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犀利地質問清荷。
她微微蹙眉,放在桌下的雙手揪緊,表面卻努力維持鎮定,不讓他看出自己的情緒。
這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約她吃飯,然後告訴她,他就是羅恩希最近在照顧的那位「恩人」,希望跟她進行一樁交易,合力拆散沈意飛跟羅恩希。
「我要恩希,而你也想要沈意飛回到你身邊不是嗎?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攜手合作?」他理所當然地問。
她咬咬牙,面無表情地直視他。「夏風見先生,我實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別裝傻了!」他冷笑。「我已經調查過了,小刀就是你的丈夫沈意飛,他在新加坡也算是個有名的商業俊才,因為駕遊艇出海遇難才流落到台灣的,最有趣的就是,事實上你們的婚姻關係仍未正式解除。」
「那又……怎樣?」
「怎樣?」他挑眉。「我就不相信你不想把自己的男人要回去。」
「這關你什麼事?」
「我剛不是說了嗎?因為我要恩希。」夏風見的神色變得陰沉。「她跟沈意飛年底就要結婚了,在那之前,我要把她確確實實地搶過來!」
「你說什麼?」清荷驚駭。「意飛跟羅小姐……年底要結婚?」
「你現在才知道嗎?」夏風見嗤笑。「他們應該這兩天就會決定婚期了。」
她惶然,心海湧起驚濤駭浪,一時說不出話來。
「所以,岳小姐,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呢?動作再不快一點,你的男人可是會被別人搶走喔。」
「意飛……不是我的。」她困難地擠出嗓音,表情空洞,臉色蒼白。「如果他跟羅小姐是真心相愛,那我……應該祝福他。」
「你見鬼的是在騙我還是騙你自己?!」夏風見怒吼。「你以為自己是聖女嗎?愛情說讓就讓?」
「這不是讓不讓的問題……」
「沒錯,是你膽小的問題!你不敢告訴沈意飛他的真實身份,對吧?你怕他回想起過去會恨你,因為是你把他的人生弄得一團亂!」
「別說了,夏先生,請你別說……」
「我偏要說!你以為這樣可憐兮兮地躲在一邊,把自己搞得好像受害者,就可以求回你的愛嗎?男人的心不是用求的,想要的話就爭氣一點,動手去搶!」
要她動手搶?清荷整個人凍結,說不出話。要怎麼搶呢?她從沒做過這種事。
「這還不簡單?」彷彿看出她的疑慮,夏風見湊過來,邪惡地揚嗓。「跟他上床不就得了?」
★★★
她好幾天沒來了。
一整天,沈意飛總是心不在焉,不時望向窗外,奇怪那個最近天天來店裡報到的女人,怎麼會忽然不見人影?
她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以後,她都不再來了嗎?
心頭升起一股難耐的焦躁,教他坐立不安,就連恩希難得地回到店裡,都喚不回他的魂不守舍。
這次她不是一個人來的,一個她母親在世時就很照顧她的阿姨跟著一起來了,催著小倆口辦婚事、選婚期,還自作主張要辦場簡單卻隆重的喜宴。
恩希拗不過她,只好擇定了日期,才好不容易送走了熱心的老人家。
阿姨走後,恩希見時間還早,決定留在店裡幫忙,不知怎地,她這個決定令他更加心煩。
「你不用早點回去照顧那個少爺嗎?」
「還早啊。」她清朗地笑,一面洗杯盤。「我不是說現在少爺白天已經開始回公司上班了嗎?所以我空閒的時間多了很多,可以比較常來店裡。」
「是嗎?」他默默地擦她洗過的杯盤。
「啊,下雨了。」恩希忽然開口。
他跟著望向窗外。
「下雨了,那個雨天小姐不知道來不來?」
恩希是隨口問問,他聽了,卻是作賊心虛地狠狠一震,手上的咖啡杯差點滑落。
她沒注意到,繼續洗杯碟。「最近雨天小姐還常來嗎?」
「……嗯。」
「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麼的?有什麼心事?為什麼每次都是一個人來?」
為什麼對她那麼有興趣?
「恩希!」他忍不住煩躁。「我不是說過,別管那麼多嗎?她也不過是一個客人。」
「我沒想管啊。」她愣了愣,彷彿被他嚴厲的口氣驚到了。「只是有點好奇嘛。」
「那位小姐不關我們的事。」他重重地將咖啡杯放回杯架。重點是,不關他的事,不准再想了!
「可是……」恩希還想說話,門口叮鈴聲響,有人進來,正是岳清荷。
沈意飛整個人震住,近乎癡傻地瞪著那道盈盈飄進的清麗倩影。為什麼她幾天不來,偏偏這時候出現?
她揚眸,第一個望見他,淺淺一笑,然後當恩希的身影也進入她眼裡時,那清淡的微笑霎時消失。
他的心驀地沉落,在她笑與不笑之間,感受到某種惱人的惆悵。
「歡迎光臨!」恩希還是一貫的爽朗。
岳清荷輕輕點個頭,好像無法迎視那燦爛笑容般地收回目光,悄然走到角落,在她慣用的桌旁坐下。
恩希送上檸檬水。「還是老樣子嗎?」
「是。」她的聲音好輕好細。
恩希回到吧檯,對他燦笑。「還是你的今日特調咖啡。」
沈意飛點點頭,打開櫥櫃取出其中一罐咖啡豆,開始磨豆。
「為什麼要重新磨?」恩希驚訝。「今日特調的豆子不都早就磨好了嗎?」
因為今天他準備的特調咖啡味道偏苦,她不愛喝,而他新磨的豆子是她很鍾愛的。
沈意飛明知自己想為岳清荷特別煮一杯咖啡的私心,卻沉默著不對恩希解釋,只是靜靜地煮咖啡。
恩希奇怪地望他,又看看岳清荷,感覺到氣氛的尷尬,自己覺得莫名其妙,正想說些什麼,店外響起喇叭聲,是她的「少爺」來接她了。
她笑著拿起包包。「小刀,我得走了,店裡交給你嘍。」
「嗯,我知道了。」他微一抬手,與她道別。
恩希離開後,他又花了好片刻時間,才煮好了合岳清荷口味的「特調」咖啡,送到她座位上。
「謝謝。」她低聲道謝,卻不肯抬頭看他一眼,一直盯著攤在桌上的書本。
怎麼了?你心情不好嗎?為什麼好幾天都沒來?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
他有一連串問題想問,都梗在喉嚨,問不出口。
而且他為什麼要問呢?她擺明了不想跟他說話,不是嗎?他又何必自討沒趣?
