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幢小屋屬於一個不常見到,可是卻很討人喜歡的爽朗婦人;近日小屋中多了兩人,雖然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可是男的開朗健談又直率,女的溫柔體貼又善良,漁民們沒多久便接納這兩位外來者,在那位很明顯懷著嬰兒的女子出來散步時還會和她聊幾句。知道那個男子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朋友,奇怪的是漁民們也相信他們之間的確只是這樣單純的關係而已。雖然有點不解她為何獨自一人而不是與她的夫婿在一起,可是漁民們有著自己充滿同情心的猜測;現在看到這位新的訪客,他們開始為小屋裡的人擔心起來」」因為這個年輕人冷漠無情的氣質,教人害怕。
雪契快步走到小屋前,還沒叩門便看到衛廷開門出來,還回頭像是在對誰說話:「好,我知道了——」一看見他站在自己前方,衛廷的尾音擴張成一個大圓,瞪大了眼睛,然後誇張地揉一揉。雪契不耐地一歎:「不要裝模作樣。」
「哇哈哈哈……」衛廷笑著大叫起來,得意洋洋地在他旁邊繞上一圈,「你還是來了吧?悶騷鬼,裝什麼冷酷樣,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心疼瀲灩,哈哈哈……」
雪契無聊地瞥了他一眼,一句話不吭地便進了小屋。
衛廷稍稍一呆,立即反身追了進來,一邊大叫:「翠姨——翠姨呀!那個……瀲灩的老公來了!」
走進小屋沒看到人影,雪契無所謂地回頭看著衛廷:「誰?」
「誰……嘛……」衛廷翻翻白眼,像是很難啟口:「呃……是我的……我的……」
「遠親。」翠姨清晰明朗地替他回答了問題,靜靜地出現在似乎是通往廚房的小門邊,從她身後傳來濃郁的食物香氣,教人垂涎三尺。雪契安靜地審視著眼前的婦人,而後者同樣安靜;但是有那麼一點激動在她平靜的眼神裡翻騰著,這點激動讓雪契不解,可是他沒有理會它的意圖,有更深的潛流在他心底某處捲動,眼前婦人經過時間歷練的美和她獨特的氣質底下似乎還隱藏了些什麼,他只能定睛望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衛廷夾在兩人中間,這奇怪的沉默讓他開始坐立不安,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他猛地大叫起來:「對!我忘了,我是要去買魚的。我走了,你們慢談!」
雪契有點訝異於衛廷莫名其妙的緊張,望了他一眼,然後向翠姨點點頭,「你好。我是衛廷的表弟……」
翠姨微微笑了,「我知道,雪契殿下。」
眼前婦人沒有向他行禮的打算,可是雪契也不想追究此事。看看通往二樓的那道階梯,他直截了當地問:「我的妻子是否在這裡?」
「是的,她在上面的陽台。」翠姨緩慢地點頭,可是卻在雪契舉步想要上樓之前閃身擋住。雪契凌厲地瞪了她一眼,後者卻平然地迎視著他而後微笑,「我想瀲灩還沒準備好和你見面。」
「這無關緊要。」雪契輕柔地回答:「我來此的目的是帶她前往皇都晉見父王,我不想讓衛廷難堪,請你盡快讓開。」
這句話及他的口氣中所隱含的威脅足以驚走任何人——卻絲毫動搖不了翠姨。
她依然站在原地,一派閒情,「的確,我也不想讓衛廷難堪。所以……既然你已經到了這裡,何不坐下稍微休息,等衛廷回來,由他去轉答這件事情?」
雪契面上閃過一絲訝異,看著翠姨,他靜默半晌,而後笑了——絲毫感覺不到笑意的笑,「好。」
翠姨看著他,神情卻離奇地變得相當悲傷;低下頭,她走到籐椅邊,並不擔心雪契會乘此機會衝上二樓,她優雅地做個手勢,「請坐。」
雪契如言無做,卻選了個很遠的位子。
翠姨沒有坐,站在椅子旁邊有點憂傷地注視著他,「嗯……你相當防備他人啊……」
這句語說得有點突兀,雪契微一蹙眉,默然不語。
「你也是這麼對待你的新娘?」
雪契輕輕一笑,「你未免問得過多。」
