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機場跟她說話的那位,倒還滿像紫焉口中所說的中田英壽,若她猜得沒錯的話,在機場裡主動跑來跟她說話的,才是真正的沈羿恩。
觀察敏銳、聰明的她,猜想這辦公室的四周角落,一定有安裝監視器,可以藏裝的位置應該是仿荷蘭畫家林布蘭的蝕刻版畫附近,接著是第二書櫃,左邊算起來第三本書與第四本書問的中空處,再來是在水族箱的溫度計旁,最後一個……
應該就在她正前方,那個仿義大利畫家卡拉瓦喬所繪製的「沉睡的邱比特」的眼睛裡面。
她刻意不把目光看向那,故意放輕鬆,就像社會新鮮人,雙腿併攏,後背挺直,必恭必敬,刻意忽略在這四方空間裡還有另外一雙眼睛,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瞧。
以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她斷定那個正在盯著她的人,就是沈羿恩。
「沒……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身後的那幅畫,我好像在哪見過,嗯……應該是歐洲哪家博物館裡的名畫吧?」她起身,慢慢朝前走近。
在小房間內監視的沈羿恩見狀立即按下關機鈕,在她到達那幅畫之前啟動特殊機關,將畫裡面那顆缺少的眼珠子給補上。
天啊,真是驚險萬分,差那麼一滴滴事跡就要敗露。沈羿恩無法理解,這女人哪來的通天本領,看得出有人正在監視她。
是巧合?
還是真看出針孔攝影機的所在位置?
「副總裁,能不能請教您,這幅畫是哪位畫家的名作?」
丁泰峰就像齒輪被卡住的機器,一動也不動。挖哩咧,他哪知,幸好收發器耳機很快傳來沈羿恩的答案,才讓他在千鈞一髮中安全過關。
「這是……卡拉……瓦喬的……的那個……」他專心聆聽沈羿恩所傳來的答案,不過,一方面他還得分心跟康思美客套哈拉,所以答案聽得二二六六。「的那個沉睡的邱比特。」呼,老天呀,終於聽清楚了!
「沒錯,我也記起來了!」
眼前這傢伙演技爛到不行,憑他也能當上副總裁的話,她就能當上副總統了。
她不懂真正的沈羿恩為何要像藏鏡人般躲在攝影機後頭,不但不打算見她,還像個偷窺狂,偷偷摸摸,透過小針孔來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是在考驗她什麼呢?
儀態?
機伶?
啟發性?
還是設計師對週遭環境該有的觀察力?
抑或是……對她有意思……這種可能性是最低的,她不相信自己有這本事會讓對方看到她就一見鍾情。
好,既然要測試她,那麼她就來反偵測,測測對方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窺視心態。
就在這時候,她刻意將了泰峰引到攝影機看不到的死角,然後對著他說:「我眼睛好像有東西跑進去,你幫我看看,並吹出來好不好?」
不知情的丁泰峰當然樂意幫助,只是他才一靠近,嘴都還沒噘起來就立刻引來康思美一記無情巴掌。
「你不要臉!」說完,她還很氣憤地再打了他一耳光。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了泰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這女人有被害妄想症嗎?他連她一根頭髮都還沒碰到,就被她無情地賞了兩個大鍋貼。
「康……康小姐,我……我連碰都還沒碰到妳,妳怎麼……」
她當場拿出劉雪華的看家本領,不到十秒馬上淚珠成串。
「還說沒有,我叫你替我看我眼睛裡進了什麼東西,不是要你親我嘴巴裡的舌頭,你……你以為你是大老闆,就能隨便對女孩子輕薄嗎?我告訴你,我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子,如果要我跟你發生關係才能得到這份工作,我寧可不要!」康思美故意說得很大聲,她把中國傳統婦女該具備的堅貞操守,表現得淋漓盡致,還把這樣誇張的表情故意秀到有攝影機的地方,讓攝影機另一端的「沈導演」好好看個仔細。
「你不想活了你,誰叫你親她的?!」丁泰峰的耳機裡傳來沈羿恩的臭罵聲。
「我……我沒有啊!」他覺得自己真是衰到家了,明明沒有的事,怎麼就沒有人相信他?
