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大道上人馬雜沓,眾人南來北往,旅途奔忙誰也沒去注意誰。
兩匹馬兒緩緩由北向南而來。
當兩騎慢慢到達客店前,店小二慇勤的趨前接待,馬上白衣少婦「咕咚」一聲手腳俐便的躍下馬,嚇得他心臟差點由腔子口跳出來。
驚嚇原因無他,少婦寬鬆的衣裙底下,肚腹高高的起,她這一躍,肚子裡的孩子會不會被她震得當埸呱呱落地?
「阿果!」朝喊聲瞧去,店小二的眼珠險些掉下……
好俊的男人!他見過的客人也不算少了,但就沒一個像這人這般俊逸、這般溫文、這般不食人間煙火。只是他一頭銀髮,他到底幾歲啊?
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馬,像個慈父責備年幼無失的孩兒輕聲道:「你都快當人家娘的人了,還這麼莽莽撞撞。」
那少婦受了斥責,孩子氣的吐吐舌頭,聳一聳肩。
「君子規行矩步,你吐舌頭成什麼樣子?」
這位仁兄怎麼規矩這麼多?店小二開始同情起這位小娘子,漂亮的老公也不是人人消受得起啊!
那少婦嘻嘻一笑,彷彿不以為意,笑顏如春花。「喂!店小二,肚子餓了,十碗麵快快送來。」
嗐?他有沒有聽錯?
半個時辰之後,在眾人驚異的目光圍繞之下,這位靈氣逼人的銀髮男子面不改色的吃掉絕大多數的大滷麵,至於那位少婦只吃了小半腕面,眼光不住飄向隔桌酒香四溢的瓷瓶。
「大哥──」哀求的口吻輕輕響起。
「你有孕在身,喝酒對母子都不好。」男子眉眼不抬,看來他真瞭解妻子啊,她都還沒說出下文,他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少婦只好以一種哀怨的眼神望著隔桌各人,看得那人心頭陣陣不安,像是自己做了什麼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惡事。
嗚,她也不是嗜酒如命,酒後亂性的酒鬼啊,喝一口有什麼關係。誰叫她懷了這個孩子之後,飲食脾氣就變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愛喝酒也是懷孕之後才開始的。
那客人受不了她的眼神的譴責,匆匆去下銀子,像喪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這時四五個胖廋不等、捕快打扮的男子也進了客店。
「孫捕頭,您老辛苦。」店小二上前擦桌倒茶。
孫捕頭習慣性先巡視店內足否有無可疑人等,眼光被銀髮男子吸走了。
可惡!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俊?昨晚柀春風樓翠花拒之門外的懊惱頓時冒了上來,非找他晦氣不可。
大步走向那對夫妻,右掌拍上男子肩頭,粗聲道:「喂!你是幹什麼的?」
男子回頭,孫捕頭但覺光芒照面,近看更覺男子容光不可逼視,自卑加上忿怒,火燒得更大了。
他非把他弄到牢裡折磨幾天不可。天生下這種男人簡直是不可原諒的罪惡。
男子還未答話,旁邊的少婦搶先開了口,不悅道:「我們是幹什麼的,要你多管閒事。」
有人居然敢用這種無禮的口氣跟他說話?難道不知道他孫大雕乃是紫濤城數一數二的名捕頭?
「阿果!」男子輕輕斥責,不滿意妻子的挑釁之態。
「我又沒說錯,他管我們是幹什麼的?」很奇怪的話從嘴裡不斷冒出,這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她停不了口:「他的眼睛這麼看著我,我就是不喜歡。」
「你──」孫大雕惱怒甚深,一時忘了她是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一拳搗向她面前。
男子眼明手快一指點同孫大雄肘間,孫大雄右臂一麻,軟軟垂下。
「這位大哥,拙荊年幼無知,說話間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下銀子,連速牽起妻子走人。「告辭。」疾步出了客店。
上馬遠離了客店,孫大雕一干人也沒再追上來,是知道遇上硬角吧?
尹樵緣歎了口氣,下奇山以來,一路上他處理無花果惹出的大小麻煩可多了,他知道懷孕會令人心性轉變,不過她也變得太棘手了吧?
「阿果──」不行,非說說她不可,回頭一看,無花果雙頰泛紅,眼底浮出水意。
她什麼時候喝了酒的?
