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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蝶 第五章 作者:席絹
    許多人都畏懼著燕樓,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懼怕。

    不懼怕燕樓的人,除去那些不知死活的無能者之外,當然就是有一定本事的人了。武功高強的人不一定願意出來與燕樓為敵,不是不敢,而是沒那種必要性。一旦那必要性被確立了之後,燕樓的敵人自然會一一出現,原本太平無事的燕樓,也就再也過不了太平日了。

    水柔柔認為葉驚鴻不是沒想過內憂外患齊起的困境,而是他一點也不在乎!相較於他個人的好鬥興趣,燕樓的興亡無足輕重得多。這是她不能忍受的!何況葉驚鴻已經逼迫她到不能不還擊的地步;若不迎擊,便只有死路一條!她永遠不會明白這人心中怎麼想,可她不能坐視燕樓這樣被他輕率的拖著滅亡。

    定遠城東郊外五十里處,一片荒煙漫草裡,有座荒置的茶棚。水柔柔坐在裡頭,而她兩名忠心的下屬站立在外頭,無視高照的艷陽正襲人,動也不動地靜待久候的人到來。

    比約定的時間遲了許久,但是向來嬌貴的水柔柔並無不耐。只要能扳倒葉驚鴻,她什麼都忍。

    "小姐,他來了。"一名中年男子轉身對她恭敬道。

    他,孫達非,正是近日來水柔柔處心積慮要接近的人物之一。這人當然不好接近!一個太執著於正義的人,怎會願意與燕樓這種組織有所往來?光是要他共處一室,就是件難以忍受的侮辱了吧?!

    不過,她還是將他約出來了。

    只要用對了釣餌,什麼人是打不動的呢?

    幾乎在男子說完的同時,孫達非已經矗立於茶棚裡。那定立的姿態,像是在此欠候的人是他一般。

    沒有任何虛張聲勢的賣弄,他不作興以出人意表的方式出場。不過,人已在這裡,便是對自己能力的宣告了。水柔柔旁邊的人甚至來不及擋住他。

    "孫莊主,好俊的功夫。"

    "水副座?"孫達非向來就不是多話的人,連寒暄這東西也省了。面對著江湖上享有美名的大美人水柔柔,他放諸於她身上的注目眼光並沒有對比其他尋常人更多一分。眼下,他只須確認她是否為水柔柔便可。

    "我是。"水柔柔倒是仔細看了下他。一個剛正而算得上好看的男子,雖然比不上葉驚鴻那種罕見的俊美,但是卻一點也不遜色的。畢竟葉驚鴻身上永遠不會散發這種浩然正氣。對女人來說,毋寧選擇孫達非這樣的人做為歸宿,而不願跟在葉驚鴻那樣邪氣的男人身旁提心吊膽一輩子。

    如果她是裘蝶,沒道理錯過這樣的一個男子漢!

    "在下並不打算在此久留。"孫達非語調平冷。

    那是當然,如不是非常必要,現下的孫達非,應當還隱遁在楊梅屯的荒郊之處,哀悼著死於非命的故人吧?!水柔柔點頭道:

    "本座亦無意耽擱閣下,畢竟本座也稱不上空閒。"

    "那最好。"一點也不客氣的。

    隱下不悅,水柔柔輕聲道:

    "你來,是想知道本座傳於你的消息是否屬實,是吧?"

    "水副座千方百計聯繫孫某,理應不是只為了好奇孫某長相。"

    "老實告訴你吧,本座確實並不知曉當年被屠殺的裘氏一門,其屍骨葬於何方。"水柔柔輕身一閃,便已阻住了孫達非欲離去的身形。這人真是不浪費丁點時間在閒雜人等身上的,居然就這樣轉身欲走!"給你一個更好的消息,當年那場浩劫裡,仍有倖存者。"

    她為了想攔住他,幾句話之間已經交手十招,方能住手。因為總算是消除了孫達非的去意,讓他願意留下來。

    "倖存者?"他的表情不若方纔的冷凝,隱隱有些震動。

    "可不是普通的傭僕小斯。"她強調。

    "那也很夠了。"他今生最大的心願是為枉死的裘家一門報仇,不管活下來的人是誰,他只想問出必須對那場屠殺付出代價的人是何方神聖!

    水柔柔微笑:"閣下雖無意多求,可本座還定堅持給你一份驚喜。"

    孫達非對她的迂迴感到不耐,冷道:"水副座……"

    "裘蝶。"

    他的表情先是空白,然後是無法克制地渾身一震!

