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他再不曾看他一眼。
佟離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醫院的,紀莫方才看向他的眼神叫他心裡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塊。可他開不了口,他什麼也說不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遠。
「阿離,一大早你又跑哪去了?」佟母在病房門口正好撞見他,不滿地說,「小薇這兩天都一步不離的,你倒好,跑了個沒影!你忘了你叔這些年怎麼對你的了?」
佟離還恍惚著,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
「阿姨,叔叫您呢。」強薇探出頭來喊了一聲,等佟母進去了才扭過頭,半諷刺地開口:「去哪了?」
佟離剛一見她,眼裡突然像噴出火一般:「為什麼那天你要騙我?你說叔被車撞了,在加護裡待了一天就怕熬不過去——你只是想讓我一個人出來!」
強薇雙眼一翻,佟離!做人講良心!叔出車禍我心裡都要擔心死了,你又出那種事,我不這麼說你肯出來?——難道我寧願這樣詛咒長輩麼?叔對我們恩同再造,今天一切都他給的,你最好記清楚,記一輩子!
他就是真的記一輩子了,才換得那一句「膽小鬼」!
「你真拿錢去救他了?」
佟離只是看著她,一語不發,是又如何,已經來不及了。
強薇陡然瞪大眼,「你從小被他拖累地還不夠?!現在他是什麼人?你就知道講義氣!他有污點的!這事要不是我替你瞞著爸媽他們你還有什麼臉面回來?跟一個那樣的人在一起,沒的玷污自己的身份!」
污點?誰又是誰的污點?!
佟離的心裡百轉千回,漸漸地涼了。「強薇,你聽我說——」佟離想到紀莫最後對他說的那一句話,心如刀割,他不想再繼續他虛假的畫皮——膽小鬼……多少年的分分合合就換來這個。
強薇打斷他:「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知道你講義氣,可做到這份上你也太過了吧?!我知道你待他與眾不同,這些上下打點的錢也不指望他還了,就當成全了你們的義氣,以後再不往來。」
「強薇,我……和紀莫不是義氣——」他頓了頓,終於開口道,「你知道的。」
強薇眼神數變,最終還是黯然了,她說:「我知道什麼?我應該知道什麼?」
佟離看著眼前這個陪伴了自己三年多的女人,一下子覺得陌生起來:
小薇,我不想和你吵了,我只想好好和你說一說。
沒什麼好說的。
我和紀莫——
不要說了!
「你們吵什麼?」佟母開門出來,納悶地問道,「裡面都聽的到聲音,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佟離再怎麼也不能當母親面說些什麼,只得作罷,病房裡有人叫了一聲,阿離,小薇,你們進來一下。
強薇一見佟正詳就不自覺地覺得委屈,眼眶也紅了,佟正詳招手叫過佟離:「阿離,我知道自己是個半截入土的人了——」
「叔你胡說什麼!」
「這次車禍算我走運,沒傷到厲害地方,可醫生也說,我這條腿以後怕就不靈光了,但是後天你們的婚禮我一定要去觀禮的,就是躺在擔架上我也要去!」
佟離沉默了,他看著佟正詳包滿紗布的腿,有什麼熱流在心裡慢慢地消散。
「阿離,我這輩子沒什麼指望的了,就盼著你能真像我兒子一樣給我送終。我知道你最近和小薇常常鬧的很不愉快,可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呢?小薇跟了你三年多,這份情義算難得了。你好好待他,別想些有的沒有的,你們能走到一起,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了。」這些話說的極慢,卻字字千鈞,直敲在佟離的心坎上,強薇含淚握住佟正詳的手:「叔叔,別說這些個喪氣話,我和阿離還要伺候你幾十年呢。」
輕輕巧巧一句話,大局已定。
佟離萬念俱灰——
膽小鬼……紀莫罵對了!