「如果沒有,她怎會反應那麼激烈?」他快氣炸了,這老色胚!
「我嘴才嘟過去,她一巴掌就來了……」
他話沒說完,康思美就哭哭啼啼地朝他走過來。
「你在喃喃自語些什麼?」才說著,她卻赫然發現在他耳朵裡,有個小型收發器耳機。好哇,證據越來越明顯,果真是狸貓換太子,眼前這長相平庸的傢伙,百分百不是沈羿恩。
「沒……沒什麼?」天啊,別再靠過來了!丁泰峰看到她就像看到虎頭蜂,有多遠就盡量閃多遠。
不希望她靠過去,她偏偏要,而且還靠得很曖昧,非把藏身在攝影機後的本尊逼出來不可。她就不信用這招,還沒辦法將幕後這條大蛇給引出洞來。
「你太過份了,竟然撕我的衣服?」運用鏡頭借位原理,她靈巧地解開自己襯衫上的鈕扣,然後快速移位,讓自己渾圓飽滿的酥胸像落葉掠過枯乾,輕輕擦過丁泰峰的手掌。
雖然僅是千萬分之一秒的碰觸,但對於螢幕前的沈羿恩來說,就是祿山之爪在辣手摧花的鐵證,看得他五臟六腑全絞在一塊,這樣逼真的畫面,就算是潛心修佛的出家人,也會拿起菜刀瘋狂地追殺過去。
「康……康小姐,我想是妳自己不小心勾到東西而解開的,我發誓,我絕對沒有一絲一毫動妳的邪念,妳想想看嘛,剛剛妳站在這,我的手是擺在這,就力學角度而言,就算我的手再怎麼揮,怎麼甩,也碰不到妳的衣服啊!」如今丁泰峰唯有寄望科學會說話,才能挽回他的清白。
「你……你還強辯,難道說是我冤枉你?我跟你無冤無仇,我幹麼要陷害你?嗚嗚嗚……」她揪著衣領,說得好委屈。
是啊,她跟他無冤無仇,幹麼要陷害他?
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家,需要這樣作踐自己嗎?說真的,一點都沒必要。
「妳不要哭,我……」
一句安慰的話還沒說完,一張青筍筍的臉就像背後靈般,呼的一聲出現在大門口的地方。
是沈羿恩!
他的出現,造成兩人兩種心情。
丁泰峰感到愁雲慘霧,而康思美則得意在心。
終於見到本尊露臉了!
將計就計這招的確有辦法把沈羿恩給引出來。
只是他一出現,不能什麼都曝光了,代表著他們不打自招、自編自導,然後找了個演技超爛的人來演這場戲。
像這樣的導演和演員,別說想吸引觀眾欣賞,恐怕連新聞局的輔導金都難以申請得下來。
「你……你不是在機場的那位先生嗎?」康思美轉換心情的暗自將扣子扣好,雖然沒有剛才哭得那麼誇張,但也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他沒有回應她的話,直接朝丁泰峰走去。
「副座,我……」他一張口,馬上就被沈羿恩用手堵住。
他指著他的鼻子,要他別開口,只說道:「你先出去,什麼都別說。」
霎時,丁泰峰好像獲得特赦減刑般,迫不及待的趕緊先出去再說。
沈羿恩並沒有指責他,因為在他冷靜之後,他判斷以他對丁泰峰的瞭解,他深信丁泰峰絕不是那種會吃女孩子豆腐的人。
況且在他的命令下,他都不見得敢碰康思美一根頭髮,更何況是見獵心喜自動自發,在他的監視之下做出這種下流齷齪的事。
他會那麼氣急敗壞的從監控室跑到這,原因只有一個--衝動。
沒錯,衝動過頭,失去理智,才會中了康思美的圈套。
目睹那樣的畫面,就像男人看A片一樣,會反射性地血脈僨張、情慾高漲,等到冷靜下來,才會想到那些過猛過浪書面,全是剪輯與誇張作假的。
