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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裡圈外 第二十章 作者:楚雲暮
    佟離他爸看強薇的樣子,不由地打趣道:「阿離,你還真幸福,坐床上還有人給削蘋果。當年我闌尾炎住院的時候,你媽哪這樣伺候過我?」

    他叔接口道:「得了吧,就會趁著嫂子不在嚼舌根——阿離,你可別學你爸,以後要好好對小薇啊。」

    強薇臉一紅,咳了一聲就轉過頭去。佟離呆呆地看著她,有瞬間的閃神——他從以前就喜歡強薇,她是所有人心中的女神,也是他年少時的夢,真和她在一起,他的人生才是圓滿的吧?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亂成一團。三人成虎,這樣的環境之下,連佟離心裡都有些動搖了,他該怎麼面對強薇?拒絕她?做不到。家裡人也會砍了他,接受她?心裡還有著另一個人。

    強薇人前自重的很,眼下也不肯再呆下去了,就說要出去幫佟離買幾本雜誌解悶。

    她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自己會碰見紀莫,她一怔之後,隨即把身後的門關上,才笑道:「紀莫?怎麼來了也不進去?」

    紀莫見到她的感情是複雜的,卻只能扯出一個笑容:「啊……我突然還有事,下次再來看他。」

    強薇笑的親切:「這樣啊,那也成,阿離要知道你來了,非磨上大半天不可,你哪還走的開?說起來,他這人就這樣,兄弟情看重的和什麼似的,有時候好起來沒個輕重,讓人都看不過去了。」

    紀莫聽這話自然是不受用的很,卻一時也沒想太多,強薇是一個聰明不過的女孩,面對紀莫,她始終是小心謹慎的,這次難得抓住這機會卻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猶疑了一下又接口道:「我要下樓去幫他買些雜誌,咱們一起下去?」紀莫只能答應,他看了眼緊閉的的病房門,默默地離開。

    一路上,強薇一直都和紀莫說著佟離的病情,家人,等等,紀莫聽著心寒,但對一個女孩子他終究是扯不破臉——說到底,強薇何錯之有?到了報攤,強薇一下子買了五六本體育雜誌,一面又說:「都叫他正躺著呢別費那麼多神,他偏不聽,我和佟阿姨都扭不過他,他這性子啊……」

    紀莫就只是沉默著聽,有一瞬間的失神。付錢的時候紀莫習慣性地掏出鈔票,強薇一把按住他的手:「他的書哪有叫你付錢的理,我來吧。」

    紀莫靜靜地看了她一會,收回錢來:「……那好。」

    強薇又暗暗打量著紀莫的神情,但覺得平靜無波,哪裡有什麼異樣,不由地在心裡暗想,她該不會想多了?這倆人……這倆人壓根就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其實她這樣步步為營,自己心裡也不好受,老覺得慌張,只是一想起佟離對她模糊不清的態度她就忍不住氣苦,到了這份上,除了佟離她還有其他出路麼?想到這她也不覺得愧疚了,再怎麼著,兩個男人在一起,那也是可恥的骯髒的,佟離和他紀莫不一樣,家裡人手心裡的寶,他不能一錯再錯,她是在救他。

    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強薇又開口道:「以後哪,你要幫著勸勸你哥,他那性子到外面遲早吃虧。你想啊,真做起生意來,那些人可都是豺狼虎豹呀!」

    紀莫瞇起眼:「……外面?」

    「他怎麼沒和你說麼?他叔要帶他去廣東做生意啊,他這人才埋沒了也可惜,線都搭好了,人過去就行!」強薇的心碰碰地跳的厲害,她畢竟是撒謊了。佟離的叔叔的確說過要把佟離帶到廣東去,他的資金什麼的全儲在那了,很有點把佟離當成自己唯一繼承人的意思。誰不想當老闆啊?何況佟離又是個野心勃勃不甘平凡的人,現在又正好畢業,正愁著少個一展長材的機會,說心裡沒活動那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心下只記掛著一個人,他想,若沒了紀莫,去了也沒意思,他倒想再等一年,紀莫畢業了,一起南下創業——究竟他彼時心裡還想著和紀莫一生一世。他婉拒了他叔的美意,也沒把這事和紀莫說,畢竟還是個沒準的事,真等紀莫大四畢業了,再給他個驚喜不遲。誰知佟離他叔打從見了強薇就以為她是佟離真命天子了,加之佟離也沒反對,他當他心裡也願意就把這南下的意思和強薇說了,讓她和佟離商量著一起去。強薇心裡自然一萬個願意,表面上卻說還要看佟離的意思,一面也沒把這事和佟離說——她自己明白的很,佟離現在和她的關係,還什麼都不是。

    強薇話裡,炫耀夾雜幸福的意味。紀莫呆呆地想。這才是光明正大的出路——所有人夢寐以求光明正大得以畫皮的出路!

    他其實並不恨佟離或者是強薇,這個世界原就容不下他這種異類。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只除了他——男人和男人,難道還能真在一起,談什麼一生一世?