「什麼事?」打了一個酒嗝,忙用小手掩住嘴,心滿意足舔舔嘴唇。
「拿來。」伸出手去。
「拿什麼?」心虛的摸了摸背後的酒瓶,她剛才趁亂摸了隔壁桌的酒,偷嘗了好幾口,真是連舌頭都險些融化的佳釀啊。
還裝蒜?「酒。」加重語氣。
「我沒拿。」打死她都不承認。「哎──哎喲!」抱著肚子呻吟起來。
來這招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大哥,我肚子好痛。」無花果額頭上冒出一粒粒的汗水,臉色開始泛白,看樣子不是假裝的。
尹樵緣連忙將她抱下馬,她疼得小臉都皺成一團,他抱著她坐在陰涼的樹下,指導她道:「深呼吸,慢慢來。」
孩子不會選擇在這路間野地出世吧?
呼吸漸漸和楥,無花果的臉色也好轉了。「我──我好多了。」
離臨盆還有半個多用,照理說他不該讓個孕婦跟他舟車勞頓,可是放她一人孤身在奇山,他更不放心。
「魚家莊快到了,到了那兒你就好,休息,別再惹事生非了。」
什麼時候?好像她專門惹麻煩似的,是他們自己上門找碴,跟她有什麼相干。
開口想辯幾句,腦袋漸漸昏沉,眼皮也慢慢不管用了。好想睡。
「我──我沒惹事──」
看著妻子沉靜的睡顏,唉,如果她清醒的時候也這麼安分就好了。
尹樵緣抱妻子躍上馬背,「駕」的一聲,緩緩上路。
***
「小榕!」
「阿果!尹大哥!」
兩個活潑多話的女子湊在一起會是怎樣一副情景?
魚小榕親熱的拉著無花果的手,讓她坐在太師椅上。
「你的肚子好大,你什麼時候生啊?」摸著無花果大大的肚子,魚小榕無限敬畏的眼光流連不去。
「再半個月吧!」無花果笑著。
聽說懷孕有種種不適,吐得天旋地轉啦,雙腿腫得像象腳。這些狀況她都沒有,不僅如此,她精神好得大半夜都可以不用睡覺,滿山亂走亂逛,不知把尹樵緣嚇掉多少壽命。
「等你生了之後,孩子認我做乾娘好嗎?」她和雲異雁結縭三載,半點音訊也沒有。
雲異雁一點也不急,他娶她可不罡專司傳宗接代。可她畢竟很掛懷,她才不要做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
「好啊!」孩子的親戚愈多愈好,無花果不在意與人共享孩子。
談談笑,不覺日已西垂。
魚小榕按照往例,將西廂房整理出來讓兩人安歇。雲異雁一年沒見到尹樵緣,拉著他說話不肯放;意外的無花果竟感到有些疲累,先回房休息。
聊到半夜,尹樵緣突然心上一陣不寧,這感覺一閃而過。雲異雁沒錯過他一剎那的異樣。「大哥,怎麼了?」
「不知道。」霍然站起身來,道:「賢弟,我們今天就談到此吧,我去看看你嫂嫂去。」
步出房門,一種很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那是大禍臨頭的預感。
「尹樵緣!」焦急的女孩子聲。
回頭一石,花陰下現出絳紅身影,是多年未見的桃千金。他們每年回魚家莊祭拜佟龍兩人,這個花仙自上次一別,再也沒現身過。
桃千金的臉色有些蒼白,甚至還帶著畏懼。
「你快去看阿果,她要下水晶宮。」
她夜遊花園,看見無花果兩眼無神,遊魂似的走向後院,站在幽明井前怔怔發呆。
她忽起玩心,從背後默不作聲拍她一下肩:「阿果!」哪知無花果身上竟生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震了出去。
不僅如此,那力量帶著莫名的威脅,似乎在警告她別碰無花果。
不是阿果!是另一個人!她是精靈,她對這些事十分敏感。
尹樵緣一震,迅捷向後院奔丟。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阿果身懷六甲,她若要強行下水晶宮,底下強大的巨流會傷害他們母子的。
「阿果!」
無花果站在井欄上,聽見有人呼叫,回頭一笑,笑容好生飄忽詭異。不是她!
不是她!
