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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 第六章 作者:靈涓
    隔天清晨。

    緋聲習慣性的在入睡三個時辰後醒來,不浪費時間在睡眠上、領多少報酬做多少事都是他的原則。

    「大富由天、小富由儉…」

    從床上坐起身後緋聲的眼睛依然緊閉,貪求著最後一丁點兒的睡眠。

    此時他的嘴巴正喃喃不休地將他的座右銘念過一次又一次,藉以提振精神。

    「今天不努力,明朝乞食去……」緋聲換了一句持續地念著,雙眸依然不願睜開。

    雖然眼睛仍然沒有睜開,但緋聲的動作並未停止。

    用力一掀,錦被登時離開身子,平時為了省錢而不在室內生火的他習慣性的顫抖了下……顫抖?不冷耶!今天天氣真好。

    對於寒冬時節不應該出現的溫暖,緋聲完全沒有警戒心。

    坐在床邊的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後,才將赤裸的雙足放到地上尋找鞋子。

    真是奇怪!平常竹屋裡的泥土總是柔軟微濕,今兒個怎麼會是堅硬冰冷的呢?

    此外,他的鞋子呢?是昨晚他睡得太快,把鞋亂丟了嗎?

    驀地,緋聲的右腳觸到一個冷冰冰的東西,硬硬、圓圓的。

    「銅板一枚!好在我有找到,不然就損失一枚銅板了。」

    昨夜盼縈樓特別忙碌,緋聲忙裡忙外分外辛苦,再加上前一夜在梁府做了一夜白工,他現在會累得不願睜開眼眸也是正常的。

    好不容易找到鞋子了,緋聲繼續使用他靈巧的腳指頭,用力地想將鞋子勾過來。

    用力氣勾——失敗。

    再來一次一又失敗,這回改用夾的——鞋子依然文風不動。

    「奇怪,這鞋子是被粘住了嗎?」緋聲不情不願的睜開雙眸。

    「真是的,我還想多睡一會兒的,咦?」緋聲一邊碎碎念,一邊望向鞋子處,然後他怔楞住了。

    那是一隻白鞋,不!正確的說應該是一雙白鞋。

    白緞鞋面上用白線繡著象徵吉祥的蝙蝠和流雲,那樣好看的鞋子與緋聲穿了好幾年、滿是補丁的灰黑鞋子大不相同。

    另一個讓緋聲楞住的理由是——鞋子有主人。

    說正確一點,鞋子正被一個人穿著,看他腳的大小和站立的方式,那個人一定是名男子。

    緋聲再看看地板,那是由許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漂亮石頭所鋪成的,不遠處還放著個熊熊燃燒中的火盆子,難怪這裡一點也不冷。

    然而最讓緋聲震驚不已的卻是一股味道。

    那是一種很特別的香味,像是檀木又像花朵,似水清幽卻又濃郁。

    對了!那是欽聿身上的熏香味,那是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味道!

    「啊——」緋聲一抬眸就見著表情嚴肅的欽聿,接著就是一陣尖叫。

    「你醒啦!昨夜睡得好嗎?」欽聿沒理會緋聲的哇哇大叫,逕自走到窗邊的小几旁坐下。自個兒倒茶。

    欽聿今日穿了一身白緞衣飾,帽上綴著一塊精雕的羊脂白玉,腰間懸著明黃地荷包,模樣很是斯文。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緋聲嚇得渾身發顫,連說話都在發抖。

    要他不怕欽聿是不可能的,他至今仍記得多年前的那一夜,欽聿把他整得多麼淒慘。

    多年來他一直在害怕欽聿會追過采,現下惡夢成真,教他怎能不顫抖呢?

