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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下落梅如雪亂(上) 第十三章 作者:小謝
    林俊南記得小時候有一回逃課爬樹掏鳥窩,先生知道了,叫他扎馬步,指著樹梢的太陽說:「什麼時候你看不見它了,就不用紮了。」他盯著那個圓圓的紅東西,腿也酸了,汗也出了,就是不見它挪個分毫。那一回的馬步紮下來,他想死的心都有了,第二天兩腿又酸又脹又疼,路也走不得了。

    他平生從未覺得時間那樣難熬,然而這一次,時間似乎更是百倍的難熬。所不同的是,那一回,時間帶給他的只有痛苦,這一回,連這煎熬都是甜的,摻了蜜調了油,從窗子裡看出去,天格外的藍,樹格外的綠,雪格外的白,連從窗前飛過的麻雀都格外顯得翅膀俏麗、鳴聲清脆。

    林俊南拿了一本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兩眼,扔下,伸出脖子往窗外看太陽,看看太陽不走,歎息一聲,回來仍拿了書看,看了兩個字,字字認得,分明都是舊相識,只是這些字挨在一起是個什麼意思卻無論如何看不出,長歎一聲,抱住頭躺下睡覺,然而如何睡得著?閉目躺了一會兒,將手放到唇邊,依稀還留著謝曉風的餘溫,輕輕地吻了吻曾握住謝曉風的手的指尖,心裡一陣甜蜜。

    左盼右盼,太陽彷彿被人拿繩子拴在了天上,左看右看不見有落下去的跡象,叫人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去,一巴掌把它拍到地底下去。這半天,當真是心如貓抓,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天一點點黑下來,心裡無限歡喜。一番苦等,終於小石和小水端了飯來,他狼吞虎嚥,片刻功夫吃得乾乾淨淨,小石看得咂舌,心道:「難道今晚的飯菜特別好吃?」百思不得其解,滿腹狐疑地去了。

    林俊南坐在房中繼續苦等,終於天黑透了,這才悄悄地走出房去。徐明春愛靜,回春山莊一向不留外人,一入夜就分外地靜,耳中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輕之又輕,那一種心境,彷彿偷情的女子去會情郎。幾步跨到西廂門前。其實只有一個門框,上面搭了個棉布簾子。他一掀簾子跨了進去,房中黑洞洞的,連蠟都沒點,林俊南肚子裡抱怨:我說了要來,你就這樣等我?轉念又想:唉,他既然害羞,我只好隨他的意好了。

    他心中正打算盤,哪知才一腳跨進去,腳掌傳來一陣鑽心奇痛,不由哀叫一聲,抱著腳跳了起來,黑暗中聽到漏氣聲,知道是謝曉風使壞,暗算了他,正在那邊兒笑不可支。他心裡又氣又惱又是沮喪,手摸索了好一會兒,從鞋子裡抽出一截纖細的針,似是徐明春刺穴用的銀針,但又比那個短。他訕訕地站了好一會兒,忽然明白謝曉風是把針折斷了插在這裡的,他這番用心,自然是怕針太長,扎得太深。如此一想,連這暗算都是含了情意,心裡不禁又得意起來,笑吟吟地摸索過去,哪知才跨出一步,另一隻腳也被紮了。

    林俊南最受不得疼,剛才鼻子只是酸酸的,這一下眼淚都出來了。站在當地,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房中靜靜的,過了一會兒,聽見謝曉風淡淡道:「你過來啊。」

    這四個字比聖旨還管用,林俊南疼也忘了,抬腳就要往前走,然而腿提起來,又乖乖地收了回來,咬著牙哼哼了兩聲。

    謝曉風奇道:「你哼哼什麼?」

    林俊南不理他,又哼哼了兩聲。

    謝曉風自言自語道:「難道不是那頭色狼,來的卻是頭豬?」

    林俊南氣得險些背過氣去,搭拉了眼皮,垂頭喪氣道:「我就是豬。」

    謝曉風問:「豬還會說話?」

    林俊南道:「我這頭豬比較聰明。」

    謝曉風似是在笑,輕聲道:「一隻蹄子上一根刺,果然聰明。」

    林俊南恨得牙癢癢,手足一個勁地發顫,也不知是因為疼,還是給氣的。呆了好一會兒,委屈地說:「我腳疼……疼死了……」

    謝曉風頓時默然了。林俊南站在黑暗裡,心裡懷著說不出的感情,彷彿在等待什麼,又有點傷心。好一會兒,突然覺得身子一輕,竟是被人抱了起來。剎那間,千百種思緒漫上心頭,不由歎了口氣,伸手攬了謝曉風的腰,將頭倚在他胸前,閉上眼睛輕聲抱怨:「我今後怕再沒有好日子過了——」

