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山,擎天崗,少數台北人能夠看到星星的地方之一。
午夜已過,他們騎車上來時,整座山都是山嵐瀰漫,宛如走人了迷霧森林。沒想到在這高處,卻是滿天星斗,燦爛得沒有秩序,像脫了軌,互相衝擊而生。
柏升不禁要問自己,不知道何時開始,他淡忘了這些美好事物,但和可卿在一起時,卻能停下腳步來,觀賞原本就在四周的景觀,只是他平時都忽略了而已。
「好久沒來這裡,大概有三、四年了!」
「自從和她分手後?」可卿挑眉問。
柏升苦笑,算是默認。
「所謂觸景傷情,這裡會讓你想起她嗎?」
「都已經過去了,再見到少芬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可以重新面對世界了,沒有那麼多感歎。」說來很奇妙,他確實輕鬆多了,自從向可卿坦白一切後,好像都隨著言語蒸發開了。
可卿摸摸他的頭髮,算是給他一個鼓勵。
「妳會看星像嗎?」換個話題吧,今晚他不想背著過去的擔子。
可卿搖頭。「沒想過要學,就算有人要教也不學。我想要保持這份單純的感覺,不要每次看到那顆星就在回想它的名字,反正我就是看到它了,that'sall不高興就高興,不爽就不爽。」
柏升低頭吻了她的臉頰,他愛她這說話不選話的性子。
「天亮以後,你還是不去上班?」
「何必呢?」剩下的時間是這麼少,可能隨時就要與她分離,他不想錯過一分一秒。
上一段戀情結束後,他的生活被工作佔據得太擁擠,不留任何空間來沈澱心情,是她讓他發現到,跟自己對話、跟別人交流,都跟工作一樣重要。
「你的客人、助手和護士們大概又要嚼舌根了。」
「大概要談上一個月才會平息下來。」他平時是出了名的嚴肅、嚴厲,卻在可卿面前賠罪討好,只怕醫院裡所有人都要狠狠挖苦他一番了。
可卿穿著他們剛才在士林夜市買的超級迷你裙,是趕在山腰那家麥當勞十二點打烊前跑進去換的,她說一定要讓他看看她穿新裝的模樣。
她咬著吸管,一杯可樂喝了半天還沒喝完,就只在那兒玩弄可憐的吸管。她又紮了兩根辮子,穿著短得不像話的裙子,配上露肚臍的無袖上衣,看來一點也不像二十七歲,反而像個女學生。
「給我喝吧。」他接過可樂,就著她咬過的吸管喝了一口。
「不要!」她搶回可樂,嗆得很。
「為什麼?妳又喝不完。」
她嘟著嘴,這才含笑問:「你不怕我的感冒細菌?」
「現在才怕已經來不及了。」天曉得這幾天他們吻了多少次!他拿開可樂,低頭吻了她的唇。
吻她是永遠不會厭煩的一件事,她天性熱情浪漫,不到一秒鐘就融化在他懷裡,雙手攬住他的脖子,窈窕的身軀摩擦著他,讓他覺得自己是最有魅力的男人,彷彿全世界她最想要的只有他,因此他又重新愛上接吻這親密活動了。
四下無人,夜風涼爽,唯有月光窺探,他們在亭子裡擁有最足夠的隱密。似乎有人這麼問過:世上還有什麼地方,比相愛的兩雙手臂交纏的空間更迷人?
他伸手摸過她的大腿,光滑細緻,令他愛不釋手,但再往上一點,放膽伸進她裙內,卻驚訝地停下動作。「妳沒穿……?」
可卿正咬著他的脖子,像個業餘吸血鬼,露出調皮微笑。「還不是你做的好事?害人家找也找不到,不知道被你扔到哪裡去了。」
「喔……對不起,我會再買給妳的。」這發現讓他霎時心律不整,刺激了他最放肆的遐想。
在這月光微亮的地方,雨水洗刷大地後的清涼澄淨,山野間濃郁的草香花香,懷裡因情慾微微發抖的人兒,在在都教他情不自禁。
他的喘重呼吸透露了直接的需要,可卿自然發覺了。
「你想要?」她眼裡閃著魔樣的光彩,女人總是希望她的男人需要她。
「我……我知道這裡不適合,我可以忍的。」笑話,他可是個成熟男人啊,怎能像十幾歲的少男一樣,半點自制力也沒有!
