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食堂一角,不顯眼的角落,吃了八分飽的女孩兒開始左顧右盼地觀察著人來人往。
"沒見過哪個驛站這般熱鬧的,這裡真奇特。"脆嫩的聲音裡滿是好奇,搭著一張討喜可愛的小臉蛋,讓見著她的人都忍不住油然生起一股好感。
坐在她身邊的,是一名看來成熟穩重的溫雅男子,他的聲音連同他的人一般聽起來也是舒服得緊,是那種介於中低音調之間的嗓音。
"雖是如此,你也別淨盯著人看,當心招禍。"伸手將她的小頭顱給轉回來,要她嘗嘗新端來的甜品。
小丫頭低頭喝了一口,也沒說什麼,就不喝了。繼續用她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各形各色的人。本來是漫無目的地亂看,不過很快地被一處吸引住所有注意。
在門口,兩方人馬發生一點摩擦,氣氛一下子轉為劍拔弩張。一群剛從對面賭坊灰頭土臉走出來的年輕人,在進入食堂時,與一位正要走出去的男子差點撞在一塊,不過男子警覺,沒與他們撞著,便已閃開三尺──看起來是個練家子。
理應沒什麼事的小插曲,卻在幾位青年的叫囂下,門口那邊頓時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很明顯的情況,這幾位在賭坊輸得精光的年輕人,非常迫切想要找一隻肥羊來賺一些翻本的錢。而此時那位獨自一人且穿著不俗的男子正是上上之選。
"你別想走!"七八個年輕人很快地圍成一個小圈圈,將男子困在其中。"大黟都看到了,你這小子冒犯了我牛大爺,你自己掂掂合算合算,該給爺兒們多少補償。隨意給個千兒八百文錢,我們也是不計較的。"
男子面無表情,只道:
"讓開。"像是眼前的地痞惡少不過是蒼蠅臭蟲之類的小東西,嫌惡有之,倒是看不出分毫懼意。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你這孤陋寡聞的小子,分明不知我們'定遠八哥兒'的厲害,我牛──"話未完,一記飛腿將那個牛惡少給踢到數尺之外哀嚎。
"牛大!"幾個人厲聲大吼,接著便是齊攻向中央那位吧羊。心知此人不是尋常的商人,而是個練家子,頭皮發麻之餘,總得討回一點面子,否則日後這驛站,還有他們哥兒們作威作福的份嗎?何況他區區一個人,豈敵得過七八個人聯手?不怕的!
"弟兄們,上!給他一個教訓……"先是這樣的起頭,然後是"哇!"、"嗚……"之類的痛嚎,很快為"落花流水"四字做出完美的註解。
勝利的一方,也沒說些什麼"不知死活的東西,這次大爺就饒了你們"之類的勝利宣言,便默默轉往繫馬的那邊。原本事情理當這麼結束,可就是有人不肯罷休,只見刀光森冷一閃,伴著一道黑影往那人背後招呼而去,眼看就要偷襲成功──
"唔!"一聲悶哼,那偷襲者還來不及將短刀刺進男子身體,便已被一道勁力給點在當場,就見他──自稱牛大爺的人,雙手交握著匕首高舉過頭,身軀呈現奔跑的動作,一腳在地、一腳正要跨出,好一個金雞獨立式。可惜他的姿態看起來危顫顫地,隨時可能跌趴在地、牙崩骨散,模樣實在不太帥。
男子動也沒動,可見出手的人不是他。
男子暗自散去左手凝聚的內力,回身看了眼牛姓男子,然後再望向食堂內。此刻食堂內一片安靜,皆把注意力放在外頭的打鬥上。在眾多看向他的估量眼光中,男子還是尋到了那雙含笑的眼,也很快認出來那人身份,是……邵十三?
才想著,邵離已經走出來,身邊還跟著兩個人。那路奇自是不陌生,但是怎會有小丫頭?邵十三的身邊從不納閒雜人的,而他看來,這孩子就是一個不太經用的的閒雜人。難不成他看錯了?
