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梅約了她逛街,但是她並不準備去,原因很簡單,她沒錢買新衣服,又不想看別人買。
她漂亮,學習成績好,對人客氣有禮,對同學有求必應,但是除了杜梅之外並沒有什麼朋友,其實她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平易近人,這是她的一些同學對她的觀感。
「你為什麼不來?」杜梅在電話裡嗔怪道,「我本來想跟你一起玩一天的,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吃什麼我請客。」雖然不太知道王蕾家真正的家底,但是從她的衣帽來看,她家裡不太富裕這一點杜梅是清楚的。
「我有事。」在聽到吃什麼我請客之後,王蕾本來準備好的一肚子的溫言軟語的解釋全部化為「我有事」三個字。
「王蕾,你別對我這麼冷酷好不好?人家特意放我媽的鴿子陪你逛街。」杜梅撒嬌道。說也奇怪,在班裡她是雷厲風行的女俠,在家裡是驕傲的公主,在王蕾的旁邊,她又很輕易地變成幼稚的小妹妹。
「不好。」聽到她軟軟的撒嬌聲,王蕾的眼神溫柔了些,嘴角也有了些許笑意。
「不……你要說好……親愛的,你陪我去吧。」
「跟你說了不要叫我『親愛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是變態呢。」
「親愛的,親愛的,你不答應我就一直叫你親愛的,在教室叫,在走廊叫,在操場叫……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看別人買衣服總比聽蒼蠅在耳邊叫「親愛的」舒服些,在連聽了二十幾個「親愛的」之後,王蕾舉白旗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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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你來了!」王蕾剛剛走到跟杜梅約定好的地點,杜梅便像一隻粉蝶一般地撲了過來,她今天穿著淺粉色的森馬半截袖T恤,淺藍色的牛仔七分褲,頭上俏皮地別了一隻粉色的小發卡,卡住她稍長的劉海,清純可愛的氣息逼人而來。
「停!不要叫我親愛的,否則我馬上就走。」王蕾伸手將她隔出一臂遠,她今天只是穿了一件荷葉邊的襯衫,牛仔褲同樣是叫不出牌子的普通貨色,身上的衣服和鞋子加起來不足一百元,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就是顯得水靈、與眾不同。有種人天生就能把地攤貨穿出國際名牌的效果,而有些人的本事就是把國際名牌穿成地攤貨。
「不要這樣嘛。」杜梅拉著她的手撒嬌道,「為感謝我們偉大的王蕾小姐,未來的年級第一名犧牲寶貴的學習時間陪我逛街,我請你吃麥當勞好不好?」
「不好,我剛吃過飯,還飽得很。」王蕾搖頭。
「那我們逛完街再去?」
「都說了佔用了我寶貴的學習時間,你難道還想繼續廢話下去?」有道是「有來無往非禮也」,偏偏她沒有什麼零用錢可以讓她有來有往,所以盡量不吃別人請的東西,也成了王蕾這些年的本能之一了。
「不想,我們走吧,今天我只想買條裙子買雙鞋……」杜梅拉著王蕾的手一邊往前走一邊絮叨著,王蕾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她聊著,走出離她們約定的地點不過百米時,王蕾突然站住不動了。
「怎麼……」怎麼是這個討厭鬼?幾乎在王蕾看見「他」的同時,杜梅也看見了,不過她的反應是繼續走,兩個女孩一時形成了一個尷尬的局面,杜梅的腳大大地跨出了一步,另一隻腳也要跟上,但是因為王蕾沒有走,而差點絆了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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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發誓,他真的不是有意偷聽杜梅講電話的,他只是偶爾經過杜梅的房間,偶然間被飄進耳朵裡的蕩人魂魄的撒嬌聲吸引,然後入神地聽了很久的……
