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婭織睡在帶著茶樹香的木質地板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雖然後悔死了也嘔死了,她卻沒勇氣和面子去敲江滄浪的門。
都怪這張嘴巴,沒事逞什麼強呢?什麼該做不該做的都跟他做了,現在才來擺女人家的矜持,豈不無聊透頂?
算了,不想地板硬不硬的問題了,想想別的好了,也許想久了會有睡意也說不定。
想什麼好呢?想什麼才會令人愛困呢?
他以前在哪裡唸書,念的是什麼科系呢?他在哪裡認識那些「混」字輩的朋友咧?他在進「遨翔」前做什麼工作,為什麼會選擇跑來跑去又累得半死的業務呢?
越想心越煩,也越來越沒有睡意,因為她發覺自己對他的瞭解等於零,除了他是個游泳健將之外。
看他住的房子也不小,單單這個日式房就和她的房間一樣大,理論上生活應該還過得去,那麼,他為什麼得晚上到公司的泳池去兼差當救生員呢?
噢!一大堆沒有答案的問題,實在煩死人了,教人家怎麼睡得著嘛!
「叩叩。」
聽到日式紙門的木質門框響起兩聲敲門聲,抬起上身看到映照在紙門上的人形剪影,她的心跳莫名驚跳了下;要死了!他這麼晚來敲她的門做什麼?
「婭織,你睡了嗎?」他的聲音很輕,幾不可聞,像怕把她吵醒似的。她深吸口氣,背脊的酸麻戰勝理智,逼得她謹慎回答。「什、什麼事?」
「你怎麼還沒睡?」紙門上他的剪影扒扒頭髮,卻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還不是一樣。」奇怪了,自己不睡覺,管她睡不睡做什麼?
「我……哎,不是啦,我是擔心你睡不著,所以過來看一下。」親親女友就睡在隔著一道牆的另一個房間,他當然睡得不安穩。
「我、我快睡著了,是你又把我吵起來。」哎——怎麼不知不覺又逞強了咧?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喔,那我很抱歉。」話雖如此,但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完全沒道歉的意思。
「既然你還沒睡,要不要出來聊聊?」大半夜的,要他孤零零的站在門外也挺殘忍,不如出來陪陪他,兩個人也較有個伴。
「半夜有什麼好聊?」他是豬頭啊?這裡是他家,他幹麼這麼君子咧?幾個小時前,在游泳池裡,他怎不這麼含蓄?
「那……你想泡茶嗎?」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她不出來,那麼他就想辦法進去。
誰大半夜還喝茶?不僅會提振精神,還容易產生尿意,又不是真的不想睡了說。她翻翻白眼,受不了他的爛藉口。
「你到底想做什麼啦?」給他一個台階下好了,反正她也不太想再繼續窩在這裡,忍受身下這硬到不行的木板。
「沒有啊,我只是問你想不想泡茶。」結果江滄浪真的是根大木頭,完全聽不出她已經為他安排好的下台階。
「不想。」氣死人了!大白癡!
「你不覺得地板很硬嗎?」說來說去,他就是心疼嘛。「你該不會是因為地板太硬,才到現在還沒睡著?」
總算開竅了。「是啊,地板真的很硬,人家睡得背都疼了。」她的語氣很是委屈,多少帶點撒嬌的味道。
「……要不要過來跟我一起睡?」耶!成功了一半!
「不要!」雖然她很想,卻很難說服自己的矜持。
他歎了口氣。「如果你是擔心我*亂來」,那麼我保證,我們只是睡覺,其他什麼事都不做好不好?」
「什麼都不做?」他「忍得住」嗎?
「咳。」他清清喉嚨,感覺臉上有點發燙。「我想,你的身體可能需要休息。」
畢竟幾個小時之前,她才經歷過初體驗,至少給她一點時間度過「蛻變期」心理上的。
安靜了一分鐘,他終於看她抱著薄被打開紙門,雙頰紅通通的,像個害羞的小新娘。
「你說到……得要做到喔。」別說什麼「說到不一定做到」,那她會捶死他!