    他心裡空空落落的。其實他在心裡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好讓痛的時候沒有那麼折磨。可這一天真的來了,他流不出眼淚,卻像整個人被和著血肉撕成兩半一樣,鮮血淋漓的痛。

    和強薇道別之後,他一個人走在街上,漫無目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強薇回來的時候,佟離他叔又對他提起去廣州的事,人和錢都是現成的,只要他去,那就是老闆,還不比給人打工強?佟離他爸雖沒插話,看向佟離的眼神卻是充滿鼓勵的意味。佟離沉默了一會,還是道:「再說吧。」後來見強薇回來了,幾個人才住嘴不說了。佟離有些奇怪地問她:「怎麼買個雜誌要這麼久?」

    她猶豫了一下,笑道:「天熱,走的慢。」

    佟離搖頭笑道:「慢慢走那不是更熱?傻瓜。」

    ***

    紀莫當晚就發燒了,他媽嚇的夠戧,紀莫看著體弱,倒很少生病,這次卻渾身燒了個滾燙,說是中暑了,可也沒他這麼嚴重的,又嘔又拉,一整天都燒的迷迷糊糊,滿口胡話,灌什麼藥都不濟事。

    紀莫翻來覆去就做著同一個夢,才十二歲的佟離一臉囂張地走在走廊上,經過六年二班,飛揚的眼神帶著旁若無人的自信,卻沒有半刻的停留。

    蜷縮在課桌前瘦的象豆芽的男孩又是嫉妒又是羨慕地偷眼看他。

    那時候,他不認識他。

    他記憶裡的佟離的面容就這樣奇異地模糊著,看不清五官,只記得那青春飛揚的跋扈。

    其實這樣也很好,又何必辛苦十年,還是走回原點?

    ***

    佟離在醫院裡也是度日如年,處處不得自由,加上紀莫一直沒來,他心裡簡直焦躁透了,好幾次他想問強薇紀莫有沒有來過,他不信紀莫對他就真這麼冷血,但話到嘴邊溜了幾圈還是嚥了回去。

    後來他忍不住了,偷偷掛紀莫的手機,可回答他的永遠是關機音——紀莫在躲他?佟離先是暴怒而後心寒,紀莫不可能不知道他住院,卻一次也沒來看他?他難道為了賭氣就這樣鐵石心腸?這就是他所謂的愛?他竭力想給紀莫找理由卻發現他們中間越來越多的不協調,以往隱忍下來的缺點全找了出來:紀莫他潔癖,對自己的外表近乎自戀地雕琢,敏感,有時候多情到濫情的地步,沒原則,愛耍小性子,他可以一直為他忍耐摩合,可紀莫只為這一次吵架就要他永不超生!佟離此時幾乎是暗恨著紀莫了,他覺得紀莫對他已經到了無情的地步了。

    一個禮拜後,是紀莫先給佟離掛了電話,那時候,他才剛能下床走路。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佟離強迫自己硬著心腸道:「有事?」他要報復他這些天的冷漠。

    紀莫沉默了好一會,啞著聲音道:「出院了麼?」

    「再幾天吧。」佟離不耐煩地說。

    「在醫院住的還習慣?」這話有多敷衍,佟離和紀莫心裡都知道,佟離哼了一聲,故意說道:「還成吧。強薇一直在我這照顧我,還不算悶。」這話佟離自己都覺得噁心,他在利用強薇嘔紀莫呢,他就看不慣他沒事似的逍遙樣!

    紀莫在電話那頭聽著有些想笑,卻沒力氣了,他算證實了他和強薇又在一起的事了吧。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放不下?到急症室裡吊點滴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著維盛說過的一句話——這世界最傻的事,就是和個直男談戀愛。

    太痛苦了,一苦就十年,還是扭不過這綱常倫理!

    佟離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紀莫搶在他前面,淡淡地說道:「佟離,咱們分手吧。」

    佟離一愣,你,你說什麼?

    紀莫掛斷了電話,之前只說了這一句話:咱們這樣,太累了。

    佟離對著電話氣怔了,回過神來就開始狂罵,紀莫你是不是男人啊,一件小事你就記恨成這樣?分!你就他媽的會說這一個字!有本事你走,永遠別再回頭!

    佟離直到這時候還以為紀莫只是說說而已,可出院回家,他看見空蕩蕩的公寓,整個懵了,這一瞬間,他才意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結束。

    他瘋子似地找到紀莫,劈頭就是一句:「神經病了你!說搬就搬!回去!」

    紀莫冷靜地看著他:「佟離,我說真的。」

    佟離見鬼似的:「你又哪抽風了?」

    紀莫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我認真的。我說過,和她在一起了,別瞞我。」

    「我什麼時候和她在一起了!」

    紀莫偏著頭看他,眼神冰冷,佟離剎時心虛地說不出話來,他靈機一動,又道:「小莫,你聽我說,咱們別分,我等你一年,咱們一起去廣州,什麼未來都是我們的,好不好?」

    紀莫看著他,不知道是要同情他還是要同情自己,他還想瞞他!「你叔是要一起去的罷?他希望看見我還是希望看見——強薇?佟離,別再做出這種你永遠做不到的承諾。」

    「他又不會知道——」

    「就算你現在可以瞞,那以後呢?有一天結婚了,你還要——」

    「結婚?那又怎樣?我才幾歲?你考慮這個?」他已經口不擇言了,「就是真結婚了,我和你不是照樣可以搞在一起?誰他媽的會懷疑?!老子撕了他的嘴!」

    他更加心寒了,他常常在想——什麼時候,他和他之間竟到了如此不堪的境界?真到了那一天,他也一樣會轉身離開,推他到萬劫不復的深淵吧。若能忍受也就好了,可歎為什麼自己偏生又這麼倔,揉不進一粒沙,參不進一個人!