    謝曉風將他放到床沿上,輕哼了一聲,「你自找的。」

    林俊南歎道:「你待我好點兒吧。不然哪一日我死了,你豈不後悔?」

    謝曉風微微一震,半晌不言語。林俊南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不敢亂動,好一會兒,臉上一涼,卻是謝曉風的手覆了上來。

    剛才他疼得眼淚出來了,眼下面兩道淚痕還是濕的。謝曉風輕輕替他擦去淚痕。林俊南心中一熱,嘴唇湊過去,細吻他的手指。謝曉風輕巧地避開,臨去前在他額上狠狠敲了一記爆栗。林俊南疼得唉喲一聲,抱了頭低叫:「我死了。」

    謝曉風不理他,抽身欲去,他連忙拉住謝曉風道:「你去哪裡?」

    謝曉風道:「我點上燈,看看你真死還是假死。」

    燈下最宜看美人,林俊南心中一喜,連忙鬆手。片刻功夫,眼前倏地一亮,謝曉風晃亮火折子點著了桌上的油燈,捧著端到床前,道:「伸腳。」

    林俊南忙忙將兩腳伸出去。謝曉風側坐在床上,替他脫了鞋,扳起來瞧了瞧,見兩隻腳掌上各紮了一個小洞,雖不甚深,已有血跡滲出。林俊南自小也習武,到底是富貴人家手心裡捧出來的嬌少爺,兩隻腳保養得精瑩玉潤,煞是好看。血自銀針刺的小洞溢出,漸漸凝成兩粒紅珠子,恰似鑲在白玉上的兩枚珊瑚珠兒。

    謝曉風盯著看了兩眼,嘲諷他:「聽你的叫聲,我還以為腳底板來了個對穿。」

    林俊南一瞬不瞬地望著謝曉風,見他偏著頭,眉目微搭,嘴角輕揚,清俊絕倫的面容上浮了一抹極淡的笑意,雖是嘲弄的味道,和從前的冷漠輕視到底不同,不覺有些心猿意馬,輕聲道:「小謝,你真好看……」

    謝曉風最聽不慣他這種肉麻,不禁擰了眉毛。林俊南不知犯了他的哪片逆鱗,連忙道:「我也好看。」

    謝曉風「撲」的笑了一聲,驚訝地望向他,「沒見過你這麼臉皮厚的,自己誇自己長得好看。」

    林俊南作出副嬌羞不勝的態度,細聲細語地說:「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小謝側……」說著,已扭股兒糖般纏到謝曉風身上。

    ***

    謝曉風被林俊南吻得喘不過氣來,衣衫才被褪下一半,就覺砭膚的寒氣如密密的小刺往身上扎,不覺攥住了林俊南的手。林俊南安撫地親吻他,待他軟化下來,慢慢將手抽出來繼續褪他的衣服。林俊南的手掠過哪裡就帶來一陣微微的顫粟,謝曉風本不願意記,然而身子是記得這雙手的,敏感處被挑撥,灼熱一層層地逼了上來,身上的肌膚透出色情的粉紅。

    林俊南一隻手撫弄謝曉風胸前的兩點茱紅,一隻手將謝曉風的頭攬在懷中,垂首細吻,碾轉的輕吻中嗅到少年人身上獨有的清爽味道,如醉如癡,不禁將舌頭探進他口裡,想要索取更多。謝曉風身子忽然微微一顫,他連忙按住他下身低聲道:「忍一忍。」

    謝曉風的臉越發地紅,如要滴下血來,手指幾乎勒進林俊南背肌去。林俊南見他眼睛緊閉,眉尖微蹙,深深淺淺地鎖了一片脆弱茫然,不由循著他眉尖吻過去,將他微鎖的眉頭一點點吻開。謝曉風抖得越發厲害,喘息加重。林俊南輕輕握住他的性器,那裡已是堅硬火熱,被微涼的指尖輕輕一碰,不由得跳了一跳。謝曉風在他懷裡一震,幾乎也要跳起來,林俊南翻身將他壓住,舌尖追逐糾纏著他柔滑的舌,手在下面舒緩有致地揉捏。