她嬌笑一聲,拉起他的手。「跟我來。」
他們走進一條山徑,九轉十八彎後,柏升已經失去方向感了。「去哪兒?」
「害怕了嗎?」她又用那種致命的眼光瞄他,他無力拒絕。
他有種預感,不管在現實或心情上,她會帶他走出迷宮的,她是月光下的女神。
過了十幾分鐘,他們終於來到目的地,那是一處山崖,放眼看去豁然開朗,底不是只有少數燈光的田野,山上一塊扁長大石,濃密的樹木環繞著這小天地,使它像是個世外桃源,遠離塵囂、考量、現實和過去。
「喜歡這裡嗎?」她攀住他的頸子問。
「喜歡和妳一起在這裡。」他環住她的腰身答。
尋常風月,等閒談笑,稱意即相宜。
她甩甩頭髮,辮子鬆了,幾根髮絲拂過他的臉,感覺比夜風更柔滑,她淡淡地說:「十七歲的時候,我就是在這裡度過我的第一次,和我第一個男朋友。我並不後悔,他對我很好,我們有過青春的美麗。」
年華共、混同殷水,流去幾時回?
「妳和他後來呢?」柏升突然羨慕起那個男孩,十年前的可卿想必很美,像顆小太陽散發光芒,而今的她比較像輪明月,輕輕柔柔的月光包圍著他。
「高中生的戀情,你說能怎樣呢?就跟所有的初戀一樣,只能帶來懷念。」但她不曾後悔過,那個夜晚、那個男孩、那個純情的自己。
「妳今晚看起來,就像十七歲的女學生,十年的光陰並沒有改變妳。」
「我的心境上已經不同,大大不同了。」她把臉貼在他胸上歎息,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可卿……」他擁緊她,恨自己說不出一句承諾,一個才剛放下往事的男人,當真沒有半點勇氣重新開始嗎?若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記得嗎?不必說謝謝,也不必說抱歉,我們能瞭解彼此就夠了。」她伸手堵住他的唇。「你今晚寬容的表現,就像小嬰兒學會走路,非常了不起,別想突然跳高跳遠,你會摔傷的。」
她已看透了他,不是嗎?清澈月光下,他還能多說什麼?
「我帶你到這裡來,是希望把自己這十年做一個結束。我想重新出發,從我的十七歲開始,我想和你在這裡擁有彼此,讓我再感覺到第一次的那種希望、那種活力,而非總是自覺蒼老、疲倦,我說的話你能懂嗎?」她雙眼晶亮,燃起年少夢想。
「我懂。」他真的懂。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多想拋開過去的一切,大步踏向生命新境界。
她輕推開他,退後了幾步,開始除去自己的衣服,一會兒便全身赤裸站在他面前,在朦矓的夜色之下像是一個玉人兒。
柏升心底漲得滿滿的,她是如此美麗敏感,她的心情點滴都讓他感動,於是他也褪去身上的束縛,走向前去,慢慢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
「你好,我是第一次,請多指教。」
「我也是,希望我們都能因此重生。」
他明白,可卿要他以一種全新的態度來看一切,彷彿這個吻就是他一生的初吻,但在他心裡隱約又覺得,這也像是最後一個吻,珍貴得不容輕忽,不能視作平常。
其實,和她的每一次,都激動得像第一次,又不捨得像最後一次。
微風愛撫著他們的身體,宛如夜的呢喃,訴說著亙古以來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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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
近午時分,刺耳的電話鈴聲傳來。
柏升伸手在桌上摸了一會兒,才抓到無線電話。「……喂。」
這時可卿下了床,進浴室梳洗了一番,換了件他的襯衫,捲起袖子。等她再回到床上,卻看見他放下話筒,皺著眉頭。
她伸手撫過他的眉問,問道:「怎麼了?」
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入懷,不說一句地吻了她,幾近粗魯的激情,拿她當最後救贖般深吻。她閉上眼,嬌吟一聲,承受著他躁亂的需求,她喜歡他失去控制,他一向都太冷靜了。
狂吻讓她霎時溫度上升,纏上他健壯的身體,被他挑起的誘惑必須由他來滿足。
雨停風歇,激情結束後,他才放開她,表情略顯黯然地說:「車子被運到台北了,剛才那通電話是通知我們去領取的。」
月光下的夢該醒了,他不敢留住她,只得看她走,迷宮外的世界太寬廣,他還不知自己的方向。
「喔。」她閉上眼一秒鐘,叫自己平靜,再睜開眼說:「什麼時候?」
該走了、該走了,她腦中只浮現這三個字,如雷貫耳,響徹雲霄。
