名蘭有約吧。
可惡。
她決定今天晚上要早點下班,先去他家,用破壞環境的方式破壞約會,讓她這麼傷心,她絕對不放他們好過。
第一步是把他原本那個粗得要命的軍用被單換上,然後再把全部的食物拿走,最後去樓下子母車拿幾包垃圾上來丟在床下,臭死他們──想到兩人可能因為太臭而不得不起身尋找臭源時,夏若晴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意。
登登登,賀以捷的視窗又跳進來,「想什麼,笑得這麼恐怖?」
「秘密。」打出這兩個字時,她突然有種很爽快的感覺。
秘密嘛,要的話她也有啊。
她現在一肚子秘密,例如,要怎麼樣才會讓他們完全不想約會,而且不會懷疑到她頭上來。
哼∼
***
雖然告訴自己要沉著忍耐,但就在無意間聽見賀以捷打電話到「幻影俱樂部」訂位時,夏若晴當下決定拋棄上一個作戰計劃,直奔現場。
最好他們在裡面有什麼親熱行為,然後她抓準時間出現,不吵,不鬧,就淚眼汪汪的看著他,讓他慚愧。
接著就是隻字不提,對他更好更溫柔。
下次當他又想跟傅名蘭約會時,一定會想起她紅通通的眼睛,沒完沒了的淚水,以及不吵不鬧的安靜,然後會內疚,會心疼,當天自然沒心情,只好吃點東西就送傅名蘭回家,一次兩次之後,傅名蘭就火大,再也不跟他出來。
完美。
但問題來了,她要怎麼出現在幻影,而不讓他起疑她是來捉姦的?她平常不愛跑俱樂部,裡面也沒有認識的人,自然的出現好像有點困難……
可惡,到底要怎麼自然出現?
茶水間裡,夏若晴一邊弄著小劉的咖啡,大劉的茶,雅麗的果茶,一邊想,但直到所有的咖啡熱茶都端上桌,還是沒能想出一個好方法來。
後來只能說天公疼好人,因為是小週末,因此大劉小劉搶約雅麗,雅麗原本想約她一起,但她滿腦子如何捉姦,於是推說不會跳舞。
「那容易。」雅麗說,「不然我們別去舞廳了,改去俱樂部吧。」
小劉立刻贊同,「俱樂部好,我也比較喜歡俱樂部。」
大劉也不落人後,「上次我們聚餐去的那間還不錯,不然就去那邊好了。」
雅麗似乎頗感興趣,「喔,好啊,那間我也滿喜歡的。若晴一起去吧,欸,那問叫什麼來著?」
大小劉一起回答,「幻影俱樂部。」
夏若晴突然眼睛一亮,「幻影俱樂部」?那個色狼不就是要去「幻影俱樂部」嗎?這名字又不是很常見,應該不太可能會有兩家。
如果他們一群人去,那就太正常了。
她知道那間俱樂部本來就是恆星編輯們的愛地,現在就是有資歷的編輯想帶小菜鳥去開開眼界,小菜鳥因為男朋友說有事,加上不希望被認為不合群,於是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然後就在小菜鳥來回洗手間的途中,她看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正想過去打招呼時,卻發現男人身邊還有個女人,而且兩個不像話的就在沙發上熱吻起來,小菜鳥心碎得無法移動,只能呆呆站著,直到男朋友發現她……
太、完、美、了。
「怎麼樣?」雅麗問她,「一起去吧。」
即使內心已經感謝得要跟雅麗下跪了,但為了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太奇怪,於是她一如往常,乖巧一笑,「好。」
***
夏若晴一進「幻影俱樂部」就想直接跑全場一圈,找出那賀色狼的位置,好就近監視,但也明白這樣實在太詭異了,於是她只好忍耐。
在第一輪的飲料喝得差不多時,她看看時間差不多,於是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然後拿起包包,快速離開。
「幻影俱樂部」之所以受人歡迎,就是因為隱密。
每個座位之間,有點像是包廂設計,可以放鬆,但又不是全然的密閉,因此只要往裡一望,很好發現裡面的人長什麼樣子。
她順著東邊走道一間一間看過來,居然都沒有,難不成在西邊區塊?看看手錶,已經十分鐘了,現在還不回去的話,一定會遭受到那種「大便嗎?」的屈辱眼光,但是……
吼,算了,大便就大便,她非得找到賀色狼不可。
快速移動到西區,再一問一問看過來,居然也沒有。
奇怪,她明明聽見賀以捷訂幻影俱樂部今天的位置啊,難不成還有其他神秘包廂──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看到眼前一男一女有說有笑的走過來,媽呀,這不是他們兩人嗎?