杜梅對於他來講,只是老爸的女友——他的預備後媽的可愛但尖刻的女兒而已,但鑒於他們未來百分之八十會成為繼兄妹,再加上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所以他在逛書店時,很不經意地路過了一下傳說中她要跟某人見面的地點。
所以在看到杜梅約的人是王蕾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躲入旁邊的店家,但是事情往往不從人願。
「你好。」王蕾笑道,既然已經遇上了,不妨打聲招呼,像是沒看見一樣地走過去,太失禮了。
「你好。」林南盡量讓自己笑得很坦然。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杜梅的聲音同樣的輕脆,只是不怎麼甜美,眼裡的厭惡明顯地讓對面的林南想裝成沒看見都不可能。
「再見……」林南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是依舊客氣地說道。
「等一下,林南同學,您手上拿的是新出的高考模擬題嗎?好像是高三才會用到……」王蕾指著林南手裡拿的幾本習題說道,林南還真是聰明的鳥也先飛呢……
「哦,我只是沒事隨便翻翻看看。」林南笑道。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別看了,還剩幾個月就高三了,到時候保證看到你煩,咱們快走啦,要逛一天呢。」杜梅拚命地拉王蕾。
「那我們先走了,再見。」
「再見。」真的不知道自己所謂何來,甩甩手裡的書,林南摸摸鼻子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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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嗎跟他說話?」杜梅抱怨道。
「都是同學嘛,見了面總不能像是沒看見似的走過去。」
「切,他算什麼同學,又不同班,只是同年級而已。」
「他得罪過你?」杜梅是班長,跟身為學生會長的林南應該有過接觸,只是不知道林南怎麼得罪她了,讓輕易不說別人壞話的杜梅氣成這樣。
「沒有。」聽口氣就知道,答案肯定是有,但是王蕾並沒有細問。
「圖書大廈好像就在這附近吧。」
「不遠,你要買書?」
「我看林南剛才買的書不錯,我想買一套看看。」
「唉,好學生之間的競爭可真激烈呀。」杜梅搖搖頭,慶幸自己從來不把自己往好學生的那一堆裡掃。
「只是看看,關競爭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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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追到她,打電話到她家裡也沒人接。」
「不用著急,也許她只是在鬧彆扭。」
王磊沉吟了一會兒後,才敲下鍵盤,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願如此吧。」
「不過因為這件事我有了一個收穫。」
「什麼收穫?」
「男生跟男生是一國的,他們會很自然地形成攻守同盟,嘻嘻。」
「你們女生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總之我們女生要比你們男生強得多。」
「切……」
「切西瓜。」
「再切。」
「切你個頭哦。」
「咦,你這個女人……」
「我怎麼了?」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
「我是好女不與男爭。」
「我最近想去打工。」
「沒錢了?事先聲明,我沒錢借給你。」
「你還真勢利。不過我最近是沒什麼錢了。」
「現在工作好找嗎?」
「很難,連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更何況是我這個高中生。」
「上次你不是說過有個酒吧想請你嗎?」
「不幹。」
「那個老闆還不錯,你去幹吧,騎驢找馬也好呀。」
「我再考慮考慮。
「你別考慮了,再一年你就滿十八了,要獨立了,在酒吧干一段,學學調酒什麼的,好歹也能混碗飯吃。」
「我沒想那麼遠。」是呵,他現在學業不成,又沒有一技之長,總不能靠上網玩遊戲活著吧?