    謝曉風頭猛地後仰,低吟了一聲,一把攬住林俊南的肩,底下已射出來。林俊南更加細緻地吻他,手指蘸了濁白的精液向他身後摸索。正進行到關鍵地方,嘴唇突然嘗到鹹澀的味道,睜眼一看,謝曉風眼睛閉得緊緊的,長長的睫毛上綴了兩顆晶瑩的淚珠,面上滿是淚痕,剎那間心裡千回百轉,輕輕歎息道:「小謝……」謝曉風也不言語,只是抱緊他,緩緩將頭埋進他懷裡。林俊南遲疑了一下,停住動作,摟住他的肩膀淺淺地吻他。他一聲不出,只是微微地發抖,將林俊南胸前染濕了一大片。

    林俊南高張的欲焰被胸前的潮濕一點點湮滅,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一些不甘,又微微有些欣慰——這一路上小謝沒有哭過,那不代表他不傷心,不過是把傷心深深地埋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傷口其實都在,不肯給別人看,無人的時候自己在黑暗中默默地舔舐罷了。他需要的正是這麼一場哭,把委屈、傷心和往事都付之一泣,哭過之後,一切漸漸變淡,遠去……那之後,才是重生。

    過了好久,懷裡的顫抖漸漸平息,呼吸也平順起來,林俊南柔聲低喚:「小謝……」謝曉風卻不答應。林俊南低頭一看,他已疲累得睡了過去,不由微微一怔,怔了半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下身,苦笑起來,在謝曉風蒼白的唇上輕輕吻了吻,喃喃低問:「你莫不是前世和我有仇,今生來討債的……」

    拉過被子蓋住身子,偎著謝曉風躺下,一時睡不著,怕驚動謝曉風,也不敢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睡去,睡得也不安穩,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自己也知道是在做夢,只是醒不過來,最後一個夢尤其不可思議,竟是一個沒有臉的人抱著他親吻。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心裡著急,伸手使勁推他,卻被那人死死壓住,他一著急,忽然就醒了過來。

    窗紙上一片清光,身子浸在寒氣中,冷極了。林俊南覺得不對勁兒,低頭一看,原來是謝曉風用手將被子高高撐了起來,正側著腦袋往裡面看。林俊南循著他眼光看過去,見自己的性器高高翹著,他臉皮向來厚,這時竟微微漲紅了臉道:「這有什麼好看的?」連忙伸手將被子扯回來。

    謝曉風拍開他的手,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忽然縮進被子裡,伸手覆在他性器上。林俊南嚇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幹什麼?」

    謝曉風道:「你那東西頂得我難受……」

    林俊南心裡一跳,小腹中升起一股灼流,心道:我什麼時候頂過你?忽然明白,自己是抱著他睡的,他口裡的「頂」和自己想的並不一樣。明白是明白了,只是這個念頭一起,性器益發的硬起來,漲得他難受。

    謝曉風偏不知死活,豎起手指在上面輕輕彈了彈,好像那是個有趣的玩具。林俊南苦笑:「又不是琵琶——」喉嚨裡一陣發乾,嗓音微有些沙啞。

    「什麼是琵琶?」謝曉風聽出他的聲音不對,卻不露出來,不動聲色地問。

    「自然是好東西……」林俊南嘀咕了一聲,忍不住抓住謝曉風的頭髮輕輕揉捏,性器忽然被謝曉風輕輕捏了一把,不由呻吟出聲,「玩兒出火,你要負責……」

    謝曉風道:「外面有雪,大不了捧一把回來。」

    林俊南委屈地抱怨:「你心真狠。」

    謝曉風似是笑了笑,卻不再作聲,竟握了他的性器揉捏。林俊南心中詫異,難道自己以為夢醒了其實還沒醒?但這樣強烈而分明的快感,哪裡會是假的,忍不住喚道:「小謝……」

    謝曉風不耐煩地問:「叫什麼叫?」

    他的手法相當生澀,然而什麼樣的手法此時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隻手的主人是謝曉風。林俊南喘息著,半晌方問:「你這……這……這是怎麼了?」

    「給你補補委屈。」

    「啊?」

    謝曉風聽得心煩,手指突然發力,狠狠掐了他一把。那地方極敏感脆弱,他手勁又大,林俊南怎禁得住這一掐?低吼了一聲,全身一陣劇顫。謝曉風的頭髮在他手裡,頭皮被扯得生疼生疼的,心裡著惱,在他大腿內側擰了一把,輕叱:「鬼叫什麼?」

