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線報,拓拔燾只是略略皺眉。
林飛卻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王弟在這種時候率兵,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他是要去救太子,還是搶王座?」
拓拔燾看她一眼,慢慢道:「無論他意圖為何,都不是我們所能干預的事。」
「為什麼燕國的政治會這麼不穩定?」
「發動政變取得的權力,通常名不正言不順。總會留下諸多隱患。」拓拔燾淡然解答。
「哦。」林飛藉機諷刺,「這就是你一定要我作證,說大王傳位於你的原因啊。」
「你不喜歡裝國師就不裝好了。」拓拔燾把文書翻到新的一頁,頭也不抬道,「只是魏國初定。外面不明底細的人,都把崔浩當作國之棟樑。他不適合在這個時候消失。稍後只要放出消息說他辭官隱居,你就可以換個身份了。」
「那我要先離開魏國一陣子。」林飛騰地站起來。
「不許。」拓拔燾簡潔地回應。
「為什麼?」林飛質問,「你不是說,我不喜歡裝國師就可以不裝嗎?」
「我是說你不准離開。」拓拔燾把筆在指間轉了個花,有點悻悻地向她望去,「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
「那就讓我去啊。」林飛吼道,「你以為我可以安心地坐在這裡錦衣玉食嗎?燕國政變,馮翼他被囚禁在宮裡。難道要我不聞不問嗎?」
拓拔燾別開視線,「他們是和你無關的人。」
「他們是我的父親和兄長!」林飛煩躁地走來走去,「我又沒有叫你幫我做什麼。我只想親自確定一下他們是否平安。」「那如果不平安呢。」拓拔燾質疑,「如果他們的處境很危險呢。夾在宋姬和王弟兩股勢力間的太子,如果危在旦夕呢。你準備怎麼做?」
「我……」林飛語結,隨即支吾,「當然要救他啊。」
「所以我不讓你去。」拓拔燾板著臉繼續處理各地遞交的奏折。
「我身手那麼好,武功那麼高,到底你在擔心什麼!」林飛自吹自擂。
「千軍萬馬中,就算身手高強如赫連定,不是照樣被擒麼。何況你的身手,哼哼。」
「你哼什麼!」林飛大怒,「我不行的話,還可以帶著師兄。生死都不用你管。」
「不行。謙之現在很忙。」
「什麼?你有沒有搞錯,寇謙之是我師兄!什麼時候變成了你的手下?」
「我救了他的命,他當然要為我效力。」
「那你可沒救過我。」林飛與他僵持。
半晌,拓拔燾放棄地把筆放案上一拍,「真沒辦法。」
林飛喜道:「你同意我走了?」
拓拔燾冷語敬告:「不許。」
「哎?你……」
「你可以去,但必須和我一同前往。」拓拔燾眨眨眼,挑唇露出一抹悠哉的笑意。
燕國。又稱後燕、或北燕。因連年內亂而對戰爭麻痺的貧瘠土地。這裡看不到平涼城綿延數里的金色稻穀。也沒有北魏兵馬嚴陣的強大富饒。自從跨入北燕的國境,林飛看到最多的表情,就是人民眉眼間近似於習慣的愁苦。
而同樣的神色,也在馮翼的眉宇間看過。
對自身際遇的無奈、對所處時局的無力、對把握命運的無能……王子尚且如此,燕的百姓會怎樣也就可想而知。
「為什麼燕國一直都在內戰呢。」站在分外冷清的城門口,林飛往上提了提包裹,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燕國以前發生過叛亂。有人殺了王而自立。於是便有人再來平叛,把殺王者殺掉,自立為王。」
「那這個平叛的人,豈不也成了叛徒?」林飛不以為然。
看了林飛一眼,拓拔燾補充:「這個平叛的人,叫馮跋。是馮翼的父親。」
林飛頓時無語,馮翼的父親豈不就是她的父親?
