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正要走時,後面傳來聲音——
「等等。」
小秘書停住腳步,一臉期待——這幾天,程特助突然又變得好相處了,不過有時候會有點奇怪,常常問她們一些古怪問題,而前提都建立在「從程氏到陽明山路上」。
例如:哪裡有花店,哪裡有日系雜貨店,哪裡有精品店……
大家都猜他真的戀愛了。
秘書課比較資深的姊姊說,程特助跟大部分的有錢少爺一樣,因為忙碌,所以挑禮物這種事情通常交由秘書代辦,甚至連卡片也是秘書打字他簽名,過去幾年來交的女朋友都是這樣。
但是,他這次變了。
他親自去買花,親自去買禮物,親自寫卡片。
所以大家說,程特助「真的」戀愛了。
拜他所賜,秘書課現在最流行的餘興節目是:猜猜程特助今天找什麼?一注五百,沒人猜對的話獎金就累積到隔天。
「下星期天世貿是不是有辦玩具展?」
「好像是吧。」小秘書不太確定,她又沒小孩,怎麼會注意這種事情。
「去問一下,然後幫我弄到非一般民眾參觀日的證件,四張。」
他昨天看到佳寧家的桌子上放了一份相關剪報,再看看客廳那一籃子機器人,他想應該是孩子們有興趣,一般參觀日的人太多,真的要玩當然是要在貴賓日去。「好的。」小秘書記下任務,「特助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事,你去忙吧,記得先幫我問玩具展的事情。」
小秘書出去後,程郡浩從大皮椅站了起來,伸了一下懶腰,牆上的時鐘指著下午三點半。
今天晚上他原本要去機場接一個美國商團,順便請那些代表吃晚飯,先打好關係,沒想到因為美國機場大暴雨,所有飛機暫時順延十小時,於是他整個晚上都空出來了。
他不無興奮,但也有些緊張。
過去幾天,他每天下班後就直奔夏日藝廊吃遲來的晚飯,然後喝杯咖啡,夏佳寧會在十二點之前提醒他該回家了——他雖然不是很願意,但慢慢來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但即使是頻繁進出,卻從未真正見過夏真跟夏實,原因就出在最近有企畫案要趕,每每開車到佳寧家時都已經超過十點,兩個孩子早就上床睡覺,因此他只見過他們睡著時的樣子——更正確的說法是,只見過小床上兩團隆起的被子。
如果他等一下就開車過去,絕對是真正的面對面。
有點緊張,不過,醜媳婦終要見公婆,他這個未來老爸當然要見見自己的兒子。
他們會喜歡他吧……他們會喜歡他嗎?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以為是一家四口的溫馨晚餐,沒想到……
他完全忘了藝廊五點休息,可庭園咖啡的營業時間是到九點,最恐怖的是當他才踏進露天咖啡座,馬上看到大詹跟一男一女三人一桌,似乎相談甚歡的樣子,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大詹也看到他了。
大詹狂熱的揮手。
程郡浩別無選擇的走了過去。
「介紹一下,這是我國高中同學程郡浩,這是我老婆,藍佳雯,這是我大學時同社團的學長汪國勝。」
他客氣的伸出手,「你好,你好。」
大詹的老婆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大學同學則有點內向,一陣握手後,大詹硬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