    林俊南百般委屈,哭喪著臉道:「疼死我了。」謝曉風立刻收手,腦袋從被窩裡鑽出來,也不瞧他一眼,背對了他閉目睡覺。林俊南見他臉色冷峻,心裡咯登一下,連忙抱了他求饒,涎臉笑道:「其實一點兒也不疼。」謝曉風閉著眼,一聲不吭。林俊南心裡著急,什麼也顧不得了,嘴裡好人兒、小祖宗地混叫了一通,又拿了甜言蜜語來哄他。謝曉風閉著眼只是不理他,嘴角卻慢慢漾起笑意。

    謝曉風被他揉搓了一會兒,渾身都是難受,沉了臉道:「你是不是想叫我踢你下去?」林俊南知道這個人心腸極硬,說得出就做得到,不敢再動他,心裡委屈得什麼似的,好一會兒大著膽子膩聲道:「小謝……」謝曉風道:「徐明春叫我靜養,你別來煩我。」林俊南撅起嘴,安安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還是不甘心,拿頭往他背上輕輕撞。

    謝曉風道:「這樣撞不死人,你去撞牆。」

    林俊南道:「撞牆疼,撞你不疼。」

    謝曉風哼了一聲。林俊南隔了半晌又道:「剛才其實……真的不疼……」

    謝曉風再沒想到鬧騰了這麼久,他會來這麼一句,「撲」的笑出聲,鑽回被子重新握住他的性器。吃一次虧學一乖,林俊南再不敢說什麼,閉了眼感受他溫熱的手掌,心中甜蜜無比。謝曉風用心服侍,一會兒功夫林俊南在他手裡射了。昨夜沒有好睡,這一回心滿意足,倦意上來,抱著謝曉風閉上眼沉沉欲睡。

    早上徐明春要來看謝曉風的傷,謝曉風可不敢留林俊南,推他起來,「回你那邊去。」

    林俊南往他懷裡縮,迷迷糊糊地嘟囔:「那邊兒被窩是涼的。」

    謝曉風威脅:「你走不走?」

    林俊南還要撒嬌,身子一輕,已被踹下地去。三九隆冬的天氣,早晨尤其冷,林俊南心中雖然不滿,打又打不過,即使打得過也不能打他,只好悲歎一聲遇人不淑,拿了自己的衣服往東廂跑。被窩裡冷得冰窖一般,他縮作一團不停發抖。好半天止了抖,眼皮漸漸沉起來。

    太陽出來了好一會兒徐明春才來的,在謝曉風所在的西廂略停了一會兒,忽然一挑簾子進了東廂。林俊南早聽到動靜,披了衣倚在床上發呆,他中的那一劍頗深,傷勢雖然凶險,但前幾日一過即無大礙,徐明春已有兩三天沒踏進過這屋。此時見他進來,林俊南心裡奇怪,嘴裡卻笑道:「你的藥真是好,我已經不疼了。」

    徐明春也不理他,在椅子上坐了,搭拉著眼皮問:「你還要不要他活?」林俊南嚇了一跳,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徐明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傷在臟腑,忌諱大喜大悲,不宜同床——」林俊南臉皮厚,聽了也不覺得怎樣,只是不知他怎麼會知道,心裡正暗暗納悶,聽徐明春又道:「我剛才已叮囑過他,現下也跟你講明白,你們要再胡來,就早早兒地離了此地。」

    徐俊南知道謝曉風臉皮極薄,徐明春這般不知輕重地直說,此事可是大大的不妙,心頭大急,背上頓時薄薄出了層細汗,訥訥地問:「你……你跟他也這麼說的?」

    徐明春嗯了一聲。林俊南嗚咽一聲,張手摀住眼睛,連聲叫老天。徐明春也不理他,交待完話起身去了。

    林俊南半天都坐立不寧,想來想去也躲不過去,拼著挨打挨罵也得去見謝曉風,午後吃了飯,一步一歎地往西廂走。謝曉風正閉目養神,聽見動靜,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重新閉上眼睛。林俊南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坐下,偷偷看謝曉風的臉色。謝曉風臉上偏生靜靜的,沒一絲的喜怒哀樂。林俊南越發覺得心裡沒底,一聲也不敢吭。他本是情場老手,也算經過世面,卻沒有遇到過謝曉風這樣冷硬驕傲的對手,此時再說調笑的話兒無異火上澆油,正經的話兒,他們之間又沒有,呆呆坐了好一會兒竟想不出個對策。