    「你應該要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才對吧?」

    欽聿勾起一抹淺笑,看來俊逸非凡,與當年嚴肅的模樣大不相同。

    「問什麼問?不就是被你捉來的!難道會是我三更半夜自個兒走來的嗎?」緋聲沮喪的垂下雙肩。

    在梁府看見欽聿時他就該提高警覺,就應該知道欽聿遲早會找上門來。

    唉!昨晚不應該睡覺的,他應該要趕緊收拾好細軟,連夜逃跑才對。

    聞言,欽聿笑了笑,翻起一個淡綠色的杯子替緋聲倒茶。

    「你是要先杯茶醒醒腦,還是要先梳洗?」

    欽聿睨著這個數年不見的可人兒,勾起的淺笑裡有著一抹興味。

    緋聲逃跑時欽聿的確十分生氣,他氣到甚至不想將緋聲捉回,大有緋聲跑就跑,隨他去的意思。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氣惱漸漸消失;再加上,欽聿時常見到他愛玩的兄弟,懷裡擁著個可人兒調情,看他們恩恩愛愛的左吻、右親的,總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緋聲——那個與他僅有一夜之緣,互不熟悉卻又十分親密的緋聲。

    緋聲有張太過尖削而顯得刻薄的臉,眸子細長而銳利,炯炯有神的眸光,讓人直覺地想到「算計」二字。

    不過欽聿知道,緋聲其實相當單純,否則他就不會流落街頭了。

    他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著緋聲,為此,他多少次在月下歎息,當初他若派人追回緋聲,此時就不會徒留遺憾了。

    可是對緋聲來說命運總是特別奇怪。

    欽聿來昭陽國其實是另有目的並非為了緋聲,在梁府見到緋聲時,他除了驚詫仍是驚詫,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他絕對會將緋聲捉回來。

    和緋聲匆匆一別,欽聿打算在事情結束後,要留在昭陽國好好尋找緋聲的下落,沒想到當天下午就有人來通知,說什麼寶貝兒在盼縈樓,請他擇期來取,聰明如欽聿一聽就明白了。

    若是在他的國家,稱得上寶貝兒的東西雖然不多,但也非屈指可數,不過在昭陽國裡,他的寶貝兒當然就只有緋聲。

    盼縈樓是昭陽京城中最大的青樓,他初到昭陽時,就已聽過它的大名。所以只要稍加打聽,欽聿很快的就知道緋聲便是盼縈樓的掌櫃,住在盼縈樓後頭的竹屋裡。

    此外盼縈樓是在夜晚做生意的,關店時間自然也是在夜裡,所謂的擇期,指的便是深夜緋聲入睡後。

    果然,在他進入竹屋後便在床上看到了兀自睡得香甜的可人兒。

    竹屋裡的空氣好似就要結冰一般的冷。

    即使沒有下雪,昭陽國的冬天依然能凍死人。

    雖然竹屋建得精巧,內層先用粗竹圍成,外層再鋪上細竹片,所以不至於會滲進雨水,但冬日凜冽的寒風仍透進不少:再加上緋聲仗著長年練武身體好,又怕浪費銀兩,所以連個火盆都沒生,讓室內益發寒冷。

    欽聿的輕功極佳,無論是奔進竹屋或是坐上床邊時,都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外頭月色仍然明亮,十六的月亮往往比十五的更圓、更亮,所以這會兒可算得上是月圓人團圓了。

    大概是因為天氣太過寒冷,緋聲在被窩裡縮成一團,半張臉兒藏在棉被裡,銳利的眼睛輕輕閉起,長似流蘇的羽睫輕落如杏葉,鼻子生得秀氣,臉型仍舊尖削,予人一種刻薄的感覺。

    欽聿望著許久不見的緋聲,溫柔地撫上他的發,他的發既柔軟又帶著幽香。

    因為心緒複雜,此時的欽聿表情不見柔情,反而嚴肅得像名殺手。

    欽聿對緋聲這個相識不久的可人兒不知為何,總有股散不開的濃情。

    同時,他也惱火緋聲的擅自離去,縱使他和緋聲之間並沒有任何約定,但他仍霸道的認為緋聲就該留在他的身邊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呵!