    裘──蝶?

    裘蝶!裘蝶!裘蝶!

    是那個令他刻在心口多年的疼痛與甜蜜嗎?是她嗎?是嗎?!

    果然。水柔柔看著他的表情,心裡笑了。如果曾經對此是不確定的,現下也在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這人,是鍾情著裘蝶的。鍾情到連表情也克制不住,輕易讓人知道裘蝶正是他的要害,任誰都能以這兩個字使他失去冷靜。

    孫達非迅速向前一步,要不是水柔柔警覺,恐怕早被他一把抓住!這人的武功確是不容小覷。

    "她在哪裡?"急切的語氣,讓他瞬間落入下風。

    水柔柔不再迂迴,直接道:"她落在葉驚鴻手中。"

    什麼?!他瞪著她,似是想確定她是否說謊。怎麼會?裘蝶怎麼會在葉驚鴻身邊?莫非當年那場血案正是他所為?!

    "葉驚鴻與當年的血案有關?"他問。

    "內情如何,本座並不知曉。唯一可以告知的是裘蝶確實在他身邊。"

    "那她……是否安好?"

    水柔柔定定望著他一會,然後才道:"她是否安好,我不知道。不過葉驚鴻身邊有多少個女人,你可以去查一查。"

    是了!跟在葉驚鴻身邊怎麼可能會好?!他是人人聞之色變的魔頭呀!他性情之難測已經夠教人吃盡苦頭了,若還加上一堆姬妾互相爭寵鬥爭……怎會過得好?沒有女人受得了那種日子的,更別說他那千嬌萬貴的裘蝶小姐了!她豈禁得起那樣的煎熬?

    "你……想要我做什麼?。"孫達非問著。

    "站在我這邊,幫我對付葉驚鴻。"

    "在下無意參與貴組織內鬥。"

    她笑:"那麼,換句話說吧!請你去拯救出貴府小姐,將她帶離葉驚鴻身邊吧。相信這一點是你如今最大的心願。"

    孫達非問道:

    "這樣對你有何好處?"除非……裘蝶對葉驚鴻非常重要。

    "當然有。因為裘蝶是葉驚鴻最看重的女人。"水柔柔說出她的判斷。

    "那我為何要'拯救'裘小姐?如果她深受寵愛……"

    孫達非的話被笑聲打斷。水柔柔笑得非常不客氣,無視於他沉凝下來的臉色。

    "孫莊主,你實在是太不瞭解葉驚鴻了!被他重視的人不表示他就懂得何謂寵愛!如果在今天之前,你對葉驚鴻一無所知的話,接下來最好多花點時問打聽他。就從我開始吧,本座可以告訴你,葉驚鴻認為忠於他的人、或為他所重視的人,都必須要有隨死為他死的決心!現下他搶來了冰魄寒蟬,當然知道蜂擁而來的奪寶者裡,必然會有幾個從他的姬妾下手的人。他直接要求她們自求多福!"看著孫達非的臉色轉為凝重,水柔柔不再多說。只要目的達成便可。

    "我會查清楚。"丟下這一句,孫達非轉身走人。

    望著人影消失的方向,身為燕樓右護法的劉先明問道:"小姐,孫達非真能為我們所用嗎?"

    水柔柔點頭:"他只消帶走裘蝶,就夠消耗掉葉驚鴻許多實力了。"

    "屬下看不出來那些小妾對葉驚鴻有任何影響。"何況是失寵已久的裘蝶,劉先明更是不以為然。

    另一個不屬──黃河堂口的堂主朱義之就樂觀得多:

    "就算裘蝶已不受寵,可是葉驚鴻斷不容許任何人奪走他的人,更別說那孫達非是江湖上聲名赫赫的高手,葉驚鴻哪有不找他交手道理?小姐這一招佈局得非常巧妙。"

    水柔柔點頭,心中正是這麼盤算。

    她想,葉驚鴻與孫達非日後必然會有一場殊死戰。

    ※※※

    極之難得的,葉驚鴻今日居然帶她出門,說是為了看一出新戲。

    這人從來也就不是風雅人士,連喝酒取樂都不作興,又哪來閒情去教坊看戲?太怪了,怪到裘蝶忍不住猜測今個日頭究竟是打哪個方向出來?