***
「你還有臉站在我面前?」紀母指著門,「滾,我不想看見你!也別讓你爸回來撞見你打斷你的狗腿!」
紀莫沒有頂嘴,他只是開口喊了聲:「媽……」
「別叫我,我沒你這個兒子——所有人都知道你為什麼被關進去,工作也沒了,我要是你我都沒臉活了!你還好意思叫我一聲媽!」
紀莫動了動嘴唇:「媽。我來只是——」
「你滾!工作丟了你還指望我還再養你?!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這是變態才做的事你知道不?」紀母狠狠的推了紀莫一把,「以後你死也好活也好,別再來找我——沒見過你這樣的混蛋,我就當沒生過你!」
紀莫踉蹌了一下,他抬頭看她,我是個……同性戀,是一件這麼令人羞恥的事嗎?
紀母都氣怔了,這個骯髒的噁心的名詞他還敢在她面前提?!一怒之下她操起桌上的煙灰缸重重地砸向紀莫的臉——紀莫沒有避,或許是根本來不及避——母親憤怒的憎恨的嫌惡的目光卻漸漸地看不清了,他伸手一摸自己的腦袋,熱熱的,濕濕的,張開手掌,紅的觸目驚心。一點一點地順著指縫蜿蜒而下。
「你連人也不是,你就是個畜生!」紀母看見紀莫滿臉淋漓的血,心裡也是一跳,但隨即而來的卻是更深的厭惡——她不明白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六年怎麼就這麼個結果,她失望透了,她恨紀莫為什麼永遠就不能出人頭地,不能讓她揚眉吐氣!
看不清了,紀莫伸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從衣服裡掏出一本存折:「我來只是——把這個給你。爸身體不大好,別再出海了——這兩三年來攢的錢就讓你們退休後好好過過舒心的日子。」
她被他冷然淡漠的語氣弄的一愣,這樣訣別似的語氣是怎麼回事?紀莫想走?她本能地想問他要去哪,最終還是忍下了,罷了!她這個兒子,根本就是她前世的債!
她接過存折,再次指指門:「你走吧。」
血再次湧了出來,混著他的淚滑下臉頰——在警局裡關著的時候他沒哭,和佟離決裂的時候他沒哭,被那些人肆意羞辱的時候他沒哭,可此時他落淚了,這一刻他才真地覺得他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媽,你保重。」
紀母背過身去不想再看,足足過了一刻鐘她才想起什麼,衝到門口,卻哪裡還有紀莫的影子?
「密碼是多少啊?」
***
天地一色,都是沉鬱的血一般的灰。
夕陽下,那個一直靠在牆壁上的身影動了,他看著紀莫,顫抖著擦去他額頭上的血跡,卻終究什麼也沒問,只輕聲問道:「事辦好了?」
紀莫看了維盛一眼,點了點頭:「現在,我真的再無牽掛了。」
維盛呼吸一窒,死一般的沉默。
最終還是紀莫開口:「維盛……車票我也買好了,後天的。」
「你還是要一個人走,一個人逃避?」維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這輩子就生生地栽在紀莫的手裡,這是宿命?還是冥冥中的注定?可耗費半生,他依然走不進紀莫的心,歎的又何止命運弄人?
我不是逃避。我只想重新開始——在一個沒有他也沒有過去的地方重新開始。
人生短短數十載,什麼苦的痛的愛的恨的,全都忘記之後,才發現一切渺小的可笑。之前自己癡癡纏纏,渾渾噩噩的三年是報復了自己還是報復了別人?二十六年來除了滿心的傷痕他又得到了什麼?自憐自傷自怨自艾到頭來誰又在乎?!
佟離是個膽小鬼,他又何嘗不是?
塵埃落地,一笑而過,他決定放棄他所有的過去。
紀莫終於笑了,即使血跡未乾,他伸手撫向維盛的臉龐,全然不顧及週遭行人別有含義的目光——
「維盛,你要幸福。」
手望下,他把一張紙塞進他手裡:「那天別來送我。」拍拍維盛的肩膀,紀莫頭也不回地走遠——到頭來,他竟連一句再見都不說。
葉維盛打開那張揉的汗濕的紙條。上面只寫著三個字——
對不起。
維盛閉上眼,一陣鼻酸,沒有你,我怎會幸福?
你的心,真的死了嗎?