    欽聿在心底重複地念著這四個宇,他喜歡這四個字,極為喜歡。

    如此想著時,欽聿伸手掀開棉被,趁緋聲尚未被寒氣冷醒之前,他的手臂在夜色裡化為二道疾風;再凝神時,欽聿仍維持剛才的姿勢,緋聲卻已被點上睡穴。

    欽聿唇角微微上揚,眸底出現溫柔的光芒,很快地解下輕且暖的披風,覆在冷得微微發顫的緋聲身上。

    「傻瓜,值得為了那點銀子凍壞自個兒嗎?」欽聿語帶寵溺的責備著。

    欽聿輕敲緋聲的額頭,決定等會兒要在房裡生個大火盆,讓緋聲體會一下在溫暖的環境裡能睡得多好。

    他命人打聽緋聲時,沒聽過一個人形容緋聲美貌過人,反而十個人裡有十個人佩服緋聲的節儉。

    說節儉是好聽話,實際上他們說的不外乎是小氣、金鋼不壞鐵公雞一類的形容詞;此外那些人還說,他除了盼縈樓的正職外,哪裡有零工就到哪裡做,對於「免費」二字異常敏感,衣服穿到破洞,也要有人看不過去免費給他布補才要補,堅持拿多少銀子做多少事,絕對不奉送半分……

    「什麼大富由天。小富由儉?你身邊多的是達官貴人,就算不想賣身,靠他們的關係不管做什麼生意都能致富才對啊!真是笨蛋一個。」

    欽聿抱起緋聲時嘴邊猶輕聲責備著,眸底愛憐的意味濃稠。

    此時被點住睡穴的緋聲仍然沉浸在好夢中,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面對眉眼含笑的欽聿,緋聲心底竄出一股寒意,他直覺自己已成為砧板上的一條魚,只能任人宰割了。

    「我可不可以選擇回盼縈樓?」緋聲不抱希望的詢問著。

    「可以。」

    欽聿此話一出,在緋聲心中他馬上由惡鬼變成天仙了。

    「真的!」緋聲又驚又喜,像得到了大赦一般。

    數年來,緋聲雖然心底明白他並不欠欽聿什麼,但是某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卻長年留在他的心頭,讓他害怕著欽聿追來的那一天。

    此刻他為什麼要害怕?說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僅是直覺的認為不能靠近欽聿。

    「假的。」

    欽聿依然眉眼含笑,但在緋聲心中他已由天仙變回惡鬼。

    望著欽聿既溫柔又飽含戲謔的神情,緋聲的頭皮開始發麻,他敢跟任何人打賭一萬兩銀子,從今以後他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欽聿沒發現到自己的一臉笑意,因為緋聲的清醒固然讓他欣喜,但此時的他仍氣惱著緋聲當年的不告而別。

    「算了!」緋聲歎了口氣,垂下雙肩,他認命了。反正也逃不出欽聿的手掌心,他索性由著他。

    「要先杯茶醒醒腦,還是先梳洗?」欽聿不厭其煩地再問了一次。

    「我習慣先打套拳暖暖身子再洗臉,接著才到街上找零工做做,中午再回盼縈樓吃湛憂做的飯菜。」緋聲誠實地將他的習慣告知。

    因為早餐無法免費所以他已經好久沒吃了。正確的說,從湛憂來盼縈樓當廚子開始,他就放棄早餐而只吃午飯。

    原本他會吃早餐而不進午飯是因為早餐的價格往往比午餐便宜,後來有湛憂煮的既好吃又免費的午餐後,他當然就棄早餐而改吃午飯羅!

