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兒忍住掩耳的衝動,苦著一張臉將目光從她家小姐極盡所能虐待琴弦的纖纖十指,移向坐在繡架前噙了抹淡柔淺笑的表小姐,和手帕交小倩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光。
老天爺!既生織雲小姐,何生她綠兒!如果早知道她家小姐會用這種方式折磨她的耳朵,她倒寧願不被生出來!看看她受的什麼罪呀?
不會彈琴就不要彈嘛,織雲小姐這是何苦來哉?虐待別人的耳朵,可是會下地獄的!
想到這裡,綠兒不禁納悶起來。同樣是人生父母養,同樣有一雙耳朵,表小姐又生得一副耳聰目明樣,怎麼她好像沒聽見織雲小姐製造出來的噪音似的,竟然還像個沒事人般坐在繡架前,手裡拿著一枝上好的狼毫筆為織雲小姐所繡的元春四喜圖潤色,將初春的紅梅、山茶、水仙及兩對胖喜鵲修飾得更為生動傳神。
敢情表小姐練就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可以來個充耳不聞?
「哎呀!」突然的一聲哀叫讓綠兒回過神,玉徽也匆匆放下筆,擔心的起身走向表妹。
「小姐!」綠兒逸出夾雜著無奈又心疼的哀歎,訓練有素的拿起腰上的手絹為受傷的小姐拭淚。這麼怕疼,怎麼得了呀?
「織雲,讓我看看。」玉徽溫柔的抬起表妹的手,發現繃斷的琴弦上已滴了些許的鮮紅血珠,心頭又驚又痛,分不出是疼惜表妹多一些,還是疼惜琴弦多一點。不過最大的慶幸是這張琴是姨父買的,不是家傳的雷氏古琴。
「小倩,去拿醫藥箱來。」她邊低聲安撫掛著兩串淚的織雲,同時吩咐貼身丫鬟。
「是。」
「琴姊姊,好痛喔。」織雲將芙蓉般嬌美的小臉皺成梅乾菜,也不過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被琴弦劃了一下子,卻教她痛入心肝。
「不是要你慢慢來嗎?為何就是不肯小心一些?」
「琴姊姊別再罵我了,人家已經夠難過了。」
「你喔!」玉徽好氣又好笑的瞪著她,終究是不忍心責怪。她接過綠兒遞來的布巾先將紅色的血珠拭去,再從小倩手中接過藥粉撒在表妹受傷的指頭,然後用乾淨的布巾為她包紮。
「為什麼我總是這麼粗手粗腳的?」織雲哭喪著臉埋怨。「要不就是這琴跟我有仇,隨便撫個幾下也傷到手!」
「小姐,你每次彈琴都像跟琴弦有仇似的用力,難怪會割傷手。」綠兒很沒同情心的指出她的錯處。
「綠兒,人家都這麼痛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還落井下石!」她氣鼓了臉頰。
「織雲,你別怪綠兒。之前我不是叮嚀你撥弦時要輕佻慢托嗎?你還不熟練,指頭又嬌嫩易受傷,撥得那樣用力當然會傷到。」
「我也知道呀。可是我越彈越沒耐心嘛!覺得這七根弦就是跟我作對,不管我怎麼努力,就是發不出我想要它們發出的聲音。想到學了三年,卻連最簡單的曲調都彈不好,這事要是讓討厭男知道,他一定會笑死我的!」
玉徽不是頭一次從表妹那裡聽到她為陶晏南取的諧音了。與她相處三年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見織雲咬牙切齒的咒罵此人,每一次都是在他倆碰面過後,因而她對陶晏南並不陌生。
只是她因為替父親守喪的關係,不曾參與藍家對外的交際應酬,以至於一次都沒見過陶晏南本人。直到在如來禪寺的後院與他相遇,雖只是短暫的會面,倒看出此人目光犀利,不是易與之輩。織雲也是從那天起,三天來照三餐飯加一頓消夜的咒罵,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經過對織雲一番察言觀色,加上小倩從綠兒那裡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玉徽總算捉摸出表妹之所以這麼在乎此人的原因了。
