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珩回來了?「你跟他說晚了,明天再見吧。」
「邢公子說他一定要見到您。」
有什麼事要這麼急呢?從他一進到宗府,明如鏡對這個年輕人就有奇異的好感,不是因為他對宗芷君的癡情,反正她就是說不上來。
就見見他吧。她簡單地挽起一個譬,來到邢世珩等候的小偏廳。
「聽說你要見我?」站近時,明如鏡嚇了一跳。他下午離去去看邢天彪時都還很正常,怎麼才一兩個時辰,他就憔悴落魄成這樣?她緊張地注視著他。「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她的關注讓他恍傯的神智暫時飄了回來。一個做娘的是不是就是這樣關心兒子?他從沒有仔細觀察過明如鏡的面容,現下一看,發覺他真的和她有五六分肖似。不!不會的!不會是這樣……
「你認識鄭阿牛嗎?」邢世珩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教明如鏡愣住了。
你不要承認,你跟我說你不認識他。什麼他和芷君是兄妹,這些話都是邢天彪在騙他的……
「你義父跟你說了嗎?」多一個人知道她也無所謂,這個人是「他」的義子啊,不是外人。她的神情幽幽淡淡的,畢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傷心也會過去。「我們過去是一對情人。」
就像有人用力的捏緊了他的心臟,邢世珩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你們有過一個孩子?」他只剩下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
明如鏡低頭回憶著往事,沒注意到他痛楚的神色。「是啊,可惜的是他是個苦命的孩子,才一生下來就死了。」
真的,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邢天彪沒有騙他,他真的是他的親生父親,明如鏡是他的母親,而芷君……芷君是他同母異父的嫡親妹子!
邢世珩雙膝一軟,跪落在地,整個身子都在簌簌發抖,宛如風中一片飄零的落葉。
「世珩,你怎麼了?」他異常的舉動嚇壞了明如鏡。
他抬起了頭,空洞的眼神教明如鏡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他喃喃的道。
在這之前,他以為再也沒有任何事能夠打擊得了他了。他小小年紀歷經喪父喪母毀家之痛,又不得不在仇人的羽翼之下苟又偷生,人生的巨變早巳將他磨練得如百煉鋼般不可摧毀。
而今他才知道那些都算不了什麼,因為那都是別人賦予他的磨難;而芷君,是他親手鑄下的滔天大錯。
「世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神情真的很不對,明如鏡也被他的慘澹嚇得手足無措。「是你義父……」阿牛哥他怎麼了嗎?
他突然狀若瘋狂的哈哈大笑起來,明如鏡被他嚇壞了,搖著他的肩頭,試著喚回他的神智。
「世珩,你清醒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你說出來啊!伯母如果有辦法,我會盡力為你做到。」
突然,他笑聲頓歇,掛在臉上的笑容比哭還教人心酸。「你做不到的,這個世上誰也沒有辦法幫我。」
今生他注定要被困在一個叫做心獄的牢籠之中,終生不得釋放啊!
「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做不到呢?」明如鏡鼓勵著他說出來。
「你做不到的。」他的眼神失去了光芒,虛無縹緲的聲音飄苗在鬥爭之中,是那麼絕望、那麼傷心。「我想換個爹娘,你做得到嗎?」
一番胡言亂語教明如鏡更糊塗了。什麼叫做換個爹娘?她正想問他是什麼意思,他又繼續說話了,又或者他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我爹叫鄭阿牛……」
他是阿牛哥的兒子?她知道啊,他是他收養的義子。
「我娘叫明如鏡。」轟的一聲,明如鏡跌坐在地。
什麼?他的娘是她?怎麼會?那他是誰……
瞪大眼睛看著失魂落魄的邢世珩,邢世珩的臉形像父親,而他的五官比較像母親。忽然間,她想起他一笑就出現左臉上的酒窩,他們明家的遺傳……
「我的天啊!」她驚呼出聲,進出了驚喜交集的眼淚,她簡直不敢置信啊!