"別來無恙呀,孫莊主。"那頭,邵離已然拱手招呼。
被稱做孫莊主的男子也拱手回禮:
"過得去。久違了,邵會主。"
邵離苦笑:"請稱在下邵離即可。"
那個被稱為孫莊主的男子把眼光留在小丫頭身上,多看了好幾眼,除了顯示出他的訝異之外,又像有些什麼別的情緒……
"這位是?"他問。
邵離將小丫頭牽過來介紹道:
"她叫湛藍,是我的義妹。藍,這位是'擎風莊'的主人孫達非莊主。"
叫湛藍的丫頭恍然道:
"啊!我知道擎風莊!就是被江湖尊稱為神捕的孫達非的山莊,連朝廷都表揚逍擎風莊的功績呢!好年輕的莊主呀。"
孫達非被直勾勾瞅著看,心下不免有些微辭,一般有教養的小姑娘,哪敢這樣看一個大男人?多少要曉得羞的,十四、五歲的年紀哪……同樣豆蔻的少女,風情卻是天差地遠。莫名地暗歎口氣,他把注意力移回邵離身上。
"怎麼會來定遠?莫非當真是為奪回冰魄寒蟬?"這些日子沸沸揚揚全江湖的就只這件事了,他無意參與其中,但多少是注意一些動態的。
邵離與他一同走向馬廄,道:
"東西倒不一定要取回,可總得前來燕樓招呼一聲。孫莊主呢?是路經定遠,抑或是特意來此辦差?"
孫達非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東方的天空,淡道:
"是有一些小事將在定遠停留幾天,不過我的目的地是'楊梅屯'。"
楊梅屯?呀,是了,現在即將三月,每年清明時節前後,這位孫莊主都一定是在靠近鳳陽近郊的楊梅屯度過的。邵離想了起來,也就沒再多問了。
而這孫達非也不是多舌之人,不知道他怎樣看待邵離,應該是頗有好感的,不過也僅止於此了,沒再多說些什麼,微一點頭就上馬走人,連什麼"後會有期"也不說。
"他就這樣走了喔?"許久,湛藍對著遠方馬蹄揚起的塵煙喃喃問著。
邵離輕摸她後腦勺問:
"不該嗎?你認為還得怎樣才成?"
她轉頭看他:
"剛才你救了他耶,而,如果你們是朋友,就不應該只談這麼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呀,不是?"
邵離牽著她小手回食堂,笑道:
"不,剛才我沒救了他。"
"咦?!"湛藍眼睛瞠得好大,腦袋轉呀轉的,訝道:"難不成大哥救的是那個惡少的命?如果剛才大哥沒出手,那個孫莊主會殺了惡少是嗎?"
聰明的孩子。邵離只是點頭,沒說太多。將她帶回位置上,心思只在多餵她吃一些東西,前些天都在荒路上行走,三餐也只是乾糧果腹,沒吃上一頓熱食,兩個大男人習慣了,就怕小丫頭挨不住。這驛站的食物雖不精緻,但總算是熱呼呼的湯飯,可得哄她多吃一些。
"藍,來喝這雞湯,剛起鍋的。"他給她舀了一碗。
湛藍接過,一邊啜著,也不忘發表她的好奇心:
"大哥,那孫莊主算是您的朋友嗎?"
想了一下,點頭:"算是吧。"
"那他為何不肯與你多做寒暄,就逕自走了?"是大哥做人一向失敗,還是他專交這種怪裡怪氣的朋友呀?記得那個"龍幫"幫主,叫龍九的,也是不太搭理大哥呢!
"他路經定遠,不是特來與我寒暄,就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朋友是這樣交的嗎?若大哥的朋友皆是如此,那您一定很無聊。"
邵離聞言一笑,也不反駁。在江湖上,朋友的認定範圍可大可小,有的是摯交,有的是點頭之交,有的則是惺惺相惜,卻不適合太過深交,維持在淡如水的範圍,敬重其人格也算是了。
小丫頭的人生閱歷尚淺,哪會懂得這道理?自是會覺得奇怪了。
喝完雞湯,她又發問了:
"大哥,您想那個神捕來這裡做什麼?會不會是想解決燕樓這個組織呀?"湛藍曉得比之於惡名昭彰的燕樓,那擎風莊簡直就是正義到不行的鏟奸除惡組織,若是兩造對上,應該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邵離搖頭,輕聲道:
"他來,只是為了追悼故人。"
"嗄?故人?"
