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暴吼聲撕破了黑夜,相信也震動了他妻子的耳膜,想像著她知道他打算出門狂歡作樂,現在或許臉色蒼白,他體內的血液便沸騰起來,滾動著某種野蠻的快感。
對,就讓她以為他是出門找別的女人吧!
他不需要她,多的是女人樂意對他投懷送抱,他完全無須在意她。
她只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木頭美人而已,他一向最討厭這種冷冰冰的假淑女,她們以為只要擺出高不可攀的儀態,便足以表示自己與眾不同。
他輕蔑這樣的女人,從來都是敬而遠之。
偏偏只有對她……
一路催速狂飆,沈意飛來到港灣,在那個他曾與妻子一同前來的私密之處停車,熄了引擎,熱騰騰的腦子也逐漸冷卻。
他坐在堤岸邊,吹著海風,感覺到空氣中一股濕濕的涼意。
這股清冷,令他憶起初見清荷的那天。那是個春雨綿綿的午後,她撐著一把小巧的傘,傘上潑墨似地灑落一個個翠綠的小圓點,更添春日韻味。
而她站在雨裡,亭亭玉立,清芬優雅的姿態像朵開在水上的荷花。
她很美,美得淡泊內斂,就像那場春雨,在不知不覺間透入肌膚,融進心裡。
那時,他騎機車經過,雨水濺濕她一身,弄髒了她,她沒生氣,反倒伸手扶起一個被嚇著的孩子,溫柔親切的嗓音讓他整個聽傻了。
他怔怔地看著她,像癡狂的少年看著自己迷戀的少女,然後呆頭呆腦地尾隨在她身後,跟蹤她回家。
岳清荷。
他打聽到她的名字,查探她的家世,知道她來自書香名門,教養端莊、舉止合節,不只個性,就連生活的圈子也與他大相逕庭。
她與他,本不該有交集,但他堅持接近她,於是將業務的觸角伸進她父親的公司,只要生意上有往來,他總有一天能夠名正言順地認識她。
在那之前,他耐心地等待機會,偶爾壓抑不住瘋狂的思念時,便像個變態狂跟蹤她,偷拍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知道她愛讀書、會彈琴,每個禮拜固定到兒童醫院當義工,她有幾個求學時認識的好姊妹,會一起喝茶聊天看電影,她會一個人逛書店,戴耳機試聽CD。
她有幾個追求者,收過鮮花、巧克力及一些小禮物,也跟男人約過會,但不知是他的直覺或偏見,他認定那些男人都不是她的情人,她不愛他們當中任何一個。
那薛恭誠呢?
他承認是自己失誤了,沒想到妻子竟有這麼一個青梅竹馬,之前他彷彿見過一次,但不曾放在心上。
他輕率地將薛恭誠跟其他那些追求者歸為一類,原來對清荷來說是不同的,至少他沒見過別的男人碰她一下,但薛恭誠卻可以那麼親密地擁抱她。
她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那只是個告別的擁抱。
鬼才相信!
尋思至此,沈意飛驀地揚聲咆哮,所有的憤怒、嫉妒與不甘全傾注於這聲長嘯裡。
他真的很火大,非常非常火大!
那男人溫文儒雅,一看就知是知識份子,而他卻粗魯不文,商界人士都說他跟他父親是靠著投機取巧才能爬到現今的地位。
在清荷心目中,是怎麼比較他們兩個呢?他發現自己很在乎這一點。
真是自作孽,當初他就不該提出聯姻的條件,應該聰明地遠離這個與自己不相配的女人才是。
「沈意飛,你瘋了!」他喃喃自斥。
怎會如此發了狂地想得到一個女人?怎會妄想摘下一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荷花?如今他可是嘗到苦頭了。
該怎麼辦好呢?
他問自己,卻迷亂地找不到答案,海風一陣強過一陣,天空開始降下激烈的雨。
而他依然坐在岸邊,執著地淋雨——
★★★
他又去找女人了!
聽到丈夫騎重機出門後,清荷坐立不安,腦海思緒紛擾,不停想著他去哪兒了?去找誰了?到底在何處有個金窩,藏了哪個嬌滴滴的女人?
愈想就愈生氣,生氣過後是慌亂,慌亂之後是麻木。
他怎麼可以這樣?就因為她不願接受他侮辱性的親吻,他就必須去找別的女人發洩嗎?男人就這麼野獸嗎?
好噁心!
她幹麼要為了這麼個噁心的男人心神不寧呢?真沒用!
清荷吃過晚餐,早早便上床,但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一整夜,最後還是認輸,睜著眼等待黎明。
他還是沒回來,連通電話也不打,她有些不安,猶豫著是否該主動與公司聯繫,確定他去上班了,但想想又不愉快,他肯定是從情婦的住處直接去公司了,她擔心個什麼勁?