    他和他之間的隔閡,任誰都抹不去。

    他想,就是沒有強薇的突然出現,他們也遲早是要出問題的,或許這就是天意。

    「算了吧,佟離,我和你不是同一種人。何必勉強——」

    「什麼不是同一種人?紀莫,難道你就沒有結婚的念頭?我才不信!我算知道了,你根本就是膩了,變著法子甩我呢!是不是!是你把我變成一個會和男人攪和在一塊的變態!都是你!現在你就一句——我和你不是同一種人就要打發我?!」

    紀莫沒想到佟離會這麼想他,這下更是寒了心,這當口他誰也不恨,只求有個了結。

    「隨你怎麼說。佟離,是我錯,我自己犯賤要勾引你,這幾年來都是我跪在地上要求你操!是不是?!到這份上,你認為我們還適合在一起?你以為你有朝一日結婚生子了,我紀莫還要跟著你屁股後面一輩子?!你甭他媽天真了!」紀莫也不直哪來的氣勢,吼著推了佟離一把。

    佟離不知道他們對這個根本還沒個影的事有什麼好吵的,他氣的臉紅脖子粗:「紀莫,你說什麼屁話!這世界除了我,還有誰這麼愛你?!」

    愛?或許……只是你的愛太不純粹也太易動搖。

    你天生注定,不會愛上一個男人。

    「那可未必。」紀莫蓄意地露出了佟離最不喜歡的邪氣而輕佻的微笑,「有些話講白了就沒意思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佟離徹底地呆住,一點一點的蛛絲馬跡在腦海裡串聯。他像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巨大的恥辱和挫折感排山倒海地襲來。他重重地,一下接一下地點頭:「紀莫,你行。」

    這是他留給他,最後的一句話。

    當晚佟離沒有回家,他把強薇約出來,在酒吧裡一瓶又一瓶地猛灌,到最後,他靠在強薇的胸前,兩隻手緊緊地窟著她的肩膀,像在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慢慢地,無聲地,流下了眼淚。

    原來他一直就被捏在手心裡玩……

    強薇只是溫柔地拍著他的肩膀,一句話也不說。

    或許他,真該回頭了。

    ***

    佟離最終還是跟著他叔去了廣州,跟著去的還有強薇,她辭了那個原本待遇就不好的工作,鐵了心要跟著他叔侄倆南下創業,用他叔的話來說,人一個女孩子家能為你做的她也算做全了。他不能再對不起她了,沒有他紀莫,他就站不起身做不了人了麼?他要出人頭地,混出個名堂!他要紀莫後悔,後悔一輩子!

    送機的時候,強薇她母親哭的厲害,強薇一直勸慰她,說自己是去廣州辦事,又不是不回來了。強母轉而拉著佟離的手,泣不成聲:「阿離啊,我是真相信你啊,才把強薇交給你,她一個女孩子沒出過遠門的,你好好照顧她。」

    佟離他叔笑道:「強薇這樣好的女孩子,不用交代,阿離也知道珍惜啦!」強薇頭一低不說話了,佟離鐵青著臉,遲疑了一會,還是慢慢地點了頭。

    ***

    一個月後,紀莫收到一個快遞過來的箱子,打開一看,他驀地笑了——那是他搬出來的時候唯一留在佟離那裡的,22個高達,最後的念心也被徹底地剜了出來。

    維盛擔心地扶著他的肩膀:「小莫……」

    「維盛,喜歡玩這個麼?我以前可愛收集這個了。」他還是笑著。

    維盛不知道說什麼好,紀莫抱著箱子站起身:「你不喜歡?那算了。」他掏出一個丟進垃圾桶裡,接著,再一個,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除了那沉悶的撞擊聲。

    「紀莫!」維盛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一個人,總有一天要從過去的迷戀裡走出來……」紀莫還是背對著他。

    維盛再也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他:「紀莫,你做的對,你沒哭,你很堅強……」

    那是因為我再也無淚可留。

    ***

    佟離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這三年裡,他只給紀莫發過幾個簡短EMAIL,言簡意賅,說說他在廣州的現況——當然,決口不提強薇。紀莫也給他回信,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

    兩個人像這世界上任何一對普通朋友那樣,保持著最起碼的聯繫。

    他終究做不到和佟離行同陌路。

    分手後不能做朋友因為傷害過,不能做敵人因為相愛過,所以就只能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佟離每次看著紀莫潦草的三言兩語,當然不會知道這三年裡,紀莫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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