他拍拍她可愛的面頰,點頭道:
"清明前後的時日,他只用來追悼,不理其它。"
※※※
清明時節了哪……
終年總是一襲白衣,像是無止無境的追悼,對於清明,倒也就沒多大感覺。
該是祭祖的時節,她,孑然一身的她,連個可祭拜的墳頭也尋不著。只能遙望天際,任憑落下的雨絲,替代她早已流乾的淚,終日嗚咽不休。
那年,也是春天,也是清明前後,殺戮便這麼的展開,有的人甚至還沒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便已成為刀下亡魂。
而她,倖存的唯一一個人,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也真是奇跡了,竟沒失心的瘋掉。經歷過那樣事件的人,不是共死,也該要失魂失智地了卻殘生吧!可她居然沒有,至今想來仍是不可思議的。
那年,她只記得自己被遺棄了,那時屠殺完所有盜匪的葉驚鴻並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對他來說,這個修羅場的戰役已經結束,他想屠殺的人無一逃過,其它種種便不干他的事了。而她攤在寒風之中,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一直疑傻在屍堆血塊之中,至於後來發生什麼事,做了些什麼,她已毫無記憶……
聽說她昏迷了近一個月。
受到的驚嚇太大,然後又遭受風寒,大病一場,幾乎給病去一條命。但沒有,她還是痊癒了,雖然折磨成了皮包骨,剛開始看起來簡直像是披著一塊人皮的骷髏,調養了半年才終於能無須人攙扶的行走。
而,醒來時,人在燕樓。一個陌生的地方,全然沒一張熟悉的面孔。輾轉知道是那個大開殺戒的青年帶她回來,也抓來幾個大夫搶救回她的命。為了什麼救她?她不知道。她甚至連問的機會也沒有,因為他有一年的時間沒在她清醒時出現。後來,也就沒機會問了。不是不想知道的,可是面對那樣一個可怕的男人,問他什麼,都是不恰當的。何況他不見得願意回答:就算回答了,恐怕也是教人心驚的答案……不問,也罷!
那場病造成她深深的遺憾,因為她沒機會給家人收屍,後來更連那些屍骨何所蹤更是無從知曉!
一直以為親人的屍骨一直可憐地曝在荒野,任由風雨摧殘、鳥獸啃噬,所以她身體康復泰半時,便緊抓住每一次葉驚鴻前來的機會,壓抑著恐懼之心,懇求他帶她去那荒原,為親人收屍立墳。
那真是不容易的事,因為她太怕他了,偏偏他又問著她:"你能提供什麼,以做酬庸?"那語氣,是輕蔑著她的孤身孑然,也像是笑她的不自量力。
那時她是這麼回的:"我……我可以給你身子!"那是,她僅有的。不是身體的清白,而是尊嚴──她僅有的最後一點官家小姐的尊嚴。
他大笑,笑她的天真。"我無須答應你什麼,就能輕易得到你身體!你居然不清這一點嗎?"
"我明白。"那時她的聲音是虛弱的,有著恐懼,也有著抖顫的堅強:"若你……執意強佔,佔住的只是身體,而非我……雙手供奉上的自尊。這是不同的。"
他止住笑,一會後才懶懶問:"我要你的自尊做啥?"
"踐踏。"她,當時這麼回。
然後,他終於帶她去了。可是遺憾的,那片無人的荒原已經不是屍橫遍野的景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連一根殘骨也看不到。雜草蔓生的景象,像是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便沒有人跡出沒於此過,更遑論經歷過血腥事件了。
行人來過此地了,或者是官府出面來收屍了吧?把那些被盜匪屠殺的裘家人與那些被葉驚鴻屠殺的盜匪屍首,集成一個亂葬崗,碑上書著"無名氏",是嗎?