「三點,在信義路的修車廠。不過車子還沒修好,只能先去領遺留在車裡的東西。」
「是好消息啊!」她微笑道,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辦到的。
柏升嘴角一牽,算是笑了,眉頭卻緊緊鎖著。他下床穿好了衣服,就呆坐在床邊,無法決定接下來該如何做。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嗎?明知這是他選擇的,保護自己不再受傷,可是心底空空的,好像有陣風吹過,留下冷清的低語。
他又將回到一個人的生活,簡單平靜不會有起伏,沒有歡笑或淚水,那樣的他還算活著嗎?
可卿決定不想去猜測他在想什麼,那是一場太危險也太殘酷的遊戲。她不會癡癡等他說出挽留的話,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如此。
她必須是個懂得戀愛規則的女人,進退之間不能有一步差錯,否則就會全盤輸掉,包括自己的靈魂。有過這幾天的回憶,已夠她慢慢回味了。
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實也不過幾件衣物而已,一個袋子就裝好了。只是在這兒的種種苦甜,要怎樣打包帶走?她不顧忌地在他面前換了衣服,是她原來的短褲和T恤,她不想穿他送的,也許她永遠不會再穿。
她轉過身,保護的盔甲已經戴上,故作輕鬆地對他說:「我們先去拿照片好不好?我想看一看拍得如何,然後去修車廠拿東西,就各自回家啦!」
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這才開口道:「不用這麼急。」
「不用嗎?說得也是,還有時間再做一次嘛!好吧,如果你有力氣的話,我可以奉陪。」她說著便要拉下短褲的拉煉。
「可卿!」他站起來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不想要嗎?我不信!」她挑釁。
「妳明知道我……」
「怎麼?剛才你可不是這樣的!」她抬頭瞪住他。
「求妳不要……不要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回憶。」他將她擁入懷中,痛恨自己為何愛不起,為何要放她走,只為一段根本不值得回顧的過去。
「回憶」這兩個字在她心底衝來撞去的,讓她無能為力地倚靠著他,她在哭,只是少了眼淚。不必再假裝遊戲人間的樣子,在他面前沒有必要,彼此都瞭解是真心相待,只不過沒有信心朝朝暮暮。
世上到處都上演著這種戲碼,可能十個屋簷下就有一個是如此,這次卻碰巧輪到他們當主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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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風細雨中,殷柏升從照相館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大紙袋。
坐進計程車裡,可卿立刻撲上來叫道:「給我看!給我看!」
她臉上的笑容過於燦爛,卻讓他感到傷悲,因為他也許再看不到了,她的生命力永遠讓他驚歎,任憑命運捉弄仍勇敢面對,相較之下,他該學習的還太多。
「先生,請到信義路四段。」他向司機交代過後,便和她一張張地看起相片。
「哇!拿破侖拍起來好有氣派,像真的皇帝呢!……約瑟芬原來這麼可愛啊!還有墨水印、黑美人、影子、小雨點、飯碗、教授,哈~~好有趣!」
「妳拍得很好,謝謝!」
「算是回報你的救命之恩嘛。」她瞄他一眼,眼神迷離動人。
其實他才該感謝她,是她將他從往事的深海中救出,重新發現這世界,還有許多值得他感受的地方。
翻到最後一張照片,他們都靜了下來,因為那是他們的合照,兩人挽著手對鏡頭傻笑著,看來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他發現自己在她身邊的樣子,似乎特別發亮耀眼,必定是她帶給他的清新感受。
這樣的畫面可會是空前絕後的?柏升不敢去想。
「你很上相哦。」可卿頓了一會兒才說。
「我?妳才漂亮呢!」
她吃了一驚。「真的?你從來沒說過這句話。」
「妳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也是我所能想像中最漂亮的。」這句讚美來得一點也不勉強,他真的如此認為。奇怪,他以前為什麼會說不出口呢?