或許織雲還不知道,陶晏南已經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她若不在乎這人,絕不可能將他掛在嘴邊,甚至為了擔心陶晏兩會取笑她,而練起她向來不怎麼感興趣的琴了。
「完了,下次見面時,他一定會逼問我,如果我彈不出一首曲子,那傢伙絕對笑裂他那張大嘴,而我……天呀,如果這樣,我寧願死了算!」
表妹哭喪的語調,讓玉徽心疼起來。她柔聲安撫道:「不會的,陶公子不會捨得笑你,我覺得他好像很喜歡你。」
「喜歡我?」織雲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怪叫了起來。「他見到我不是損我,就是取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我?」
「織雲,那是你對陶公子有成見。我看他……」
「琴姊姊,你幹嘛替他說話?」腦中閃過的思緒像不受歡迎的心蟲般在她耳邊飛來飛去,織雲懊惱的斂起秀眉,黑白分明的眼裡有著明顯的困擾,語音跟著顫抖了起來。
「你該不會是……」
「織雲,你在亂想什麼!」玉徽好氣復好笑的打斷她。「我跟陶公子只有一面之雅,而且人家的眼光還直盯著你。」
「才不是呢!」織雲憂鬱的垮下臉。「你一出現,討厭男的眼睛就像蜂兒聞到蜜般的緊盯住你不放,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酸的話喔。我的織雲妹妹,你是在吃醋嗎?」玉徽掩嘴輕笑,有趣的打量她。
「我才沒有!」她的反應是立即的,蒼白的小臉迅速漲起一抹粉紅,表情顯得既驚恐又不可思議。「他愛看誰就看誰,關我什麼事?我是不會喜歡那個討厭鬼的!他就會欺負我、輕視我,我討厭死他了!」
「那你會不會彈琴,彈得好不好,又關人家什麼事?織雲,你何必如此在乎他對你的看法?」
表姊的質問令織雲一時之問答不出話來。
對喔,她幹嘛這麼在乎陶晏南對她的想法呀?他愛認為她不會彈琴就不會彈琴呀,反正她本來就不會。
可是……「這是面子問題!」她很快為自己的心態找到借口。「他越是認為我做不到的事,我非得做好不可,我要他為對我的輕視付出代價。等到他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時,我就可以看到他那雙自以為可以看透我的眼睛,露出的驚疑讚歎,到那時候,我一定要狠狠的嘲笑回去。我敢說,討厭男那傢伙絕對不會彈琴!」
「織雲……」玉徽拿表妹的孩子氣沒轍的搖著螓首。
「小姐,你這樣和陶少爺鬥氣完全沒必要。女人以夫為天,等將來嫁進陶府,你還用這種態度對待陶少爺,不怕陶少爺生你的氣,不理你嗎?」
「綠兒,你胡說什麼?」織雲氣急敗壞的狠瞪丫鬟。「我才不會嫁給他呢!」
「小姐,這件事可由不得你。這樁婚事老爺、大人早盤算好,只等著陶家正式上門提親。」
「臭綠兒,我說不嫁就不嫁,你沒聽見嗎?」
「小姐——」
「你再說,我就……」織雲氣得一張粉臉變成了豬肝色,玉徽怕她氣壞身子,連忙以眼神示意綠兒別再說了。
「織雲,你別氣了,綠兒不是有意說這些話煩你。好好好,我們不嫁喔,你可不要氣壞身子。」
織雲咬住下唇,之前的惱怒並沒有因表姊的勸慰而消失,反而增添一抹難言的酸楚,使得她泛紅的眼眶水氣蒸騰起來。
她分辨不出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想法。為什麼在表姊順著她的話說不嫁陶晏南後,她被綠兒挑起的氣惱非但沒有消失,還難過得像失去了最寶貝的東西似的傷起心來?
她強忍住眼眶的淚,卻不曉得自己那副泫然飲泣的模樣有多令人心疼,她臉上易露出心事的純真又多麼容易讓人一眼看穿。
玉徽輕歎一聲,友愛的將表妹摟進懷中安慰,凝結在織雲眼中的淚終於忍不住的奔洩,在她懷抱裡低聲抽噎著。
「乖,沒事了。別想那麼多。」
饒是有千言萬語,玉徽一時間不知該從何安慰起。織雲的少女心事她約略能體會,儘管自己是一丁點經驗都沒有,但藍家的表姊妹,甚或是四房表嫂,都喜歡找她說心事,她聽多看多,對男女間的事,多少有些瞭解。織雲嘴裡說討厭陶晏南,心裡卻是喜歡他的,只是礙於顏面不肯承認。
傻丫頭,這麼固執,將來可怎麼辦好?