翠姨靜了靜,別過頭去,說話的音調染上更多追憶,但是卻像在說一個故事那樣地:「以前有一個女孩,愛上了她不該愛的人。雖然知道不該,她還是堅持己見,與那個男人成婚……剛開始她覺得很幸福。一切她追求的都有了結果,那個男人愛她很深,而她也回報以同樣的愛情。可是時間過去,愛情的熱度退了……她發現她的丈夫固然愛她,卻不把她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她成為他的所有物,一切都必須照他的意思行動。他鉗制她的思想,輕視她的家族,束縛她的自由……」說到這裡,她回頭對著那個一直以漠然神情聆聽的雪契笑笑,「你呢?你把你的妻子當成什麼?」
雪契愣了愣,出人意料地,他竟然開始笑,笑著笑著,他搖頭一歎:「怎麼全世界的人都在問同樣的問題,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笑了一陣,他慵懶而傲慢地:「不錯,她是我的所有物。」
「因為愛她?」
「——」雪契欲言又止,然後吐出一個字:「不。」
「那麼……你放她離開大牢,只是為了孩子?」
「那是我的繼承人。」
「也是你和她的血肉。」翠姨突地尖銳起來:「對你而言,妻子只是法律上的財產,孩子只是地位的後繼者?你——你比你的父親還要愚蠢!」
雪契一揚眉,臉色相當陰沈,「看在衛廷的分上不追究你的無禮,我想我們不必再繼續這個話題。翠夫人。」
翠姨又悲又怒地看著他,就在這時,衛廷手裡提著兩條還會活蹦亂跳的大魚閃進門,「哇哈!令天收穫好,翠姨!魚來了!啊……」最後一聲﹃啊﹄是因為他發現屋裡的氣氛比他出門前還沉重,苦著臉,他走向翠姨:「翠姨……魚……」
「交給我吧……」提過魚,看了雪契一眼。翠姨扔下話離去:「你的表弟來這裡接新娘去見他父親,你最好先去和瀲灩說一聲。」
「接瀲灩去見陛下?」衛廷一時反應不過來,「幹嘛?他不是連雪契的婚禮都不去,哪還會對瀲灩有興趣?」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翠姨冷哼一聲,提著魚便走進廚房。衛廷甩著兩手,看向雪契:「你是來帶瀲灩去皇都?……等一下——」他陡地大叫起來:「什麼啊!喂!瀲灩現在懷孕六個月了,你還想帶著她跑來跑去?你有沒搞錯啊!還有你這傢伙啥時變孝子了,國王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我才不信。」說著他又對雪契擠眉弄眼,「別裝了啦,你是找借口來探望她對不對?」
雪契歎一口氣:「你再不上去我就自己上去。還有順便告訴她,盡快整理好行李,時間不多,必須馬上出發。」
「那你自己上去。」衛廷一瞪眼,「我手上都是腥味,要去洗手。」
衛廷話剛說完,雪契已經掠過他走上樓梯;前者一咂嘴:「看你急得——假惺惺、笑死人。」
***
離開日絕近一個月,蝶羽一直試著振作精神。但她還是知道,自己的表現不如以往;而雪契不在,士兵跟著有些散漫。不該如此——她只不過是問了一個積壓已久的問題和得到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而已——應該只是如此而已啊……與那個大概只有十四五歲的戰俘坐在同一輛馬車裡面,四周圍都有重兵嚴加看守,可是她卻常常突然間失了神,也不見得是在想些什麼,就是……那個孩子從上了囚車以後一直瑟縮在角落一語不發,看著她的神情充滿疑懼戒備。看著他,她總是會想起雪契——那個十四歲就上戰場,至令已在生死與血腥中度過將近九個年頭的男子,想到自己……身為一個微小臣子的女兒,有著薄弱的一點貴族血統。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命運若是一切依從父母的安排,充其量就是嫁給一個平凡的男子庸碌一生……她不甘。她有頭腦、有武技、有自信,她懂得把握機會。趁著皇子出征到家鄉附近時,她不顧世俗限制毛遂自薦,終於得到皇子的注意,並進而立下功勞,而得以待在皇子身邊……她崇拜雪契。