她緩緩回過頭,向前踩空。尹樵緣向前疾撲,卻抓了個空,眼睜睜見井水嘩的濺起,淹沒了她的身子、她的頭頂。
下一秒,尹樵緣已消失在井邊。
好亮。
尹樵緣碀開眼睛,路邊奇花異草香味撲鼻,確定自己來到了水晶宮。
阿果呢?他翻身爬了起來,四下搜尋她的蹤影。
半個人也沒有,人安靜了,靜得叫人不能忍受。
「阿果!」他放聲喊,聲音遠遠傳出去。
很多地方他不熟,憑借上次的記憶,居然讓他找著了佟龍兩人的墓地,他欣喜的跪在墓前,虔誠禱祝:「師父師娘!樵緣來看你們了,你們可好?我和阿果已經結為夫婦,她也快生了。可是現下她不知去向,請保佑徒兒早些找到她。」磕了幾個頭。
「你是什麼人?」一個倨傲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尹樵緣回頭,對上一張貌美絕倫可也冷到絕頂的容顏。
有人了。他撩起下擺歡喜的站起一揖:「在下尹樵緣,請問姑娘有沒有看見一個懷了孕的女子?」
水浮容冰冷的眼睛中多了一種情緒。剛剛看見尹樵褖背著她跪在岸邊,本以為一頭白髮的他年紀定然不小,然照面之下,他頂多二十幾許,甚至俊容如仙。
「她是你什麼人?」她好奇想弄清楚兩人的關係,她一向對旁人沒興趣,太奇怪了。
「她是拙荊。」
看尹樵緣眉間略有憂色,水浮容浮起一種陌生的不舒服的感受。他在意那個她不曾謀面的女子,這讓她的心緊緊的糾結著極不好受。
她不容許他心裡有別人。
「姑娘,你見過拙荊嗎?」這裡是異世界,他實在怕她有萬一。
水浮容停頓了片刻,說出叫他驚喜萬分的回答:「見過,她現在在我府中。你要見她,隨我來。」轉身就走。
「多謝姑娘。」真是太好了,看來阿果遇上貴人,應該安然無事。不疑有他的尹樵緣跟著水浮容而去。
曲曲折折走了許久,來到一座大而宅前,門前守衛見到水浮容,齊齊躬身:「參見龍王!」
什麼?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竟是海底龍王?尹樵緣微訝。
水浮容冷冷「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對尹樵緣道:「進來吧。」
入了大廳,案上擺滿了千奇百妙的珊瑚,水浮容端身坐在堂上,立即有婢女送上香茗。
「你不喝?」看他不動手,她問。
尹樵緣只好端起杯子畷了一口,齒滑舌香,確實是好茶。他只喝了一口又把茶碗放下。
「不知拙荊現在何處,可否請龍王將她帶來與在下相見?」他好懸心,沒親眼看見她他不能安心。
水浮容皺起眉頭,隨即又鬆開了,淡淡道:「你的妻子是誰我沒見過。」
她騙他?尹樵緣有一絲不悅,轉念又放下了,她不知道就算了,他再去找去。
「多謝你,打擾了。」準備離開,水浮容輕擊雙掌,門口突然湧出一群士兵,團團堵住門口。
「你不准走。」她的聲音平平的,沒有任何感情,就像一塊冰,一塊萬年玄冰。
「我要你做我的王夫,你留下來。」
一陣錯愕,這是什麼情形?
「龍王,我是有婦之夫,而且我是個凡人,高攀不上──」
她打斷他的話:「你也是龍族的人,你的身上有龍氣,你配得起本龍王。」好像她施予他多大的恩寵似的。
尹樵緣苦笑,這天外飛來艷福他可消受不起,光無花果一個人就夠他頭疼的了。
至於龍氣什麼的,那真是天大的誤會,他真的是一個平凡人。
說不得,只有硬闖出重圍了。
「攔下他!」一聲令下,眾人爭先上前。
尹樵緣身處重圍毫不慌亂,雙掌連拍逼退男人,提氣上縱,如一道輕虹掠過眾人頭頂。
背後拿氣襲來,回身接了一掌,是水浮容!他借方使力,飛雁大鴻般躍上屋宇,輕輕巧巧逃離了龍王宮。
背後追兵緊跟不捨,尹樵緣好生懊惱,他怎會惹上這等麻煩。
他愈奔愈快,想甩掉後頭追兵,好去找無花果。血行加速之下,真氣運轉不息,身子漸漸沸騰;熱,好熱──熱意在體內不斷上升,怎麼會這麼熱?尹樵緣只覺得唇焦舌敝,整個人好像快炸開來了!