怕下人們看出不對勁,清荷仍是如同平日一般梳洗整裝,來到餐廳用早膳,接著監督家務、查核帳簿,午後小睡片刻,容光更煥發。
就在她午睡醒來後不久,大門口傳來騷動,沈意飛回來了。
清荷明明聽見,卻裝不曉得,逕自坐在客廳看書,而他經過,也連聲招呼都不打,直奔上樓。
她氣惱地瞪視他背影。
「少夫人,我看少爺好像臉色不太對。」劉管家送茶點過來的時候,順便報告。「他今天這麼早回來,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哪裡不對了?她看他好得很啊!
清荷輕哼。「我看他只是『工作』太累了吧?應該沒事。」頓了頓。「不然晚飯多燉一道雞湯好了,給他補補身子。」
「是。」
兩小時後,晚餐時間到了,傭人去書房請沈意飛用餐,他緊閉門扉,理都不理。
「意飛不吃飯?」朱美鳳聽說,不懷好意地望向兒媳。「你們不會吵架了吧?」
「沒有,我們很好。」清荷強裝冷靜。「我想他可能最近上班太累了,我送碗雞湯給他喝,媽您請先用。」
她命傭人準備了一盅雞湯、幾樣小菜,親自捧著餐盤上二樓。
「意飛,是我。」她在書房門外輕喊。
沒有回應。
他一定要這樣鬧脾氣嗎?
「我送吃的來給你,你不管再忙,好歹也先吃點東西。」
他還是不理。
清荷蹙眉,分出一隻手旋開門把,盈盈走進,他聽見她進門,椅背一轉,背對她。
就這麼不想看到她嗎?
清荷咬唇。「你可能不高興看到我,不過就算我們夫妻吵架,也不用鬧到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吧?這樣很難看。」
他默然不語。
「所以你是堅持要跟我冷戰嗎?」她懊惱,餐盤擱在書桌上。「好吧,隨便你,但你還是得吃點東西。」
「你管我……吃不吃?」他嗓音異常乾啞。
可惡,她現在開始後悔自己多事了。「佳姨說你進門時臉色不好看,你別讓她跟媽擔心你的身體。」
「那你呢?」
「我?」
「你不擔心嗎?」
「我幹麼——」她想反駁,心念一轉,收回冷淡的言語。「你該不會真的不舒服吧?生病了嗎?」
「沒有。」他否認。
但他聲音確實啞得奇怪啊!
她不放心,走上前端詳他,這才驚覺他滿頭是汗,呼吸急促。
「你怎麼了?」她驚喊,在他面前蹲下,仰望他慘白的臉。「你發燒了嗎?」玉手撫摸他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他拿下她的手,撇過頭。「你別管我。」
怎麼能不管?他生病了啊!
清荷懊悔自己方纔還與丈夫意氣相爭,她早該察覺他情況不妙。「對不起,我真的沒注意到。」她柔聲道歉。「我扶你回房休息好嗎?」
「不用!」他拒絕她的好意。「你出去。」
若是平日,她會識相地離開,但現在她不能丟下他一個人。「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她堅持要他倚靠自己,攙扶他起身,引領他一步一步走向主臥房。
她讓他躺在床上,這還是他第一次躺在這張床上,替他牢牢地蓋攏棉被,幫助他出汗。
然後她斟來一杯蜂蜜水,插了吸管,讓他喝下。
「肚子餓嗎?想吃東西嗎?」
他搖頭。
她拿耳溫槍測量他體溫,三十八度,不到真正可怕的高燒,但仍須小心照料。「你先睡吧,我去幫你弄冰枕。」
她為他做了個冰袋,擱在他額頭上,又端來一盆加冰的冷水,拿毛巾交替敷他脖子,替他降溫。
他默默領受她體貼的照護,腦子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醒的時候總是睜著眼看著她。
「怎麼還不睡?睡不著嗎?很難受嗎?」她蹙眉,摸了摸他發汗的手臂,再擰一次冰毛巾。「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早上起床就這樣了。」他粗重地喘息,與體內的病毒對抗。
「早上就這樣?那你還去公司上班?」
「有個會要開。」
如果是她,見他發燒,一定會勸他別逞強去工作。那個女人都不關心他的嗎?
清荷氣惱,想起他昨夜留宿別的女人香閨,又不禁有幾分奇特的醋意,她深呼吸,壓下複雜的情緒。
「你盡量放鬆,睡一覺吧!」她柔聲勸慰。「發燒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復體力。」
「我喉嚨好乾,想再喝點水。」他低喃。
她點頭,又倒了一杯蜂蜜水給他喝。
喝過水,他體內彷彿不那麼焦灼了,精神稍稍一振。「昨天的事,對不起。」
「什麼?」她沒想到他會突然道歉,愣住。
「我那時候……一定是昏了頭了,才會對你那麼無禮。」他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