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來越感覺到,不管七世來鳳朝是為什麼,她顯然已無法置身事外。
清晨,她坐在妝台前梳頭,久久思忖,然後吩咐,「小禪,去請陛下過來。」
身後正在為她梳頭的小禪一愣,「公主,這時找陛下過來嗎?時辰這麼早,陛下可能還在上朝。」
「那就等他退朝之後請他過來,今天我一定要和他面談。」鏡子中,她堅定的神情不容置像。
小禪手一抖,梳子都差點摔到地上,「好,奴婢這就去。」
不一會七世來了,他來到這裡時,玉真端坐在屋中一角,面前是一副空蕩蕩的棋盤,一枚黑色棋子醒目地放在最中間,不知有何用意。
他望著她,「找我有事?」
「今天我要聽完剩下的故事。」她執拗地「望」著他。「我不想再做你們手中的棋子任你們擺佈,若你今天不告訴我真相,我便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她的表情就像是個生氣的孩子在用離家出走威脅大人,對於他來說,就算她走到天涯海角,他也可以輕易把她找出來。但他沒有蔑視她這個幼稚的威脅,因為她敢說,只怕是還有其他的念頭藏在心底,而那念頭光讓他一想,便已不寒而慄。
七世從棋盒中由初翅一枚白色棋子,丟在棋盤上,棋子倏然變作一團又白又軟的毛球,直撲進她懷中。
玉真嚇了一跳,伸手觸摸到那毛球,發現竟然還是個活物。
「這是什麼?」她小心翼翼地試探摸素,直到摸到兩根長長的大耳朵,才吐出一口氣,「原來是隻兔子?真有趣……」她自小很少接觸動物,先帝先後曾想讓她養點寵物排憂解愁,也算找個玩伴,但她不喜歡貓兒狗兒的叫聲,更不願意養籠中烏,結果寢宮內依然冷冷清清,什麼都沒有養過。
兔子的樣貌,還是她少對在皇宮學堂中聽老師講過的,知道這小東西最好辮認的就是一雙長耳朵和一個短尾巴,可卻不知它們的茸毛是這麼柔順光滑,觸摸到手中的感覺比摸任何絲綢都更加舒服。
因為它這柔順帶著溫暖的觸感,她喜愛得怔住了,捨不得將手移開,但七世給她一隻兔子做什麼?
她又不解地問他,「你該不會是想用隻兔子轉移話題吧?」
「這隻兔子,不會讓你覺得……似曾相識嗎?」他艱難地措詞,但她表情一如剛才一樣--又是驚喜又是困惑,卻沒有半點瞭然。
她只是搖頭,「我從未養過兔子,碰都沒碰過,怎麼會似曾相識?」
「既然你不認得它,就別再問我以前的事了,等你想起什麼時再來找我。」他的聲音倏地冰冷,像是生了氣。
玉真一下從桌子後面站起來,懷中兔子翻滾掉落到地上,又化回一枚棋子,清脆地敲擊在磚石之上。
這陣聲響讓兩人都陷入沉默,她就站在他面前,一手緩緩採出抓住他的手臂。
他指尖冰涼,溫度幾乎可凍結一切。
「你……在恨我嗎?」她幽幽開口,「是因為我不記得你想讓我記得的事?可是我若不記得了,你為何不肯告訴我?也許我們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彼此猜疑。七世,我真的不信你是壞人,即使是妖王,我相信你的本質也不壞,因為一個壞人不可能對我這樣好。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麼?我只要一個答案,為何你卻都不肯給我?」
「轟」的一下,熱血像是都衝到了七世的頭頂,他猛地抱住她:心底渴望得到她的慾望似是被人狠狠潑上一碗油,懺然燒起,七世中都不曾做過的事怪,不知怎的,在這一刻他迫切地想放縱一回,哪怕這一瞬之後要他拿千年修行交換、讓他死去,他也心甘情願。
他吻了她。在她這樣淒然地違聲質問後,他不能給她答案,只好用火焰般的熱吻封住她的口。
她柔軟的唇辮溫熱得似是要在他口中教化,帶著驚畏的輕顫,瑟瑟發抖。
「若是不想再惹我生氣,就不要再問我那個問題!」一吻方休,他咬牙威脅,眼中卻沒有恨意。若她看得到,必然會吃驚於他此時的悲倫。
玉真在最初的驚慌失措後冷靜下來,沒有憤怒,沒有羞恥,她感覺到的甚至不是自以為應有的恨意。
「以前……你也是這樣生氣的嗎?」問完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夠蠢夠尷尬,臉上都可以著火了。她不明白他侵佔的明明是鳳鵬舉的肉身,為什麼同樣的身體對她親熱,她卻有截然不同的感覺?
