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府又派人來提親了?」
司徒青黛望著坐在面前的雙親,不由得攢起秀眉,似乎沒料到滕王府尚未死心,這讓她更加不解。「上回不是請爹娘代我婉拒這門親事了嗎?女兒無意嫁給滕王世子,也不想高攀了。」
「我跟你娘也不想答應,不過早上軒宇來過了,軒宇就是關家的三少爺,軒雅的三弟,他來找咱們談過之後,也不得不考慮接受這門親事……」
剛過完六十大壽的司徒仁不禁歎了口氣,以為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卻在不久之前,最小的女兒出了事,讓他的頭髮因此白了不少,如今看來煩惱又要添一樁了。
「還不是因為前陣子你妹芍葯無端扯上了命案,惹來牢獄之災,雖然之後真兇主動跟官府自首了,理應無罪釋放,但因為死去的那位胡老爺和宮裡的劉公公私交甚篤,如今被人害死,劉公公可不會在乎多一個人陪葬,是軒宇跟對方說滕王世子對你有意,想要迎娶你當世子妃,若芍葯無辜枉死了,只怕也會間接得罪了滕王世子,劉公公才會這麼快答應放芍葯出來。」
聽完了原委,青黛也就更困惑了。「為什麼關三少爺要撒下這種謊言?若滕王世子到時不答應娶我,劉公公不就知道上當了。」
司徒夫人能夠理解女兒的疑慮。「說來也巧,滕王世子正好進京來探望太后的病情,而他和軒宇也算得上是知交好友,知道滕王爺和滕王妃急欲要他娶世子妃,偏偏滕王世子不想娶王公大臣的女兒為妻,所以軒宇就想到了你,他說咱們百安堂這間老藥鋪將來若有滕王府撐腰,往後也不用擔心劉公公或官府的刁難,而芍葯就要嫁給他的二哥為妻後,關家自然也有咱們來當靠山,可以說是魚幫水、水幫魚,皆大歡喜。」
「這位關家三少爺心眼還真多、城府也夠深。」青黛淡諷地說。
「就是因為軒宇曾經到府裡拜訪過,也見過你,和你說過話,而滕王世子想娶的對象個性就是要遇事能堅強冷靜,要識大體,絕不能太過驕縱任性,因此相信你一定可以勝任世子妃這個角色,所以才在滕王世子面前大力推薦,要是咱們再三推拒,最後婚事真的不成,就怕劉公公知道之後又會來找咱們的麻煩了。」這就是司徒夫人最擔心的地方。
聞言,青黛陷入了沉思。
司徒仁啜了口茶水,又歎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口氣了。
「爹也從來沒想過要跟那些王公貴胄當親家,只求你能嫁個好人家,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就好,只是軒宇也用人格保證,說這位滕王世子長得是相貌堂堂,還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會委屈了你,爹聽他這麼說,才決定再來問過你,如果你真的不願意,那麼爹也不會勉強,會替你拒絕……」
「爹,關家三少爺說得也沒有錯,若能嫁進滕王府,對司徒家確實有好處,而且……我不要芍葯再吃半點苦。」與自己同母所生,只晚她一刻出生的孿生妹妹是她最重要的親人,為了保護芍葯,她這個當姊姊的什麼都願意做。「更何況我早晚都要嫁人,若能嫁個對咱們有幫助的人家,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真的好嗎?」司徒夫人一臉地惴惴不安。「青黛,對方可是滕王世子,將來也會繼承王爺的爵位,雖然身份顯耀,可是也料想得到不管是在規矩還是禮儀上,以及人與人的相處上,王府的生活想必跟平民百姓不同,榮華富貴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娘真的不希望你嫁過去。」
青黛笑睇著母親,雖然不是生下她們姊妹的親娘,但在感情上卻與親生無異。「娘不必擔心,我想最慘的結果,頂多是被休回來而已。」她半開玩笑地回道。
「你還笑得出來?」司徒夫人忍不住笑罵。「要知道滕王府是在四川成都府,跟這兒相隔遙遠,要是日子真的不好過,遠水救不了近火,娘也幫不上你。」雖然這個大女兒從來沒讓自己操過心,可是想到要嫁去那麼遠的地方,對方又不是普通人家,想要不煩惱都很難。
