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頭,看見映在水面上的自己,她不禁一愣。
小兄弟?她真像個男人嗎?罷了,餵養這麼一大群孩子靠的不是美貌,真要依賴美色的話,她早聽了酒樓大爺的話,到香柳樓那樣的地方掙錢了。
「兔兒,你回來啦?」
「咦?」兔兒轉頭一看,見是同住在大雜院的杜婆婆,立刻綻開笑顏,「杜婆婆,您吃過了嗎?」
「嗯。」杜婆婆湊過來,看見袋子裡的煤炭渣,「哎呀,你撿了這麼一大袋煤炭渣呀?」
「是啊。」
「凜冬就快到了,最近煤炭渣真是越來越難到手。」杜婆婆一歎,「我家兒子不爭氣,不像兔兒你這麼能幹,總是能—─」
「杜婆婆,」兔兒打斷她,笑歎,「別念杜大叔了,要不,我分點給您?」
她一聽,一點都不客氣的點了點頭,「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別跟我客氣,大家都住在大雜院,互相照應是應該的。您回頭拿個盆子來裝吧。」
「好、好、好。」杜婆婆連聲答應,轉身就要走開。走了幾步路,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兔兒,我家兒子說滌塵澡堂晚上缺人手,你想去嗎?」
「咦?」
杜家大叔在城裡最大的滌塵酒樓負責跑堂的工作,所得雖不多,但也夠養活一家五口。
「最近商旅多,澡堂晚上特別需要人手幫忙,你有……」
「我去!」等不及她說完,兔兒已一口答應。
杜婆婆一笑,「那我跟我兒子說去,你明天可以上工吧?」
「隨時可以。」賺錢還能沒時間嗎?她范兔兒最需要錢了。
凜冬將至,至少在這之前,她希望能替孩子們添件冬衣或是買兩床被子,好讓他們一家七口安度寒冬。
滌塵客棧,天字一號房。
這裡是臨冬城最頭等的客棧,底下還有澡堂跟酒樓,以滿足遠來商旅的一切需求。
勵守峰每回到臨冬城,一定入住滌塵客棧。幾年下來,已成了這兒的老主顧。
想他自二十一歲接起父親的棒子,至今已有七載。
勵家自他祖父那一輩便是皇商,專門替皇室、貴族及重臣們遠行至各地帶回珍稀之物,舉凡藥草、玉石、毛皮、綢緞、刀械,甚至良駒,都在勵家的買賣範圍。而之所以一直深受皇室的信任及重用,原因無它,只因他們採買的物品絕對是上等的逸品。
他娘親走得早,父親也在七年前因病過世。現在,他身邊的親人就只剩下祖奶奶了。
說到他的祖奶奶,在天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代奇女子。
她早年守寡,一個婦道人家不只將兒子拉拔長大,還一肩扛起了勵家龐大的家業。一開始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沒人相信她能接下亡夫的棒子,甚至還有其他的商賈想趁機將勵家從皇商的位置上拉下來。
沒想到,她親自帶著商隊遠行至各地,以強勢的作風、精明的腦袋及高超的手腕,成功的做成一趟又一趟的買賣。
她在穩住勵家江山的同時,也盡其所能的培育獨子,也就是他的父親勵明濤,並將買賣的工作逐步的交到獨子手上。
祖奶奶如今已七十高壽,整日為了他的婚事煩惱,畢竟他已二十有八。
她總說:「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時,你已經六、七歲了。」
或是說:「唉!老太婆我恐怕活不到看見你娶妻成家,為勵家延續香火的那一天了……」
總之,每當他返回天城,祖奶奶總會在他耳邊叨念個不停,或是想方設法的撮合他跟誰家女兒的好事。
他不是不想成家,也知道身為勵家唯一香火的自己肩負著何等的重擔。
但,這事講求的是緣份,勉強不得。
叩叩。
「誰?」
「少爺,是我。」門外傳來的是李飛的聲音。
「進來吧。」李飛跟他年紀相當,既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護衛。
李飛推門進來,「掌櫃的想知道你是先用膳,還是先入浴?」
「我還不是太餓,先入浴吧。」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掌櫃。」李飛說完,轉身便走了出去。
「兔兒,三號房的客人要再添條乾淨布。」
「好的!」兔兒手腳俐落的拿了條乾淨布,立刻往三號房而去。
因為杜大叔的幫忙,澡堂的大爺答應讓女兒身的她到澡堂上工。她並不是澡堂裡唯一的女人,但女人在澡堂通常做的都是清洗及打掃的活兒,絕不會有人上第一線做事。
但兔兒手腳快、做事牢靠,又比一般女人來得有氣力,因此澡堂大爺讓她穿著男裝做小廝的打扮,在各個澡堂裡進出。