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大詹的老婆對這個提議有點意見,但是大詹更厲害,明明清楚,卻假裝不知道,一臉熱絡又高興的跟他說話。
「怎麼會想到要過來?」
「剛好有空。」
大詹一臉懷疑,「這麼剛好?」
「騙你有錢拿?」不想讓大詹知道他的家庭計劃,程郡浩隨口胡掰,「晚上在溫泉會館有飯局,太早上來,想起你說夏佳寧的藝廊就在附近,所以過來轉轉。」
大詹喔的一聲,不無失望的說:「我還以為你特地過來。」
程郡浩笑笑,沒繼續在這問題上打轉,隨著服務生送上菜單,他點了一杯冰摩卡,四個人怪裡怪氣的談著。
會怪裡怪氣是因為大詹的老婆太不友善了,講話一刺一刺的,而大詹又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身為外人,他也只好裝作不知道,而那位社團學長汪國勝,端正老實,幾乎沒感覺到氣氛微妙。
奇怪的是,大詹的老婆屎臉不斷,唯獨對汪國勝慇勤有加,不但一直跟他聊時事新聞,還跟他說星期天哪裡有棒球比賽,哪裡又有什麼親子遊戲展之類的,親熱得好像汪國勝是她親弟弟一樣。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夏佳寧從畫廊裡走出來。
「你們怎麼會坐在一起?」夏佳寧似乎有點意外,對著程郡浩露出一點點害羞的笑,「我不知道你過來了。」
「剛好有時間。」
「怎麼不先打電話給我?」
不想在大詹面前表現熱絡,於是他只是微微一笑——大概是因為他幾乎沒有反應的反應,於是夏佳寧沒再糾結這問題,小小的臉孔浮現一抹複雜,抽得他有瞬間的心疼,正想說些什麼,突然一陣小孩的吵笑聲衝進了他們之間。
三個小蘿蔔頭,一路嘻嘻哈哈奔過來。
小女孩一下撲進大詹懷裡,奶聲奶氣的叫著爹地,大詹立刻抱起女兒親了一口,心肝寶貝公主殿下之類的亂叫一通。
而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生,應該就是佳寧的兩個兒子,大詹跟他說過他們的名字,夏真,夏實。
五、六歲模樣,穿著有領的T恤,格子五分褲,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看起來儼然是英國小紳士一般,五官…很可愛。
眼睛跟她很像,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難怪以前人家常說孩子不可以偷生,那雙眼睛一看就是夏佳寧的翻版,整體來說,他未來的兒子長得還不錯。
程郡浩露出今天在路上已經練習過的笑容,打算跟兩個孩子展開友誼的第一步,沒想到連招呼都還沒來得及打,孩子就咻的一聲跑到了汪國勝身邊,一臉可愛又禮貌的喊,「汪叔叔。」
汪國勝伸出手,摸了摸孩子們的頭,「今天有沒有聽活?」
「有——」
然後開始邀功一般,小毛頭開始搶話。
「我今天有收玩具。」
「我也有,我還幫媽咪拿了報紙。」
「我幫媽咪接了電話。」
「我今天中飯沒有挑食。」
嘰嘰咕咕,嘰嘰咕咕。
「小真好乖,小實也好乖。」說完,汪國勝笑著從上衣口袋挑出兩張名片大小的貼紙,「這是乖寶寶的獎勵。」
小孩開心接過,「謝謝叔叔。」
然後很快的轉向母親的方向,揚著手中的炫光貼紙,「媽咪你看,汪叔叔送我們的貼紙,都是航海王的。」
夏佳寧一臉寶貝的笑了,「有沒有說謝謝?」
兩個小孩連忙有有有個不停。
「謝謝。」她對汪國勝漾出笑意,「他們很喜歡。」
汪國勝用一種得到聖上嘉獎的表情說:「不、不用客氣,小東西而已。」
程郡浩驚愕得不得了——這……這是什麼畫面?