沈意飛默默地生悶氣,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成了個氣量狹窄的男人?他一直以為自己脾氣挺好的。
他坐回吧檯,與她各據店內一角,強烈地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卻堅持不交談。
半小時後,一個男客走進來,要了一份簡餐,點了杯花式拿鐵咖啡。
他送餐給男客人後,順便拿水壺為她加水,這才發現她一本書看了半天,好像都停留在同一頁。
他觀察她異常蒼白的臉蛋,心一軟。「你晚餐吃過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結果還是他耐不住,先打破了僵凝,唉,他就是脾氣好嘛。
「我……不餓。」她的聲音像蚊子叫。「再給我一杯咖啡。」
「這樣喝咖啡傷胃,我煮花草茶給你喝吧,再加一份蛋糕。今天恩希有過來做了些手工點心,有你喜歡的起司蛋糕。」
她猶豫許久,終於點頭。
於是他為她煮了一壺花草茶,又端來一碟起司蛋糕,她拿起叉子,小口地吃蛋糕。
他站在一旁看她。「這本書是什麼?好看嗎?」
「這個?」她愣了愣,沒想到他會留下來與自己攀談。「是一個日本作家的小說。」
「很難嗎?」他故意問。
「難?」她不解,總算抬頭看他。
「我看你半天也沒翻一頁,這本書一定很難理解吧?」他逗她。
她瞬間紅了臉,但那可愛的顏色停留在臉上不過幾秒又重新轉白,而且比之前更白。
他皺眉。「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有。」她放下叉子,看著他的眼神很複雜,憂傷、氣惱、膽怯,閃爍著奇異的火光,然後,她終於鼓起勇氣問:「你是不是……要結婚了?」
「什麼?」
「你要結婚了嗎?跟羅小姐?」
她為何要追問?為何要用這麼傷心的眼神看他?他腦海空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她像是領悟了什麼,一股酸意冒上來,連忙用手捂唇,匆匆起身奔出店外。
她做什麼?
他驚惶地瞪她,下意識地尾隨跟上,外頭風冷雨涼,她一手掩著胃,一手遮唇,陣陣乾嘔。
「你怎麼了?胃痛嗎?很不舒服嗎?」他心疼地追問。
她沒說話,繼續嘔吐,像要吐出所有的委屈與辛酸似的,在雨裡顫抖的身軀顯得格外嬌弱。
「我送你去醫院吧?」他看不下去,焦急地伸手攙扶她。
她驀地揚起眸,泛紅的眼眶令他心驚膽顫。她在哭嗎?或者在她臉上的那些只是雨水?
她抓住他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你……不要結婚好嗎?」
「你說什麼?」他駭然。
「我知道……我很不好,不像她那麼溫暖,我很冷,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急切地解釋,一字一句都打在他心口,令他心痛。「有些人不懂一見鍾情,有些人一開始會有偏見,對別人的感情很遲鈍,我不像她善良,一眼就能看出別人的本性,可是我、可是我也……」
她說不下去,雙手揪著,彎身落淚。
就連哭的時候,她也不敢讓自己依靠他,與他保持距離,只有那雙顫抖不停的小手,洩漏了她的渴望。
她想親近他,又怕他排拒自己,是這樣吧?他能感覺到她的掙扎與痛楚。
他不覺縮緊臂膀,將那纖細的身子擁進懷裡,好想擁抱她、好想呵護她,不忍她哭得如此傷心,不忍她有一絲絲受苦。奇怪的傻女人,如果可能,他願意成為她的避風港。
有他憐惜,她哭得更激動了,埋在他胸膛嚶嚶啜泣。
他由著她哭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哄她。「別哭了,你先跟我進來。」
他摟她走回店裡,給她一條毛巾,讓她擦乾濕發,花草茶還熱著,他要她喝一杯暖暖身子,自己也坐下來陪她。
她喝著茶,鼻頭哭得微紅,濕發垂落額前,看來楚楚可憐。
他也為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地喝,等她平復情緒。
許久,她才小小聲地說:「我有件事要對你坦白。」
「什麼事?」
「這件事你可能不會想知道,如果我告訴你,你可能會……恨我。」
「沒關係,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當她跑出店外嘔吐,當她難受地在他懷裡哭泣,他已隱約猜到這個女人必然跟自己的過去有關,他們倆絕不是萍水相逢。
「你來台灣,是來找我的,對嗎?」他深深地凝望她。
她一陣震顫,眼眸又含淚。
「你到底是誰?」
眼中,她的面容忽然逐漸模糊,沈意飛不覺眨眨眼,伸手敲敲自己的頭。奇怪,怎麼頭有點暈呢?
「我是……」她好像也有點異樣,呼吸變得急促。「應該說是……你的前妻。」
前妻?!
在還沒來得及感到震驚以前,他便昏然失去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