做了兩晚,還沒人認出她,或發現她是女兒身。
滌塵澡堂裡有公澡堂及私澡堂,顧名思義,公澡堂就是大夥兒泡在同一口池子裡洗澡,私澡堂就是擁有獨立的大澡桶或是澡池。
在滌塵澡堂裡有兩個房間擁有獨立的澡池,其中一間就是三號房。
據她所知,能使用這兩個房間的都是住在滌塵客棧天字房的客人,也就是說,使用者非富即貴。
來到三號房前,她敲了門。
「進來。」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
這不意外,澡堂裡的客人十之八九是男人。
「打擾了。」她非常有禮的說了聲,然後推門進入。
房裡白煙嫋嫋,熱氣襲人,十分的暖和。
浴池裡,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全身沉浸在熱水之中,只剩顆頭。
男人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男人,唯一可見的是,他那一頭比她還長的頭髮流洩在池水中。
為了工作及整理方便,她的頭髮總是剪得極短,只夠紮起一個馬尾巴。
蓄留一頭烏黑長髮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的特權,像她這種窮女孩,根本沒有閒工夫跟閒錢去照顧一頭長髮。
她輕輕帶上門,以免熱氣竄到外頭,走到池邊,小心翼翼的問:「爺兒,這乾淨布擱哪兒?」
「唔……」男人發出一聲舒坦的低吟,寬大的肩膀跟結實的胳膊露出了水面。
看見他的身子,兔兒驚羞得倒抽了一口氣。
她知道在澡堂上工,免不了會看見光著身子的男人,在來之前,她已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決計不會因為這樣而逃之夭夭。
再說,為了養活六個孩子,她早已捨棄了女兒身,把自個兒當男人用了。
「爺兒,我把布擱在邊上,不打攪您了。」她快快放下那條乾淨布,急著想離開。
「嘿。」突然,客人叫住了她。
「是。」
「麻煩你一件事……幫我擦背。」
「欸?」她一驚。這客人肯定拿她當小伙子看,才會要求她替他擦背。也是,誰想得到一個女人家會到澡堂來工作?
「怎麼?不成嗎?」男子微側過臉看她。
瞧見了他的側影,她發現他是個年輕男人,而且有點眼熟。
正想再瞧個仔細,他已將臉轉了過去。
「我會額外加你錢的,行嗎?」
一聽他要額外付錢,兔兒精神為之一振。沒有人嫌錢多的,尤其是她。
「爺兒要付我錢,當真?」
「絕不騙你。」
「多少?」她急問。
他呵的一笑,「你倒是很急。你要多少?」
「十個銅錢,成嗎?」
她預計他會殺個她對半,所以故意開了這樣的價錢。
「成。」他想也不想的答應了。
兔兒愣了一下。因為,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只是幫人家擦個背就索價十個銅錢,她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窮人要財,也該索之有理。
「算了,五個銅錢吧!」她說。
客人微怔,低聲一笑,「怎麼心虛了?」
這話是說,他知道她開高了價錢?既然他知道,為什麼還答應她?
有錢爺兒有兩種,一種是吝嗇小器,錙銖必較的守財奴;另一種是出手闊綽,全看心情的散財童子。她想,她肯定是遇上了第二種—散財童子。
不等她回應,客人又開口,「沒關係,說了十個就是十個,你只管幫我好好擦背,我不會少你半個銅錢。」
「……」好吧,反正她不偷不搶,又是他自個兒願意給的,還跟他客氣什麼?
拿起乾淨布,她走到池邊,來到他身後。「爺兒,可以擦了嗎?」
「嗯,擦吧。」說罷,他再往池邊的階梯多坐上一階,將整個背露出了水面。
如此近距離看著男人的身體,兔兒心跳加速,忍不住又倒抽了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的手在打顫,喉嚨幹得像是吞了風沙般……
女人家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工作,更不該為男客擦背,這是低微卑賤、毫無尊嚴的工作。
但貧窮就要不了尊嚴,再說,她賣的是力氣,又不是身體,至少還保有清白。
干吧,范兔兒,就當他是只脫了毛的雞,別怕。
這麼一想,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手抓著他肩膀,一手以濕巾擦拭起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