那個汪國勝看來跟小蘿蔔頭們很熟,不但熟,而且很好,居然連小孩子喜歡航海王都知道,貼紙討得孩子喜歡,而且因為東西便宜,十塊錢不到的價格,收下絕對不會有負擔,皆大歡喜。
這個人……不簡單啊。
看他這樣努力跟孩子建立友誼,很明顯目標就只有一個——
程郡浩瞬間明白了,這個人絕對不會是來喝咖啡的。
二十八歲雖然已經不年輕,但也許是生活優渥的關係,夏佳寧看上去跟大學女生沒什麼兩樣,至於有孩子也不算什麼。
又不是養不起,她自己有畫廊,有咖啡館,何況,還是世紀飯店老董的外孫女,要人才有人才,要錢財有錢財,往社交場合一站,還是會有很多人想追求吧。
可惡,他居然都沒想到這點。
兩個小蘿蔔頭拿了貼紙,又跟大詹的女兒歡天喜地去玩了。
「佳寧你忙完啦。」大詹的老婆熱情招呼,「現在沒什麼客人,坐下來跟我們聊一下嘛。」
夏佳寧坐了下來,眼睛卻還看著在玩的孩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喔,我原本已經跟大詹說今天要上來喝咖啡,剛好國勝下午跟晚上沒診,我才拉他一起過來。」
實在太刻意了。
程郡浩用膝蓋想也知道,大詹的老婆想湊合佳寧跟那個汪國勝,怪不得之前對他這麼愛理不理,臭女人。
「國勝啊,你剛不是說朋友給了你棒球賽的票,你想帶小真小實去看嗎?跟佳寧說一下吧。」臭女人催促著,「款,國勝,說話啊。」
汪國勝好像被神仙教母點到一樣,喔喔喔了半天,「佳寧,星期天我想帶小真小實去看棒球比賽。」
你借人家兒子去看球賽,那不等於間接邀請夏佳寧嗎?
想到下午要小秘書去弄的玩具展門票,程郡浩一陣嘔,這招射人先射馬看來不能用了,他得想別的方法才行。
汪國勝一臉等待聖上發落的表情,「佳寧,你覺得呢?」
夏佳寧還沒回答,臭女人又接話了,「不用考慮了,就答應吧,反正你也很久沒出去走走,那麼剛好朋友又送了他球票,何況小實不是一直嚷著想去看棒球,就說定了,國勝你中午來接——」
「不好意思。」程郡浩打斷了她,「我星期天跟夏小姐有約。」
臭女人一揚眉,「我怎麼不知道?」
「我想夏小姐知道。」說完,含笑望向夏佳寧。
夏小姐,拜託你千萬要說知道啊,雖然孩子真的很喜歡那個阿宅,雖然他們想去看棒球賽,不過,我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
就算紐約洋基來台灣友誼賽,他都可以在一小時內弄到貴賓席的票,只要她跟他配合,推掉阿宅的約會,他會做最討小孩子開心的補償措施。
「佳寧。」臭女人有些狐疑的問:「真的嗎?」
「嗯……真的。」
「你們約了幹麼?」
「有點事……」
「什麼事不能現在說說就好,還要特別約週日見面,不是交情很不好嗎?幹麼浪費時間?」
交情很不好?
程郡浩看了大詹一眼,只見他這個昔日同窗再度使出剛剛對付老婆的絕技,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的看看雲,看看樹,偶爾跟在花園玩的女兒揮揮手,然後說今天天氣真清爽……
夏佳寧不善說謊,剛剛那幾句話可能已經是她的極限,為了避免露出馬腳,程郡浩很快的替佳寧接下話。
「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露出他最好整以暇的笑容,「因為敝社最近剛完工一期和風別墅,而夏小姐獨家代理的日繫手繪作品很適合用來裝飾,所以我們約了時間,談談怎麼讓彼此賺錢,你不會覺得賺錢不重要吧?詹太太。」
聞言,臭女人終於放棄了那莫名其妙的追根究底,「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國勝,你之後排休什麼時候?可以先跟佳寧約好,這樣下次就不會被事情耽擱了。」
真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程郡浩站了起來,「夏小姐,可以跟你借十分鐘嗎?私下。」
「款?我……」
夏佳寧才講了兩個字,臭女人又說話了,「佳寧,有什麼事情這邊說說就好,你也知道國勝病人有多少,大名醫為了你特別上山,難得見面,更要珍惜時間啊。」
程郡浩快吐血而亡,這女人到底是幹什麼來的啊?