七世全身一顫,她這句話問得他更想苦笑了。過去的他,沒有可以擁抱她的雙臂,沒有可以給她熱吻的雙唇,可過去的他沒有,現在的他又何嘗有?這個身體屬於別人並不屬於他,因此他已經開始痛恨自己剛才的行為,他是在假他人之手侮辱她。
曾幾何時,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企圖強暴她時,還是他出手為她解圍的,但現在他做出的事,和這肉身原來那個混蛋主人又有何區別?
「七世!」她緊緊抓住他的手,就算看不到他的臉,但她仍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猜側他有複雜難解的心緒,「如果你不肯告訴我過往的事,那麼你只要回答我,你來鳳朝是否與我有關?」
「這個答案……重要嗎?」他想用一貫鄙夷冷淡的口吻拒她於千里之外,然而她迫切的神情、溫熱的氣息,卻讓他無論如何都冷酷不起來。
「重要,因為我不想一輩子都渾渾噩噩地活著。如果有些事需要我來承擔,我也不會逃進。」她依舊抓著他的手臂,好似他不肯告訴她答案,她便不鬆手。
七世輕歎一聲,伸出另一手觸碰她光潤白暫的臉頗。這張臉、這個人,他等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啊……
「有關……」他自唇間吐出這兩個字,心底的力氣都像是被掏空了。
她沒有詫異,這個答案早已在她心底盤旋了無數次。他第一次出現,是在鳳鵬舉企圖強暴她的那一天,其後鳳疏桐來找她,讓她去試探他的根底,顯然也是因為知道他不會為難她。
他為她講的那個七世故事,即使她全無印象,現在也已能肯定自己必然在故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他……是那個苦苦等待了七世的人。
七世啊……她都不能給予他回報,甚至不記得過去他們曾有過的絲毫甜蜜,她是否曾經愛過他?他們曾遇到怎樣的艱難險阻?他對於她來說,是個怎樣的角色?而她之於他……又到底有何意義?
鳳疏桐來看玉真這天並非雨雪交加,但玉真差人選給他的一句詩,卻讓他心頭志忑不安--願化翠翎隨雲去,但得雙翼上青天。
這兩句詩透出的決絕之意,讓他在和尹清露周旋的這幾日中,不得不忙裡偷閒入宮一趟。
「一個人待得寂賓了?」他含笑而來,看得出她滿腹心事。前日宮中鬧妖之事他已有所聞,原本以為是妖王做的,可又覺得行事風格實在不像他。
自妖王入宮至今,除了殺鳳鵬舉一人外,還未見他做過任何出格的事,只是兩位妃子無足輕重,又為何會被妖孽咐身?
他在妖界暗訪時,發現身邊的梅樹精也在調查他與此事的關聯,既然梅樹精是妖王差來的,那這件事顯然與妖王無關了。只可惜他還未調查清楚,梅樹精已被尹清露那個冒失的女人強行收走了。
他不是不能救梅樹精,只是倘若妖王一定要放一雙耳目在他身邊監視,他寧可是那個冒失的女人。
比起自己的腹背受敵,他對玉真這邊反而比較放心,最近沒來打擾她,是希望別在她和妖王間造成任何猜忌、給她帶來麻煩。但她現在的樣子,似是已被困在很深重的煩惱中?