    定遠城最大的教坊叫"梨花院",盛名已久,但是裘蝶今兒個還是第一次踏入。這梨花院乃定遠第一富豪錢繼言旗下眾多賺錢的事業之一,每有新玩意兒,必然會送邀帖到燕樓,禮數做盡,至於葉驚鴻來不來,當然不重要。

    不過,難得這一次他居然會來!還帶了女眷同行,著實出人意表。連聲稱是葉驚鴻民間友人的錢繼言也有些訝然。上次賞花風波之後,他以為葉驚鴻出門應當不會再帶家眷出門才是。畢竟一旦遭遇干戈,身邊有女人絕對是礙事的。縱使不把女眷的生死看在眼裡,但若是己方有了意外的傷亡,總是臉上無光。

    讓人無法猜透,是葉驚鴻一貫的風格。只要他自己玩得高興也就成啦!

    "瞧瞧這桃花,今年開得特別妖冶。"

    妖冶?說盛放嬌艷不行嗎?裘蝶跟在他身後,只能乖乖應著:

    "開得不錯。"

    新戲得再等一會兒才開始,錢繼言招呼著所有貴客在園子裡一遊。因為是新戲,前來觀賞的當然是當地富紳名士,擅長做生意的錢繼言廣發邀帖,請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來觀戲。一般民眾可是不得擅進的,讓每一位貴賓都感到無比的尊榮感。這就是錢繼言能在定遠城如此成功的原因!極少有人可以在短短的六、七年裡,由普通小貨商,變成地方首屈一指的首富的。

    "哎!葉樓主,您老好眼光,您眼前這一株桃花呢,叫富貴滿堂,每年盛放出的花朵,多出其它桃樹數倍哩,正是這梨花院裡的鎮院之寶呵。"

    "那也不錯?"不理會錢繼言還在一邊有滿腔話要歌頌的模樣,葉驚鴻轉身指著另一邊的不知名花花草草隨意說著。然後攀折下一朵紅花,往身邊一塞,自然是塞到裘蝶手上。"簪著。"

    簪著?簪頭上嗎?她低頭對花朵發呆。

    "葉樓主,您的夫人若要簪花兒,那頭的牡丹正好合適她尊貴的氣質……"

    "咦?那是嫌我摘的花丑嘍?"葉驚鴻一雙疑問的眼直瞅著錢繼言看。

    真是個難伺候的人呀!錢繼言那一臉的苦都可以滴出滿盆的汁啦,不過還是得努力陪笑道:"不是的!葉樓主摘的花當然很美,很適合簪在夫人發上,不過前方那幾盆遠從京城重金買來的牡丹想必會更加適合。"

    葉驚鴻似是想了一下,點頭道:

    "也是,我是該給最寵愛的夫人最好的花兒。"說罷,居然手一摟,將裘蝶箍進懷中,完全無視旁人訝然的側目。

    最、最寵愛的夫人?!

    幾時葉驚鴻的女人裡出現了這麼"最"字?在場數十人都暗自打量他身邊那個清雅美麗的夫人,甚而有人開始打聽起她的來歷。

    不只旁人訝異,連裘蝶自己都被嚇傻好一晌,滿心的震盪分不清是驚是懼,還是什麼的其它情緒,只能呆呆被他摟著走。

    為什麼他今天會這麼怪呢?刻意地在人前表現出這種親匿,實在不是他的風格呀!就好像一個滴酒不沾的人正在裝醉似的難以相信。應是……在計量著什麼,或是做給誰看的吧?!是了,合該是如此!也許這些人裡有令他感到興趣的人呢,所以他現在要丟出餌去把人給釣出來……

    是這樣的吧?是吧……

    一群人走進了栽種牡丹的小園圃裡,此起彼落的驚歎聲四起,爭相展現自己的風雅。

    "哎!這是雪香品種呢!錢老爺居然有辦法弄到手,真是了不起!"

    "瞧瞧這翠絲紅火,才是千金難求的極品呀!"

    一堆又一堆的讚美,把小園圃妝點得好不熱鬧。可見這些華麗的花兒,確實是身價不凡的,隨便一株便可讓尋常人家吃好用好一整個月呢!

    錢繼言挺起他厚實的胸膛,努力憋住他外放至甚的肚腩,像只招搖的雄雞般,對葉驚鴻道:

    "葉樓主,這園子裡的花,隨您老任意處置啦!"一副千金散盡無妨,但求情誼長存的氣概。

    此舉當然又引來旁邊那些人的驚呼!這些花可是由很多很多銀子堆砌而成的呢!虧得這錢老闆能毫不心痛地說出這番話。莫非是認定這可怕的江湖幫會頭子不會當真摧毀園子嗎?

