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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之花 第2章(1) 作者:湛露
    今天陽光很好,玉真坐在宮院中吩咐宮女,給牆角處的那一片紫羅澆水,給樹蔭下的羞日菊松土。

    「昨天下過雨,所以花根的水分是充足的,但今天陽光這麼強,只怕花葉要曬蔫了,只在花葉和花瓣上少少的澆點水就好了。不要澆太多,否則會把花澆死的。羞日菊要到秋天才會開花,現在只要保持根部的濕潤即可,多讓它呼吸地面上的氣息。」她仰著臉朝四周認真傾聽,「剛才好像聽到黃鶯叫了,你們聽到了嗎?」

    「像是有,大概在北面的樹上吧。」宮女們也抬頭尋找。「公主要是喜歡,可以向後宮總管要一隻來養。」

    「我不喜歡養在籠中的鳥兒,叫出的聲音也是嘶啞的,一點靈氣都沒有。」她伸出手,學著啾啾地叫兩聲,突然有只金黃色的小鳥凌空振翅,飛過宮牆上方。

    宮女們驚喜地指著天空叫道:「公主,真的有只黃鶯在天上飛啊!」

    那隻鳥兒不僅在天上飛,更順著玉真的叫聲從空中落下,飛到她的手指上,睜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眨巴眨巴望著她。

    「真是解人心語的一隻鳥兒。」玉真摸索著,伸出另一隻手觸碰鳥兒的羽毛,那毛茸茸熱呼呼的感覺讓她不禁笑了,「這東西真有趣,像是懂我的意思,見人都不怕,還讓我摸。」

    「那是因為公主美得像仙子,所以連鳥兒都忍不住愛您呢。」宮女忍不住讚美道。察覺宮殿門處有人影進入,她側目去看,驚得急忙跪下,「參見皇后娘娘。」

    「行了,都退下,本宮有話要和你們主子單獨談。」皇后儀態大方、雍容美艷,卻掩不住那一臉的清冷。

    玉真也有些訝異,偏著頭問:「皇后娘娘有什麼話要單獨和我說的?」

    皇后踱步到她面前,審視了她片刻,開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陛下一直稱讚你冰雪聰明,我的來意你怎會不知?」

    她眉心微蹙,「是和陛下有關?」

    「當然是和陛下有關,否則本宮會來找你嗎?你該不會在和本宮裝傻吧?」

    皇后一想到鳳皇對她志在必得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個玉真有什麼好?除了長得美以外,又瞎又呆,才學也算不上出色,一天到晚除了傻傻關在自己的宮殿裡聽日聽月聽星星,還能做什麼?陛下身邊難道還會缺美人兒嗎?

    「陛下今日正式和我提出要納你為妃,本宮雖然不願駁陛下的面子,但好歹本宮也是後宮之首,按理要來問問你自己的意思。你好歹是先帝冊封的公主,更是德勝王爺家唯一的千金,若是陛下之意你能接受,就算是親上加親--」

    「玉真若是不接受呢?」她平靜地打斷她的話,「是不是就算抗旨了?要被斬首的那種?」

    皇后鳳眉一挑,「那你會抗旨嗎?」

    玉真深吸口氣,將手掌中的那只黃鶯托起,「皇后娘娘能不能替我看一眼,這隻鳥兒是不是我所想像的那麼美呢?」

    瞥了眼黃鶯,皇后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說到這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並不在意皇后的沉默,微笑著說:「這只黃鶯應該很美,可它之所以美,是因為生活在無構無束的天地中,如果我把它圈養起來,那它就不會再擁有這麼光得健康的羽毛和雙翅。鳥兒,就該飛在高空中,魚兒,就該在水中悠遊……」