那麼,她那些可憐的家人,何能安穩長眠於九泉?!如果竟是與盜賊同葬一穴的話……
"怎麼……是這樣呢?"她顫抖問著。
葉驚鴻臉上無任何表情,對他來說,這荒野變成怎樣,一點也不干他的事。
"就是這樣。走了。"
"人呢?他們呢?"她抓住他袍袖問。
"你不會以為我該知道吧?"他不耐煩了。
"你不知道嗎?"她絕望地問。
他沒回答,可能是懶得回答一些廢言廢語。抓著她上馬,便趕路回燕樓下。那幾年,是燕樓內部鬥爭最白熱化的時刻,他撥冗帶她出來,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一不小心就會失去性命,或者失去他已建立的勢力──這是後來她才知道的。
這個男人,不容易瞭解。而她也從來不想對他有更多的瞭解。如果他可以別來惹她的話,她的日子應當會好過一些。可她也知道,他留她在身邊,從沒打算要她好過日子呀!畢竟她把尊嚴呈給了他,也就由著他去逗弄賞玩,一點意見也不敢有。
她不知道其他的女子為何會想跟在他身邊,若是屈於威逼或利誘,說的過去。但要是真正的心甘情願,那就匪夷所思了。
服侍這樣一個男人,多麼辛苦啊!
"你想不想離開葉驚鴻?"突來的聲音,侵進她被雨絲攏罩的小天地。涼亭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裘蝶萬分訝然,因為問話的人是水柔柔!一個從不把正眼浪費在她們這些姬妾上半瞥的燕樓正主兒!裘蝶甚聖以為,水柔柔連她們這些人的面孔都分不清楚。怎麼,此刻竟會來此,還一副像是早就知曉她的神情?
"大小姐。"她輕輕一福,很知本分的行禮。
水柔柔第一次這麼仔細打量著葉驚鴻的女人。
她很美麗,而美麗當然是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葉驚鴻沒興趣收藏無鹽女,就算那無鹽女多麼有德有賢又忠心,亦是枉然。天下問的男人,多是好色者眾,好德者少,沒幾個男人能例外……除了,那不識好歹的邵離!
想到那個傷她心的男人,總不自禁銀牙暗咬,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將這種難堪壓進心底深處,暫時遺忘。
這女子,記得是叫裘蝶。有著名門千金的氣質,舉止之間,文雅得與整個燕樓格格不入。她又很靜,六年來許多女人在葉驚鴻身邊來來去去,也沒聽過她說過一聲什麼。這很奇怪,就算是最卑微的伺寢僕妾吧,也會爭風吃醋,在歡情正濃時偎著主子討些好處,順帶排擠別個女人。但是裘蝶不僅沒這麼做過,甚至像是害怕葉驚鴻來找她。
害怕葉驚鴻其實是對的,如果一個女人夠聰明,就不敢因為正受他寵兒沾沾自喜,反倒會更畏懼於他的反覆無常,隨時地翻臉無情。所以水柔柔才會對裘蝶另眼相待。
這些年水柔柔並不願與葉驚鴻衝突,可是暗地裡自然防著他的一切,所以搜集對自己有利的情報成了重要的工作。這也是她知道裘蝶的原因,也知道葉驚鴻目前所擁有的那五個女人,對他所抱持的態度。
水柔柔再問了一次:
"你想不想離開燕樓?離開葉驚鴻?"
裘蝶低著頭,似乎對這問話無所感覺。溫順應著:
"我想不想,並不重要。"
"不重要?你只能任憑他處置,一點也不敢違逆是嗎?"語氣裡有著對她懦弱姿態的輕視。天之驕女的她,從來不退縮委屈自己的。"你該有些自己的風骨的,畢竟你不是其他那些窯子出身的女人。"
風骨?她早把尊嚴賣掉了,又哪撐得起風骨這東西?裘蝶不語,只是低垂著頭。這位水小姐,是燕樓裡僅次於葉驚鴻的難纏人物……幸好,是次等難纏的,不然她一定難以招架。
"你想離開他,卻因為孤身一人,所以別無它想是嗎?"是了,也必然是因為這樣的忌憚,所以不敢奢想離開葉驚鴻。
"不是的。"
"如果我能替你安排後半生的生活呢?一個你滿意的生活,你會接受吧?"水柔柔逼近到她眼前來,由不得她退縮。
"不能……我不能聽大小姐的安排。"裘蝶沒有被水柔柔的咄咄逼人壓倒,仍是溫雅的聲音,卻不是唯唯諾諾。
"你怕他?你認為我不能周全你?"水柔柔認為自己被侮辱了。語氣更形冰冷:"別瞧輕我的能耐。這些年我沒與他正面衝突,不代表我不能。對你的下半生,也絕不是哄騙,我能給你更好的生活,脫離葉驚鴻只是其一,重要的是還能給你一個敬重你的男人。"
"大小姐,我不……"
"記得一個叫裘非的嗎?"水柔柔問。滿意地看到裘蝶一臉震驚。
裘……裘非?!