她握住母親的手,安撫道:「娘,這個我知道,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如果你真的這麼決定了,過兩天滕王府的人還會再來聽候消息,爹就告訴他們咱們同意婚事了。」司徒仁看著面前的大女兒,比起長子,可是更有主見,處理事情也更明快,一點都不輸給男人,決定相信她的選擇。
「那就麻煩爹了。」青黛沉吟一下。「不過還請爹娘別讓芍葯知道這樁婚事和她有任何關係,再過不久,她就要嫁到杭州關家,我不希望節外生枝。」
司徒仁夫婦頷了下首,也跟她有同樣的想法。
待雙親離開之後,青黛坐在寢房內沉思,之所以答應這樁婚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祖先留下來的這間百安堂得以傳承給子子孫孫,同時也是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這是身為姊姊應該做的。
而她與妹妹芍葯在個性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的理智勝過於感情,遇上任何事都會先冷靜思考,婚姻大事也是一樣,為了司徒家,答應這樁親事,只要能從中得到好處,也不算是犧牲。
「……小姐。」貼身婢女彩荷在一旁猶豫了好久才開口。
青黛仰起螓首。「什麼事?」
「小姐若真的要嫁進滕王府,那麼奴婢可以跟著去嗎?不然小姐對那兒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在王府裡,萬一被人欺負了,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所以……」
「彩荷!」青黛笑著打斷她的話。「你當然要跟著我陪嫁過去,真的有事,也有個人可以商量。」
「謝謝小姐。」彩荷轉憂為喜,用力點頭。
「只不過王府畢竟不是普通人家,要是真受了委屈,你也得忍耐。」青黛執起跟了自己好幾年婢女的手說。「要真是不能忍的時候,咱們再想辦法解決,凡事別硬碰硬,免得最後吃虧的是自己。」
「是,小姐。」彩荷記住了。
青黛突然覺得房裡有點悶,或許跟自己要嫁的那個男人有關,要嫁給一個從來沒見過,也不瞭解的對象,相信其它女子也跟自己一樣忐忑,她起身打算出去走一走,讓思緒清晰一點。
這幾日天氣甚好,陽光灑在青黛那張秀雅的瓜子臉上,只見上頭嵌著兩道彎彎的柳眉、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同於孿生妹妹芍葯的炯炯有神,而是柔媚中帶著堅毅的光芒,年方十七的她即便從小養在深閨,卻也不至於天真到不懂世事,她對婚姻大事並未懷著不切實際的夢想。
雖然關家三少爺保證滕王世子是個正人君子,不過她不確定對方所言是否不假,還是要眼見為憑,由自己來作判斷才行,只是既然決定嫁進滕王府了,那個男人究竟是好是壞,現在煩惱也沒用,一切只能等成親之後再說。
青黛在小花園裡站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附近還有旁人在,偏首一看,是個體格粗壯、有著一張方正老實臉孔的年輕人。
「怎麼了?既然來了也不出個聲……」她看向在襁褓時就被人遺棄在百安堂門口,讓父親收留到現在的白朮,對她來說,白朮就像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奴僕。「找我有事嗎?」
白朮睇著她半晌,口氣嚴肅地問:「剛剛聽老爺和夫人說……你決定要嫁給滕王世子了?」
「嗯。」青黛輕頷下首。
「沒有一絲勉強?」他還是想確定。
她怔了一下,然後揚起紅唇。「一點都不勉強。」
「是嗎?」白朮有些落寞,不過很快地又打起精神來。「那麼我……我會衷心地祝福你過得幸福,也希望那位滕王世子會好好珍惜你。」
「謝謝。」青黛柔柔一笑。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將來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只要派人送封信回來,我會盡一切力量去幫你,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白朮明白一無所有的自己沒有資格擁有像青黛這麼美好的姑娘,除了祝福,無法給她任何東西。