咧開優美的薄唇,他笑得燦爛無比。「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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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睡在一起,免不了肢體上的碰觸,但江滄浪果真維持君子風度,整整當了一夜的柳下惠。
早晨,韓婭織在他的臂彎中醒來,發覺自己把他當枕頭,睡得很舒服也很充實,不過奇怪的是,不曉得為什麼,江滄浪居然有點黑眼圈。
由於正逢周休,兩人在床上賴了許久,相互聊些以往成長過程中的趣事,包括生長環境、家人、求學過程和一些內心的想法,也令韓婭織在聊天的過程裡,逐漸深入瞭解他這個人。
美國匹茲堡大學管理系畢業,之所以選擇業務,是為了磨練自己的口才和面對各式各類問題的挑戰,更主要的是,面對客戶可以學習更多生意談判的技巧,因為他說往後有自己做生意的打算。
親人有爺爺、爸爸、媽媽和兩個姊姊,不過兩個姊姊已經出嫁,而老太爺已經不管事了。
她也把自己的生活背景說給他聽,兩個人對彼此的「狀況」皆很滿意,也因而更加瞭解對方的生活形態。
「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那麼急著想學會游泳?」聊著聊著,聊到牽起兩人緣分的運動,他難掩好奇地問道。
「你都不看公司的公告是不是?」睞了他一眼,她轉個身趴在床上,舒服地將臉枕在枕頭上。
「口耳相傳就全知道了,幹麼看公告?」公司裡別的事傳得不快,就流言和新規定傳得最快,所以他往往經過卻視而不見。
「那些都是我辛辛苦苦做的,你就不能停下來欣賞」下嗎?!」雖然比不上正牌設計師的作品,好歹也是她一筆一線構成——用電腦構成,沒功勞也有苦勞。
「你做的?」學她趴在床上,不過他是半趴,雙肘抵著彈簧床。「不錯啊,多才多藝。」
「誰跟你說這個?」她翻翻白眼,蹬踢著小腿,打在彈簧床上發出「啪答、啪答」的音效。
「公司旅遊啊,難道你不去?」太可惜了吧?!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利多哎!
「去哪裡?」他得看看那個地方對他的吸引力大不大。
「帛琉。」一想起那幾張美美的照片,她就忍不住雙眼發亮。「好美歎,你都不知道那裡有個水……」
「水母湖,有很多透明水母飄浮其間的漂亮湖泊。」他為她接下話。
「你怎麼知道?」她像看妖怪一樣看他。為什麼大家都知道帛琉有個水母湖,只有她這個鄉巴佬不知道?
「我去過,滿值得一遊的地方。」唸書時,趁暑假去的,印象深刻。
「噯——你去過喔……」有點小失望,本來還期望能跟他一起共度個甜蜜的假期,沒想到他已經去過了。「那你不會想再去嘍?」
「幹麼?」看出她的失落,他明知故問。
「沒有啦。」不去就算了,她一個人去也是一樣,至少還有張玉佳陪她一起「廝混」。
兩個沒帶伴的女人正好一對,誰也別嫉妒誰。
「讓我猜猜你的小腦袋瓜在想什麼。」揉亂她的發,他佯裝正經地說。「你是不是在想,利用公司招待的機會,提早跟我去度免費的蜜月?」
「度……度你個大頭啦!」是假期,不是蜜月!她窘紅了臉,撇開頭不看他。
「喔,原來你一點都不想跟我一起去度假啊——」他露出受傷的樣子,或輕或淺的長吁短歎。
「我哪有這麼說?」她跳了起來,雙膝跪在床上,兩眼瞪得像兩顆大荔枝。
「不然你怎麼說?」哈哈!又上當了,真是好玩極了!