"你記得。"水柔柔笑了,明艷不可方物。"你以為家人全死透了,於是死心跟著葉驚鴻過日子。但是我替你查到了,有一個叫裘非的,多年來一直在找尋裘家人的下落,已死的、未死的,他都不放棄。"
裘非……她記得的一個名字,雖然不是很熟稔,但卻真的是與她裘家有關的……原來還有活下來的人……不只是她獨活著是嗎?是嗎?突來的震撼讓她無法言語,只能呆呆看著水柔柔。
"看來,我們有合作的基礎了。"
"大小姐……"
"站在我這邊,你會得到你要的生活,你可以離開葉驚鴻,重新過得像個人樣,不必仰人鼻息。想想裘非吧!一個會為你建立起新生活的男人。"
心亂,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離開葉驚鴻?這一生她還能有離開葉驚鴻的選擇嗎?就在她已經認命於現下的情狀時,突然有人來告訴她,她的生命還有別的出路呵……
怎會呢?是真的嗎?是假的吧!
水柔柔將裘蝶逼至角落,讓她背抵著欄杆與亭柱,再無可退。
"不必怕,只要聽我的就成了。你要做的事並不多,平日就維持這個模樣,無須做些什麼。也許,你只要做對一件事,便已是幫了大忙。"
裘蝶雙手直抖,美麗的面孔益加慘白,她無法回答水柔柔任何話。
而水柔柔也不逼她,只道:
"你自個估量估量。不過,既然你已知曉如此多,該知道,想脫身是難了。"
說罷,轉身走人。在踏出涼亭,步入雨中的一瞬間,一柄紙傘遮在水柔柔頂上,沒讓雨絲沾上她身些許。那個執傘的黑衣人,沒人看清他是打何處來,原本又是在哪裡棲身,看起來武功深不可測。
裘蝶望著他們消逝的方向,一顆紊亂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下來。終是進來了呀。
起得了什麼作用呢?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女人,豈禁得起水柔柔這般看重呵?真是太抬舉了呀……
唉……近來只要一出蝶閣,就會沾染是非,不知是什麼緣故。她,對他,起不了作用呀!為什麼除了她之外,別人都看不清呢?
※※※
"交出冰魄寒蟬!"熱鬧的花宴場合,突來一聲尖銳的喝斥。
"爺……救我!"嬌綿綿的抖音從陰森森的刀口下吐出。
花宴的無人一端,出現了兩男一女,那位顯然是被挾持的美麗女子正是燕樓樓主的新寵千縴夫人,而一左一右制住佳人的,竟是消失於江湖許久的塞北雙雄!他們可是惡名遠揚的難惹人物呀!
"槽!塞北雙雄挾持的是千夫人!"幾個燕樓的侍衛倒抽口氣驚呼。
這是定遠首富錢繼言所舉辦的賞春宴,在錢府位於郊外的桃花林裡舉行,前來參加的莫不是定遠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其他當地武林幫派來捧場不稀奇,稀奇的是居然連燕樓樓主葉驚鴻都請得動!可見錢繼言人面之廣、財力之雄厚。這葉驚鴻,可不是誰都請得動的!
可以說,發生這樣的事,錢繼言是臉上無光的!就見他領著府衛氣急敗壞地上前叫:
"你們是哪裡來的草莽!居然在錢府的土地上鬧事!還不速速放開千縴夫人!"
"閃開!這裡沒你說話的份!葉驚鴻,是個男人就滾出來,再不出來當心你這個美妾就要命喪刀下!"塞北雙雄的老大佟訖揚聲叫著。彷如破鑼般的嗓音刮得眾人耳膜生疼。
面對這樣的陣仗,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富賈們當然全數後退,退到有府衛保護的地方。留在原地的,只剩江湖人。而江湖人裡,最顯眼的正是那名身著白衣、悠然坐在桃花樹下品酒的葉驚鴻。
他少見的俊美容貌,早已是所有目光注目的焦點,加上他赫赫的聲名,誰不是既敬且畏地戒慎著他?!