「謝了。」她略帶詫異、略帶羞怯,給了他一朵微笑。
柏升情不自禁地想在她頰上輕吻一下。她卻退縮了,這讓他豁然領悟,他們此刻是在分手的過程中,他再也不能隨心吻她了。
須臾,她說:「這張照片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他點個頭答應。「紀念」這種說法讓他更清楚,現實是他只剩幾個小時和她相處,以後就只能是回憶或紀念了。
他們不可能成為常常一夜風流的床伴,他們都缺乏瀟灑決斷的資格,而藕斷絲連地見面更是下下之策,只讓彼此更加矛盾痛苦。
最成熟的作法便是就此告別,把一切當作一場颱風假期,既然假期結束了,就得恢復正常生活,心中雖已想得如此清楚,卻有個地方不住隱隱作疼……
是的,分析謀殺愛情。
在修車場填了一些表格以後,他們很快領到自己的東西。辦事員開給了他們帳單明細表,說明可以由銀行轉帳或在月底前親自繳清。
可卿檢查著攝影裝備,發現損失並不大,因為她都用專用背袋裝著,撞著了也不至於太嚴重。最重要的是,她的大皮包終於又出現了,裡面的證件、現金、磁卡和底片都在,她現在可以回家去了,還能把底片洗出來交給雜誌社老闆,不過還會不會採用就不一定了。
倒是車子給泥沙這麼一掩埋,看起來滿糟糕的,不曉得她的汽車保險能不能發揮效用?
她的東西堆了一地,她正思量著該如何處理,這時柏升走了過來,問:「東西都拿到了吧?」
「嗯,一樣也不缺。你呢?」她笑著回答柏升,她決定多給他一點笑容的回憶,因為她在他面前已經哭得夠多了。
「我也是。那麼……」
「那麼再見啦!」還是讓她先說出這句話吧,不用他為難。
「我送妳回家。」他想起初見她的那一天,她就像只淋雨的流浪小貓,如果他不能給她一個永遠的家,至少要看她安然回家。
「不用了,我不會連自己家都不認得,你放心!」關於瀟灑,她正在努力學習。
「不要說了,妳東西這麼多,我一定要幫妳搬。」
他霸道的脾氣再次登場,可卿知道他的溫柔總是藏在這剛強外表下。只是何必呢?都已經是這樣了,應該對她殘忍一點才是為她好,這樣一來,可知她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忘記他?