「你……」原本有些心慌,但她眼尖地發現他瞳底閃動帶笑的眸光,赫然發覺自己又上了一次當。「討厭鬼!你又騙我!」她掄起拳頭,準備給他一頓好打。
他警覺地開始準備「撤退」。「哎哎,淑女不該動拳頭……」
「我不屑當淑女行不行?」拗拗指關節,當真發出「ㄋ一丫ㄎ一丫」的聲音,逐步往他逼近。
「不行……」猛然吞口口水,他僵笑地往床沿移動。
「不行也得行!」
「哎哎!你還真打啊?」
「當然真打,我可不是花拳繡腿,看招!」
小鐵拳氣呼呼地往他身上招呼,令他又叫又跳的躲躲閃閃,過了兩下招,倒成了像在玩遊戲那般你打我問,頃刻間,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好了,該起來了。」微喘地躺著摟抱她,江滄浪的聲音有絲沙啞。「我們到陽明山上走走。」
撐起手肘,她同樣很喘,但聽到有玩的地方可以去,雙眼又亮了起來。「怎麼突然想到陽明山?」
黝黑的眼對上她的嬌顏,瞳心竄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幽光。「不想也得想,不然我們恐怕得在床上待一整天了。」
他也很不想出門,可是為了自己難以控制的男性慾望,和她生嫩的身體著想,還是外出踏青來得實在。
聞言,她的頰側腓紅一片,總算瞭解他用心良苦。
「那、那我們還是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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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內幕消息出爐。「二世主」不僅要接掌公司,連帶的要在公司裡尋找未來「遨翔企業」的當家主母——也就是二世主夫人;邱立婷興奮得四肢發顫,得扶著牆壁才能站得安穩。
這是她剛才端咖啡進總經理室時,在「極不經意的情況」之下,聽見總經理和老董的對話所得來的消息,著實令她振奮不已。
經過這一陣子「明查暗訪」的調查,她由這半年來新進的江姓職員裡,挑出三個最有可能是「二世主」的人選——人事室的江賢智、企劃部的江漢文,以及業務部的江滄浪;這三個人之所以被她列為最有可能的人選,自然有其道理,因為他們同樣具備某些「特質」。
比方說,這三個人全都是「放洋的孩子」,清一色是涮過鹹水的留學生;還有,他們的年齡集中在二十九到三十一歲之間,算算老董將近六十的年歲,這三個人極有可能是老董的親生兒子。
更別提他們個個出類拔萃的表現了。據說,他們三個已經成為各部門的「種子球員」,都是即將擔任公司重要職位的備胎人選,能力自然也比一般職員來得強悍。
所謂「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邱立婷當下有了最佳計量——全部「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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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韓名俚的脅迫事件圓滿落幕之後,江滄浪和韓婭織小倆口的感情越見濃烈,著實令人眼紅不已。
偶爾,他會打通內線電話約她吃飯;偶爾,他會傳則甜蜜的簡訊到她的手機;偶爾,他會發封mail到她的電腦信箱,訴說著旁人不可見的小情小愛,讓她一整天都心花朵朵開。
看著主任每天快樂得像只花蝴蝶,身為助理的張玉佳,心情之惡劣是可以想像的。
「哎——有人追真好,不像人家,蒼蠅都不見一隻。」滿是哀怨的語氣由張玉佳的口裡傳出,當場溢得辦公室裡滿是醋酸味。
「倉管的小李不是邀你邀得很勤嗎?幹麼不給人家回應?」韓婭織看著「他」傳過來的mail,喜孜孜地反問。
雖然她沈浸於甜美的愛情海裡,但她可沒忽略小助理的思春心情,多少都有在注意跟在她腳邊的「小白兔」。
「他太矮了。」一句話封殺小李追求的可能。「那我就不能穿高跟鞋,不就失去身為女人的特權了嗎?」女人就是穿高跟鞋才美,不僅能讓臀部變得挺翹,還能顯出女人特有的嬌媚,不穿,說不過去啊!
韓婭織覺得好笑,對她莫名其妙的堅持。「高跟鞋重要,還是男朋友重要?」
「當然是……高跟鞋。」張玉佳回給她一個令人絕倒的答案。
「喔。」關掉他寄來的mail.「那警衛小邱呢?他可夠高了吧?」一百八呢!玉佳穿五寸高跟鞋都不怕。
「是啊,他是夠高了。」歎了口氣,張玉佳的感歎更深了。「可惜他太胖了,我怕自己被他壓死!」而且太胖有高血壓的危機,她才不想交個不定時炸彈般的男朋友。
「夠高卻太胖?你的要求不是普通的多。」砍掉一些沒用的廣告信件,她開啟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那麼一七五左右的小趙呢?他的身材還不錯。」
「什麼不錯?」張玉佳都快趴到桌面上了。「那傢伙太瘦,風一吹就像會被吹跑的樣子,跟他在一起多沒安全感?」
韓婭織邊看著文件邊說:「好吧,你乾脆直說想要什麼類型的男朋友,我有空幫你注意一下。」
張玉佳一聽立刻挺直坐好,陰鬱的神情一掃而空。「真的嗎?主任,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少拍馬屁。」無功不受祿,韓婭織四兩撥千斤地將馬屁推回去。「說吧,條件開出來,我拿筆記一下。」她準備了好大一張紙,就怕張玉佳的條件太多,寫不下。
「不用那麼誇張啦。」張玉佳訕訕地說道。「條件跟你的*阿娜達*差不多就行了。」她的要求不高,真的不粉高,只要跟江滄浪差不多,她就死而無憾了。
「喔,這麼不挑啊?」韓婭織忍不住揶揄道。
咧開大大的笑容,張玉佳一副天真無邪的無辜樣。「是啊,我是真的不太挑。」
「那我把他讓給你好了。」她開玩笑道。
「嘎?」這下子張玉佳傻眼了,愣了好半晌才出聲。「不、不要啦,他的條件太好,別說他看不上我了,就算他真有那個意思,姑娘我還怕怕咧!」她只要中上條件就很滿足了,太優的男人,她怕自己駕馭不了。
「他的條件哪裡好?」皺皺鼻子,她暗爽在心頭。
張玉佳感歎地歎了口氣。「你啊,少人在福中不知福了。」據側面消息指出,姓江的員工「行情」原本就比他姓的員工來得高,更何況是表現特異的優等份子?許多未婚女同事早就鎖定各部門之中的佼佼者,企圖展開「獵艷行動」了,婭織還嫌個屁啊!