她輕聲歎息,目光越過織雲頭頂,看向蒼鬱的花園景致。薔薇花壇前的鞦韆架空蕩蕩沒個人影,讓人很難想像那裡曾盈滿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語。
藍家除了老五出家為僧,其他四房各有居住的院落。不過四房的堂姊妹情誼交好,常常玩在一塊。
像這樣慵懶的晴朗午後,玉徽和織雲共住的彩繡樓是藍家眾姊妹最愛聚會的地方,這裡總是人語喧嘩,充滿女孩們天真無邪的嬌笑。
然而,隨著友好的姊妹們一個個出嫁,彩繡樓漸漸冷落了,令玉徽心中不無感慨。
曾經多少人搶著玩的鞦韆現在卻乏人問津,空自在春風裡擺盪。
算來,藍家目前除了織雲外,就只剩三房的佳珍和四房的心妍還沒出嫁而已。兩人年齡相近,都才只十三歲,不過聽說已有人上門提親了。
比起尋常的江南人家,藍家的女兒都嫁得稍晚。據說是藍家祖上有交代,藍家的女兒不得早於十五歲出嫁,藍家祖母說這是藍家人對女兒的疼惜,不願她們太早離開家。
所以織雲的姊姊們,都是十五歲後才嫁人。
她們個個賢淑溫柔,在謹嚴的家教下,薰陶出身為一家主母的風範,沒一個像織雲這樣都十六歲了還一派孩子氣。
玉徽對這點也無法說好與不好。織雲一生下來,就為與她同名的織雲坊帶來興榮的契機,使得藍府上下對她格外驕寵。或許是這樣,織雲才會長不大吧。而她越是天真無邪,家裡的人便越是寵愛她。只是這項被家人珍視的優點,不知將來嫁人之後,是否同為夫家所看重。她不禁為表妹擔起心來。
「綠兒姊姊……」著急的呼喚聲從樓梯處傳來,玉徽回過神,低頭探視表妹,發現她眼中的淚水已流完,合著眼賴在她懷裡,像是睡著了。
綠兒走出小廳,認出喚她的是新調進彩繡樓做雜役的香兒。
「香兒,什麼事?」她神氣的問著小丫鬟。
「綠兒姊姊,剛才少奶奶派人來說,她等會兒會和夫人過來看小姐和表小姐。」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還不快去燒熱水泡茶,我這就通知小姐。」
綠兒慌慌張張的回到廳中稟報,玉徽搖醒昏昏欲睡的表妹,替她將淚痕拭淨,在小臉上撲了些粉掩飾哭過的痕跡,捉住她受傷的手指蹙眉,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姨母。
「姨母看見一定會心疼的。」
「心疼就心疼嘛,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弄傷手。」織雲無所謂的道。
「你知道姨母不喜歡你學琴。」
「哎呀,我學琴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娘早習慣了。琴姊姊,你別擔心,娘頂多念兩句,不會真的罵人。對了,娘這時候來我們這裡做什麼呢?」
也難怪織雲會有這樣的疑問。身為藍家二房主母的趙氏,需打理的事繁多,這時間才得空歇歇腿,該在房裡睡個午覺,是什麼原因讓她午覺不睡,來這裡探訪女兒和外甥女呢?
「小姐,會不會是陶家請人來提親了?」綠兒自作聰明的說。
「臭綠兒,我警告你不准再提這事了!」織雲端起小姐威風,綠兒只好扮鬼臉退下去沏茶,免得再惹她不開心。
玉徽偕同表妹到一樓的花廳等待姨母趙氏,沒多久便見她帶著媳婦秀貞和幾名提食盒的僕婦往這裡來。她們迎上前招呼,趙氏看到女兒的手指受傷,免不了念了幾句,織雲偷偷扮了個鬼臉,和眾人圍著桌子坐下。
綠兒這時候端出新制的梅花茶,這是玉徽的一番巧思,利用府中現有的梅蕊及新茶烘製而成。眾人只聞見淡雅的梅花香氣,便覺得心神舒爽了。
「琴妹妹出自書香門第,心思就是比我們靈巧。瞧這梅花茶,味道多好呀。」秀貞歎道。
「表嫂過獎了。」玉徽謙虛的回道。