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如同一位兄長般笑吟吟地說:「你那兩句詩是故意寫來嚇我的嗎?我最近有點扮,顧不上來看望你……」
「我不是不講理的小孩子,只是不喜歡你們什麼事都瞞著我。」
見她一本正經真是生氣了,鳳疏桐又笑,「你說的屍你們日是指誰?」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既然你曾讓我去打聽他的妖靈所在,就說明已將我牽扛到你們的爭鬥中,可現在你們兩人都不肯將實情告訴我,到底將我置於何地?」
他尷尬地苦笑,「當初我的決定是有點草率,不該要你去和他交手。他的事以後都由我來辦……」
「晚了。」玉真幽幽插話,「你們把我牽扭進來,我還能脫得了身嗎?湘妃已經莫名其妙死了,下一個死的人也許就是我。」
鳳疏桐神色一凝,「不會的,對方的目標不是殺你,所以你不會有事。」
「不是殺「我」?那是殺誰?「對方」又是誰?是七世嗎?」
「七世?這是他的名字?」鳳疏桐第一次聽到妖王的名字,看到她臉上激動的表情,他若有所思。「聽起來你似乎開始擔心他了,但他是妖王,他殺了你名義上的堂哥、當今的鳳皇,你礙記得你和他是敵人。即使他一直在保護你,依然不值得相信。」
「那麼誰值得我相信?你嗎?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的心偏向他那頭,那麼就告訴我,我是誰?和他有什麼關係?」
鳳疏桐安靜地站在原地,過了半晌道:「這個答案並非我不告訴你,而是我不能準確的告訴你。以我的法力,只能推斷出他和你有某種緣分的叫纏,但到底是什麼,我還不能清晰地洞察。我只知道鳳朝會有一場大劫將至,而這場劫難的爭端起始、過程乃至結局,都難以估量。我曾想也許妖王的到來是鳳朝大劫開始,不過他對你……卻更像是為保護而來。他和你說過或做過什麼特殊的事嗎?」
玉真聽得神思憂」喀,呆呆地說:「他帶我去過落月潭。」
「落月潭?!」他一驚,「幾時的事?是帶你入潭?還是讓你在潭外等?」
「我跟著他迸入了潭底,聽他和一個什麼黑龍說話,他逼問對方如何找到龍筋的起點,對方抵死不說,後來,一他好像是把黑龍的水府毀了。」
鳳疏桐自言自語,「我只聽說黑龍的水府毀了,卻不知道原來是他做的,而他竟然還帶著你去?可你不會法術,如何能入那麼深的水潭?」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帶我跳下去……哦,他給了我一枚戒指。」她憂然想起戒指的存在,用手一摸--戒指還在,於是舉給他看。
他望著她手上的七彩指環,乍看實在貌不驚人,但一種奇妙的直覺卻在他心上一閃而逝,讓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戒面。
突然間,戒面上反射出無數條紫色的光芒,挾著強大的力量,幾乎將他整個人彈飛出去!
鳳疏桐倏然定氣凝神。以手中的綠簫壓制住那些奇異的紫光,同時收回手來,不再有摘奪戒指的動作,紫光才在瞬間消散。
「這戒指被他施了法,似是禁錮在你的手指上了。」他瞇眼看著戒指說。
玉真訝異地伸手要去摘,鳳疏桐阻止不及,她的手已摸到了戒指--但沒有任何奇異的事發生,除了……她根本無法將戒指摘下。
「這戒指會對我不利嗎?」她問道。
「到目前來看,似乎不會。」他又端詳了半晌,「你也不必和他刻意提起這枚戒指,既然是他故意留給你的,以他的行事風格,應該是為了保護你。」
「那龍筋又是怎麼回事?黑龍執意不說,說這是龍族的秘密,但我聽七世如此執著,好像是為了一個叫龍溟的人,龍溟又是誰?」
「是東海龍王的二太子,將來的東海龍宮之主。」鳳疏桐沉吟著,「原來他和龍溟是對手?只是不知是幾時結下的梁子,竟然到了想抽筋扒骨的地步。」
「龍王……算是神仙吧?」玉真再問。
「對,是神獸修行之後列入了仙班,水族一眾其實都歸龍宮管。只是現在因為妖界又有了妖王,他們兩個的權力肯定會有衝突……」見她一臉凝重,他笑著拍拍她的手,「別發愁了,反正他們兩個打起來,你也攔不住。」
「他們若真的決鬥,勝負難定吧?」她豈能不發愁?這件事牽扯到鳳朝的安危,妖界與仙界若發生大戰,可以想像絕對會比凡間人類的戰爭更慘烈。
七世雖然貴為妖王,可在她心中的印象,地位終是比不上仙,自小到大聽過的神話傳說中,也沒有一次是妖界得勝。天地之間,能主宰一切的就是紳佛,七世他到底想要什麼?他知道自己與龍王作對的後果嗎?
「下一次,我給你帶個禮物過來吧,手中有東西玩的時候,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他的口氣像在哄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玉真暗中一歎,知道鳳疏桐能和她說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她戚念他對自己這些年的照顧,如果他和七世成為敵人,她同樣不希望他受到一點傷害。
「給我雕個小木鳥吧。要能飛的那種。」她提出了一個要求。「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宮裡太吵,但有時候實在冷清得……讓人太寂寞了。」
「好啊,你難得和我開口,我笆能不讓你滿意?下次入宮時,我就能給你雄好了。」他笑著說。
「你說……這會是鳳朝立國以來最大的劫難嗎?」她眉心堆皺,嗓音微顫。
鳳疏桐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