「他目前重病,國政已被寵姬宋夫人把持。」拓拔燾望向高聳的城門,越是堅固的城池,也就意味著越要經歷更多的戰火。
林飛強打精神舒展眉眼,「可惡的女人,竟敢拘禁一國太子!難道朝臣們沒有話說嗎?」
「她大可對臣子們隨便編個理由,便把太子拘禁。一個沒有實權的王子,如果再失去父親的庇護,你以為會有誰來替他操心?」
林飛笑了笑,「你是說馮翼,還是趁機為自己開解。」
「我有什麼需要開解的。」拓拔燾也笑,「我就是弒父奪位,就是狠毒無情。我只知道如果我不這樣做,難保我不是今日馮翼的下場。」
林飛注視著他,「你如果真的狠毒無情,就不會陪我來走這一遭。不要總把自己說得那樣壞,我並沒有怪過你到底做了什麼……」
拓拔燾幽幽道:「那樣久也不肯理我,也叫沒有怪我?」
林飛道:「為何你總不明白,我怪的從來不是你做了什麼,而是你騙我。有些事你本不用騙我,可你總不肯信,我會站在你那一邊。」
拓拔燾忽然笑笑,別過了頭,「而你也總不肯信,我會騙你,正是因為你在我心裡太重要。」
「要我相信,就不要再騙我。」
「學會信一個人,比學會騙一個人。難太多。」
林飛笑道:「這樣爭論下去,一輩子也進不了這城了。」
拓拔也笑,「若能一輩子與你爭論,便進不去這城又有何所謂。」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林飛趁勢拍上他的肩,「那就看在我的面上,放燕國一馬。」
拓拔燾微笑,「那也要看看燕國太子,肯不肯放佛狸一馬。」
林飛奇道:「他如今被扣宮中,無絲毫能力與你相較。你還在意什麼。莫非還是怪他從你面前,搶走赫連定?」
「赫連定我非殺不可。不過你哥哥要怎麼選擇,我都不攔著。」
「他如今岌岌可危,便是曾惹你生氣,也請你看我的面子,幫忙救救他好不好?」林飛央他,「我們先進城去,看能否混進皇宮。探探他如今的處境。」
「若他處境糟糕,你待如何?」拓拔燾露出看好戲的表情,「難不成你要這一國太子,拋家捨國,和你逃到北魏去?」
「那要看他自己的選擇。」林飛毫不猶豫,「我只想除掉那個竟敢欺負他的女人。」
「你說宋姬?可宋姬會做出囚禁太子的行為,為的也終究是她自己的兒子。」
「你是想說宮斗本無善惡?」
「我只是羨慕而已。」拓拔燾柔和地笑了,「我和馮翼都沒有這樣的母親。所以我們什麼都得靠自己。所以我真的不討厭你哥哥。尤其是他長得那麼像你。」
最後一句惹得林飛大臊,提起手肘,便給了拓拔燾一拐。扯著他急急往城裡去了。
而身後的幾個路人,則張望了一陣,於城門口停下趑趄的腳步。
消息封鎖得並不嚴密。
走在茶樓酒肆,處處可聽到百姓談論宮變一事。原來馮翼在燕國境內極有人望。如今他被宋姬扣在宮內,生死不明,惹來民眾怨聲載道,卻又不敢反抗得過於張揚。
「不是說王弟率軍來援了嗎?」林飛忍不住小聲加入,招惹眾人一片白眼。
「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桌旁的老者連連搖首,「二十二年,二十二年短短的國運,就要毀在這一對叔嫂的手中。」「可也有人說,王弟與宋姬向來不和,此次是為救太子而來。」一旁有人提出不同猜解,「畢竟血濃於水,太子是王弟的親侄,王弟來了,怎樣都比宋姬要好。」
「王弟是個武夫,若是由他治國,燕國只會更亂。還是盼大王能夠病癒,重整國政啊。」
「切,大王已落入宋姬母子之手。如今只是傀儡。朝臣要見大王都得通過宋姬傳話。太子此刻在不在人間,我看也難說了哦……」
林飛聽得心焦,吩咐拓拔燾:「事不遲疑,今晚就得夜探皇宮救他出來。」
拓拔燾淡淡瞥她,「太子府內豈無賢士。若是如此簡單,馮翼便無需你救。我告訴你,憑你我的身手,夜探皇宮不難,但想找到馮翼,再救他出去,便不是說說就可做到的事。」
「那怎麼辦?」林飛提高嗓門。
「噓——」一根食指搭上她的唇,拓拔燾凝神須臾,「我有辦法,可保你見馮翼,只是……」
「只是什麼?」
拓拔燾柔和笑笑,「只是你先不要告訴他說,我也來了。如此,我便去借一個天大人情,用來幫你。」
「借誰的人情?」林飛忖疑。
拓拔燾笑而不語,從袖中摸出一塊令牌,軟玉質地翠綠通瑩,鳳紋雕飾垂以流蘇。上書兩個重疊異體字——「涼·玉」。
「自涼國來的使臣?」
宋姬一挑鳳目,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少年拋去一個眼色。
林飛看在眼中,只佯裝不知。宮殿修飾得華美異常,與宮牆之外北燕百姓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大概北燕王性喜奢麗。眼前被稱作宋姬的美婦人,也有一雙與馮翼相似的狹長鳳眼,華美妖冶。而那少年想必就是宋姬之子了。
「涼燕兩國歷年各自為內亂所苦。平素一向沒有邦交。但如今夏國已滅,燕國勢微,正需要相互扶持。你在這個時候,以涼國使節的身份覲見太子也不會奇怪,宋姬縱使不願,也要心有忌憚,不會於你不利。」——雖然拓拔燾曾如此警告,林飛心裡還是不免惴惴難安。
首先她竟不知道,佛狸與涼國的關係已經好到了會隨身攜帶涼國公主的令符。按捺下心裡微妙的不快,林飛打起精神與宋姬應對,「我家公主祖渠玉兒,想必夫人也曾聽聞過吧。」
宋姬微微一笑,「原來是涼王陛下最寵愛的玉公主,宋姬雖是宮中莆柳,也曾聽聞玉公主自幼便立馬善戰不讓鬚眉……」
林飛暗自咋舌,沒想到這玉牌的主人,竟然還很有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