就像眼前所見一切,在他發現兩人所站的位置,正是攝影機所拍攝不到的死角,而他竟然會被她高超的演技唬弄,而信以為真,搞到最後皮破餡露,自露馬腳。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沈羿恩冷靜以對,他沒有因為計謀被識破而有任何不悅,相反地,他照樣抬頭挺胸,反正,他會這麼做有他的理由,再說,他是副總裁,臨時決定要以這種方式面試也不為過吧!總之要他彎腰低頭、賠罪道歉,那是門都沒有的事。
「喝茶,還是咖啡?」沈羿恩像是什麼天災地變都沒發生過似的,輕鬆的口吻就像漫步在吝裡島的海邊一樣。
好哇,這男人是想裝傻到底啊,怎能對於剛剛發生的事隻字不提?這種裝傻的功夫絕對有資格列入金氏世界紀錄。
是不是這種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都不曉得「知錯」兩字怎麼寫,就算他不認為暗中偷窺她是件不對的事,他更少也該跟她解釋他這麼做意欲為何,是善意,或是惡意?說清楚,講明白,一切就沒事了,可是從他趾高氣揚的眼神中,不難得知,要他認錯,那根本是天方夜譚,作夢想想還比較快。
「謝謝,給我茶就好了。」
沈羿恩為她倒上一杯上等信陽毛尖,茶葉翠綠細長,在熱水中曼妙舞動,她輕輕就口,頓覺香氣馥郁,味道醇厚,透過杯身,她看見在杯子另一端的沈羿恩,正從電腦裡頭Print出她個人資料。
「真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妳的學經歷我都看過,的確相當豐富,妳有帶妳的作品來嗎?」
坐在牛皮椅上,他穩若泰山,沉思專注的模樣就像一位學者,渾身散發著智慧的魅力。
只不過他這份魅力用的不是時候,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學宮雪花一樣,選擇用暫時性失憶來含糊帶過剛才的一切,不行,這種事哪能就這樣不了了之!
她的性格基調反映在生活中,成了一種壁壘分明的絕對,她不會因為要求一份溫飽,或是要博得對方好感,幻想有天能攀龍附鳳,便採取息事寧人態度,這不是她的作風。
這件事會在她心裡造成困擾,就像小石頭掉進鞋子裡一樣不舒服,她沒辦法對這事不聞不問,她不是那麼無所謂的人。
「請問,有沒有面紙?」她打算採取旁敲側擊方式,看他還能置若罔聞到什麼程度。
「怎麼了?」
「剛剛驚嚇過度,現在淚水還難以控制。」像是想到剛剛被「非禮」那一幕般,她一臉餘悸猶存。
驚嚇過度?
好一個康思美,他才把那件事當球一踢,踢到十萬八千里外,可這小妮子卻又把球做回來,硬是踢到他面前,讓他接招。
哼,他偏偏不接球,看她能奈他何?
「我這有安神的藥丸,妳吃了之後,情緒就會穩定下來。」從抽屜裡拿出一顆藍白膠囊置於掌心,再把面紙盒推到她面前,話題很快又繞了出去。「作品呢?麻煩給我看一下,好嗎?」
康思美整個人定格,怔怔地望著他,這回,不是因為他俊美的容貌讓她靈魂出竅,也不是他說了什麼甜言蜜語,讓她智商歸零,而是……這男人也太……該說是老僧入定,還是該說不懂得警醒,他的瞳孔裡沒有半點懺悔的火花,沒有一絲別人給他機會認錯,就要趕緊把握良機說明一切的意思。
她長這麼大,除了某些特定的政治人物外,她還沒看過臉皮這麼厚,又死不認錯的人,這叫她說什麼也無法忍受。
她可以忍受男人上廁所不掀馬桶蓋,襪子正面穿完反面穿,三天才進一次洗衣機,粗枝大葉的把泡麵調理包,噴得滿桌子油膩膩;也能受得了男人晚上打呼磨牙,甚至將大腿跨到她肚子上……
但她完全不能忍受有錯不改,還裝酷裝鎮靜,縱使他是貴公子、多金男,那又怎樣?若是千方百計讓他掉進自己的溫柔鄉,萬一脾氣不改,就算睡在金床銀枕珍珠被上,她也不會快樂!