怎麼辦?怎麼辦?這邊離洗手間好遠。總不能說是去洗手間經過,情急之下,夏若晴連忙就地蹲下,藉著大盆植物掩護,只要他們都不對這盆半個人高的植物感興趣的話,應該不會發現有人蹲在後面。
就看到兩人經過他面前,被侍者帶到植物旁邊的空包廂。
賀以捷對侍者交代,「一杯威士忌,一杯咖啡,吃的東西你看著搭配一下。」
夏若晴一聽就有氣,他連她對櫻花杯的執著都不懂,卻記得別的女人喜歡吃什麼喝什麼。
「你這樣出來不要緊嗎?」傅名蘭笑意盎然的聲音,「別怪我沒提醒你,今天可是小週末喔。」
「沒辦法,誰叫我有求於你。」
「沒錯,我最喜歡人家求我了,那種因為幫忙對方,而敲詐對方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傅名蘭,你好變態。」
「謝謝你的誇獎。」
兩人朋友一般的交談聽得夏若晴一肚子氣──趕快親熱啦,這樣她才好出來淚眼汪汪看負心漢啊。
她都出來快十五分鐘了,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形象從大便變成便秘。
聊什麼幫忙,誇獎的,快點進入正題。
就在這時候,侍者將他們要的東西送來,咖啡,酒,以及一些適合這兩類飲料的食物,有吃有喝的,兩人的神情明顯更愉悅。
喝了一口咖啡,賀以捷問:「你跟萱萱怎麼樣了?」
「萱萱。」傅名蘭歎息了一聲,突然詩情畫意了起來,「已是過眼雲煙了。」
「不能挽回了嗎?」
「挽回也沒用了,老是這樣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我跟她說,這次我不求你,也不哄你,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想清楚了,要好好跟我在一起,就回來,如果過了三個月的期限,抱歉,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一次又一次沒有條件的接受你。」
夏若晴皺起眉,傅名蘭有男朋友,還叫誼誼?
那這兩個人怎麼搞的啊,明明各有情人還一起過夜,然後還老是掉東西,沒有原則。
看來她除了跟蹤這兩人之外,還得找那個誼誼好好談一下,讓他把自己的女人管緊一點。
「說是這樣說,不過想想還是捨不得。」傅名蘭低頭笑笑,「倒是你,跟若晴妹妹怎麼樣了?」
咦,她知道他們在一起嗎?不會吧,他們明明很低調……唉不對,重點是,既然知道她跟他在一起,那為什麼還跟他剪不斷,理還亂?
「我跟若晴妹妹非常好。」
「喔,是嗎?」
「懷疑啊?」
「我一點都不懷疑你為什麼會喜歡她,我奇怪的是她為什麼會喜歡你,她看起來聰明聰明的,怎麼感情上這麼白目?」
「你什麼意思啊?」
「就一朵鮮花……你懂的。」
夏若晴想笑,又覺得不太甘願,畢竟她跟傅名蘭的關係是情敵,她怎麼可以因為情敵幾句話而開小花呢?
冷靜。
「你少酸葡萄,大爺我也是人見人愛,倒追人數排出來也是可以嚇死人的。」賀以捷站了起來,「我不跟你廢話,東西給我,我要回去了。」
傅名蘭把一直放在旁邊的紙袋遞了過去,「無情。」
「拜託,我已經拉著你在櫃檯前面轉了半小時,我相信萱萱就算再忙,也應該看到了,既然目的達到,大爺我當然是回家。」站起來,他又轉身說:「喝少一點,我已經打新鑰匙給若晴了,你要是喝醉,我可沒辦法再帶你回家讓床給你睡。」
「知道,重色輕友。」
「重色輕友……因為酒醉讓我來載十幾次的人沒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奇怪,怎麼會是這樣?
植物後面的夏若晴怎麼看都覺得這兩人的關係跟她腦袋中所想的不同,這樣下去她還要在這裡躲多久?
看看手錶,她已經出來二十分鐘,太好了,這下她真的從大便升級成便秘了。
賀以捷走到包廂口,想起什麼似的回頭,「你上上次不是說還有掉了一個珍珠耳環嗎?那個真的找不到,別再叫我找了,還有,我覺得萱萱是個好女孩,只是比較年輕,你要多給她時間。」
咦?萱萱是個……好……女孩?
好女孩?
天啊不會吧……
***
提著夏若晴指定的某飯店蛋糕,賀以捷終於在晚上十一點到達家裡──她九點時打電話告訴他,因為期中報告的關係,小堂妹今天要住在同學家,所以她會過來,如果他方便的話請他回家前去買××飯店的蛋糕。
雖然路途有點遠,但想到她今天要過來,他還是喜孜孜的去買了。
「若晴,我回來了,若……」
話還沒說完,賀以捷就因為眼前的畫面呆住了──她居然在廚房裡洗碗?