「啊──」一聲長嘯,他的頭好疼,他還想跑,繼續跑。
突然他看見流雲離他愈來愈近,他在上升嗎?風掠過他的身子,不能吹熄他絲毫的熱意,他還是好熱。
那群追兵怎麼在他腳底下?變得好小,怎麼回事?
龍銀絲的龍珠為他所據的事,他一直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有半人半龍的血統。
此時的他因久運真氣,幻成了龍形飛上天空。
雲霧撲面而來,底下山川草木如飛掠過,他在天上?怎麼會?
不知在雲霧中穿行多久,總之是太久了,久到他渾忘天地日月,直到望見一處孤崖上一個白色的身影。
他想起來了,他要找一個人,找誰呢?他的──他的妻子他朝著白色身影俯衝而下,張口要叫她的名字,叫出來的卻是一聲非獸非禽的長鳴。
無花果呆呆站在崖上出神,茫然無緒,有點兒想哭。
這是哪裡啊?
記得她在房裡睡覺,醒來時就在這絕崖之上,大哥呢?小榕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他們去哪兒了?
頭頂一聲長鳴拉回她的神緒,一條巨大的飛龍正朝她飛來,她嚇得呆怔在原地,忘了喊叫,更忘了閃開。
飛龍直撲向她,巨大的衝勢將她撞飛向後,狠狠在石上撞了一下,如破絮娃娃軟軟的倒下。
燒慢慢退了,他的頭腦慢慢清醒。
第一眼,他就看見毫無生命跡象的無花果躺在巨石之旁。
適才的情景驀地回到腦中,他開始發抖起來,他做了什麼?
連跌帶爬奔到她身旁,扶起她比綿還柔軟的身子,他一直抖一直抖,淚水如珠爬滿了整臉。
「阿果、阿果。」嘶啞不成聲,這是他的聲音嗎?
他將內力輸入她體內,一盞茶過去了,她一動也不動。
他仍然不放棄,內力源源不絕送入她體內。一個時辰過去了,她的大眼睛依然緊閉著。沒有睜開過。
終於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再醒來,她還在他懷中,如在酣睡,只是沒了呼吸。
他緊緊摟著她的肩,嗚嗚哭泣起來。
她死了,他們的孩子也死了。她看起來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外傷,他將她的亂髮坲到耳後,右掌輕輕撫著她的肩眼鼻唇。
不是說會有死劫的是他?不是他前生欠了她一條命一份情?怎地到頭來她仍再次死在他的無知之下,而他仍好端端的活在世上,承受著腐心蝕骨的悲痛?
「不會的!不會是這樣!」他仰天大吼,聲震雲霄。
抱著她的屍身走到崖邊,阿果死了,孩子也死了,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她在他心中的份量無可比擬。沒有她,他也不想活了。
他踏步踩在虛空中,身子急遽直下。
「潑喇」的水聲割開一條水道,他抱著無花果,崖底深潭幻彩流離,好美!
有這麼美的景致,做為他們安葬之所也儘夠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不知過了多久,他不但發現自己沒死,而且──他在水裡能呼吸?怎麼可能?他再細察,確是如此。他雙腳連蹬,向上頭的光源處游去,爬到岸「哈哈哈──」他不可扼制的狂笑起來,天底下有此這更好笑的事嗎?
他想淹死,結果他在水裡呼吸自如。
晶瑩的水珠點綴得無花果更加生靈,看不出她已是個死人。尹樵緣怔怔的瞧著她,滴滴水珠落在她臉上,是淚還是水?
一抬頭,佟龍兩人的墳墓就在左近,這是玄冰崖?渾渾噩噩的思路有一點頭緒釐清了。
又不知發了多久的呆,他爬了起來。
他慢慢接受無花果已死的事實。不能讓她暴屍荒野,不能。
徒手挖了一個洞,修長的十指鮮血淋漓,他沒感覺痛,她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輕輕將她放入墓穴,一壞黃上就是不能蓋上她宛如生時的小臉,他伏在墓旁,哀哀痛哭起來。
不理她!可怎麼安置?