「嗯哼。」她輕哼了聲,似真似假地鼓吹道:「再說啊,你儘管說沒關係。」
「哎唷,還有什麼好說的嘛!」肉都吃到嘴裡了,還故意拿在人家面前晃,實在太不道德了。「說真的,婭織,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可能是*二世主*?」
沒想到張玉佳的論調,換來韓婭織的嗤笑。「哪有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張玉佳可好奇了,有哪個女人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難道你不想當董事長夫人?」
「不是不想,是沒那個命。」每個人骨子裡,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切實際的期盼,她也不例外,不過她更相信事實。「比我條件好的女人多的是,如果他真的是*二世主*,可以選擇的對象太多了,何必*屈就*我一個?」
「ㄟ,話可不能這麼說。」張玉佳絕對不同意她這個說法。「愛情是世界上最沒有道理的感覺了。沒愛上就沒話說,一旦愛上了,就算對方是麻子臉、缺了胳臂瘸了腿,相信都不會在意才是。」
「說得跟真的一樣。」韓婭織忍不住取笑她。「你有類似的經驗哪?」
不料張玉佳深深歎了口氣。「以前我也有個很喜歡的人啊,他的腿有點不方便,當時的我又太年輕,所以一直不敢接受他的感情……」
「嗯?」她怎麼都不知道有這一段?「他的腿怎麼了?」
「輕微的小兒麻痺。」想想都覺得鼻酸,因為她真的好喜歡他。「他媽媽說是他小時候發高燒造成的,她一直很內疚沒把他照顧好。」
「連人家媽媽都認識啦?」這樣怎麼會吹了咧?「你家裡不同意嗎?」
「也不是。」她又歎了口氣,眼眶有點微紅。「他是我的鄰居,我爸媽也滿喜歡他的,可惜我自己的心結沒解開,所以等他搬走,我後悔都來不及了……」
「玉佳……」看她如此失意的模樣,韓婭織也覺得心酸。「難道你們都不曾再遇見過嗎?」世界說大不大,搞不好哪天就遇上了。
張玉佳搖了搖頭。「我連他搬到哪裡都不知道,更何況人海茫茫,要偶遇哪是那麼簡單的事?」她已經決定將那份感情放在心裡,珍藏一輩子。
「他叫什麼名字?」說不出為什麼,韓婭織直覺地發問。
「幹麼?你要登報幫我尋人啊?」睞了她一眼,張玉佳破涕為笑。「這麼丟臉的事我可做不來。」
「呃,也不是啦。」好歹為她注意一下也好嘛。「說嘛,我想知道!」
「你真的很無聊哎,管好你的江先生就行了。」不想再提起那個令人牽腸掛肚的名字,她故作開朗的轉移話題。
「就當我無聊好了,我還是要知道他的名字。」江滄浪在外頭跑,人面廣,何況他還認識一些「混」字輩的大哥,說不定有機會遇到那個人也說不定。
「不知道,我忘了。」她一推兩乾淨。
「我才不信你忘得了。」越是不想提就表示越在意,她不想看玉佳如此鬱鬱寡歡。「我看你是怕自己對他無法忘情,強迫自己忘記而已。」
「韓婭織。」張玉佳警告地喊著她的名,此時的她不是婭織的下屬,是朋友。
「幹麼?」很好,她卯上她了。「你要是不說,我就天天提醒你*他*的存在,讓你無法徹底忽略他。」
「別讓我恨你。」張玉佳又紅了眼,卻很感動好友深懂她的心。
「恨我總比放棄你自己的幸福來得好。」走到她身邊拍拍她,韓婭織的神情無限溫柔。「至少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這樣你也才能放心地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不是嗎?」
「婭織……」聞言,張玉佳終於哭了,解放禁錮多年的情感。
那一天晚上,韓婭織沒有到游泳池報到,她選擇陪在張玉佳身邊,聽她細細回憶那段令她無法忘懷的感情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