「該想想了,唉呀,一不小心跟你聊了這麼久,把正事都耽誤了,我家裡人在叫我,我下去了。8!」
「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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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磊出了網吧才發現,中午的時候才剛剛有些放晴的天又陰雲密佈,遠處已經能聽到隱隱的雷聲,看了一下表,不過才三點多,這個時間回去好像有點太早,不回去又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到網吧對面的租書店找了幾本武俠小說,王磊決定租回去慢慢看,站在櫃檯前交了押金等待老闆娘登記書名,就在這時,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人走講了租書店,一看見他就眉開眼笑地過來打招呼。
「你是王……王磊吧?」
「你是……」
「我是藍月酒吧的小蘭,陳嬌倩的朋友,你上次去面試我就在旁邊。」長著一張可愛的蘋果臉的小蘭笑道。
「哦,我記起來了。」小蘭還算好認,她的左邊臉上有一個很漂亮的酒渦,右邊的臉上卻沒有,他還曾經跟陳嬌倩開玩笑說她的酒渦是不是整容做出來的,所以一邊有一邊沒有。
「你來租書?」
「嗯,是的。」寒暄的時候說的都是廢話,來租書店不租書難道是來買麵包的?不過又不得不說。
「真巧我也是,我就住在這附近,跟老闆很熟的。」
「是嗎?那真是太巧了。」
「你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
「那真是太好了,我們酒吧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男侍應,我們幾個女人整天搬酒搬得累死了,遇到壞人也沒人壯膽,你考慮一下再來我們酒吧吧,我們老闆娘其實人挺好的。」
「嗯……我再考慮一下吧。」
「哦,考慮好了給我打電話,這是我們酒吧的名片,我下午到晚上都在。」小蘭從包裡拿出一張印製精美的名片,「咦,原來打火機還有剩的。」
小蘭一邊說一邊又從包裡拿出一個一次性的打火機,「上面是酒吧的地址跟電話,如果把名片弄丟了的話,照上面的打過去也一樣。」
「謝謝。」被她過分的熱情弄得有些失措,王磊不自在地接過名片跟打火機。
「快點考慮吧,我們四個女人期待著你的救贖。」小蘭做拜託狀。
沒那麼誇張吧,王磊真的覺得自己如果不去的話,像是犯了什麼罪一樣,雖然那個姓喬的女人舉止行事都很奇怪。
「呀,好像要下雨了。」雷聲越來越近了,小蘭有些慌亂地說道,從包包裡拿出幾本包裝精美的漫畫書丟在櫃檯上,又從書架上拿了幾本,「老闆娘,我還回來了12到20,21到30我拿走了啊,王磊你一定要記得給酒吧打電話,我走了。」小蘭一邊把漫畫書往包裡塞,一邊往外跑。
「真是個毛丫頭。」老闆娘一邊記錄一邊搖頭笑道。
「呵呵。」跟著賠笑一聲,王磊拿著已經登記完的書離開,有這麼可愛的同事,也許到酒吧工作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
儘管已經加快了腳步,王磊還是被突而其來的大雨隔在了離福利院大約有兩百多米的便利店裡,便利店裡沒有什麼人,只有看店的老太太跟小孫女,看見王磊進來躲雨也沒有多問。
雨真的很大呀,從公共汽車上跑下來,王蕾把裝著新買的書的袋子頂在頭上,快步地向前走,希望能在被大雨淋透前到家。
夏天的雨並不涼,打在身上甚至有點溫熱的感覺,只是被雨水淋濕腳變得黏糊糊的,襪子被完全黏在腳上,她腳上穿的廉價鞋拖被浸濕後更是變得濕滑無比,腳不停地在鞋裡打滑……
「唉呀……」一不小心拌到了凸出地面的一塊路石,王蕾失去了平衡,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真的好痛,在地上坐了十幾秒鐘才慢慢地爬起來,膝蓋跟手肘沙沙的痛,摀住傷口,揀起地上的書,她想繼續往前走,卻發現鞋拖細細的帶子好像是摔斷了。
她看不見自己現在的樣子,卻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長髮被雨水打透,衣服完全的黏在身上,牛仔褲濕透後變得又冷又硬……
「你傻啦呀你,看見下雨了不知道避一避?」一個有些粗野的聲音在她的身旁響起,一件運動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見她還在發愣,聲音的主人有些粗魯地拉了她就跑。
這個人簡直是缺心眼,剛剛在便利店,王磊遠遠地就看見一個有些像她的人頂著書往這邊走,等那個人摔倒了,卻又很快爬起來還想繼續走的時候,他百分百確認就是她,除了她之外沒人會這麼倔這麼擰。