    「吃得慣粥嗎?我要他們端幾樣小菜過來,你梳洗完、用過飯再打拳吧,別受涼了。」欽聿微笑著說道。

    即使欽聿表情溫柔,口吻和氣,但他的話卻不容他人反抗。言談之間,欽聿已推開窗子,朝門外的人招招手,要他們去準備早飯。

    「我能說不嗎?」緋聲認命的歎息。

    話還說著,緋聲便已走到火盆前蹲著,等人送熱水,飯菜來。

    這幾年來,他從未忘記在欽聿身邊的日子。

    「冷嗎?」欽聿坐在原處,目光緊盯著緋聲不放,生怕緋聲會有絲毫不適。

    「在火盆前怎麼可能會冷?」緋聲嘲笑起欽聿的蠢話。

    他抬眸往上瞟著欽聿,輕輕漾開一抹甜笑,那神情如孩子般天真,亦似妖姬般邪魅。

    緋聲對他自身的美貌沒有自覺,才會在欽聿面前笑得如此誘人。

    不過他沒有自覺也是正常的,因為旁人在察覺他的美艷之前,總會先看見他銳利的眼,以及怎麼瞧都顯得刻薄的臉。

    「嘗過溫暖的滋味,你還會想回到寒冬裡嗎?」

    欽聿話中有話,他真正想問的是緋聲為何要離開他,日後還會離開嗎?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斂去笑意,乍看之下有些駭人。

    欽聿望著眼前如小貓般可愛的人兒,有一股衝動想將緋聲立即擁入懷中,以口唇好好愛撫一番。

    「溫暖的地方?其實有銀子的地方我就留,沒銀子的地方我當然要走。」緋聲很認真的回答著。

    聞言,欽聿先一怔,旋即換上跟緋聲一樣認真表情。」銀子很重要嗎?」

    欽聿出生富貴,從小到大沒缺過銀子,倒是見多了為求權勢、富貴而發生的慘事,這讓他一直感到十分孤寂,身邊除了他的孿生兄弟外,沒有別人值得他信任。

    如果說緋聲最想要的東西是銀子,那麼他真心追求的卻是個值得信任的伴侶。

    「這種話只有你們這些有錢人才問得出口。」緋聲睨著欽聿,一副受不了富家公子的模樣。」銀子當然重要!人生在世沒有銀子可能連命都會不保,命都沒了談什麼其它的?」

    在流浪的那些日子裡,緋聲見過許多因為沒有銀子而餓死、凍死的人,此外,盼縈樓內亦有不少因為家貧而被賣進來的童男稚女。

    或許財寶買不到幸福,也無法讓人不寂寞。但是,沒了銀子代表失去一切。

    「那麼……」欽聿欲言又止,神情認真。

    「嗯?」緋聲螓首微抬,雙手在火盆旁烤著,因為溫暖而有些睡意。

    「如果我給你銀子,你能不能伴我一生?」

    欽聿的話說得很小聲,-般人一定聽不清楚,但是誹聲是練武之人,耳力自然不弱,欽聿方纔的話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緋聲楞在當場,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他分辨不清真正的感受是什麼。

    就像在酸辣湯,聞時極酸,人口後辣味立即出現,咀嚼時筍絲脆、木耳嫩、肉絲滑、蘿蔔軟,樣樣件件都不同,滑人喉後,卻有一絲甜味留在心頭——原來是下廚者偷偷加了糖。

    緋聲尚未反應過來,幾個家僕已端著熱水、捧著絲帕,魚貫而入了。

    小房間裡頓時熱鬧起來,倒熱水的倒熱水、盛粥的盛粥、放菜的放菜,之前的曖昧氛圍頓時消散。

    欽聿露出一抹苦笑,拉著緋聲到梳妝台前,以一柄雕花翡翠梳子幫他梳理長髮。

    緋聲原先的微微不安,在冗長沉默後消失大半,後來在欽聿柔柔的梳理下,他似貓兒般瞇起星眸,極享受地輕哼出聲。

    他和欽聿,還真是意外的適合啊!

    「梁府那件事你不要管。」欽聿突地道出此語。

    聞言,緋聲登時睜開雙眼,從銅鏡裡與欽聿對望,兩個人各懷心思。

    「這才是你捉我來的目的吧?」

    「不是主要目的,不過是有關係沒錯。」欽聿嚴肅地點點頭,放下梳子後又捕一上了一句:「在知道你的身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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