    正為難,忽聽謝曉風道:「你也躺下吧。」

    林俊南大感驚奇,目瞪口呆地看著謝曉風往床裡面挪了挪,好半天回不過神來。謝曉風閉著眼道:「不願意就走。」

    「願意願意!」這樣的妙事求都求不來,林俊南迭聲答應著,連忙脫了鞋子爬到床上躺下。

    躺了一會兒,偷偷看謝曉風的臉色,仍是看不出什麼來。今日的事詭異無比,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納罕了半晌,忽聽謝曉風問:「你在想什麼?」

    林俊南道:「也沒有想什麼。」

    謝曉風道:「不願意說算了。」

    林俊南呆了一會兒,慢慢道:「不過是有些奇怪。」

    「嗯?」

    「你不生我的氣麼?」

    謝曉風睜開眼,轉過腦袋,訝然地看了他一眼,「生你什麼氣?」

    「要不是我昨晚……昨晚找你……」林俊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臉色說話,打定了一有異動就下床逃命的主意,「徐明春也不會說那些話……叫你尷尬……」說到一半,忽見謝曉風臉色微微一變,嚇得幾乎跳起來,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謝曉風卻慢慢偏過臉去,良久問道:「你好像挺怕我的。怕我打你?」林俊南聽了,只覺得鬱悶,暗恨從前不該貪玩,要不然,此時也不致於處處受制於人。

    謝曉風淡淡道:「我以後不打你了。我那天說要好好待你,我說過的話都算數。」

    林俊南嘀咕道:「你昨晚還踢了我。」

    謝曉風想了半晌,哼了一聲,「誰教你亂來。」

    林俊南和他商量,「你說以後不打我,這句話一定要算數。」

    謝曉風想到昨夜的情景,添了個條件,「只要你不胡鬧。」

    林俊南知道這句話的來歷,深悔剛才不該拿昨晚那一踢出來質問他,也無可如何,轉思今日的事竟然這樣輕易解決,又得了這樣一個承諾,自己穩賺不賠,鬱悶登時全消,只餘一腔的歡喜。隔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徐明春說那些話,你真的不惱?」

    謝曉風不想說這個話題,怕他以後糾纏不休,索性說個明白:「你又沒有強迫我。我自己願意的,埋怨你做什麼?」

    林俊南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霍地起身望著他道:「你……你說自己願意的?」

    「我困了,想睡覺。」謝曉風眼睛緊閉,臉上仍是沒有一絲喜怒,一面說,刷地將被子拉上來覆在臉上。

    林俊南看他模樣,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心裡一陣歡喜雀躍,隔著被子抱住他,笑道:「心肝兒,我愛死你了……」一言未了,已被謝曉風一腳踢下床去,他哀聲叫道:「你說了不打我的!」謝曉風恨聲道:「這是踢!」林俊南一口氣提不上來,直翻白眼。謝曉風躺了片刻,仍是不解氣,折身坐起來,凶神惡煞般盯住林俊南,雙眼中放出飛刀來,「不許叫我心……哼!」

    林俊南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一面揉腰,一面滿腹哀怨地答了一個「哦」字。

    謝曉風冷眼看了他一會兒,說:「上來。」林俊南磨磨蹭蹭地爬上去,被他一把摁在床上撩起了衣服,嚇了一跳,張牙舞爪地叫道:「你幹什麼?」

    謝曉風剛才氣極,出腳頗狠,此是見他腰上青了一塊,不由得有些後悔,替他揉了揉,低聲問:「疼得很嗎?」

    林俊南心中一蕩,不由得應道:「不疼。」發覺他抽離了手,連忙哎喲了一聲,「又有些疼,你再揉一揉。」謝曉風不知有詐,果然又替他揉了一揉。林俊南心中歡愉,暗暗琢磨以後縱然拼著被打死也要招惹他幾次,此時不過挨了一腳就這樣,以後若是打得更重些,不知道他會怎樣。想著想著,忽然偷笑出聲。謝曉風聽見異聲,往林俊南臉上望去,一望之下心中已猜著七八分,氣得臉色發白,一腳將他踹下床去,喝道:「滾!」