爹騙了她!她的兒子沒死!她的兒子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啊!
衝上前去摟住了他,明如鏡淚如雨下。「世珩,你真的是我兒子嗎?這是不是真的?我爹他騙了我是嗎?原來你設有死,你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好孩子,我……我是你娘啊!」
朝朝暮暮的怨悔,痛惜兩人母子緣份的淺薄,她每年都到妙峰山超渡綠煙一面的他。沒想到他根本沒死,是爹狠心送走了他。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他既然被阿牛哥帶走,有父親的憐惜,他至少還是生長在愛護之中吧?「娘以為你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想你啊?我每天都求老天爺讓你重新投胎做個好人家的兒女,娘無時無刻不想你啊。」
他就像一個無知無覺的布娃娃,任她摟在懷中輕憐密愛,盡情疼惜。母子相逢讓明如鏡歡喜得整顆心都要炸開來了,她的孩子,他沒死,沒有死啊……
慢著!一道靈光一閃,她臉色刷白。「你和芷君……」
他們對彼此的關心和深情,當時在場眼見過的人都不會懷疑他們是終生相許,再也分不開了。上天是開了怎樣一個大玩笑,教他們這一對永生不能相守的人相遇又相愛?
芷君!這個名字讓邢世珩飄浮的神智再度拉回空藹的軀殼之中痛楚像一隻無情的大手撕裂著他的心,強烈的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原來,他還活著。他但願他是死了的。
他緩緩離開了明如鏡的懷抱。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再懊悔自責也改變不了兩人是兄妹的事實。要是這個殘局要有人來收拾,那一切的後果就讓他來承擔吧!
下半生,他都要活在人間地獄當中了嗎?
堂上燭火熒熒,映出他比死人還蒼白的容顏,邢世珩以沉鬱得連一點溫度也沒有的聲音靜靜地道:「我會走,我會離她遠遠的。你什麼都不要跟她說,她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忽地想起,在她病榻前他對上天所發的誓言,而今真的應驗了。老天爺將宗芷君還給了他;而他,也將、永遠失去宗芷君。
也許,他才是那個真正十惡不赦的人,否則這樣殘酷的報應,為何會接二連三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直起身子,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那堅決而孤獨的身影,像是凝結了這世上所有的悲涼。明如鏡見他這一去似乎再也不回來,一股酸楚和悲痛擂住了她。他們母子才剛相認,就要生生分離了嗎?
「世珩……」她追了上去。
邢世珩的腳步頓了一下,親娘的呼喚沒有讓他回頭,而且,他還能回頭嗎?
「娘,請你替我好好照顧芷君,我欠她太多太多,這輩子我永遠還不完,要是有來生的話……」他怔住了,話說到一半嘎然中斷。
有來生的話又怎樣?上天如果還要再次的惡意捉弄,他們有辦法跳出她的手掌心嗎?而這樣的痛苦,還要再來幾次?
邢世珩沒有續完這句話,只因為他已經沒有任何勇氣和信心再許下任何諾言。
推開了大門,灌進來的冷風揚起他的髮絲衣衫,彷彿要乘風而去。而他的心比冬雪還冰冷,沉鎖在幽深陰暗的萬丈谷底。
「世珩,世珩……」
明如鏡的呼喊沒能挽住他的腳步,那寬闊的背影帶著無比的蕭索和寒意沒入了黑暗。
***
連續多日邢世珩都沒有來看宗芷君,向母親追問著,明如鏡只是支吾其詞,說他突然有要事離開,臨走前交代要宗芷君好好休養,等他回來。
「他到底有什麼事?」她知道他不留戀黑風寨,而邢天彪也已經伏刑正法了,這個世上還有他必須要去處理的要事嗎?