崇拜他敢於掙脫父親的掌控而以實力取得自己的天下、崇拜他年紀輕輕已經有如此能耐教叛軍敵國聞風喪膽……她忘了自己是何時愛上雪契,只知道十六歲那年她在戰場上受傷從此不能生育,得知這個消息時她內心所下的決定是如何地毅然毫無反顧。而今……後悔了嗎?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雪契愛上瀲灩又如何呢?她是他的妻,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只見……只是她……雖然精神有些不濟,她還是克盡職守,不論日夜都不離開俘虜一步;少年有時哭泣有時沉默,看得出他並不是個堅強的孩子。想要給予他一點安慰,但僅是稍微的接近她都會讓他驚恐得發抖,她忍不住開口:「憑你這個樣子,迪薩的殘黨還對你寄予希望也未免太蠢了點。」
男孩聞言停止了顫抖,張大眼睛看著她,還是不說話。
她在說什麼,想什麼呢?可是她總是會想起雪契——想起當他年少時失手被擒,己方所有的人都驚惶失措,他卻乘機擾亂了敵方的軍心、而後從容逃出,順利引導我軍得勝。想起自己那時的心情,那時的雪契……「如果我是你的臣子,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大概會馬上棄你而去。」
「胡……胡說!」這句話似乎給了男孩相當的刺激,他馬上脹紅了臉爭辯:「費文他們……絕不會丟下我的!」
費文?蝶羽驀地注意到這個名字,並很快地聯想到那些城破時沒有找到的漏網之魚。她看著少年,笑了,「是嗎?那為什麼他們到現在還是什麼動作都沒有?你知道嗎?以你的情況,不管是被你的外祖父引渡回去或是留在暝國,都是死路一條。」
少年臉色一白,微微地發著抖又不說話。
蝶羽輕蔑地笑了,「迪薩那種弱小無用的國家還會有什麼忠臣?你還指望他們?不設法自立只會仰仗他人,只有落得悲慘的下場。你的父母就是明證。」
「不是……」
「不是嗎?你忘了當初引我軍入城內是誰?不就是你父親的政務官嗎?」
少年哭著大叫一聲:「費文他們不是那樣的!他們說過會來皇城救我的!」
「什麼時候說的?」蝶羽臉色一寒,男孩立刻摀住嘴拚命地搖頭。但是她很快地就放鬆了表情,「啊,真是,何必問呢?這一路上我都和你在一起,想想他們能和你聯絡的機會也只有趁你在日絕的時候了。至於什麼時候……大概是發現皇子妃有孕那時一片慌亂的情況吧?是不是啊?」
少年僵住,恐怖地看著她;蝶羽卻不看他,自言自語著:「要猜出誰是內應也很容易的……如果有的話……」說著她睨了少年一眼,「其實現在就殺了你也是可以的……只要做得技巧,像是璉邦下的手……那不但我們省去了很多麻煩,暝國還可以用這個理由向璉邦要求更多的利益……」
「不……不要……」少年驚惶失措地滑下椅墊抓緊了門把——當然那是上了鎖的,他不可能移動分毫,「我……我要是呼救,你也難逃嫌疑……」
真是個傻孩子,暝國也好璉邦也好,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冒險的事?蝶羽笑了起來,神態更加優閒:「緊張什麼?你不想說就算了。本來皇太子之所以讓你活著就是為了要引出那些餘黨加以剷除。誰會期待魚鉤上的餌會告訴自己魚在哪裡呢?」
含笑引用了雪契的話,她甚至閉上了眼睛。
男孩靜了半晌,一聲含恨的低話傳來;蝶羽沒有睜眼,卻聽得非常仔細。「你們不敢的……只要抓到皇子妃,你們絕對不敢的……」
***
二樓的陽台上有花台、有籐架;籐架底下擺了一副簡單的桌椅。天氣好的時候,瀲灩喜歡坐在這裡眺望底下的漁村和海景——距離遠一點,那麼這裡和珍珠海便真的很像……簡樸的屋子、小船、三三兩兩的村民在村中的小路上來回、一望無際的海……就像是由海神祠下望村子的感覺,她覺得安適、穩定,剛到這裡時是春初,而令已經仲春了。陽光和煦的白日瀲灩甚至可以在這裡待上一天,看著村莊、感受腹中嬰孩的成長……啊,動了。她含笑輕輕覆著隆起的肚皮。第一次感覺到胎動時她興奮地大叫起來,當晚翠姨還特地為此煮了她愛吃的大餐作為慶祝呢……孩子你安心地長大、媽媽會好好守著你的……身後的腳步聲有點陌生,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瀲灩並沒有回頭:「衛廷嗎?他剛剛又動了呢。」