「你怎麼在這兒?」
「我在等運鈔車來,好搶劫,發筆大財。」王磊沒好氣地說道,便利店離這裡太遠了,他乾脆把王蕾拉進了電話亭,不過進了電話亭之後,他才發現這是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王蕾的白襯衫被打濕,隱隱地可以看清她胸衣的形狀。以前她總是驕傲地紮著高馬尾的長髮,現在的她被雨水馴服得萬分的服帖,一雙要哭不哭的大眼裡,充滿了水氣。這樣的王蕾,他從認識她開始,就沒見過。替她把運動外套掩好,至少掩住她明顯發育的胸部後,王磊輕咳了一記,背負著雙手別過臉去。
原來他長得這麼高了。盡量在狹小的電話亭里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王蕾偷偷地抬起臉看他的背影,過去很少有機會跟他這麼接近,都沒有發現她現在對他必須得仰視才行。因為把運動外套給了她,他現在只穿著一件純棉背心,背面還印著「第一職高」的紅字,黑色的比毛刷好像還要短的頭髮上滴著水,滴到他古銅色自的肌肉分明的背上,這一幕忽然讓她想起了偶像劇裡的鏡頭……
臉上忽然一熱,她也背轉過身,將注意力轉移到越下越大的雨上,剛才她在瞎想什麼呢,肯定是受杜梅那個花癡傳染的了。
「雨越來越大了。」王磊喃喃地說道。
「是呀,越來越大了。」他們也越來越大了,小的時候她最大的愛好就是監視他有沒有犯錯,隨時找機會打小報告,甚至常常檢查他上完廁所有沒有沖水,但是現在……
「給你。」王磊從雨水浸濕的牛仔褲口袋裡拿出半濕的二十元紙鈔,從背後遞給了王蕾。「你很有錢嗎?替我賠玻璃?餓了幾天了吧?真想過幾天再給你,看你還敢不敢再逞能強出頭。」
「我有錢。」
「跟我還裝什麼裝,你不會打工,蘇媽媽能給你的零用錢也有限,二十塊錢夠你花一個月了。」
「我把你的事跟蘇媽媽說了,她已經把二十塊錢給我了,你要還找她還吧。」
「你又打小報告了?茲……你這個人……」王磊扭頭回來瞪視著她,卻發現自己只看見她的發頂。
「才不是,是她發現我沒錢了,追問我把錢花在什麼地方了我才說的,不然的話你以為我會替你背黑鍋嗎?」
「你的鞋呢?」她的鞋怎麼少了一隻?王磊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她的腳上只有一隻腳有鞋子,另一隻腳上只有完全黏在腳上的襪子。
「剛才跑丟了。」王蕾回過頭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因為他拉她跑得太急,怎麼可能把鞋跑丟一隻,回去用線縫縫還能穿的。
「我去替你找回來。」看了一眼她的腳,王磊轉身推開了公用電話亭的門,順著來時的路跑了過去。
「不用了,雨停了再找吧,你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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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拖是蘋果色的,鞋面是簡簡單單的雙心型圖案,後面的帶子掉了,儘管不是很懂女式鞋的種種「機關」,王磊也看得出,這雙鞋不能再穿了,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地撿回這雙鞋,回到電話亭,王磊將鞋子扔到地上,「你先將就到家裡,晚上雨停了的話,到夜市再買一雙吧。」
「這鞋縫縫還能穿的。」將腳塞進一樣濕的鞋裡,王蕾滿不在乎地說道。
「二十幾塊錢的鞋,你縫它幹嗎?」他們的同學的鞋子,動不動就幾百上千,什麼喬丹第六代、耐克、阿迪達斯應有盡有,憑什麼他們就這麼的寒酸?
「王磊,我記得你不是這麼感性的人?」王蕾笑道,身為女孩子,她又比平常人愛美得多,怎麼可能不在乎這些事,只是現實就是現實,她必須接受,這是她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才明白的道理。
「我還記得我們關係並不好。」王磊接道,剛剛還很大的雨,在幾聲悶雷之後,漸漸地變小了,「我先回去了,你等雨停再走吧。」沒有回頭看她,王磊離開了電話亭。
其實細想一下,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也沒有討厭到要置對方於死地,只是習慣性地喜歡鬥來鬥去罷了,再加上性格的不同,而漸行漸遠。這一場大雨讓他們之間的距離彷彿拉近了許多,僅僅彷彿而已,雨停後一切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