被她問得張口結舌,明如鏡只能含棍帶過:「娘怎麼知道呢?我只知道他接了一封書信,他什麼也沒跟我說清楚就走了。芷君啊,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安心把傷養好再說好不好?」
宗芷君失望地接受了母親的說詞。她不能逼娘啊,這跟娘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珩哥為什麼會不告而別呢?他要處理事情,至少出門前也跟她這個別再走啁。
就這樣等了一個多月,邢世珩依然沒有回來,宗芷君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等得心焦如焚的她決定不再這樣枯等下去。
「芷君,你在做什麼?」明如鏡命侍女端了補藥過來探望女兒,一進門就看見宗芷君在收拾包袱。
「娘,我想去找珩哥。」背起包袱,宗芷君向母親稟明辭意。
明如鏡一聽大驚,急忙拉住了宗芷君的手。「你要去找世珩,天下這麼大,你要去哪裡找?」
「不管他去哪兒,我都要找到他。我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否則他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回來?」田少洋一直在找他的麻煩,她擔心他是不是被田少洋幽禁起來?或者是被殺了?
想到這裡,宗芷君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芷君,你一個女孩子家,我不能讓你出去外面拋頭露面,這樣子太危險了。」苦苦思索著要用什麼理由把宗芷君留下來,明如鏡心亂如麻。
「娘,我真的無法在這裡什麼事都不做的空等著他。珩哥他的仇家不少,要是他被人家抓了,我好歹也能去援救他啊,要是要我再繼續等下去,我會……我會發瘋的。」說著,憂心逼出了她盈盈欲泣的一片淚光。
明如鏡見她淒婉欲絕,一副為情所苦的模樣,心就像千萬支針在鑽刺。她知道邢世珩這輩子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們是兄妹,兄妹相愛天理不容啊。
「娘,你讓我去好嗎?」輕輕扯著明如鏡的衣袖,宗芷君哀求母親放她出門。
「不行!」明如鏡有著前所未有的堅決。「我不允許你出去。」
「娘。」宗芷君不肯死心,還要再求,突然心頭一陣煩惡,胃腸翻攪得她噁心欲吐,掩住了嘴巴奔到洗臉台邊,對著臉盆曬了半天。
「芷君……」明如鏡的臉發白了,她這個樣子她很明白,她生過了兩個孩子啊……但她不敢相信,不會是這樣吧?「你……」就是不敢說出內心的猜測。
宗芷君回過身來,蒼白的頰上輕輕染上羞意。
時日久了,這事情是瞞不住的。
「我……我有了珩哥的孩子了。」她也是這兩天才發覺自己身體的異狀,月事遲了,又一直隨心想吐。
「天啊!」明如鏡差點軟倒,險些昏倒過去。
上天啊!她是造了什麼孽,要這兩個孩子來承受這麼大的磨難啊。
「娘。」輕輕撫著平坦的腹部,宗芷君臉上有著做母親的光輝。她和珩哥的孩子呢。「我沒後悔,我早己認定他是我的夫婿了。珩哥他一生都很苦,我要他以後都過得快快樂樂的。斫哥要是知道我們有孩子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看宗芷君一臉滿足喜悅,明如鏡怎麼忍心揭破她的美夢呢?
「你有了孩子,娘更不准你出去。」拖得一日是一日,明如鏡也束手無策了。眼前只有先拿孩子做借口,拖延宗芷君。她板起臉。「萬一動了胎氣,有個閃失,那該怎麼辦?」
「可是……」她擔心他啊。
「沒有可是,世珩—身武藝,他打不過人家,逃跑總會吧?我會請你爹去探聽他的消息,看看他為什麼這麼久不回來。你就留在家中安心養胎,說不定過些日子世珩就回來了,到時候娘再為你們主婚。」撤下天大的謊言,明如鏡的心像在滴血。
宗芷君達拗不過明如鏡,只好勉強點點頭,算是答應。
宗芷君這邊是安撫好了,另一件事卻教明如鏡不得安枕。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芷君的肚子會大起來,到時候她要怎麼跟宗家保說?
