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哪裡?對了,是她的家,她和柳和謙的家。那是什麼時候?是那一天,就是那一天,她的丈夫,柳和謙,終於答應了她提出的離婚請求。她原本是想用離婚來脅迫他什麼嗎?因為她原來以為他不會真的答應嗎?
再去追究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反正她提出,而他思考了一個月以後,終於給出了答案。
以前的種種,都是她幼稚天真的表現,以為什麼真愛無敵,總有一天會感動人心。以為只要她付出的是真心,就總能得到相同的回報。
所以即使知道他不愛她,即使知道他娶她的理由僅僅為了商業上的利益,為了兩家的合作,為了他對他家族的責任……她還是嫁給了他——帶著微笑。
可是婚後的現實卻將她擊倒,不管她付出多少真心,卻總是得不到他的回報。
在他看似有禮的溫柔體貼裡,她卻感覺到絕望和痛苦。於是他們開始無止境地爭吵,於是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懸在懸崖邊上。
她也一再地傷心,一再地失落。或者是她要求太多,本來就知道他們之間是毫無感情的商業聯姻,那麼她就應該守著本分,不要妄想什麼,不要祈求什麼。
那麼就讓這一切,從今天起做個了斷吧。不要繼續做夢下去,是她應該下決心改變自己的時候了!
對於她的愛情,對於她所付出的真心,對於她所想要珍惜的全部……到可以了斷的時候了,人不能永遠活在自己的希望和夢幻裡。
她的人生,或許就從那一天起,置之死地而後生。
依舊在昏迷中的女子,她的眼瞼劇烈地顫動著,她的家人在她身邊不住地呼喚她。
「若曦,我是和謙。若曦,你醒過來了嗎?」
「若曦,我是媽媽,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可以,我可以聽到。躺在病床上的女子眼瞼繼續劇烈地抖動著,可是下一刻,她的意識再一次地沉入到過去的回憶裡。
這是秋風剛起的日子,卻已是滿地枯黃落葉。
蕭若曦靜靜地整理著行李,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晚,她也毫無所覺。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並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繼續低著頭整理,這聲音如此熟悉,可是她卻早就沒有了當初的臉紅心跳,沒有了惶恐期待,沒有了愛與熱情……
「只能先委屈你兩年。」雙手插在口袋裡,他在她的臥室門前立定,「離婚的消息不能立刻公佈。等辦完了離婚手續,也還要對外保密兩年。」
他是一個不能算是長得非常好看的男人,過於狹長的臉和眼,總是不微笑的樣子,配上他嚴厲的鼻尖和嘴角,顯得非常的冷酷無情。可是,他有一雙好像黑洞一樣的眼,一望進去,就會被那裡的深不可測所深深吸引。
而且蕭若曦見過他微笑的樣子,站在青翠欲滴的草原上,在湛藍無垠的天空下,他的笑容清新得就像那天空一樣清澈。
她就是被那笑容所吸引,被那雙眼裡偶爾掠過的天真所吸引。她希望可以穿透他冷漠的外表,看進他的內心……可是他的內心曾經向別人敞開過,所以永遠地對她關起了那扇門。
他有些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平靜傳來:「我們兩家在這樣的緊要關頭,絕對不能有任何不和的傳言傳出。」
「為了彼岸新城的計劃?」她還是停下了自己手邊的工作,帶著一抹虛擬的笑容回頭看向了他,他的表情不如記憶裡那樣冷靜,似乎終於多了幾分擔憂和歉意。
只是這樣的表情,也不是她所希望的……現在起,她已經不再希望。
「所有的資金都投入到這個新城的開發案去了,規劃的新型城市,需要引進許多的投資者。所以現在我們兩家必須完全團結一致,這才能給投資者信心。」柳和謙靜靜地望著她,許多時候,他就只是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她,平靜,疏遠。
蕭若曦用一種類似嘲笑般的表情回望著他,「你不用告訴我,兩家之間的合作有多麼重要,多麼必須……過去那幾年,我已經聽到太多太多了。你以為我不懂嗎?我一直在與你無理取鬧嗎?和你爭吵,怪你不夠在乎我,存心為難你……我也的確做過很多很多。」