    "全園子的花若是全給摘了,我這夫人怕不得給花淹沒啦?這可不成。"葉驚鴻一點也沒表現出對牡丹的驚艷,語氣顯得懶懶的。

    裘蝶偷覷他一眼,知道他覺得無聊了。這人,對花花草草從來就沒有什麼品味,在他眼中,千嬌萬貴的牡丹也不見得比他摘給她的無名花朵好看上幾分,偏偏這些人就是大力歌頌,招致他煩。

    其實這牡丹真的開得很美呀!但是看在無心人眼中,繁花千萬,別無二致呵。就像他擁有五個女人,也無心多加寵愛誰一般,這人沒有任何軟性情的。若有,才是怪事;若有,他就不會是葉驚鴻了。

    "好啦,錢老闆,你那些戲子還打算讓我們等多久?等到滿園子的花終於凋謝掉嗎?"

    不耐煩了,這人。

    真不曉得他為何要出門看戲?這種事向來不是他的興趣。若等會他看到一半,膩了,怕不又說出:"這戲還要拖多久?拖到那角兒從小旦演到老旦,終於氣絕身亡嗎?"這種話。唉……好難伺候的一個人呀!瞧瞧他,隨便一句牢騷,便把滿園子的熱鬧聲浪給攪得噤若寒蟬,沒人敢出聲了。

    就見錢繼言額角開始冒汗,拔尖聲音保證:"就好了!就好了!大家請移駕。汪管事,快叫那些伶人備妥啦!大爺們要看戲啦!"

    "是是!屬下馬上吩咐去!一管理梨花院的汪管事立刻疾奔如飛,那速度之快,簡直像是個練家子。

    "葉樓主,這邊請、"錢繼言哈腰著在人前領路。

    其他人當然不敢先葉驚鴻而走,都在等他老大爺先邁開尊步定出小園圃,方敢遠遠跟隨在身後。這些江湖人,本來就不好相與,而這位燕樓主更可說是一位會走動的沾毒利刀,一旦有了嫌隙糾葛,根本不跟你講什麼情份的。這種隨時得拎著性命過日子的生活,虧錢繼言受的了。但是目前為止,葉驚鴻卻仍是錢繼言的助力與靠山,保住他建立起來的如日中天事業,所以說,這錢繼言也算是有點本事的。

    因此大夥將錢繼言的奴才相看在眼裡,也不好多說些什麼。跟黑道打交道不正是要付出這種代價嗎?!

    葉驚鴻牽著裘蝶的小手,走到了拱門邊,一頓,問道:

    "忘了問你,可有喜歡的花?"下巴往牡丹的方向一點。

    她眼睫低垂,柔順地說了聲:"沒的。"

    "覺得丑嗎?"

    唉!是要讓她得罪人嗎?

    "不是的。就讓花兒好好長在枝頭上會更好些。"

    "也是……"隨口應完,不意語鋒竟是一轉,對著她身後的方向道:"不過怕是難了。"

    "難什麼?"

    "難求全。"一笑,突地將她攔腰抱起,微微氣沉,然後"喝"地一聲,她竟被拋了起來,讓他往身後一丟!那輕鬆的姿態像是她毫無重量,那飛舞的衣袂使她看起來似是羽化為白蝶,在天空裡遨遊……

    這可不是要摔死人啦!

    眾家老爺夫人齊聲尖呼,目光全部無助地跟隨空中裘蝶的身形飄動,並預期看到那必然的粉身碎骨慘況──

    "碰"!是有一聲巨響,卻是來自他們眼光未能及時捕捉到的地方!

    那可憐的女子,則被一道及時趕至的迅影給牢牢接住,一點損傷都沒有──除了驚嚇之外!

    裘蝶頭暈目眩地下意識抓住觸手可及的任何物品,掌心的感覺依稀像是布料,是誰?是誰接住了她呢?她以為……她會受傷,已經有那樣的心理準備了呀……但這樣的預期外,是,是他嗎?是他嚇了她,又接住她是嗎?是嗎?

    不是。

    睜開仍然迷濛的眼,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一個──有著一雙灼熱黑眸的陌生男子!他看她的眼光好失禮、好激烈,很莫名的激烈,像是很恨不得將她緊緊摟住似的……呀!他還抱著她!