撥開她身上的黃土,他星子般的目光鍞定自高崖奔瀉而下的水幕,掟氣縱上,穿透進入玄冰泂。
奇寒陣陣襲來,是了,是這裡。他將她的屍身輕輕放在龍銀絲曾坐臥過的平台之上,萬年寒氣會保她屍身永久不壞,這樣他可以永遠的看著她,他會守著她和他們的孩子。
他坐在她身旁,握著她冰冷的小手,他再也不想思想了。
***
「尹公子,尹公子。」
誰在搖他?
睜開眼睛,一張微憂的臉近在眼前,佷熟悉,但他的腦袋因太悲傷而失靈。「你──」
「我是碧波啊,銀絲小姐的侍女。」
是她!有一點印象,但是不能將眼前人視為真實,他的心空蕩蕩的。
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急出了碧波的眼淚。「小姐托夢給我時,我還半信半疑的,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遇見你,尹公子,你振作一點。」
他的眼光瞥了碧波一眼,又轉回無花果臉上。
碧波哭了。
他了無生趣的神惰分明心已死。而他,是小姐的兒子,小姐在夢中叫她要幫助他,她不能坐視他一分分毀滅自己。
「尹公子,小姐說無花果還有一線生機,你只要上天雷坪拿到九心燈,就能救她起死回生。」
尹樵緣驀地睜大眼睛,阿果有救?
「天雷坪在哪?」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放過。
「不遠。但我必須告訴你,天雷坪上終年天雷不斷,若被天雷擊中,屍首化為灰燼。」她將夢中龍銀絲言語重述一次,憂道:「你真的要去嗎?生存的機會恨渺茫。」
「當然。」他毫不遲疑。
***
天雷坪天雷坪地如其名,轟隆雷聲幾乎震聾人耳,沒點膽子的人還真不敢靠近。
「尹公子。」碧波一見這陣仗腿都軟了,陣陣閃電近得像要在她頭上炸開,怎他一點懼色都沒有?
他將無花果也帶來了。九七燈藥性奇特,只要根一離土三刻鐘,就只是一株平凡無奇的野草。所以他將她帶來此處,一取到九七燈就讓她服下。
他正要踏進天雷坪,碧波叫道:「尹公子,你──你要小心。」
他回眸給她一個叫她安心的笑容,堅定的跨出腳步。
他會好好愛惜自己的性命,至少在取得九心燈之前他不能死。
雷聲大作,天雷像是感應到有人侵入這鍾靈匯聚之地,「轟隆」一聲,白光直劈尹樵緣而來。
他迅速向旁一躍,巨雷在地上炸出一個洞來,冒出陣陣白煙。
好驚人的威力!天雷坪果真名不虛傳。
碧波看得心臟都快跳出來,小姐,你要保佑尹公子乎安無事啊。
一步步靠近坪中的大石,九心燈紫色的葉片在疾風迅雷中輕輕抖動,險地出奇好幾次險些被天雷打中,他萬分狼狽左躲右閃,終於九心燈就在眼前。
他欣喜的伸出手摘下那珍貴的紫色藥草,眼淚不自覺冒出來,他得到了,他得到九心燈了!
就在此時,一道既迅且猛的天雷劈了下來。碧波驚呼.「小心!」
尹樵緣想也不想,右手一抖,九心燈如風如雷射向碧波。同一時間天雷擊中他的身子,碧波尖叫出聲,哏睜睜見他幻成一道白影,之後變成一道輕煙,裊裊不見。
她抖著手拾起那株尹樵緣以生命相換的九心燈,腦中一片空白,放在掌心一捻,化作粉末,倒入無花果口中。
她跪坐在無花果身邊,身子不住在發抖。
很慢,很慢的,無花果捆密的睫毛開始有了一絲硜顫。
怎麼這麼吵?是打雷嗎?
幽幽轉醒,無花果看見碧波,有一絲詫異:「碧波?」她沒認鍺人吧?畢竟太久沒見了。
等等!她在哪裡?這是海底?
碧波淒淒叫了一聲:「阿果。」就哭得說不下去了。
「你別哭啊!」她掙扎起身,這個大肚子真重,道:「發生什麼事了?」
一幕景象閃過腦海,一條從天而降的飛龍向她撲來,她只記得飛了出去,之後呢?摸摸身上,一點事都沒有,是她在作夢?這個夢也太真實了。
碧波再三躊躇,到底要不要告訴她?