柳和謙微微地搖了搖頭,「誰對誰錯,已經不再重要。」
「可是我也知道,我們的婚姻是以什麼來維繫的;我們婚姻存在的理由,我也和你同樣清楚。所以,我很高興你還是同意放手。」她忽然轉過了頭去,看著自己正在整理的行李箱,「很高興你願意放我離開,願意簽離婚協議。對外隱瞞兩年的時間,我會調整好自己的心情,會忘記我曾經愛你的事實。」她悄悄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就算再艱難,她也要讓自己做到。
既然選擇了放手,她也要徹底的!要忘記,一定要忘記……然後重新讓自己去尋找真正的幸福。
「我要去唸書,我要去尋找我存在的意義。以前,我覺得我的存在就是為了做你的妻子,現在,我想為自己而活。」她握了下拳頭,然後那張沉靜的臉上綻出了自信的花朵。
柳和謙有些沉重地點著頭,「祝你一路順風。」
坐在病房門口的男子是柳和謙。他的妻子——現在已經是他的前妻,此刻就躺在病房裡的病床上,她已經昏迷了一個多星期,再不醒來,就可能永遠也無法醒來。
她是在他們去民政局辦理完離婚手續後,出的車禍。
閉起眼,他腦海裡還是一片混亂,無法思考。他們的婚姻,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他並不愛她,僅僅因為婚姻,他就要背負起她的人生。可是,他曾經想要背負過她的人生嗎?他沉下眼來,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瞭解。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須娶她,從父親告訴他,他要娶蕭若曦為妻,並且繼承家業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為此,他失去了相愛的戀人,失去了可以自由的權利,變成了如此一個龐大集團帝國的繼承人。在萬眾矚目下不斷前行,表面上來看,他擁有一切,他風光,他傲慢,他讓人羨慕。
可是背後的他呢?隱藏在柳和謙風光強勢的人生底下,那個真正的他,究竟在何處?
「其實不光只有我失去,你也失去過很多很多……和謙,如果有來生,我不會選擇嫁給你,絕對不會。」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天,曾經這樣對他說過。那一刻,蕭若曦的表情隱藏在她身後那亮眼的落日餘暉中。
如果有來生……柳和謙的心裡閃過強烈的渴望。如果有來生,他也會重新選擇他的人生,只要有來生……
可是來生,那樣虛無縹緲的東西,並不是他們可以奢求的。
此刻,他唯一的願望,就只是希望她能夠醒過來。
病房裡,蕭若曦腦海裡的記憶漸漸地來到了那個時刻,她和他辦完了離婚手續,她獨自離開,她撞了車……劇痛向著她侵襲而來,疼痛侵蝕著她的身體和頭腦,也終於淹沒了她回憶的意識。
她開始陷入了更深更深的黑暗裡,那裡,什麼也沒有,沒有過去,沒有痛苦,沒有記憶。
兩年後。
日本,京都。
蕭若曦所借宿的日式旅館裡,有提供專門的和服教程,由專門的和服老師教導觀光客或者是想要學習傳統文化的女子們怎樣穿戴出正式的和服。
若曦由於要嫁入很傳統的茶道世家,所以她也很積極地學習著日本文化。她希望自己在接見長輩的時候,會得到一定的認可。
神澤翔,她的未婚夫,今天下午也會來到京都與她會合,休整一天後,他就會帶她回去拜見長輩。怎麼可能不緊張呢?她很認真地學習著如何穿戴和服,以及如何才能打出漂亮的腰封。
可是在選擇和服的色澤上,她躊躇了好久。到底是素淨的藍色好,還是淡雅的月桂色更好?她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無法決定,等一下去問翔吧……
翔是她在一次沖繩旅行時偶遇的人,因為她在游泳時遇到了大浪,正在玩滑板的翔救了她。算是一見鍾情吧,之後他們的交往就非常順利。
雖然她還繼續在慶應大學裡念碩士學位,而翔則早就是個社會新人類。但是他卻很關心她,時時都會來學校裡看她。一年多的相處,讓她決定了畢業後就要嫁給他。
只是翔的家庭……他雖然不是長男,不需要繼承家業,但聽說傳統的茶道世家一向家教很嚴厲,她又是個外國人,會被接受嗎?