柏升堅持地提起她的行囊走向門外,好幾輛計程車等在外面,想必是早知道這兒顧客多了,便聚集在此排隊。他們隨便選了一台,司機連忙打開後車廂放行李。
到她家的路程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可卿很累,不想說話,然而她的手還是跟他交握著。
殷柏升不知該怎麼放開她,再給他一點時間留戀吧!既然她有足夠的堅強,他也該有足夠的理智,當手放開的時候,就是他們告別的時候。
雨量變少了,稀稀落落的,像是虛應故事而已。路上的清潔隊員在清掃著一地混亂,清出原本的路面,好大一棵樹都被連根拔起,垃圾車上載滿了颱風留下的紀念品。
這些颱風肆虐的畫面,過一、兩天就會被清除了,然後幾個官員出來道聲歉,自己記個小過,下個月就再沒人記得這場風風雨雨了。
這七個日子就像颱風,把可卿的整個生活都搞亂了,但是颱風走了,大家又都走出門上班、上課,她也該清醒過來了。
人若只如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她回頭看看柏升,細細描繪著他的臉部線條,那濃厚的眉、緊閉的嘴唇、看似嚴肅的眼睛和堅毅的下巴,她都要好好記住,不管現代的人是怎樣健忘,她都會記住他和這場颱風。
「到了,麻煩停車,謝謝。」可卿對司機說。
司機和柏升都立刻下車搬行李,她卻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下車。
他付過了錢,提起較大的行李,問道:「在幾樓?」
「七樓。有電梯,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她怕再也偽裝不了,還是快點說再見吧!過分拖延的離別,總是教人難受。
「不,我要送妳到家。」他仍堅持著。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這道理他怎麼可能不懂?她咬咬下唇,不讓哽咽發出,向大樓內走去。
管理員不認識她,要求她拿出磁卡和證件證明,可卿照做了,心底覺得好笑得悲涼。沒有人知道她,她也不知道任何人。到哪兒,都是異鄉客。
電梯一下子就帶他們上了七樓,可卿仍有點無法平靜,在皮包裡搜尋了兩分鐘才找到磁卡,刷過磁卡機,門就自動打開了。
「剛搬來,都還很亂。」她先走進門說道。
室內有一股無人居住的特有味道,可卿開了幾扇窗戶空氣才流通了一些。地上滿是未拆開的箱子,看來怎麼樣也不像一個家。
「要喝點什麼嗎?」她看看冰箱,僅有一瓶香檳酒。只是這時候喝香檳,到底要慶祝什麼?或浪漫什麼?
「都好。」柏升放不行李,瀏覽著房間,還不像一個家的樣子,他真能就此放開她嗎?
可卿找了兩個高腳杯,倒出發泡的粉色香檳酒,遞給他一杯。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謝謝。」
相視而笑後,是一場沈窒的沈默,不是說好不再說謝謝,只要彼此瞭解就好?或許那是專屬於情人間的默契,現在起他們該學著客套些。
喝著應該是甜甜的香檳,她卻嘗不到那味覺,她將之歸咎於一直好不起來的感冒。
「對了。」她打開皮包,取出六、七張千元鈔票。「我差點忘了要還你錢。醫藥費、交通費、食宿費,還有買衣服的錢,總共多少?」
「不用了。」他想為她做點什麼,完全出於自願,是她改變他的生命,他欠她的更多。
「一定要的,我不想欠你任何東西。」
「可卿,妳明知道我不在乎這個。」他只在乎她能否快樂、平安,能否好好被愛?
「可是我在乎!」她唯一的錯是在乎得太多了。
兩人一陣推讓中,鈔票紛紛掉落在地板上。可卿見狀,明白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再下去只會出醜而已,乾脆丟下了皮包,跑進臥房去。
他自己會走的吧,她還是做不到,她送不了他!
人比疏花還寂寞,從此以後,就又是一個人的日子,沒關係,其實她早就過慣了,不管戀愛中或失戀中,她都是一個人的。
她站在窗前,眼前儘是藍天白雲,再也看不出一點颱風的跡象,可是她的心情要何時才能脫離那暴風圈呢?
幾分鐘後,柏升從她背後走來,語氣遲疑。「可卿……」
「你知道大門在哪兒。」她不得不下逐客令,有些傷痛只適合一個人品嚐,無法兩人分擔。
他堅持走到她面前,望進她濕潤的雙眼,他不能一走了之,他有個瘋狂的想法要告訴她--
「可卿……妳看過一部電影叫『金玉盟』嗎?」
「AnAffairtoRemember?」當然,那是她的最愛。但是他提這個做什麼?