「琴姊姊,你就別太謙虛了。」織雲笑吟吟道。「大嫂,你不曉得琴姊姊會的可多了。不只梅花可入茶,像是橙皮、蓮花、木樨、茉莉、玫瑰、梔子……還有好多好多種花都可以呢!」
玉徽邊看著表嫂指揮僕婦將食盒裡的點心端出,邊對織雲說:「織雲,你別班門弄斧了,難道忘了嫂子的娘家是做茶葉買賣的嗎?」
「咦,不都是什麼龍井、鐵觀音之類的嗎?有像我們這種花茶嗎?」
秀貞對小姑天真的話但笑不語,倒是趙氏以疼寵的語氣輕斥女兒道:「織雲,你這話給人聽見了,會被笑說孤陋寡聞。你大嫂娘家的茶葉買賣可是遍及大江南北,據說最暢銷的就是茉莉花茶。崔家送茶來時,年年有這味茶,你奶奶可愛喝呢!」
「哎呀,人家不記得有喝過嘛。」
「你呀,一向就不愛喝茶。」
「誰說的,我就喜歡琴姊姊做的這種梅花茶。」
「這麼說,我倒要向琴妹妹請教一下梅花茶的製法。」秀貞隨和的道。
「表嫂要是感興趣,回頭我將製法寫給你。」玉徽道。
「好呀。」秀貞微笑著,以青瓷碗盛出甜點。「紅棗燉燕窩最是滋陰,妹妹們可得趁熱吃呢。」
「謝謝表嫂。」玉徽幫忙將碗遞給姨母和織雲後,才接過自己的碗。
「娘和大嫂是特地給我們送點心來的嗎?」織雲等不及想知道她們真正的來意。
趙氏和媳婦互看一眼,嘴角忍不住的朝上揚起,喜孜孜的啐道:「你這鬼靈精,什麼都瞞不過你。」
「我說娘呀,這種事我用腳指頭想就知道。送點心的事您吩咐下人即可,何需委屈您犧牲午睡時間跟大嫂一塊送來呢?」
女兒神氣十足的搖頭晃腦樣,把趙氏逗笑。她以寵溺的眸光打量么女,對她天真活潑,出落得像玫瑰般嬌艷的絕色又愛又憐。
「織雲,你可知道今天下午什麼人來過嗎?」
她一聽,心裡打了個突,胡亂猜想著該不會給綠兒說中,陶家真派人來提親了。她驀地頰膚燒燙了起來,心臟不正常地鼓鼓躍動。
「我不知道啦。是誰都跟我沒關係。」她難為情的低下頭,不敢看人。
趙氏對愛女突然害羞的舉動一頭霧水,玉徽倒是約略猜出,怕表妹羞過頭,反而壞了一樁好事,打圓場道:「姨母,想必來的人身份特殊。」
「琴兒,你這孩子真是聰明。來的人不只身份特殊,而且是我意料不到的。」
玉徽意外的輕揚黛眉,聽姨母的話,來的人並不是陶家遣來的媒婆。她按捺下滿心的好奇,正考慮著該不該往下探詢,便聽見表嫂逸出一聲輕笑。
「我聽到下人稟報時也是嚇了一跳。怎麼安國公府的總管會來到咱們家?我連忙遺人稟報娘,自己到大廳接待。」
聽到這消息嚇一跳的可不只是秀貞,織雲疑惑的抬起臉,和表姊面面相覷。這實在跟她的想像差太遠了,不是陶家遣媒來,而是什麼安國公府的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安國公府的總管到我們家?」她納悶的問。
「是呀。」趙氏只要一想到這事就樂得合不攏嘴。「這事我還沒跟你爹說呢,但我想說不定他早知道了。」
「他到我們家做什麼?」織雲頓時意興闌珊了起來。
「送帖子呀。」秀貞興奮的回答。
「送帖子?」玉徽陷入沉思。
「是安國公夫人邀請我們去喝春茶、賞春景的帖子。」秀貞接著道。「藍家雖名列應天府十大富豪,但受到邀請還是頭一次,雖然這次不獨是我們二房收到。」
「我認為這是晏南做事謹慎,知道咱們家裡的情況。如果只有我們這房收到,大房、三房、四房沒有,會給我們引來妒恨的。你們都知道妯娌之間,最忌諱的就是……」趙氏乘機教導三人妯娌間的相處之道。
織雲沒耐心聽母親的長篇大論,魯莽的打斷她的話,「這件事關陶晏南什麼事?」
「織雲,你這孩子太不像話了,娘都還沒把話說完。」
「娘,您那些八百年前叨念過的至理名言,下回再聽嘛。人家想知道這事跟陶晏南有什麼關係。」
趙氏拿女兒沒轍的搖頭歎息,啐了一聲道:「女大不中留。」聽得織雲又羞又惱又不明白。這件事跟陶晏南和她是不是女大不中留有什麼關係?