***
強薇對著鏡子最後補了點粉,她淺淺一笑,明艷不可方物——過了今天,她的人生就完滿了,她牢牢攥緊了自己的幸福。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婚禮分為兩場,今天之外,還要在她娘家再補辦一場,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嫁了個能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男人,衣食無憂和樂美滿。
走出化妝室就是一派喧嘩,她看見佟離一身西裝筆挺,遠遠地站在人群之中,硬朗英挺——她又笑了,走到佟離身邊,拉著他的手:「別喝太多了,媽交代的。」
佟離掙開她,對著劉亮幾個一舉杯:「我今天高興,高興透了,一定要喝!你們陪我!」
佟正詳真的是坐著輪椅來的,他笑呵呵地說:「今天是該多喝,由他吧——阿離,你可要把我的份也給補回來啊。」
佟離沒回話,他紅著眼,一瓶一瓶地灌,哪裡是在拼酒簡直是在拚命了,強薇一個人晾在那,只能暗暗忍氣。不料劉亮無心地又說了一句:「紀莫這人真不夠意思,你的婚禮居然也不來,打他手機也沒人接,倒像人間蒸發了似的。」
說的佟離心裡像被撕裂一般,一股氣從胸腔裡翻了上來,他噁心地想吐,強薇忙一把攙住他,佟離一把推開她,扶著欄杆死命乾嘔,一天下來他幾乎滴米未進,卻什麼也吐不出,只能生生地嘔出水來。強薇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輕聲道:「知道的說你這是婚禮,不知道還以為是有白事了呢。」
佟離喘息著,雙眼失神,他現在對任何言語都沒有反應了。
「佟離,今天什麼日子你也清楚,咱家丟不起這臉,該回去給爸媽敬酒了。」強薇抽出一張紙巾塞進他手裡。
佟離抬眼看她——究竟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愛上她?是她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搖搖晃晃走到宴會廳正中,舉目看去,都是熱誠的笑臉,他只覺得寒心,握著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人生!
「佟離!」一個石破驚天的聲音傳來,所有人為之一震,佟離驀然轉身,只見葉維盛大踏步地走進來,站定後打量著眼前這對璧人,半晌他冷笑著對佟離說道:「恭喜。」
佟離一下子激動起來,他以為看見維盛,那麼那個人就一定也在附近,「他……他呢?」他甚至口吃起來。
維盛把手裡的盒子遞過去:「他來不了,這是他送你的新婚禮物。」
佟離呆呆地接過,一打開,再也忍不住一陣鼻酸,裡面是一個破舊的高達,當年這玩意還流行的時候,他興沖沖地組裝了一個,噴了漆,上面還用刀歪歪斜斜地刻著一行字,給最愛的小莫。
十幾年過去了,什麼東西都毀滅了,丟棄了,就只有這個還留了下來,諷刺似的。
旁邊還有一張車票,時間是今天晚上9點45分去杭州的火車。佟離如遭電擊:「他……他要走?!」
維盛沒有回答:「還有我的禮物——」話音剛落,他突然一把提起佟離的領子,重重地揮拳而去,砸在他的臉上——周圍嘩然,有幾個人已經衝了上來。
維盛站在原地,傲然看著眾人,又把目光回到佟離身上:「他走了,永不回來,你安枕無憂了。」
佟離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中,他彷彿看見了小莫,還是年少時,總是淺淺地笑著喊:「阿離——」
他要走了,永遠地離開他了……
紀莫,紀莫,我怎麼會放開你的手!他突然哇地一聲痛哭出聲,痛到極至,他甚至只能流著淚無聲地嘶喊,卻發不出一句聲音。
眾人慌了神,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維盛冷哼一聲轉頭就走,不期然撞上一個強壯的胸膛。
「葉維盛,你還真能躲。」咬牙切齒的聲音。
維盛暗暗吃了一驚,再抬頭卻已經平靜:「張鈞昊,我已經向你遞過辭呈了,我在哪裡和你沒有關係!」
那又如何?我答應了嗎?張鈞昊臉色一變,你欠我的還遠遠沒還。
葉維盛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這個煞星,臉都綠了,轉身就想走,張均昊一把拖著他的手強拽了出去:「再放過你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強薇眼見自己精心炮製的婚禮亂成一團,家人賓客都面面相覷,她一咬牙,把佟離拉進化妝間,見佟離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孬樣,一把打落他手裡的高達:「你什麼意思!這當口了你還想鬧什麼?」
小莫走了,他真的……走了……佟離喃喃地說,忙不迭地撿起那個高達擁在懷裡。強薇快氣哭了,他走了又怎麼樣!你們還真的能在一起嗎?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多噁心多變態你知道不?我一個女人哪裡不如他!