***
幾天之後,朝廷下來了一道聖旨,解決了明如鏡的煩惱。
邊境戰事頻煩,但是朝中大將軍紀散亂,宗家保官聲夙著,所以皇亡派遣他前去監軍,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
聖旨父代三天後即刻起程,宗家保將家務事交給明如鏡打理,帶著一小隊兵馬,匆匆赴任去了。
宗家保走了,整座宅院變得冷冷清清的。宗芷君每日守在窗邊,等待有一天邢世珩會回來。燕子去了又來,梅花謝了桃花綻開,枝頭染上新綠,一切都呈現著盎然春意,但是她星子般的黑眸卻抹上了濃濃不去的愁色。
珩哥,你究竟去哪兒了?
沒有人能夠告訴她為什麼邢世珩一去不回頭。難道他只是一時興起,激情過後就風流雲散,對她棄如敝屜嗎?
她狠狠地搖頭搖掉這個念頭。不會的,珩哥不會這樣的,他不是薄情負義的人,他不會這樣對她。
但是他為什麼不回來?
花朝月夕,露冷風涼,無盡的惆悵刻在詩間,相思無計迴避,宗芷君的笑容日漸黯淡。
在無窮無盡的等待中,她臨盆的日子將滿,這一天她正在為將出生的小娃娃縫製肚兜,春蔥五指輕撫著鮮艷的牡丹,心頭又掀起淡淡衷傷。
突然肚子一陣劇疼,手中的繡件拿不住失手掉在地上,她……她要生了嗎?
「夫人!夫人!小姐她……」丫鬟見她疼得厲害,趕快通報明如鏡。
管家趕緊去請來產婆,丫鬟們則忙著燒熱水,準備乾淨的布巾。
好疼!好疼啊!
宗芷君哀慘的叫聲刺得明如鏡又痛又緊張,她在門外叫道:「芷君,芷君,你忍耐點,很快就好了。」
宗芷君抓著床柱,牙齒把嘴唇咬得血跡斑斑。她好疼,疼死她了!
珩哥!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在我的身邊?我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啊!
經過了一個時辰的苦苦掙扎,哇的一聲,宏亮的哭聲取代了宗芷君的呻吟呼喊,產婆邁著大腳笑嘻嘻的出來報信:「恭喜夫人,小姐生了一個壯丁。」
明如鏡趕快進去探視宗芷君,只見她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生孩子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躺在床上的她看起來憔悴又疲累。
「芷君,你生了一個男娃娃。」
小娃娃躺在宗芷君身邊,小臉皺巴巴的握著兩拳在睡覺,那盾眼那小嘴,活脫就是邢世珩的翻版。
看著可愛的孩子,明如鏡不知該歡喜還是該掉淚。他是一個不被祝福的孩子,他的出生是—種罪孽,但是她不忍心扼殺他的性命啊。
「娘,你在想什麼?」明如鏡看起來一點都不歡喜的樣子,愁容滿面。
「沒什麼。」不能讓她看出異狀,明如鏡連忙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你好好休息,剛生完孩子別多說話,小心傷了元氣。」至於這個孩子,她得要壯土斷腕了。
直到今日,她才能稍稍明白爹當日欺騙她的心情,他也是不願意的吧?但是為了兒女的幸福,她必須要做一個狠心人。
***
孩子出世了,宗芷君橫亙在胸間已久的心事再度浮現。
她可以去找邢世珩了嗎?
等了這麼久的時間,連孩子都呱呱墜地了,到底他是發生什麼事情,讓他一去不回頭?又成者,他根本已經不要她了?