    「這麼說來,花朵就該長在山野間,你把它們種在宮牆下,豈不是也委屈了它們?」皇后聽懂了一些,禁不住冷嘲熱諷。

    「說的對哦。」玉真笑了笑,「我種的這些花,其實是不能用來看的,最多就是在花開時聞一聞花香,說起來,我還真是委屈了它們。它們存在的意義無非就是取悅我而已,就像這宮中的妃嬪們,無非是為了取悅陛下……但花是不能說話的,所以它們沒得選擇,只能被我選擇,而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可以說話,可以思考,能為自己的命運做出選擇。」

    皇后盯著她笑,「那你說了這半天,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她一揚手,那只黃鶯撲拍著翅膀飛了起來,卻只是在半空中盤旋,久久不願離去似的。

    「那隻鳥兒還在?」玉真聽到翅胯拍打的聲音,驚訝地問:「難道它也和尋常人一樣,貪戀這裡的錦衣玉食嗎?」

    皇后冷笑一聲,「明白了,你是覺得住在這宮中的人都是貪戀錦衣玉食、愛慕虛榮的小人吧?想來你玉真公主是不屑與我們這等人為伍的。可你別忘了,你從小的環境也是在錦衣華服中堆砌出來的,離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你以為你能做什麼?你有養活自己的一技之長嗎?

    「你連男人都不屑於取說,可是我們的能力卻能為自己在宮廷中掙得一席之地……玉真公主,你命好,可不代表你一生一世都會命這麼好。」

    皇后丟下話離去了,玉真不由自主皺緊了柳眉,「我命好?這句話聽來……真像是諷刺。」

    今年的夏天雨水似乎特別多,聽到鳳疏桐小聲和宮女說話的聲音在殿門外響起時,玉真出聲問:「為什麼你總喜歡在下雨天來我這裡?這個問題我問了你好久,你都沒告訴過我答案。」

    「因為細雨時節人的心思最容易紛亂,各種蕭瑟愁緒都會忍不住翻湧起來,你這個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事太沉重,讓人不得不為你擔心。聽說昨天皇后來找你麻煩了,是為了陛下想娶你的事情?」

    她苦笑道:「怎麼這些事這麼快就傳到你耳朵裡去了?是不是現在宮廷中,我是人人口中談論的話題了?」

    「被人談論也沒什麼,我們誰不是別人的話題?我只是想問問你自己的意思,願意嫁給陛下嗎?」

    玉真沉吟了,「你的意思呢?」

    「我?我不是你的父母,沒什麼權力為你拿主意,我只是一直很關心你,不想你做勉強自己的事。陛下那個人不見得適合做你的丈夫,但他是一國之君,也的確不好駁他的面子。你若能高高興興地下嫁,我自然會替你開心!若是不肯,我就替你去說說看,看是否能勸他收回旨意。」

    她微微一笑,「真好,還有個你這樣憐惜我。有時我常在想,我的親娘為了生我而丟掉性命,我的父親為了恨我而丟掉性命,我的存在說不定真是個錯誤,所以注定不該得到任何人的疼愛,而先帝先後對我好,我誠惶誠恐又感激涕零,不過在我十歲時,有次無意間聽到了他們談話,才知道自己被收養是場騙局。

    「先帝在位對,國庫空虛,別說繁榮國家,就是普通的服災扶危也很難辦到。我父親之所以戰死沙場,一半是因為他自己一心求死,一半其實是因為軍餉不能發出,下面發生了兵變。我父親去世後,德勝王府的所有財產便被先帝以「清算後隨玉真入宮」為名,全部充入國庫了,所以……我根本是個無父無母、無財無勢,完全靠寄人籬下、乞憐他人才能活下去的孤兒而已。

    「這樣的我被新皇看中,要冊封為妃,是不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呢?若我懂得取悅男人,即使是個瞎子,也可在後宮中爭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要榮寵加身,我便能活得比任何人更趾高氣揚……你說,我的人生之路是不是就該這樣走?」

    鳳疏桐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這是他認識玉真以來,她第一次一口氣吐露這麼多心聲。