「白朮……」直到此刻,青黛才若有所悟,因為他向來跟妹妹芍葯走得最近,所以從來沒往這方面去想,現在才知道眼前的年輕人對自己有意,但是她只當他是家人,實在無法回報這份感情。「我答應你,若是真受了委屈,一定會告訴你,所以不用替我擔心。」
白朮聽她這麼說,才安心地轉身離去。
知道自己還有家人可以依靠,讓青黛的心也跟著定了下來,如果那位滕王世子想要的是個端莊冷靜又識大體的女子,那麼她會給他的,只希望能與對方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別無他求。
立春過後的幾天——
「三少爺回來了。」門房出來應門,朝身穿官服的主子彎腰揖禮。
關軒宇身為在商場上赫赫有名的「杭州關家」一分子,排行老三,如今是都察院的監察御史,他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對身後的貴客比了個手勢。「世子請!」
「咱們不是外人,就不必這麼多禮了。」說話的男子正是滕王爺的嫡長子——朱驥雲,有著精壯高大的體格,沒有半點笑意的臉上給人冷漠的感覺。
朱驥雲年約二十五,頭戴巾帽,身穿藍色直裰,肩上圍了件暗色披風,腳上則是白襪和青布鞋,看似與平民百姓無異的穿著,不過他姓朱,朱是國姓,代表著尊崇的地位,冷傲的神色看來難以親近,只有在好友關軒宇面前,才稍稍和緩些。
關軒宇微微一哂。「既然世子都開了金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你這官當得還真像樣,也愈來愈會打官腔了。」朱驥雲雖然面無表情,不過從話中隱約可以聽出一絲笑意。
關軒宇不由得自我調侃道:「多半是因為我適合當官,不過……世子不是為了討論這種小事才來找我的吧?」
「司徒家前幾天已經同意婚事,所以我讓人開始準備下聘的事,另外也差人回成都府通知爹娘,他們知道我終於要娶妻了,一定會很開心。」朱驥雲說話的口吻平淡,臉上也不見即將當新郎倌的喜悅。「就連太后知道了,都說她的病已經好了一半,還擔心日子會拖太長,馬上命宮裡的太監幫我張羅訥征下聘的事宜,連日子都要先幫我挑好。」
「那是因為世子是太后最疼愛的孫子之一,她老人家當然迫不及待……」說到這兒,關軒宇覷了下他的側臉,揣測著對方的心思。「不過世子現在的表情又代表什麼,是在擔心王爺和王妃不滿意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認為她身份不配?還是擔心這位司徒家大小姐扛不起世子妃這個擔子?」
兩個身形相仿的男人並肩走在曲折的長廊下,過了好半晌,朱驥雲才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身份不重要,爹娘只要求我能早日成親,快點為他們生下世孫,唯一的條件是對方必須家世清白、身體健康,其它一概由我自己作主,而我也只希望未來的世子妃不吵不鬧、不會惹我心煩,盡好她的本分,還有……個性能堅強一點,這樣就足夠了,如果她真像你形容的那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朱驥雲對要娶的女子也只有這麼少的要求,既然有符合條件的人選,也就不必再多作考慮了。
關軒宇察覺出他話中另有隱情。「或者世子口中所謂的這麼一點要求,也只是因為無法迎娶真正心儀的女子,只好退而求其次?」
「……就算年少時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可是這世間又有多少對夫妻是因為感情而結合,我不認為自己能有如此運氣,而唯一在意的女子也已經過世,那麼娶任何人都無所謂。」
朱驥雲想到那名為他生下一子的侍妾,心中有著虧欠和遺憾。
他遲疑了下說:「只不過……總希望婚姻大事能夠順其自然,而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成親。」
「想我二哥從小就體弱多病,也不敢奢望有娶妻生子的一天,誰知這趟來到順天府,卻遇上了讓自己心動的姑娘,才知道緣分早就在這兒等他了。」關軒宇打了個很實際又貼切的比方。「世子的緣分說不定也已經到了。」
聽他舉了自家兄長的例子,朱驥雲嘴角似乎很細微地牽動一下。「雖然我不相信緣分,但還是謝謝你的安慰。」