這個念頭讓她起了一個寒顫。不會的,珩哥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外表粗豪不羈,但是深心底處他絕不是一個薄情負義的人。
低頭凝視繡被中孩子的臉龐,離開他她也捨不得,但是教她再這樣無休無止的等下去,有一天姑會瘋掉的。
如果邢世珩真的死了,她也要見到他的屍身她才肯死心。
「小姐,夫人請您過去。」明如鏡隨身丫鬟進來稟報,打斷了她的思緒。
娘要見她?回頭要抱起孩子去見母親,丫鬟卻道:「小姐您去吧,小少爺我來照顧就好了。」
她點了點頭,腳步輕盈的走出房間,來到母親的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芷君嗎?進來吧。」
明如鏡心懷忐忑地看著宗芷君走進來,暗暗祈禱老天保佑她今晚能夠順利的完成一切。
「娘,您有事找我?」
示意宗芷君坐下來,明如鏡鎮了鎮心神,道:「你身子還好吧?我叫潘嬸子送去的補品你都吃了嗎?」
「吃了。」這樣不著邊際的交談使宗芷君失了平日的寧定,抬頭定眼看著母親,她將放在心裡已久的念頭說了出來:「娘,我打算明天動身去找珩哥。
心一驚,明如鏡手中的茶碗一斜,碧綠色的茶水潑濺在她的裙幅上。「你說什麼?」她還沒死心?
「我要去找珩哥。」不是商量,是她早就打定好的主意。「我等他等了好久,我不想再等了。」
「芷君。」明如鏡隨手將茶碗放在几上,惶恐憂慮的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剛生完孩子,這樣東奔西跑對你身子日後有損,你想想孩子也不能沒有娘啊,難道你要他跟著你車馬奔波嗎?」
「娘。」她的眼眸底染著濃濃的憂傷和痛苦。「這些我都想過了,孩子我就拜託您了。我要是不親眼見到珩哥,問清楚他的意思,我會死的。」
宗芷君性子向來平和,這番沉重的表白更加說明了她對邢世珩用情之深。見她哀婉欲絕,一副為情所苦的模樣,明如鏡的心中就像有千萬支刀子在切割。
「芷君,你聽娘的話。要找世珩,我們可以請人去找啊,你只要在家中等候就好了。」
等等等。要等到什麼時候?「娘,您說要派人去找珩哥,都已經過了快一年了,他一點音訊也沒有。」她沒有責怪明如鏡的意思,聽在明如鏡心虛的耳中,卻像她已經識穿自己欺瞞的計謀。「我要自己去找,我求您別再阻止我了吧!」雙膝一屈,跪了下來。
明如鏡慌亂的要拉她起來。「芷君,你這個傻丫頭,你為什麼要這麼死心眼呢?」難言的隱衷使她不由自主滴下了淚來。
「我喜歡珩哥,我愛珩哥,這一輩子我就只喜歡他一個人,不管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今生就只認定他一個人。」
沒有激越的言詞,就這樣子平淡淡的說出她的想法,但是明如鏡比誰都清楚,這就是宗芷君啊,她一旦決定的事情,誰都不能動搖她的意志。
她對邢世珩,真的是天荒地老,不可自拔了。
「芷君。」她已經無計可施了,心底默默對邢世珩感到歉意,她不能替他保住秘密了。整了整氣息,她垂著淚道:「你聽娘說,你不能去找他。你忘了世珩吧,他……不會回來了。」
宗芷君本來就覺得母親隱瞞她一些事情。她看她的神情,說話時總是憂憂愁愁的欲語還休,她真的有事瞞著她!
「為什麼?」就像有人用手猛抓住她的心臟,悶痛得救她吸一口氣都困難。
「他……」說吧!不管後果如何,不管宗芷君會不會恨她,這都是她要承受的。「世珩他是……我的兒子。」
宗芷君的腦中有片刻的空白。娘的兒子?珩哥怎麼會是娘的兒子?