    但聽完之後,他並沒有擔心或憂慮,因為明白她肯定已把事情想清楚了,才會如此感慨。

    「人人都以為玉真公主是個柔順的傻子、瞎子,但我也有自己的骨氣,我寄人籬下固然是迫不得已,可我也想要選擇自己想嫁的人,而不是任人當作手邊的盆景擺弄。」說這話時她的神情從未像現在這般堅毅,臉頗也如秋花點水般熠熠生輝,縱然是天生目盲,卻有雙看似能洞察一切的美麗黑眸,深邃如夜。

    鳳疏桐見她已做出決定,便笑道:「既然如此,或者我去和陛下談談,就說你已心許於我,讓他不要橫刀奪愛。」

    玉真巧笑嫣然地戲蟾道:「真會說笑。你騙了他之後又怎樣呢?難道真要大張旗鼓地娶我嗎?你不是常說你命不屬於自己,就是早早為鳳朝犧牲都有可能,我可不想為了你守寡。」

    他也笑了,「可我若是不幫你,你自己能說得動他嗎?」

    「他總不至於強人所難吧?這些年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剛登基,應該不會為了我這麼一個小女子鬧得滿城風雨。」

    他的想法卻不如她樂觀,「男人如果對一個女人下了志在必得的決心,只怕是多少匹馬都拉不開。你自己也不要太勉強,如果處理不來就交給我力?我就是再無能,起碼還能將你藏起來,讓他找不到。」

    她忍不住笑倒在他懷裡,「你今天真是太愛說笑話了,難道你要把我這麼個大活人藏到深山老林中去嗎?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把我變成那邊那隻鳥兒的樣子,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飛走了。」

    「鳥兒?」鳳疏桐抬眼去看,見一隻黃色的鳥兒正飛出他的視線,落進了密密的樹林中。他心中一動,忽然說道:「你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玉真不知他是看到什麼,還是忘了什麼事,只覺得他突然鬆開手,緊接著他的衣服就從她指尖脫離,殿內一下子又變得清靜了。

    「總是這樣,匆匆來又匆匆走的……」她有些遺憾的慨歎。

    不料,耳邊卻響起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就這麼捨不得他走?你喜歡他喜歡到不惜抗旨的地步了?」

    她心一突,循聲轉過臉頗,「陛下……」

    她聽得出來他口氣不善,知道皇后回去必然又添油加醋的說了什麼,於是思付著該怎樣措詞才好既拒絕他、又不傷了他身為鳳皇的面子。

    「不用想怎麼和朕解釋了。朕知道,自小你和涵王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對涵王只怕早有少女懷春之心了吧?」鳳鵬舉聽到皇后說玉真執意不肯嫁他,還對后妃之位不屑一顧,就又是羞惱又是生氣。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女人想要的他都能給她,甚至能給的更多。

    他唯一的忌偉就是鳳疏桐,卻沒想到今天一來,就看到她依偎在那男人的懷中巧笑倩兮,這是他從未在與她獨處時見過的一面。

    「玉真,你記不記得你十二歲對,我曾送過你一串珍珠項鏈,還親手把它戴到你的脖子上。那時候我和你說,皇后雖然不在,可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我的話,你以為是在說笑嗎?」

    「陛下是個重情義的人,玉真心中很是感激,若非有陛下照應,玉真在宮中也不會過著現在這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但是,報恩的方法千百種,玉真不見得非要以獻身為唯一的途徑吧?陛下是個多情人,這宮中的后妃還不夠您廣種情絲嗎?」

    「你這話是在嘲笑朕濫情,還是怕日後自己不能被專寵,而刻意威脅朕?」他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問。

    腕上傳來禁錮的疼痛,她微微皺眉,「看來皇后並沒有準確理解我的意思,自然也沒有好好地轉達聖聽。我對陛下只有感恩,卻並不想委身,後宮群芳爭艷,我這朵未開已謝的殘花,陛下就請讓我自生自滅吧。若是後宮之內因此無我容身之地,陛下可讓我出宮,我想當年我父親在京中多少會留下一些產業,最不濟也該有個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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