佟離終於有了反應,他慢慢抬頭,眼裡有著不知名的光,你果然都知道了——
是,我很早就懷疑,但我沒想到你真的,真的好這一口!
小薇。佟離的神志彷彿一下子清明了起來,我很早就想和你說了,我們這樣即便在一起了,也不會幸福。
佟離,你,你別告訴我你要去追他——你瘋了你!外人會怎麼看你,詳叔會怎麼看你——
小薇,我愛他。
早該這樣了,他無時無刻都在愧疚與思念中度過。
強薇聽呆了。她低下頭想了好久,才氣憤地開口,我就知道紀莫不會放棄的,他心機深的可怕,當初告訴他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不該相信他會真的離開你——我錯了,紀莫,你毀我家庭,你不得好死!
你說什麼?佟離怔住了,當年是你和他說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那又怎麼樣!他死心了——我們也在一起好好地三年——沒有他一切都好好的!強薇激動地撲在他懷裡,阿離,你有事業有婚姻你還不滿足麼?
不,不好,佟離一下一下地搖頭,按著自己的胸口,我這裡,一直是死的。
強薇的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佟離你就一句死的,來形容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他值得你這樣對他?!佟離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他走了不是更好?
佟離慢慢地起身,對不起。
站住,你走了,這爛攤子誰來收?你要告訴所有對你抱有期望的家人——你是個同性戀你喜歡男人?!你這瘋子!你要敢走,我就告訴所有人,我要你一無所有!
你真的這麼在乎我?佟離看著她潮紅的臉龐。
我丟不起這臉!這是我規劃好了的未來,是我陪你打拼下今天的一切!紀莫算什麼東西!他憑什麼搶!
佟離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來,決絕地轉身——
隨便你。
「佟離你今生負叔的恩忘我的義!你就獨獨對得起紀莫!」強薇撕心裂肺地喊,她真的心痛到毀滅一般,她不明白自己機關算盡,為何還是棋差一著!
「不。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他。」
再不懺悔,他就再沒有機會了。
門外是一臉焦急的佟正詳,佟離默默地看了他半晌,深深地鞠了一躬:「叔,對不起,我沒辦法欺騙我自己。」
他張大了嘴巴,他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他一手培養的繼承人頭也不回地決絕而去。
「阿離,佟離——」他想去追,可伸出手來,卻空蕩蕩的,什麼也留不住。
***
佟離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已經停止剪票了,他心裡一急就要望裡沖,工作人員一把攔住他:「先生,現在已經停止剪票。」
我,我誤點了,我要坐這次列車,一定要,你讓我進去!
剪票員死活不讓,不遠處兩個保安正想這裡走來,佟離一咬牙,一把推開兩人就強行往月台沖,後面的保安見狀忙追了上來。佟離管不得許多,拔足狂奔,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月台上聚了又散,卻獨獨沒有見到他想找的人!
他終於找到那輛即將開往杭州的列車,可一個個車窗找過去,都沒有紀莫的身影,他也知道自己這個行為很傻,可他已經想不到任何一個更聰明的辦法了!
一聲哨響,火車發出一聲長長的轟鳴,搖搖晃晃地開動了。
佟離急了,他一咬牙,就想隨便跳上一節車廂,他不信他找不到他!乘務員忙收起梯子,喝道:「不要命了是不?!」
佟離大吼一聲,你讓我上去!
神經病!乘務員說著就要把車廂門關上,突然,佟離看見了那個他一直朝思暮想的人,他懷疑自己眼花,再定睛一看,他一下子激動地喊出來:「紀莫!!」
一直站在吸煙處抽煙的紀莫一愣,他懷疑自己幻聽,今天不是那個人大喜的日子麼?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他慢慢轉身,微微地張大了嘴。
「紀莫!你聽我說,我不結婚了,真的,我不是膽小鬼!」佟離扶著車廂,列車已經開始前進,他不得不隨著車廂開始小跑。
那又如何。我的心死了。
我和你永遠是圈裡圈外,走不到一起——如今你一時糊塗,誰能保你糊塗一世?