    "放開我。"

    男子沒動,像是無法理解她說了什麼話。

    一隻肥厚的手掌由後方直搭向男子的肩──但沒搭到,練武者不會讓人輕易近身。不過那只厚掌的目的當然也不是非要搭到人家的危不可,主要還是要引起男子的注意力嘍!

    "這位英雄,很感謝您的仗義相助、英雄救美,我想這位夫人已經能自個站立了,您老也避避嫌吧!"錢繼言小心翼翼地商量著,並指往牡丹園裡那兩個正在比鬥的人道:"這位夫人可是有主兒的。"嗚……好心痛!他造價十數萬的牡丹園……這下,全完啦!還以為只要躲過葉樓主的辣手摧花,一切就太平無事,誰料……

    男子放開她,不過沒有完全收回手,仍以一臂支撐著她。他沒跟隨眾人往牡丹園看,反倒是先在錢繼言這位富商上打量。在他沒察覺時,這人已經在他身後!就算他再怎麼不經心,一個尋常凡人的動作也不會俐落到直到這麼近了,他才發現!

    有點蹊蹺,這個看起來腦滿腸肥的定遠第一富商,真的如他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這樣平凡嗎?

    思緒沒能轉太久──

    "咻"!一記暗器像流星破風而來射向男子扶著裘蝶的手。若他不想受傷,或想確保裘蝶不會受傷,就必須放開她!

    但他的反應不在這兩者之間,身形倏閃,一手劈開那暗器,一手抓過她,將她護衛在身後,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那暗器被打成兩半,因尚有餘勁,所以筆直釘在地上,是一片花葉。出手的方向正是那牡丹園,來自打鬥得尚能分神對這邊發出一絲警告的葉驚鴻!

    "英雄!這位英雄!您就好心些放開夫人吧,錢某可不想在葉樓主打完之後,當他老人家的甜品填牙縫給拆了吃呀!"錢繼言驚得冷汗直冒,苦苦哀求著男子速速高抬貴手,以免其貴手待會兒成了斷手,那就不好啦!

    裘蝶已平定了驚惶的心,輕聲對男子道:

    "請放開我。"抽回自己的手的同時,偏轉螓首看向打鬥的那一邊。

    在那片已被摧毀的牡丹園裡,一藍一綠的身影正在纏鬥,情況是否危急她看不出來,只能將拳頭壓在心口,屏息地等待打鬥結束。身旁的那名救命恩人,不在她關注的範圍內,她知道她該道謝的,但……他在打鬥,她怎能平下一顆心?好久、好久沒親眼看過他與人動手了,她是怕這樣的場面的!不管誰勝誰敗,她都不願見識這樣的過程,可是……他卻是這樣的樂此不疲呵。

    "那人是'絕情刀'肖仁。不是葉驚鴻的對手。"男子如山一般站在她身後半步,如同她眼光緊瞅著葉驚鴻,他的視線也是盡放在她身上,完全不避嫌的。

    "既然如此,葉樓主怎地還不收拾他?"站在男子身邊問話的,當然是心碎的錢繼言。他只知道再打不去,這梨花院將會成為一座曾經富麗堂皇的廢墟。

    男子當然不會理他的疑問與哀嚎。

    "他……會贏嗎?"裘蝶顫聲問。

    "他會。"男子回答。

    可是……除非是遇到高手,不然他怎麼打這麼久?

    像是看出她的憂慮,他道:"葉驚鴻只是想從肖仁身上摸索出日後對付'無情刀'肖違的方式罷了。"

    "呀呀呀!一發出驚聲尖叫的是對江湖生態還頗有瞭解的錢繼言,他拍胸脯驚嚇道:"我想起來了!肖仁有個非常厲害的靠山,就是他的大哥肖違!他們兄弟並稱'亡命雙刀煞',肖仁的武藝不算頂尖,但是只要他被打敗了,肖違就會出面為他出氣,這也是有些人明明武藝強過他,卻不願打贏他的原因。而肖違出道二十餘年,可說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呀!天呀,天呀!未來一年之內,我絕對不會再給燕樓任何一張邀帖啦!"尖叫逐漸變成哀呼,為自己不幸的命運悲傷起來。

    打鬥並沒有持續太久,雖然對葉驚鴻來說,是浪費了一點時間,但是其實也不過才一刻鐘而已,便已將肖仁給踩在地上。從肖仁痛苦的表情上不難看出此人身受重創的事實。

    "我不殺你。"彷彿經歷過一場打鬥的人不是他一般,葉驚鴻的氣息平穩如常,聲音更是薄薄淡淡的。

    "哼!你最好殺了我,不然下次見面必是取你首級之時!"