瞅了無花果肚腹一眼,看樣子她快生了。如果她知道尹樵緣的死訊,會不會影響她的身子?
思前顧後,她決定隱瞞事實。等無花果把孩子生下來,她再告訴她實情吧。
「沒事。」手背抹去眼淚,扮出強笑:「我看你昏倒在這裡,嚇死我了。你沒事就好,我扶你起來,你能走嗎?」
無花果在她攙扶之下慢慢爬起,一條綢帶從她桾間滑了下來,她呆了一呆,困難的彎身撿起。
這不是尹樵緣的髮帶?怎會在這兒?
「碧波姐姐,大哥──我師父呢?」婚後不久,尹樵緣為避免招人議論,叫她改口稱他為大哥,別再稱師父。
碧波神色一變,不自然的道:「尹公子?他不在啊!我只看到你一個人在這裡而已。」
「你騙我,這是我師父的髮帶,他一定也來了。」奇怪,口中辛辛辣辣的味道,她吃了什麼東西?
碧波更不自在,閃避著她質問的眼神。「我說了我沒見著他。」
分明她在撒謊,無花果的心開始緊縮起來,陣陣不祥之感襲上心頭。
尹樵緣一定來了,但為何不見他?
「碧波姐姐,你跟我說實話,我師父呢?他一定來了對不對?他在哪兒?」她緊抓著碧波的手腕。
「我──我──」碧波的眼光不自主地越過無花果身後,落在不遠之處。隨即她發現自己彷彿不打自招,慌亂的收回視線。
無花果猛一回頭,瞪著眼前空矌卻充滿致命氣息的平台。
尹樵緣在哪裡?
見她欲舉步踏進天雷坪,碧波嚇得魂飛天外,猛一把從背後抱住她,叫道:「阿果,你別去,尹公子不在這裡,我沒騙你,真的!」
「你就是在騙我。」她不信她了,不信了。
碧波流淚不止,求道:「阿果,你別靠過去,天雷坪很危險的。」
「那你告訴我我師父怎麼了!」
「你師父,你師父……」叫她怎麼說得出口?
無花果作勢又要進入天雷坪,碧波投降的跪了下來,求饒道:「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不過你要答應我別進入天雷坪。尹公子他,他誤傷了你,將你害死了──」
無花果一呆:她死了?那她現在是什麼?
「我家小姐托夢告訴我,天雷坪上的九心燈可以救你回生。尹公子為了救你,毅然進入天雷坪,取得了藥草。可是他也被天雷擊中,化為……灰燼……」說到後來,泣不成聲。
無花果如被一個焦雷打中,全身失去了意識知覺。
化作灰燼?這是什麼意思?她怎麼聽不懂?
無花果恍如泥塑木雕,令碧波大驚失色,搖撼著她的身子:「阿果,你要振作一點,你就不算為尹公子想,也要為孩子想。」
她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孩子?俯頭看見大肚子,是的,她有孩子,她和尹樵緣的孩子。
「阿果!」碧波驚呼:「你在流血!」
雪白的裙愊下滲出紅色的血液,很快的擴散開去。
無花果呆呆的站著,大量的血液從她體內不斷奔出。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孩子要提早出世了。
「你快躺下,你躺下來。」手忙腳亂的拉她躺在草地上,她的手好冰冷。碧波嚇壞了,哭得好凶。「阿果,我求求你,你振作點好嗎?你不要讓尹公子白死,他拼了命要救你回陽,你千萬不要想不開。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一起養大他。
我們──我們叫他續緣好不好?你和尹公子將來再續前緣。」她語無倫次的亂喊,自己都不知道白己在說什麼。
疼痛急速加劇,無花果哀叫一聲,總算把她從無意識中喚回。
「啊──」撕裂的痛楚比不上心上的痛。
十指抓著地上的草莖,牙齒狠狠咬入唇肉,汗與淚在奔流。
「啊──」失去至愛的痛苦,她的心啊,被扯碎了,碎了──一聲宏亮的哭聲劃破天際,同一時刻,天上萬雷齊息,金光從雲間破出,照得滿地紅霞。
碧波見此奇景呆住了,低頭只見滿身血污、猶未給他斷臍的男嬰握著雙拳,手舞足蹈,向著天空不住呵笑。
那皎亮燦爛的笑容似乎正在為此景滿意嘻笑,天雷竟然停止了。
這嬰孩──究竟是何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