翔說不用擔心,那麼她就相信他好了。
換下和服,翔的電話就到了,帶著愉快的心情,蕭若曦跑到旅館門口去接他。
「上車。」神澤翔長的眉目清秀,很富韻味,他表情愉快地敲了下方向盤,替她打開敞篷車的車門。
「去哪?」眨了眨眼,她很聽話地坐上他的車。
「驚喜。」神澤翔一臉溫柔地看著她,眼裡的光芒也是一樣的溫柔。
蕭若曦回給他一個水般的笑容,她喜歡他的溫柔,隨時隨地都讓她覺得舒服和溫暖。她不需要太多的波濤起伏,不喜歡那樣如高山流水般的激越感情,只要像他們現在這樣,彼此都很明白對方的心情愛好,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感到放鬆就行了。
「你說我是穿素淨一點的好看,還是淡雅一點的好看呢?」
「你穿什麼都好看。」翔很認真地回答,「選好顏色了嗎?」
「月桂色和藍色,你說哪種更適合我?」
「月桂色,襯你的白色肌膚一定好看。月桂色印花的?」他忽然開朗地一笑,「不如等下我們一起去挑布料,替你訂做一件。」
「好啊。」她微微側過頭去很認真地看著他,「有你來看,我覺得比較保險。聽說對於和服的色彩,也有很重要的規定,我還在學習中,生怕自己會搞錯。」
「沒有問題,有我在。」他投給她安心的笑容,然後轉頭安心開車。
蕭若曦的眼也轉向了窗外那美麗的景色,秋天是楓葉爛漫的日子,行路兩邊,山稜上那一大片一大片開的紅色楓葉吸引了她的目光。低頭處,看到一輛拋錨的車子停在路邊,一個男子正在後車廂裡尋找些什麼。
「翔,你說那個人是不是需要幫忙?」這一路上,幾乎沒有看到什麼車經過,天色也越來越晚,蕭若曦隨口問道。
「我們看看吧。」開朗的他立即停下車來,「在這裡如果要等拖車,可能要等上好久。」
若曦覺得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溫和,善良……她為了自己可以找到這樣的良人而感到無比高興。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忙嗎?」神澤翔走向了陌生人的方向。
若曦也跟著走下車,朝著陌生男子的方向走去,看到了男子抬起頭來,微笑著說:「輪胎爆了。」
男子的目光掠過了翔,落到了她的身上,只是輕輕一停,就又掠了過去。
蕭若曦發現對方是個長得非常英挺的日本男子,有著一張雕刻分明的臉龐,那深刻的眉眼,深刻的嘴唇輪廓,那深刻的目光……和風少年……和風男子……或許這正是她心中掠過的話語。
「可是好像我的備胎忘了帶。」男子的嘴角閃過一絲尷尬的表情,「正準備給拖車公司打電話。」
「這個時候,你要等到拖車,可能天都要黑了。」神澤翔看了眼男子汽車的左後輪,「我車上應該有備胎,可以先借給你。」
「如果不麻煩……」和風男子望了眼他們的車,笑得和善,「非常感激。」
蕭若曦走到翔的身邊,微微搖頭,「我們一點也不麻煩。」
「不是日本人?」翔在這個時候突然問道。
若曦微微一驚,她覺得對方的日文很標準,而且長得如此和風,翔為什麼說他不是日本人呢?
陌生男子卻很佩服地一點頭,「很少有人看出我不是日本人。」他那一口純正的東京音,怎麼也聽不出來會是外國人。「我去拿輪胎。」神澤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然後轉身回去拿輪胎。
路邊上,就只剩下了若曦和陌生的男子。一陣微風吹來,他們身後的紅葉輕輕搖曳,襯得若曦微笑的臉頰也艷若桃李。
「不是日本人的話,難道你是中國人?韓國人?」怎麼看都是亞洲人的長相,應該不是韓國人,那麼難道和她一樣,是中國人嗎?
「中國人。」男子用和氣的聲音說著,他的目光淡然地落在她臉上,「你也是?」
「聽出來我不是日本人?我的日文的確說得還不夠流利。」她雖然可以很順暢地與人交談,但總會帶著一些聽起來怪怪的聲調,「可是你好像一點也聽不出來……」
「不過你的男朋友還是聽出來了。」他忽然用中文說了一句話。
蕭若曦立即眼睛一亮,聽到自己的母語總是特別親切,「你好,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