「織雲妹妹,」秀貞逸出一聲輕笑。「你大概不曉得陶家與安國公府的關係吧?」
「我當然不知道。」她搖頭咕噥。
「陶夫人與安國公夫人是表姊妹。」
「噢。」她有聽沒有懂的應道。眨巴著眼,催促大嫂繼續往下說。
「據娘的猜測,安國公夫人這次之所以會給咱們家下帖子,一定是陶家使的力。可是只邀請咱們二房,大伯母、三嬸及四嬸心裡難免會有吃瘩,索性四房都邀了。」
「這樣呀。」織雲不明白不過是到人家家裡作客,沒被邀請心裡有什麼好疙瘩的。
看出女兒的搞不清楚狀況,趙氏搖頭道:「安國公大人的請帖可不是尋常人拿得到的。若不是陶家與安國公有姻親關係,我們根本不可能受邀。」
「沒受邀就沒受邀嘛,娘。也不過是喝個茶,看看風景的,咱們在家裡做就行了嘛。」
「織雲……」
玉徽見姨母快被表妹的無知氣昏了,及時介入打圓場。
「織雲,安國公夫人可是應天府裡最有名望的夫人之一,能受她邀請總是件好事,你就別掃姨母的興致了。」說完,她轉向趙氏恭喜。「姨母能受到邀請是件可賀的事,雖說只是喝春茶、賞春景,但頭一次受邀,禮數上也不能少。」
「琴兒,姨母就知道這件事能仰仗你。」趙氏握住她的小手,語氣誠懇。「安國公府的總管特地傳達了安國公大人的意思,希望我能帶家中未婚的閨女前去。我即刻明白楊大人是希望能見見織雲,畢竟一等陶家正式提親,織雲就成了她的外甥媳婦了。可是你知道織雲……」
「娘,我又沒有答應要——」
「我跟你琴姊姊說話,你別吵!」她難得的對女兒凶,吼得織雲嘟著嘴、可憐兮兮的低下頭吃燕窩。
趙氏收斂住怒氣,轉向玉徽時,蹙起的柳眉隨即放鬆。
「我是想反正喪期已滿,你一方面可藉此散心,一方面就當幫織雲忙。你知道她被家裡的人寵壞了,又沒見過大場面,難得你識大體,正好可以為她遮掩。而且安國公夫人這次除了我們家外,還邀請了應天府裡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好歹也是個知府千金,姨母不願意你嫁得太寒酸,趁這時候露臉,好讓那些家裡有未婚子侄的官夫人知道你的賢慧,遣人來說親呀。」
玉徽羞怯的低下頭,分不出糾結心頭的情緒究竟是什麼。是期待、是不安,還是困惑、畏懼?儘管心裡明白她不可能永遠留在藍家,但想到嫁為人妻,難言的忐忑,以及渴望有人疼惜的懵懂少女情懷,讓她既期待又怕受到傷害。
她當然會擔心遇人不淑。但即使夫君有情有義,要是遇上苛刻的婆婆,難纏的姑嫂,也有苦頭吃了。可是自己又不能一輩子不嫁,賴在姨母家,即使是備受驕寵的表妹織雲也不能這樣任性呀。
「琴兒,你知道姨母不會委屈你的。」看出外甥女臉上的彷徨,趙氏疼惜的將她擁進懷中。「姨母拿你當親生女兒疼,織雲有的,姨母不會少你。婚姻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姨母會為你精挑細選。咱們不求這人一定要富貴聞達,但求家道厚實,使你衣食無缺,不受委屈。家中長上寬厚慈祥,兄弟姊妹友愛守禮,夫婿為人可靠,若能像你爹那樣文采風流是最好,若不能,只要肯疼惜你,便已足夠。本來姨母想將你嫁給藍家人,這樣也好就近照顧你,可是看來看去,不是姨母自誇,除了你已經娶妻的表兄還像個樣,其他的藍家兄弟沒一個配得上你,咱們這才需要往外選。不過你放心,姨母一定會挑個最好的配你。」
「姨母……」玉徽心情激動,依戀在趙氏懷中眼眶酸熱。
她合上眼,彷彿在這懷抱裡感受到逝去的母親的溫柔慈愛。即使是親生母親,能做到的極限,也只是像姨母這樣吧。她的心瞬時被一股感恩的情懷脹滿。