「你不相信是嗎?」明如鏡慘然的一笑,伸手扶起她在椅上坐下,將她和邢天彪的過往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宗芷君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一般,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宛如將她打人幽深不見五指的絕谷之中。
「不會的,不會的……」宗芷君猛搗著頭,嬌美的臉龐上布著不敢置信的驚惶和恐懼:「你一定是在騙我,我和珩哥不可能是兄妹,不是的……」
明如鏡很不能以死來挽回這個陰錯陽差所造成的悲劇,抱著宗芷君不住發顫的身子,天,她冷得像一塊冰。
明如鏡嗚咽著:「芷君,是娘不好,娘害了你,你怨娘好了。」
明如鏡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遙遠的國度傳來,又像是隔了一層又一層的迷霧,怎麼聽也聽不清楚。宗芷君努力要抓回飄浮虛蕩的神識,卻是止不住的抖,止不住的淚。
遠遠一聲嬰啼驚破了眼前的迷障,是孩子在哭!母性的本能使得宗芷君的慌亂雲時去得無影無蹤。她推開明如鏡的懷抱,喃喃的道:」我要去看孩子,他在哭了。」
她那空洞的神情教人看了心驚膽跳。
孩子居然還沒送走?明如鏡咬著牙,雙手一張,阻擋住宗芷君的去路,決絕的道:「你不能去。」
宗芷君癡癡地凝望著她,眼淚仍在不停的流著,反應很慢很慢的叫道:「為什麼?」她依然沒有回神,就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子在問話。
「這個孩子不能留,你忘了他吧!」
宗芷君還渾渾噩噩的思索著明如鏡話中之意。不能留?他是她的孩子啊,她要愛他疼他一輩子的,他是她的心肝寶貝,她不愛他要愛誰呢?
還有珩哥,珩哥見了他—定會很歡喜的。珩哥……他去哪兒了?她要找他,要去找他……」
這時,一個丫鬟莽莽撞撞的奔了進來,正是明如鏡派她把孩子送走的那個丫鬟。只聽她氣象敗壞的喊道:「夫人,邢公子把……把小少爺搶走了……」
「世珩?」明如鏡的臉白了。「他把孩子帶走做什麼?」她急急追問著。
他為什麼會去面復返?他不是說再不回來丁嗎?還是他始終放不下芷君?
丫鬟哭喪著臉。「我……我不知道……」他從暗處一下子出現,陰沉著臉,二話不說就把她懷中的孩子拾去。然後身如飛燕似的躍上屋頂不知去向,她嚇都嚇死了,哪還有辦法問他為什麼擄走孩子?
「珩哥來了?」盼了這麼久,等到秋水都望穿了,剛喇聽了那個教她魂為之消、心為之碎的真相,宗芷君快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陡然聽到邢世珩回來了,她的傷痛才稍稍轉移。她的目光呆滯,腳步飄浮,茫然無緒的往門外走去,喃喃道:「珩哥回來了,他來看我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她狀若瘋狂的舉止嚇壞了明如鏡,緊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出去。明如鏡心驚地看著她表情空白的臉龐。「芷君,你醒醒,你聽我說,世珩已經走了。他把孩子帶走也好;你把世珩忘了吧,把孩子也忘了,就當作沒這回事!」
可以嗎?這—段能夠為他付出生命的感情;還有歷經萬般痛苦折磨才生下的嫡親骨血,可以說忘就忘嗎?
什麼人在擋著她的去路,宗芷君無意識的輕輕巧巧閃過明如鏡,如一縷遊魂飄飄的踏出門外。她要去找珩哥,誰都不能阻擋她。
「芷君!」明如鏡指出門,摔了一跤,兩個膝蓋疼得幾乎站不起來;她驚喊著:「快!把小姐攔下來!」
丫鬟僕婦七手八腳的上前絆著宗芷君,你三日我—語的勸著:「小姐,您別走!」
正在—團混亂之中,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後院。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一個疲倦而低沉的聲音伴著一個微駝的身影現身在月光之下。
是宗家保!他……他不是在邊疆監軍嗎?