「就像電影中的男女主角,我們約定一年後再見好嗎?」他絞盡腦汁只能想到這主意,他既不能現在就跟她交往,也不捨放開這難得緣分,或許就讓時間來告訴他們答案。
她盯著他有一分鐘,嗓音乾澀。「為什麼?給我一個好理由。」
「這七天對我而言不只是颱風,更像是龍捲風,一切發生得太迅速也太強烈,我對妳真的動心了,卻不能肯定我能不能愛人。就算我現在鼓起勇氣,向妳提出交往的要求,也沒有自信能給妳完整的愛。」
他的誠實讓她驚訝,一個男人要承認自己的膽怯並不容易,想到從前有好幾次,她也曾不確定是否要跳入愛河,卻因情感衝動而勇闖情關,結果只證明了愛得快、散得也快。
「看妳那樣坦率面對人生,我卻一直被過去的事情困擾,即使現在也沒辦法徹底釋懷,如果給我一年的時間,相信我會沈澱得更清楚、更開闊,也能有決心重新開始。」
「一年後我說不定結婚又離婚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她掌握不了人生,很多事都不由自主,他的考慮雖然很有道理,但誰知日後將如何發展,愛情有時需要衝動,有時需要煞車,誰能說得準呢?
「確實,變化可能很大,也可能我死了也不一定,我不敢要求妳等我,只希望如果到時妳還想見我,我們就約在一年後的中秋節,一○一大樓的觀景台上見面。」
電影中的男主角對自己沒有信心,要求女主角給他一段時間,讓他證明自己有資格向女主角求婚,而柏升也想爭取一個機會,他不願就這樣結束,他應該再努力做些什麼,因為她值得。
「你可真浪漫,想得到這點子。」她仍未答應,她腦中飛快想著,這算承諾或只是一個約會?而她又該以怎樣的心情去等待?
「我的浪漫因子是被妳發掘的,跟妳相處的這七個日子,讓我發現過去我太封閉自己,也太沈浸於工作,那等於是一種麻痺自我,變相的逃避,我是該做點改變了。我學長在花蓮開了間牧場,所以我打算過去幫忙,離開台北一陣子。」
「醫院呢?還有那些貓狗呢?」她愣了下,沒想到他有這打算。
「當然,我會先找人代理,也替貓狗找到家,才出發前往花蓮,讓自己每天看山看海,希望最後能看到答案。妳願意答應我這個約會嗎?」他凝望她的每個細微表情,害怕她會拒絕這愚蠢的要求,然而他找不到更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可卿的眼光透過他投向窗外,想到電影「金玉盟」中,男女主角相約半年後再見,女主角卻因為車禍無法赴約,男主角以為她忘了這段感情,直到他發現她的雙腿不能行走……
那是她每看必哭的情節,這樣一部超級老電影,居然他也看過,還做出這建議,不是緣分是什麼?就當她跟命運打個賭,贏了就是兩個人的未來,輸了就是屬於自己的回憶,有什麼好猶豫的?
「好,希望我們都不會被車撞到,不管是誰缺席,都要保證自己好好的。」
活著才能見證幸福,她早巳領悟這道理,愛情之外,世界仍然寬廣,她會一個人走下去,直到再遇到他。
「我答應妳,妳也要多保重!」
有些時候,多說什麼都是無用的,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看出彼此的心情,應該就是這樣了吧,讓這齣戲就此喊卡,一年後結局將會分曉。
「如果我們兩人中有一個不願再見……」
他打斷她的話,眼神堅定。「只要記得妳有一個約會,明年中秋節,我們一起吃月餅。」
「嗯!」她願意期待、願意相信,因為她等的是他。
「對了,觀景台在第八十九樓,別忘了搭電梯。」他想起電影中男主角的台詞,自然而然就這麼說出。
「我不會忘的。」她當然記得,男主角尼克的這句話,讓分離的氣氛轉為輕鬆。
一○一大樓那麼高,不搭電梯難道要學蜘蛛人爬上去?這幽默台詞讓兩人都笑了,展望未來仍是有希望的,他們何必現在急著悲傷?
「要走之前,請給我一個吻。」
「我求之不得。」他立即將她擁緊,像沒了命似的,她的唇就是他的解藥。
擁抱和接吻:水遠是她最留戀的滋味,任外面多少風雨也到不了這裡,在他懷中聽他心跳的聲音,彷彿已到達永恆,接下來要說再見並不困難,因為他們一定會再見、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