他可以接受她對他的不友善,但是他不能接受她處處干預佳寧,好像佳寧非得聽她的話跟那位名醫相處,接受名醫追求一樣。
他一把拉起夏佳寧往畫廊方向走,在臭女人開口前,他先聲奪人,「敝社對即將採用的日繫手繪作品很有興趣,但價格有點談不攏,我要在明天董事會前提出正確數據,至於商業機密。我想越少人知道越好吧,詹,太,太。」
大概是知道他瀕臨發火邊緣,夏佳寧將他帶到畫廊二樓的住家,倒了一杯冰果汁給他,笑說:「別生氣了。」
程郡浩將杯中的果汁一口氣喝下,彷彿這才得以澆熄他的憤怒。
他最討厭這種女人,自以為是的不得了,安排這安排那,用自己的標準來替別人做判斷,一旦有什麼不在掌握內的事勢必追根究底,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要報告給她知道一樣,話多又沒建設性。
要不是看在大詹的份上,他老早就叫她閉嘴了。
「那臭女人什麼來頭?」
「……嗯……你口中的那個臭女人是我表姊…」
程郡浩看了她一眼,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後露出奇怪神情,「你表姊怎麼會跟大詹在一起?」
「前幾年第一次開同學會時,表姊開車送我去餐廳,就在餐廳門口碰到剛好要進去的大詹,兩人一見鍾情,三個月後奉子成婚,她在台北就我一個親人,所以常常帶女兒過來玩。」
因為是表妹,所以一整個黃昏都在扮演母雞,因為想湊合她跟那個醫生,所以對他不友善——男人明白了。
不過老實說,明白歸明白,他還是覺得一切太超過,那根本已經不能算是保護,而是干預了。
何況,如果真心為表妹好,應該是讓表妹選擇才對吧。
最糟糕的是,他看得出來佳寧很重視這個表姊的意見。
「你表姊好像很不想我跟你接觸一樣。」程郡浩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下次幫我問問,是不是因為我上次跟大詹喝得有點晚,所以才拚命阻止。」
「大概吧。」
夏佳寧笑笑,開始玩起自己的手指——這個動作他很熟悉,她口是心非時,就是這樣。
「佳寧,你知不知道你有個奇怪的小動作?」他伸出手,按在她正繞來繞去的手指上,「你說話不老實寸,就會下意識的繞手指。」
她一怔,連忙放下手——
「來不及了。」程郡浩說:「你不告訴我,我就直接去問她。」
「不要,你們會吵架的……」
「不希望我們吵架那就告訴我。」
夏佳寧看著他,期期艾艾的說:「因為她對你印象不好……」
他奇怪道:「我什麼時候有機會讓她印象不好了?」
除了這幾年偶爾在八卦雜誌被拍到跟某某千金吃飯,或跟某某名模約會之外,他根本沒做什麼事。
何況那些被拍到的照片,其實也真的沒什麼,不過就是一些正常的社交禮儀,進出餐廳或者時尚酒會,更多一點,幫忙接接送送,最親密最親密的,不過就是挽著手而已。
當然,他不能說沒談戀愛,但他戀愛是很聰明的,從來沒有被拍到過,既然沒拍到,也就沒有讓表姊印象不好的機會。
所以他還真的很想知道表姊的印象不好從何而來。
「前幾年我回台灣過暑假時,就是這個表姊跟我一起回來的…」夏佳寧一臉尷尬,「所以…你別怪她……」
程郡浩懂了——前幾年我回台灣過暑假時,就是這個表姊跟我一起回來的…對了,當年那個世紀飯店的櫃檯跟他說過,還有另外一個外孫女姓藍,大詹說他老婆叫作藍佳雯……
對她來說,他一定是個壞人。
徹頭徹尾的壞人。
這個當初傷透佳寧的男人又出現了,所以知道一切的表姊當然會極力阻止他們有接觸,正常人都會這麼做。
「其實我表姊人很好的,她很溫柔,從小就疼我,今天會這樣是因為太擔心我了,你不要怪她。」
「她很擔心你的終身大事?」
「嗯。」
「我也很擔心你的終身大事.」
夏佳寧睜大眼睛,表情不太明白。
「我說,我也很擔心你的終身大事。」他很認真的對她說:「我知道這樣突然了點,可是我是認真的——我們結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