「……是嗎?」
瀲灩全身一僵,這個聲音……她回過頭去,帶點驚慌;她沒想過會在這裡見到他,直覺地用雙手護住肚子,她向椅子縮深,但是眼神炯炯直視著出現在她面前神情淡漠的丈夫,宛如將他視為大敵。
雪契將她的一切反應收進眼底,稍微地垂下眼簾、略頓了一下,而後像以往那樣地:「父王想見你,快點收好東西隨我出發吧。」
瀲灩微一怔,隨即有點輕蔑地笑了,「是嗎?你想帶你的繼承人去向國王陛下炫耀,穩定你的地位?」
雪契靜了靜,別過身去扶住身邊的欄干;瀲灩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漠然的聲音:「隨你怎麼想,動作快。」
瀲灩沒來由地心頭火起,卻又一陣愴然,鼻頭酸了,她捂著嘴不想說話;這短暫的沉默讓雪契回過頭,看見她的模樣,他向她走近一步,卻又硬生生頓住,再次別過身:「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想哭就等上路再哭。」
「……不要。」
「你說什麼?」
「我說不要!」瀲灩喊出這句話,隨即落淚,「我要在這個地方待著,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哪裡都不去!」
「哦?」雪契回身冷視著她,笑了卻隱含著薄怒,「原來你也會發脾氣的?好極了。想發脾氣想罵人,都請盡快,發完脾氣就快點去收拾行李,我下去等你。」
瀲灩瞪著轉身就要離開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地起身怒斥:「你站住!」
雪契緩緩地回身看著她,後者微微地顫抖著,正全力地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淚水潸潸滑落,她終於無力地搖頭:「你……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所有物?你的財產?可以生產繼承人的機器?別太過分了!我是有感情的、我有思想我有靈魂——我是個和你一樣的﹃人﹄!」
雪契寒著臉一句話不吭,瀲灩無視於他的神色向後退去,輕輕搖頭:「我不想再任你驅使彷如木偶一般毫無自主的權利……是的,我是你的新娘,是你孩子的母親……我記得,而且我會試著將自己套進你的規範裡去生活。可是孩子出生前,不要逼我……不要再逼迫我……給我一些自由,我只是想好好地和這個孩子相處、去愛他……」
「我不是逼你。」雪契不耐地:「我說過這是父王的敕令,不是如此我也不想來這裡。」
瀲灩虛弱地靜了半晌,就在雪契以為她已經冷靜下來、打算下樓時,她幽幽地掙出一句話:「你殺了我算了。」
雪契霍然回身,看著他的妻子神色虛無地注視著他:「把我當成一個人看待,對你而言這麼困難嗎?既然如此,你乾脆殺了我。因為你是鬼——」她神色一變,含怒的眼神直視著雪契,「只有死者和你是對等的!」
雪契迎著她的眼神,竟然舉步走向她;瀲灩毫不畏懼地站在原地等著他走近,即使他將他因握劍而粗糙的右手置在她細弱的頸項上慢慢地收緊,她也沒一點動搖,只是看著那張向來冰冷無情的面孔,漸漸地呼吸因難……雪契卻在瞬間鬆手,托住她的下顎,左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低下頭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這比殺她更讓她震驚,瀲灩茫然地任他在她口中需索著她,沒想到要反抗,也沒想到要回應。然後她被他推開,雪契沒有看她一眼,只扔下依然淡漠的一句話:「我在下面等你。」
他下了樓。