「到屋裡喝杯茶,咱們邊喝邊聊吧。」說著,關軒宇已經吩咐奴才去準備。
朱驥雲跟著往書房的方向走,樹梢的鳥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抬頭往上一看,見到鳥巢裡的雛鳥,正張著嘴叫著,自然想到了親生兒子,多希望能聽見已經滿五歲的他開口叫自己一聲「爹」。
於是,就在半個多月後,滕王府依照傳統禮俗,正式向司徒家納徵下聘,甚至太后還親賜一套命婦所穿的鳳冠霞帔,這是何等的尊榮,讓司徒仁夫婦有些受寵若驚,而最後擇定的良辰吉日為五月初五。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最忙碌的還是數司徒家的人了,聽說就要和滕王府結為親家,不只是平日來往的商家,還有親朋好友,就連一些朝中大臣都想藉這機會攀上關係,紛紛上門來賀喜。
這些轉變令司徒仁夫婦既喜又捨不得,喜的是百安堂有了這層姻親關係,更加穩固了;但是一想到最疼愛的兩個女兒前後都出嫁了,身為父母,心中自是萬般不捨。
立夏,五月初五良辰吉日的這一天,司徒青黛成親了。
她在今天嫁給了縢王世子朱驥雲。
她坐在新房內,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加上從京師順天府到四川成都府,這一趟路程已經把人給累壞了,而此刻都過了子時,還是不見新郎倌的蹤影,實在太不尋常。
「彩荷……」
聽見主子的叫喚,一同陪嫁過來的彩荷連忙把耳朵湊上前,然後點了下頭,再悄悄地溜出新房,想要打聽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過了片刻,彩荷悄悄地回來了。「小姐……聽說有一個孩子不見了,而且還是世子的兒子……」
原來那個男人還有一個兒子……
她不確定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感覺,只是關家三少爺當初似乎漏掉了這項重要的訊息,不過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現在才來追究也已經太晚了。
這麼想著,青黛便舉起一隻雪白的柔荑,輕輕扯下蓋在頭上的紅綢巾,馬上引來待在新房裡的吉祥婆子、以及伺候的幾個王府婢女發出低呼聲,似乎覺得她不該在新郎倌進房前,自己先揭下它。
尤其是吉祥婆子不停地數落她,說這種做法不吉利什麼的,不過青黛並不在意其它人的想法。
「你們都出去吧。」夜都這麼深了,新郎倌今晚或許不會進房,青黛也不想繼續折騰自己。
吉祥婆子和那幾個王府婢女搖了搖頭,堅持不肯走。
彩荷又湊到主子耳邊,悄聲問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再去問問看?」實在是擔心主子在洞房花燭夜就被冷落,總要做點什麼。
「不用問了。」青黛柔婉地搖了下螓首,接著抬起美眸環視眼前的新房,這兒只能用「奢華貴氣」四個字來形容,大紅的囍字映入眼簾,這讓她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嫁人了。
待青黛收回了視線,本能地扶了下頭上那頂由太后親賜的鳳冠,上頭綴滿了珠翠釵簪,沉重得快要折斷她的頸項,眉心不禁攢起,不過心裡也清楚要是真的把它給取下來,那幾個王府婢女恐怕會嚇得跪下來哀求她……
不過,一想到暫時不用去面對一個陌生男人、避過和對方行周公之禮,倒是讓她稍稍鬆了口氣,決定再多忍耐一下,不要太為難其它人。
只是明天一早若是見到了新郎倌,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
青黛垂下螓首,無意識地把玩手上那條紅綢巾,沒錯!當然得要識大體,不能有半點怨懟,就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用端莊的態度來迎接他……
其實不會太困難的。
青黛確定自己可以做得很得體,只希望她的新婚夫婿給人的第一印象不至於太糟糕,否則還有數十年的日子要相處,可是很難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