    林俊南又想剛才的好事,哼哼唧唧地呻吟。謝曉風這一腳卻是掂著份量的,任他呼痛,只是閉目不理。

    ***

    謝曉風最恨林俊南的輕浮孟浪,林俊南偏是個不長記性的,一日裡總要犯在他手裡幾次,謝曉風初時沉了臉和他生氣,次數多了,到底計較不過來,只得無可奈何地隨他去了。一時間,這回春山莊竟成了林俊南的洞天福地,偶爾小打小鬧一下,日子彷彿浸在蜜裡一般。只有一件恨事:徐明春當日說的那些話林俊南存了心,怕落下什麼病根,不敢去招惹謝曉風,每晚同床而眠,卻只能摟摟抱抱,再進一步,也不過是個綿長的親吻罷了。

    林俊南畏寒,夜裡喜歡把謝曉風抱得緊緊的。初時謝曉風總要打開他的手,禁不住他軟語溫存,也就隨他便了。人們都說日久生情,那是沒錯的,有當日同生共死的情份,後來林俊南縫劍傷又鬧出那樣的亂子,打打鬧鬧間,兩顆心的距離不知不覺地在拉近,日子一天天過著,溫情亦在無聲無息地滋生著,再回首時,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謝曉風有時候回想自己和褚連城的事,恍然覺得那是個鏡花水月的夢,美麗而脆弱,並且虛幻,一夕驚破,餘下的只有苦澀。他不是個沒決斷的人,當日走的決絕,立過重誓,並以鮮血為那段感情做終結。然而感情的事,無論多麼剛強的人,都會受傷,心裡的傷也是最難癒合。

    白日裡還好些,林俊南每日陪著他,總能生出無數的事端來,什麼傷痛都拋在腦後。夜深人靜時,他閉目而睡,呼吸勻淨,其實卻常常是失眠的。林俊南以為他睡著了,會偷偷將手探進他懷裡輕輕撫摸,也沒有過份的動作,只是純粹的愛撫,動作輕柔,手指將一心的柔情瀉盡,偶爾一邊愛撫,一邊還偎著他的耳朵悄悄說一些瘋話。那些話,一句句都奇怪得很,若是林俊南白日這樣說,他多半是要橫眉冷對的,然而這樣寒冷的寂夜,這樣輕聲的獨白,彷彿是對著夜色說的,字音含糊,聽在耳中卻是分明而貼心的溫暖。

    謝曉風是真的感動,然而感情的事,又不是簡單的感動就可以的。謝曉風也說不出自己對他究竟算是什麼。若說不喜歡,那絕然不是,甚至林俊南一會兒沒在耳邊嘀咕都覺得不習慣,若說喜歡,又差了一點點。他的心還在淌血,要癒合不會這麼快,不可能突然之間把某個人從心裡趕出去,立刻迎進一個新的人來。這一份感情糾纏不清,剪不斷,理還亂,他有時想一想,甚至覺得怕。他怕林俊南的那一種溫柔,那是一種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溫柔,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受不得這種誘惑……那樣的溫柔,比刀子和毒藥還厲害,而他此時,最貪戀的也恰是這樣的溫柔。

    害怕到極處,他甚至想逃掉。如果不曾擁有,就永遠不會失去。這道理他近來才漸漸懂得。他不想失去。有一天晚上,月色很好,那逃跑的念頭在心裡瘋長,他忍不住翻身坐起來,然而林俊南人在夢裡,手卻緊緊握著他的手。月色下酣睡的臉安謐靜好,有著孩子氣的天真和純潔,說不出哪裡來的衝動,謝曉風忍不住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唇,往事種種,突然一幕幕逼到眼前,叫他生出種泫然欲泣的衝動。

    林俊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人還不清醒,摟緊了他喃喃:「來,抱抱……」簡單的三個字,他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伸手摟住林俊南,心裡有說不出的酸楚。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許是什麼都不想要了罷。然而這個溫暖的懷抱深深地誘惑了他,那一晚,他暗暗妥協和放棄了:就是這個人了。若是錯,且錯去吧。

    林俊南亦在用心體察謝曉風的變化。白天,他跳脫謔鬧哄謝曉風開心,謝曉風有時也笑,但他清楚地知道,那笑容底下更多的是失意和不開心。謝曉風笑著笑著,笑容會忽然斂去,垂首默然,他將那突然之間的黯然逐一收在眼中,然後不動聲色地化解、撫慰……無論多麼辛酸和不甘都咽進肚子去,呈現在謝曉風面前的,永遠都是快樂的面容。

    他知道謝曉風肯為他而笑已是進步,至少說明謝曉風正在努力治癒心裡的傷。這種事萬萬急不得,無論是謝曉風,還是他自己,包括這段感情,需要的都是時間。傷口要慢慢癒合,感情要慢慢培養,好風光,都在後面,他願意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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