不管了,豁出去!反正她早就對「沈羿恩」這三個字,不存什麼童話般的幻想,所以沒有希望何來的絕望?她要點醒他、要幫他上堂課,即使工作吹了、夢想沒了,也要教教他什麼叫做「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沈羿恩先生!」筆直站起,態度嚴謹,她直接稱名道姓,也就是說,不把他副總裁的身份放在眼裡。
沈羿恩從容以對,他很少碰到有女孩子敢這樣大無畏地直視他,那種認真的表情讓他的腎上腺素快速上升。
「可以先給我看妳的作品嗎?」他仍安坐在沙發上,穩重得有如一尊石雕。
「在把作品拿給你看之前,我能不能先請教沈先生一些問題?」她彬彬有禮,不過,這恭敬的態度後頭,彷彿藏著一把亮晃晃的小刀。
「可以。」十指交握置於膝蓋上,他一副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正在等待對手出招的模樣。
「什麼叫做知、恥、近、乎、勇?!」為了讓他聽得仔細些,她刻意把字給頓開,她要讓他知道,居上位者,不能只顧著賺錢,品德同樣重要。
知恥近乎勇?
堂堂炎黃子孫、華夏民族,哪會不曉得這五個字的含意?但從小他犯了錯,除了母親外,很少有人敢當面糾正他,其他人就算知道他有錯,也是視而不見,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沒想到這位想在他公司求得溫飽的女人竟敢!
聽這女人的口氣,是在教他做人道理嗎?呵呵,她還想不想要這份工作?竟然當面指責起他來。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修長的手蘊藏著力量,顯示著他心中的怒氣。
哇,好重的殺氣,那股蓄勢待發的慍火,就像要去刺殺秦王的荊軻,拚了老命,即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她得穩住,不能被他這種刺客般的殺氣給嚇得魂飛魄散。
「什麼意思?就是在教你做人要懂得認錯、改錯;懂得承認錯誤,就是一種勇敢的表現。」呼,她得一口氣說完,否則萬一他吭個聲,或是瞪一眼,好不容易堆積的氣勢會立即崩潰瓦解。
「妳這是在教訓我?」他瞪著她。
「沒……沒錯。」
「膽子還挺大的嘛!」
她挺胸說道:「我康思美沒心沒肺沒肝沒腸,膽倒是有一打。」
「說完了?」
「沒錯,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多時間,我走了,你不用送我。」出了一口氣,心情舒坦多了。沒錯,她就是要爭這一口氣,否則她會很嘔、會失眠,現在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拿起包包,她機械式地點頭告別,然後僵著身子走向大門。
「回來。」
她頓了一下,剛剛她好像聽到「回來」兩字,此地沒有第三者,應該是在叫她吧!
「你叫我?」她回頭,指自己鼻子。
「廢話。」沈羿恩嗓門奇大,不過不像是忿怒妒罵。
「做啥?」
「作品!」
「作品?」
「不是問題問完,就要看作品嗎?」這女人是怎樣,架子比副總裁還大。
「聽你這麼說……你願意對剛剛的所做所為道歉,並做合理的解釋嘍?」她不讓他打迷糊仗,事情沒個水落石出,她照樣瀟灑走人。
看她態度強硬,不達目的絕不放棄的態勢,讓他刮目相看,這是他從學校畢業以來,頭一回遇到比他還倔的女人。
「好,我道歉、我解釋,這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