明如鏡宛如見到救星,在丫鬟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奔向了丈夫,「家保,你回來了!你回來得正好,芷君……芷君要離開,你快攔住她!」
剛從戰插上趕回來探親的宗家保看看神魂若失的女兒,又看看兩淚交流的妻子,他才離開多久的日子,這個家已經不成家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你慢慢跟我說。」扶著妻子進了偏廳,宗芷君也被牢牢看著,攙了進來。
在明如鏡泣不成聲的哽咽中,宗家保明瞭了來龍去脈。令人驚訝的是,他完全沒有一絲震驚,平靜得救人訝異。
「唉!」長長的一聲歎息,宗家保疲憊的臉上有無限的感慨。「造化弄人,想不到邢天彪竟然是你的昔日情人。如鏡,當時你要是早點跟我說,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
這是什麼意思?對自己一直責難不已的明如鏡抬起淚水盈盈的臉龐,騖疑不定的看著宗家保。
「如鏡……芷君不是我們的女兒。」
什麼?明如鏡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差點跌坐在地。她緊緊抓著宗家保的衣袖,睜大—雙明眸。「家保,你說什麼?芷君……芷君怎麼會不是我們的女兒?」
她是她整整痛了一天一夜,險險連命都送掉才生下來的寶貝,面宗家保居然說她不是她的女兒?
輕輕捋了一下因憂心軍情而現花白的鬍鬚,宗家保又是一聲長歎。
「是真的。當年你難產,我們的孩子一落地就死了。我知道你以前已經失去了—個孩子,如果這個孩子又死,你一定會承受不了這個打擊,而且穩婆說你身子太弱,又傷到筋骨,以後。也可能不能再生育了。我怕你傷心過度,所以就去護生堂領了一個孩子回來充作我們的骨肉。誰知道你的兒子居然沒死,又陰錯陽差和我們的女兒相戀。他們兩個不是兄妹,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她和世珩不是兄妹!明如鏡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天了。
宗芷君—直蒼白的臉頰終於恢復了一點人色。天沒有棄絕他們!他們不是兄妹!
「太好了!芷君。」原來這從頭到尾都是—場莫須有的誤解。明如鏡又哭又笑,不管芷君是不是她親生的,這十幾年她是把她當心肝寶貝在愛護啊。而現在她又尋回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下半輩子她要用她所有的愛來彌補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哦,尤其是世珩,這個苦命的孩子!「你和世珩不是兄妹,你們可以在一起了!」
突然。她的笑容凍結在臉上。
「糟了,世珩他不知道真相,把孩子給帶走了!」
只見親芷君蓮瓣般潔白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我會把他們帶回來的,娘,您放心。」
明如鏡被她那抹迷離的微笑嚇住,抓住她的手不敢放,太多太驟:然的變化教她再也禁不起一絲驚嚇:「芷君,你要做什麼?」
「我說了呀,我要去找珩哥。」
「芷君……」不行啊,明如鏡怕,怕她就此一去不回頭。
宗芷君盈盈轉身向宗家保跪下,磕了一個頭。「爹、娘,女兒不孝,你們待女兒如親生己出,女兒卻不能在你們膝下承歡侍奉,請你們原諒女兒。」說完又磕了一個頭。
宗家保哽聲道:「你才生產完不久,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宗家保扶起宗芷君,父女兩人四目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諒解司柔情。
「你……」雖不是自己親生,畢竟是他自小撫養長大的女兒啊。她的性子他再瞭解不過了,找不到邢世珩和孩子,她是不會回來的。
心一酸,兩清老淚竟就這麼毫無預警的滑落。
「爹、娘,你們保重。女兒……走了。」微一斂袖,就這樣,宗芷君衣抉飄飄的出了大廳,纖纖倩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芷君……」明如鏡哭喊著,她要追出去,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攔下來。她回頭哭道:「家保,芷君要走,你怎麼能坐視不理呢?」猛力搖著丈夫的手臂,要他給她一個交代。
「你養了她十八年,還不瞭解她的性子嗎?她如果找不到世珩和孩子,她會活不下去的。你忍心見她發狂而死嗎?」
這幾句話教明如鏡洩了氣,再也無力掙扎。
「芷君她……她會回來嗎?」良久,她淒淒然尋求丈夫的保證。
他播著頭:「我不知道。」
今天是十五,望著天上團圓如鏡的月兒,宗家保心頭無限唏噓。
月圓人不圓,原是教人最心碎腸斷啊。
芷君芷君,但願你能找到世珩,早日回來和我們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