    葉驚鴻還是搖頭,有點苦惱地道:

    "雖然手不敗將會再來尋仇是必然可預料的事,而本主也向來崇尚斬單除根、不給留後路。不過,還是不能殺你。"

    "哈哈哈哈……"肖仁張狂地大笑,雖然滿口的血讓他顯得可怖,而滿身的傷,也讓他笑出一臉痛苦猙獰,但他還是狂性不改。篤定了自己性命無虞,還怕些什麼來著?!"莫不是怕了吧?怕我大哥前來取你狗命──嗚!"

    "啪啦"一聲脆響!是左肩鎖骨被壓碎的聲音。聽得在場所有人雞皮疙瘩爬滿身,悚然驚駭不已。

    "你恐怕是誤會了。本主殺人,也是挑對象的。而渣滓之類,實非本主之偏好。只好讓別人來了,希望你不介意。"

    "什、什麼意思?"努力擠出乾啞的聲音。這肖仁,再也不見原先的張狂氣焰。

    葉驚鴻沒理他,眼光望向裘蝶的方向,走出牡丹園,很稀奇地順手關上竹編小門。關上的同時,裡頭,再沒聲響,連痛呼也不復聞。

    他走向裘蝶。

    ※※※

    戲仍開演,不過觀眾只剩三個──

    泣然欲泣苦著臉的錢繼言,以及葉驚鴻和裘蝶。

    台上的戲子非常賣力地演出。今日的戲碼是非常知名的大戲"竇娥冤",簡直像是唱來印證錢繼言的悲苦的,所以他看得最為入神。其他二位,當然是心思不在上頭了。裘蝶暗猜葉驚鴻還能忍受多久:而葉驚鴻眼睛看著台上,但也僅只是那樣罷了,不知道心不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回味剛才那一場打鬥?還是,在想著那個救了她的無名男子?

    那男子,在葉驚鴻走向她時,便已飛身離開,沒有留下什麼話,可是據說是挑釁地看了葉驚鴻一眼。極之稀奇的,葉驚鴻居然沒有追究,便讓那人走了!

    會是因為他剛打完一場,身心仍疲著,不想再來一場比試嗎?

    還是……

    "不專心喔。"戲謔的聲音在她耳邊掠過。

    她連忙回神,直直看向戲台。

    戲台上身著白色囚衣的竇娥正在前去刑場的途中,沿路悲憤唱著: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怎可錯看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可不是嗎?造惡的通常是富貴長壽,是不?"葉驚鴻問著她。

    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呢?是在說他這樣的人,一定會長壽嗎?還是在諷刺些什麼呢?

    "不一定的,這世間……沒有絕對。"她低低地回答一個安全的答案。

    "如果我能活得久一些,你可得小心了。"他笑。

    "小心什麼?"還是忍不住問了,今天的他除了好鬥依然,其它都不對勁了,怪得教她心驚膽跳。

    他一把抓過她,讓她坐在腿膝上,輕道:

    "如果我沒死,你是得不到自由的,我的裘蝶。"

    "浮雲為我陰,悲風為我旋,三樁兒誓願明題遍……"戲伶淒聲高唱著。

    "什麼?"太吵,她沒聽清楚,也可能是,不敢去聽清楚。

    "囚蝶。我的裘蝶。"他再道。

    "婆婆也,直等待雪飛六月,亢旱三年呵……"愈唱愈轉為淒厲。

    "什麼?"轟轟轟地,只知曉他嘴裡正說著什麼。

    他瞪她,不發一語,但是抱她的手勁由溫存轉為不耐的箝緊。

    "那其間才把你個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顯、顯……"跳升八音,尖聲嘶吼以作為絕響。

    但是這個絕響,實在是逼不得已,因為在戲伶唱高音調時──

    一隻大掌,飛了過來,揪住他喉嚨,然後又飛了回去。

    就見戲台上的旦兒不見蹤影,而葉驚鴻的左手掌上卻握著一管脖子──並且甚至沒妨礙到他溫香在抱的動作。

    "唱完了?"他好客氣地問著左手上方那顆抹得五顏六色的人頭。

    "唱……喀……完完了……"五顏六色的彩墨遮不住一臉的青白慘色。

    很好,安靜了。

    "裘蝶,我活著時,不許愛別人,聽清楚了?"他笑笑說著,像是挺高興無須扯直喉嚨就能把話講入別人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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