剛剛那是什麼意思?瀲灩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是一點也不明白。衛廷卻在這時跑上樓來,不時回頭看著剛剛與他擦身而過的表弟,然後跑到她身邊:「瀲灩,怎麼啦?你是痛打了他一頓還是罵得他狗血淋頭?我已經十幾年沒看過雪契那個樣子,活像以前被他父王踢出皇宮時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瀲灩扶著椅子慢慢地坐下,腦中一片混亂,只能重複這句話:「我不知道……」
衛廷看著她良久,又回頭看看樓梯,突然地他跪倒在瀲灩跟前:「瀲灩,我很喜歡你。」
再一個驚嚇,瀲灩瞪大了眼,看著衛廷的表情知道這不是平常嘻嘻哈哈把她當成朋友或妹妹那樣看待的「喜歡」,她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可是衛廷還是一臉正經地繼續往下說:「我也很喜歡雪契。所以你們兩個在一起最好,我希望我喜歡的人都能幸福快樂,你相信我的話吧——雪契愛你。」
瀲灩僵硬地搖頭,試著理清思緒,「但是……但……」
「那傢伙……」衛廷歎一口氣:「他母后為了一個很重大的理由離開了他和他父王,偏偏他小時候和他母后很像……國王看到他就難過,把他丟到我家給我父母照顧,一年也沒見他幾次面。你可以想像雪契的心情……後來他跟著我父親上戰場、立下功勞,可是國王一樣不把他放在眼裡,甚至他愈大對他愈惡劣;雪契後來對他父王完全死心了,把心力全用在戰場和政治上,你也知道……那是不能隨意表露感情的場合。雪契不是鬼,他只是把自己包裝得太厚了……」
瀲灩怔怔看著衛廷;後者拍拍她,對她笑笑:「我沒要你喜歡雪契,不過給他一個機會好嗎?他已經在變了。何況……再怎麼說他也是你腹中孩子的父親啊。」
瀲灩默然不語,衛廷已經笑著起身扶起她,「好了,我們下去收拾東西吧。我會跟著你們去皇都,這一路有我照顧,你不必擔心身體和孩子的事情。」
收好行李下樓來,雪契和翠姨似乎又有過一場不愉快的談話;看見瀲灩與衛廷,他很快地避過瀲灩的眼神當先出了房子,什麼也波說。
「翠姨,我們走了。」
「嗯,衛廷你要好好照顧瀲灩。」
「我會的。」衛廷看看外面那個男子,有點詢問地望了翠姨一眼,後者輕輕一歎搖搖頭,沒有說話。瀲灩沒去注意他們的動作,心頭千思萬緒都還在剛剛陽台上發生的事情與衛廷對她說的話上面。
和翠姨相擁道別,她和衛廷出了小屋。雪契依然沒有看他們,只是淡淡地說道:「我們從陸路走吧。翻過這個山頭,離皇都就不遠了。坡路雖小但很平緩,我想孕婦走起來雖有點辛苦,應該是沒有問題。」
「嗯,多休息就好。」衛廷笑著將瀲灩手上的東西丟給雪契;後者輕鬆接住,一時有點不解地回頭來。衛廷則對他打個手勢:「你老婆的東西你來拿。」
雪契沒說什麼,將行李往肩上一套,轉個身便往山坡上的小路走去。瀲灩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
蝶羽和俘虜到達皇都的時間大概比雪契三人晚了四五天;正好逢上國王特地為皇子妃及她腹中嬰孩所召開的慶祝宴。雖說國王與他的獨子之間並不融洽,但瀲灩總是皇太子之妻、又為他懷了後代;再怎麼說也得將她介紹給王室的其他人員認識。在這之前因為皇子妃長途跋涉的疲勞尚未恢復,在衛廷的堅持下將宴會後移到蝶羽預定到達的日子。剛好連人犯交接的儀式一併辦理,國王也樂得省事。
照往例,雪契的兵士在皇城外便被擋下,除了蝶羽之外其他的防衛兵全都換成國王的御林軍。將迪薩的少主移入宮中特別準備好的房間軟禁之後,蝶羽趕到皇太子在皇都的住所去,準備向他報告旅途上的一些狀況以及俘虜說過的那些話。雪契一向很少來皇都,要是來了,多半住在衛廷家中,自己的府邸反而很少去,這次亦然。
衛廷的家風自由,幾乎感覺不到什麼貴族驕氣。蝶羽身為雪契第一副將,根本無需通報便可以直行入邸。其實她並不喜歡在這裡見雪契;因為她知道這裡是雪契唯一可以真正放鬆自己的地方,可是總在見到她或其他有事來報的部屬時變得冷酷無比。那瞬間她總是很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在雪契眼中永遠只是個外人而已,而這分椎心之痛在此刻更加令她難以承受……「蝶羽參見殿下,一切都已就序。」