這樣的苦,我受夠了。
佟離看著紀莫一臉漠然的表情,知道他是鐵了心要離開他,心裡又痛又急,他大聲道:「小莫,我知道你怪我輕易放棄,我知道我錯了,我們一起堅持下去——」
晚了,佟離……我堅持不下去了!
「小莫,你怪我永遠不敢承認我們的關係,我現在就告訴所有人,我愛你——同性戀又怎麼了?我就是喜歡一個男人——紀莫,這輩子,我只愛你一個!」
他已經跑的氣喘吁吁了,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用盡了全力,他想再看他一眼!
風呼嘯著吹過,火車巨大的轟鳴聲卻彷彿遠去了,他眼前是一片白霧,僨張的肌肉繃到極至,像要斷了一般,他卻並不覺得疼痛——火車再次提速,佟離卻在瞬間又飆出數米,他和他的距離那麼近,卻又那麼遠——他看著紀莫,已經喘的說不出話來,那眼神卻又那麼堅定——
他曾經揮灑青春,快意恩仇肆無忌憚,曾幾何時,他對現實屈服了,萎縮著違心地苟延殘喘,去延續一個別人眼裡的完美人生——而現在,他好像又一點一點地回到那個毫無顧及的青春年少——人這輩子,又有幾次這樣瘋狂的機會?!
紀莫彷彿又看見了當年那個拿下四百米金牌的少年,在陽光下,笑的萬分燦爛。
他眼睛濕了,佟離,你究竟要我怎麼樣!
「別追了!你這瘋子!」他喊。
佟離漸漸的沒了力氣,他只能一隻手撐住車廂,鐵皮磨破了手掌,他眼看著再也追不上了,他不想放棄,他不想紀莫再一次走出他的生命!
他一個踉蹌,重重地摔倒在地,巨大的衝擊力讓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一般——列車轉瞬間已經急馳而去——佟離忍痛伸手入懷,抓著一個東西用力砸向遠方——碰的一聲,那東西砸在車廂壁上,又落到鐵軌上,瞬間被碾成碎片。
紀莫分明看清楚了——那個破破爛爛的高達玩偶上,那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給最愛的小莫。
他雙眼模糊了,一下子衝到車廂口,佟離已經被兩個保安按倒在地,他腦中一熱,過去種種的悲歡離合彷彿全都抽離了靈魂。
「阿離……」他一下子打開登車門,風割裂一般地襲來,他閉上眼剛踏出半步,身邊那兩個已經傻了眼的乘務員連忙架住他:「不要命了你——跳車?!」
紀莫左右掙脫不開,再次抬眼望去,竟再看不見佟離的身影了。
他渾身虛軟地緩緩癱下,自嘲地一笑。
老天畢竟不讓每一個人都擁有一生一次的慘烈與瘋狂。
***
紀莫到杭州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了,他找了一份同樣是酒店管理的工作——當然那個小酒店不是他以前那樣的五星級,但坐落在西湖邊,每天下班這樣慢慢地沿著蘇堤走回去,倒有著難得的閒心。他孑然一身地來,這樣,也就知足了。
期間他給維盛掛了幾個電話,卻每每關機。他納悶地想,維盛很忙麼?至於另一個人,他沒想過聯繫他,或許他心裡,已經隱隱有了預感。
所以當那個黃昏,他再次看見佟離帶著一大包行李坐在他的門口的時候,心裡並不是太詫異。
逆光下佟離的表情看的並不太真切,只能聽見他笑著說:「紀莫,我回來了。」
該走過去嗎?這一次的和好之後,又會是欺騙和背叛嗎?
佟離站起身,張開雙臂:「小莫,我們重新開始。」
他長歎一聲。
他終究無法超脫,永遠沉淪,卻心甘情願。
圈裡圈外,兩種人生,到底,能走到最後麼?
將來的事,他也管不得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