她對洗碗有種極度的嫌惡,沒有理由,就是不喜歡,所以當他看到她在洗碗時,很快知道,她一定有什麼。
他將蛋糕放在桌上,走過去,「我回來了。」
「嗯,我碗快洗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不先過來吃這個你說的夢幻蛋糕嗎?」
「晚點再吃,我現在不餓。」
雖然原因不明,但問題大了,不但聲音委屈,還從頭到尾只看著水槽裡的碗,連頭都沒抬。
他走過去,將她的手沖乾淨,把水關掉,然後扳過她的身子,不意外的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
「怎麼了?」
她從圍裙口袋拿出一枚珍珠耳環放在桌子上。
他疑惑的看著她,「這是?」
「上星期打掃房間時,吸塵器吸到的。」夏若晴吸了吸鼻子,「我之前覺得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又不想告訴你這件事情,所以先把耳環收在置物間的抽屜,今天雅麗約我去玩,結果在那間店看到你跟名蘭姊,我才想起來,這耳環是名蘭姊的,她弟弟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珍珠下面的蝴蝶結墜子上刻有名字縮寫。」
賀以捷不可置信的看著桌子上那個珍珠耳環──傅名蘭一直要他找的東西居然被若晴找到了,而且還被認出來?
這……該怎麼解釋才好?
他跟傅名蘭很好是人盡皆知的,即使跟若晴交往了,他也不諱言兩人會私下出去,她的耳環掉在他家,正常人都不會相信他們是清白的。
這下真的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若晴,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
夏若晴少見的強勢讓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來,讓她表達她的意思。
「你喜歡我對不對?」
點頭。
「喜歡我更甚喜歡耳環的主人對不對?」
點頭。
「好。」她委屈兮兮的說:「我原諒你。」
「若晴……」他是很高興她這麼愛他,但他一定要解釋清楚,他沒有對不起她。
「我以後不會提這件事情,你也不要提,我會把她當做是我們愛情中的一個試練。」她眼睛一紅,大顆大顆的眼淚馬上掉下來,「可是,我要你向我保證,以後會專心愛我,不會再讓我傷心。」
天啊,這下他該怎麼辦?
「你聽我說,我跟傅名──」
夏若晴打斷他,「我知道你們認識很久了。」
「那跟時間沒關係──」
繼續打斷他,「她很漂亮,又聰明,很多地方我都比不上她。」
「你和她不一樣──」
還是打斷他,「我知道我差她很多──」
她傷心得似乎只想逃避這件事情,不想聽,也不想知道原委,只要他稍有想解釋的意思,她的眼淚就跟斷線珍珠一樣,講一些自暴自棄的話,看得賀以捷心疼無比,幾乎沒有選擇的,他只能道歉,然後感謝她的原諒跟她的愛──即使,他根本沒有對不起她,但為了避免她聞言傷心,他也只能背起這個黑鍋,從此以後對她更好,因為他是「曾經傷害過她的人」。
唉。
還好,今天除了小晴公主指定的蛋糕之外,他還帶了一個小禮物──請傅名蘭幫他弄來的全套櫻花杯,今年的。
那三個曾經讓她在電腦螢幕前看得口水快流出來,卻怎麼樣也買不到的杯子,現在每款各一的放在袋子中,即使不能撫平他「犯錯」帶給她的傷害,但至少可以證明一下自己對她的用心。
於是他拉起她的手,「我有帶東西給你。」
她吸了吸鼻子,小白兔般可憐的看著他。
「過來。」
拉著她到客廳,打開電視上的玻璃櫃,然後將紙袋裡三個杯子排在最右邊──按照年份,應該是排在那個位置。
夏若晴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他,大眼睛眨呀眨的,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找不到合適的字句。
雖然沒說話,但賀以捷看得出來,她是高興的。
「若晴。」他牽起她的手,「我喜歡過不少女孩子,有些只是喜歡,有些曾經來往,但是我從來沒有給過誰我家的鑰匙,你是第一個,所以你之前跟我要的時候,我讓你等幾天,因為我沒有備用鑰匙,我要去打一份,我很重視隱私,可是我喜歡在回家的時候看見你,也喜歡看到原本一個的東西都慢慢變成一對……
「我不是把你當女朋友,是把你當成將來要結婚的人,你在我身邊我覺得很好,很幸福,可能我現在還沒辦法做到一百分,但我會努力讓你有安全感,相信我,好嗎。」
就在他保證過後,她終於破涕為笑,伸出手給了他一個擁抱,小臉趴在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催眠似的輕聲撒嬌。
「那你以後不能跟女生單獨見面喔。」
「好。」
「如果情況特殊不能拒絕的話,要帶我一起去。」
「好。」
「不能喜歡別的女生,心裡只能有我喔。」
「好。」
這結局真好,夏若晴想。
不枉費她讓他繞路買蛋糕,然後在家拚命搜尋每一個角落,終於讓她在地毯縫看到這個珍珠耳環。
趴在愛人的肩膀,聽著他纏纏綿綿的保證,小狐狸終於滿意的笑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