在中庭找到閒坐閱書的皇太子,她依禮向雪契報告了一些瑣碎的事務。雪契闔上書靜靜地聽過之後,開口:「迪薩的餘黨在這一路上都沒有動作?」
「是,不過……」
「他們的目標大概在皇都吧?很聰明。」雪契微笑,「父王忌憚我,不准我的兵士入城,然而他的御林軍腐敗無能,眾所周知。想要順利救走那個小鬼,只有在皇城舉事成功率最高。而今晚的宴會就是關鍵。」
蝶羽抬眼對雪契回以一笑,正想把由俘虜口中套出的情報告知雪契,衛廷卻從廊下衝了出來,一臉興奮地大叫:「雪契來看來看!我媽的裁縫師果然不是省油的燈。瀲灩漂亮極了,就連那個大肚子都跟著漂亮。我保證今天晚上你會被皇都的男人恨死!」
雪契無言地看了表兄一眼,都還是起了身,「蝶羽,今晚你也要出席。不過在那之前先命一部分的兵士換裝入城,巡守待機。迪薩的殘黨一旦出現立即行動,我要把他們一網打盡。」
「是……」蝶羽有些茫然地看著雪契跟著手舞足蹈的衛廷遠去,一臉無奈地聽著衛廷天花亂墜似地敘述著他的妻子,卻始終沒有停步的打算。原本要說的話頓時全部哽在心上,結成了重重的網。
她在想什麼呢?她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她知道該把皇子妃可能有危險的消息告知雪契,可是她卻說不出口了。她不該說不出口的……只是她……只是如果皇子妃真的變成了人質,因此離開了雪契……
不可以這麼想!不可以……她原本決定一旦見到雪契就把一切都說出來,那麼她就解脫了,不必再掙扎了。可是她竟然說不出口……晚上的宴會,她茫茫然地注視著站在國王旁邊的雪契和瀲灩;難得的盛裝,使他們看來更加相配,宛如一對璧人。瀲灩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可是晚裝設計得好,使她看來不但不顯臃腫反而更添華貴高雅。
將為人母的光輝更使她款款動人,教人目不轉睛。而雪契……那個以往總是只在宴會上亮個相便一走了之的男子,此刻卻靜靜守在她的身邊。
他的目光不時落在她身上,那種溫柔簡直教蝶羽痛徹心扉。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耐煩與冷淡,卻因為這獨對皇子妃一人而顯露的溫柔而使他令人卻步的冰冷氣質變得柔和了……無論瀲灩或是其他人有沒有察覺雪契的變化,蝶羽呆呆地看著皇太子,只覺得自己愈來愈無力;宴會進行一半,皇子妃便因為有孕在身而告退休息。
皇子妃不在場中,氣氛頓時不同;雪契明顯地對周圍的賓客表現出相當的冷漠,那股壓迫感再度回來,直到皇宮一角竄起火苗。
「失火了——」這聲慘叫或許也是一種解救,賓客們可以無視於雪契給他們的壓力而開始慌亂起來;雪契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當下解開那礙手礙腳的華麗披風向她奔來:「蝶羽!」
「是!」反射性地回答了雪契,她也同時間放下一切準備與雪契出外廝殺;豈料後者到她跟前卻猛地一頓:「這件事由我處理即可,你到瀲灩那裡去保護她。」
呃?蝶羽呆看著雪契奔出宴客大廳開始處理一切,完全無視於父王及其他賓客的存在,卻只想到他的妻……但是雪契,你知道你給我的是什麼樣的命令嗎?你明知我對你的感情,你明知你給了我多大的傷害……為什麼你竟然絲毫不為我著想,竟要我去替你保護妻子……蝶羽絕望地抱著頭痛叫一聲,朝著通往皇子妃休息處所的長廊奔去;陪著瀲灩的除了一般侍女還有衛廷,此刻正探出房門觀望事態。「呀?蝶羽?到底怎麼啦?
突然間失了火,是不是——」
他的問題還沒問完,蝶羽咬牙握拳,抓住衛廷的肩膀朝他下巴用力一擊,衛廷措手不及,當下悶哼暈倒。房內的侍女見狀尖叫逃避;瀲灩原本坐在床邊的,此刻也驚得站起身來,「蝶羽?」
雪契——如果留在你的身邊只能被你這樣漠視,那麼,不如成為你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