"爺……救命哪……嗚……"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千纖,哭得是梨花帶淚。雖不見方纔的風情萬種,但現在的哭姿,倒也別有一番惹人憐的韻味。
"葉驚鴻,想要你女人的命,就交出冰魄寒蟬!"不必介紹,塞北雙雄已經明白誰是他們要找的正主兒了。
"若我不想要她的命呢?你們還有什麼可威脅的?"葉驚鴻看也不看那邊的情況一眼。逕自又倒了一杯酒,倒滿盞時,一朵粉白桃花輕悠悠地飄進酒杯裡,蕩出一波波水紋,像是寫在春天裡的風情,迷人極了。
"咻"!塞北雙雄裡的老二佟萬像定要示威,甩手丟出一顆鐵蒺藜,目標是葉驚鴻手上那杯酒!
"鏗"地一聲脆響,鐵蒺藜撞擊了白瓷酒杯,卻無法將酒杯擊碎,反倒被那酒杯輕輕一撞,便以更快的速度飛了回來!
塞北雙雄警覺地往兩方閃開,並刻意讓那暗器險險擦過美人兒無瑕的頰邊,只差那麼一丁點,那張臉就要毀了。
"你不怕我們當真殺了她嗎?"雙雄叫著。心中開始疑慮自己是否太過高估了這女人對葉驚鴻的重要性?!
葉驚鴻只是笑,對那雙乞憐的美眸視而不見。
"殺了她吧!我會把你們兩個送給她當陪葬品。"仰頭喝下那杯酒,連同桃花也含進嘴裡。相較於眾人對他言詞的震驚,他自己倒是愜意的緊。喝完酒後,見到情況仍維持原樣,疑問道:
"怎地還沒動手?"
"爺呀……嗚……"嚇得手軟腳軟的千纖整個人攤在地上,只能一直哭。期望這樣能哭出他心中微乎其微的憐愛之情。
塞北雙雄心中衡量了情勢之後,趁葉驚鴻低首倒酒的空檔,迅速手刀一劈打昏千纖,然後以鬼魅般的速度欺向葉驚鴻,想攻他一個出其不意!他們知道葉驚鴻是如何坐上燕樓樓主大位,所以從來不敢輕忽他的實力,今日才會以挾持人質的方式逼他就範,而不是直接向他宣戰。混跡江湖,沒有人是永遠的強者,武功的修為上,一山還有一山高,他們兄弟之所以少有敗績,正是因為從不小看任何一個對手,也懂得找對方式出手。而現下,面對這個武功深不可測的男子,他們只能以奇襲的手段,來搏取成功!但……
一陣尖銳的金屬碰擊聲之後,三道迅影分立三處。而,葉驚鴻居然仍是坐在原處,不曾移動過。
與塞北雙雄交手的,是一名魁碩巨大的外族男子。一頭凌亂的銀灰長髮披散,看不清他真實容貌,手上執雙刀,藍森森的刀芒煞是令人心驚,怕上頭是淬了什麼劇毒的。
此人武功高強,手上武器更是凶殘,這也是塞北雙雄不敢戀戰的原因。
"葉驚鴻,你竟然畏戰!"
雙雄的叫囂只讓葉驚鴻歎了一口氣。
"如果賢昆仲連我的手下敗將都打不過,怎敢說出這種大話?不怕風大閃丫舌頭嗎?"
什麼!塞北雙雄差點被激得衝上前去。但那位"手下敗將"橫刀而立,若欲與葉驚鴻交手,勢必得先撂倒此人,他們兄弟一點把握也沒有。
"你們真以為好戰如我,只要隨便一個雞毛雜碎叫囂,我都奉陪嗎?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吧!想拿女人威脅我,也得要找個對的。"他站起身,像是終於被壞了遊興,拂去一身桃花落葉,又道:"去跟水柔柔請教吧!她肯定比較清楚我的弱點。建議你們合作,這麼一來,爺兒我,可能還有點興致與爾等交手看看。"
說罷,對宴會主錢繼言點了下頭,逕自走人了。從頭到尾沒看那個昏倒在地的美人兒一眼。
絕情得教人打心底發出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