姨母是這樣惜她又懂她。她深知她所崇拜的父親在她心中佔有的地位,也瞭解她希望未來的夫君能像亡父一般多才又多情,才會說出這番話。
玉徽迷茫的睜開眼,腦中模糊的出現一道修長俊挺的人影。初時以為是父親,然而在忽明忽暗的朦朧霧氣散去時,條然出現的風流俊俏臉孔,讓她芳心悸動慌亂。
怎會是這個人呢?兩人不過在禪寺見過一面,他那雙深遽多情的眼眸照看的對象還不是她,而她竟將他記掛在心。一時之間,她只覺得腹內酸楚,盈滿委屈,卻又對心中混亂不堪的情緒無可奈何。
趙氏以為外甥女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得輕拍她單薄的肩膀安撫。
一旁的秀貞也柔聲勸慰道:「琴妹妹,紅棗燕窩粥趁熱吃才好,別難過了。」
「是。」為了不讓大家擔心,玉徽只得勉強忍住心中的悲痛,很快拭去滿溢出來的淚珠,離開姨母的懷抱,朝眾人牽起嘴角一笑。
天真無邪的織雲直道紅棗燕窩粥好吃,將全副注意力都投進秀貞送來的其他甜點,像是紅豆糕、梅子糕,反正她根本插不進母親、大嫂和表姊的談話裡。
在玉徽喝完粥品,秀貞便重拾正題。
「琴妹妹,這次娘要帶你們到安國公府赴宴,我們應該送什麼禮才周到?」
玉徽沉吟了一下,美麗的菱唇開起一朵恬靜的笑容。
「安國公是皇親國威,家中的珍奇應有盡有,再說不過是茶宴,我們送太貴重的禮並不適合。大家都知織雲坊的布料聞名全國,不如挑幾匹最時興的布料送去。另外,既然姨母認為安國公夫人是為了想見織雲而下請帖,而織雲的刺繡又是應天府最出色的,可將織雲最新完成的繡件一併送去。」
「還是你想得周到。不過,就不知道繡件是否合適。」趙氏將這次的赴宴看得極為重要,故而慎重的提出疑問。
「元春四喜圖具有喜氣,又符合時令,姨母要是不放心,繡件就在樓上,親自檢視即可。」
「聽琴妹妹這麼說,我真是迫不及待想欣賞這幅元春四喜圖了。娘,不如我們就上樓觀賞。」秀貞熱烈的建議。
「好。」
一行人於是上樓,趙民和秀貞對畫面裡的紅梅、山茶、水仙及兩對胖喜鵲讚不絕口。
織雲得意洋洋的道:「琴姊姊畫的圖,我刺的繡,當然是栩栩如生嘛。你們看,琴姊姊還在繡好的繡件上潤色呢。」
「我說兩位妹妹真是搭配得天衣無縫,您說對不對呀?娘。」秀貞面面俱到的稱讚。
趙氏點頭微笑,心裡曉得女兒的刺繡技巧雖稱頂尖,但若沒有玉徽的畫稿和潤色,未必能名揚應天府。
「琴兒,姨母真不知道如何誇你才好。」
「姨母,您這麼說琴兒要不好意思了。描圖這種事誰來做都行,織雲的繡工才值得稱讚。」她謙虛道。
「琴姊姊,你不要這麼客氣。琴姊姊做的可不只是描圖的工作,而是自己的構思,跟照圖稿描畫是不一樣的。我這樣說,對不對呀?娘。」織雲眨動靈動的眼眸,嬌憨的轉向母親。
趙氏見了忍不住道:「難得你這孩子肯誇讚別人。」
「娘,您說的什麼話呀?」她不依的嬌嗔。「好像人家有多小氣似的。您問琴姊姊和大嫂好了,只要能讓織雲打心眼兒佩服,我可不會吝惜說好聽話喔。」
「是嗎?怎麼每次見著晏南,你就是嘴上不饒人呢?」趙氏乘機教訓女兒。「娘要提醒你,晏南可是打著燈籠都難以找到的金龜婿。他說不定會出席安國公府的宴會,見到人家,你小嘴兒可得謹慎些,不然給人聽見了,會取笑我們藍家沒有家教呢!」
織雲委屈的扁著小嘴。每次都是討厭男逗她,娘卻一味怪在她頭上,真不公平。哼,下次討厭男再逗她說話,她索性裝啞巴,這樣娘就沒話說了吧!
看出女兒心裡的不滿,趙氏只是搖著頭,扶著額角煩惱起來。女兒真是被寵壞了,只希望嫁進陶家後,晏南能多包涵些,不然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